第十一章 夢囈,掀起台海惡浪(5)
蔣介石鑽出汽車,身上多了件黑色大氅。
不用交代,正在岸上指揮演練的假“解放軍大校”指揮官見到這身打扮,就知道他們的“統帥”蔣中正來了,立即忘掉了一切,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出指揮所,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蔣介石麵前,腳後跟靠攏,行軍禮。“報告總統,我們正在操演!請示下!”
蔣介石見演習指揮官離開指揮崗位,丟下部隊前來報告,心中不免惱火:這簡直視演習為兒戲!但是,對下層軍官,對即將被他趕下海、為他賣命的下層軍官,不能流露半點不滿,不能傷了他們的自尊,畢竟他是尊重自己的嚒,於是,裝出十分關心的樣子,和藹地說:“你們辛苦了!天氣冷不冷啊?”
“報告總統,天不冷!官兵不怕冷!”
蔣介石連正眼都沒有瞧一瞧這位指揮官,卻向他伸出一隻手。
假想敵“解放軍大校”指揮官楞了一下,以為要與他握手,剛想伸出自己的手,但看那姿勢,不像。他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終於明白,立即把掛在脖子上的望遠鏡拿下來,恭恭敬敬地遞給蔣介石。
蔣介石舉起望遠鏡,向正前方的海灘看去。
海麵上和海灘上,罩著蒙蒙霧靄,軍艦和登陸的士兵似隱似現。
假想敵“解放軍大校”靠過去,站到蔣介石旁邊,朝海灘揮舞雙手,“兄弟們,衝啊,趕快上岸!”又回頭對岸上扮演“假想敵”的假“解放軍”大喊:“弟兄們,開火!”
“咚咚咚!”登陸艦的艦炮也朝岸上開炮。
海灘上抖抖索索往岸上爬的士兵依然艱難地深一腳淺一腳地挪步。落在士兵中間的陸軍營長舉著手槍,朝士兵喊:“弟兄們,給我打!”
不明就裏的士兵端起手中的美式連發衝鋒槍,“噠噠噠”、“噠噠噠”!
跟隨蔣介石前來觀戰的將軍們聽到槍聲,一齊退到岸邊坡下,蹲在地上。
有大膽的好表現的士兵原地站定,舉起槍,朝岸上瞄準,朝著揮舞雙手的假想敵“解放軍大校”指揮官方向瞄準,“噠噠噠”一梭子。
子彈呼嘯著飛過“解放軍大校”的耳邊。一顆子彈打中一輛轎車,“哧當”!
假想敵“解放軍大校”楞了楞,立即轉身抓住蔣介石的肩頭使勁往下按。蔣介石不防備,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手中的望遠鏡掉了。
“混賬!你的槍往哪兒開啊!罪該萬死!”假想敵“解放軍大校”朝海灘怒喝。
可是,在空曠的海灘,他的聲音湮沒在雙方的槍炮聲中。
“噠噠噠!”“咚咚咚!”
陸軍營長看不清岸上的人影,聲音高了起來:“弟兄們,衝啊!狠狠地打!先上去的有賞啊!”
“總統,趕快躲到掩體去吧!這些士兵當真了!”
蹲在地上的蔣介石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兩腿篩糠似的顫抖起來,“怎麽、打、打的是真槍?啊?是、是實彈演、演練啊?”
假想敵“解放軍大校”拖住蔣介石,拉進指揮所掩體。“不算實彈,總統。”假想敵“解放軍大校”向蔣介石解釋。“岸上扮演‘假想敵’共軍的炮兵和步兵打的一半是實彈,一半是空炮彈,而且是提前計算好距離的,打不到海灘上的士兵;登陸的士兵每人隻發三顆真子彈,規定不許裝進槍膛的。可能是他們裝錯了。讓總統受驚了!是卑職該死!”
躲到掩體的蔣介石恢複了元氣,頭腦也清醒了,臉上有了紅潤,講話不再結巴,爽快多了,“演練就要真刀真槍,就要用真子彈真炮彈,否則是練不出真本事的!”
假想敵“解放軍大校”聽蔣介石沒有一點責備的意思,原來的擔心落了地,大膽地說:“總統,我們本來是想搞實彈的,但是我們團裏一大半士兵都是台灣島上出身的年輕人,少數在大陸出身的人也是逃到台灣來的官員子弟,都沒有打過仗,又都是旱鴨子,聽到槍聲都害怕,所以,隻好慢慢來適應。”
蔣介石聽他這麽一說,心裏打了個激靈:“是啊,現在部隊裏的兵絕大多數是台灣本島的土居居民,他們跟共產黨無冤無仇,對共產黨恨不起來,士氣和戰力也就自然提不起來,必須采用懷柔政策、溫和方針,千方百計凝聚人心。”心裏這樣想著,便對假想敵“解放軍大校”說:“你說得很對,看法很尖銳,的確需要慢慢教導的。”
假想敵“解放軍大校”深深感動:“謝謝總統誇獎!”
蔣介石這才用心看了他一眼,肚裏猜測他有四十多歲了,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胛:“你剛才做得很好,關鍵時候沉得住氣,頭腦也很清醒。叫什麽名字,現在是什麽階級?什麽職務啊?”
假想敵“解放軍大校”立即回答:“報告總統,我姓薑,叫薑衛國,薑子牙的薑。是陸軍四四團的副團長,中校軍階。”
蔣介石起初聽下來以為是跟自己一個姓,也姓蔣,很是高興。經他一解釋,是同音字“薑”,不覺心裏一沉。但是,名字起得好:衛國。於是,蔣介石堆起笑容,再次拍拍他的肩膀,“噢,薑衛國,名字起得好。是從大陸過來的嗎?”
“是的,總統,我是跟著國軍一起過來的。”
“很好!”蔣介石聽了很滿意,“從現在起,你就是四四團的團長。你的肩胛上不是**的大校嗎?我現在就授你國軍的大校!”
掩體外依然槍炮聲大作:“咚咚咚!噠噠噠!”
登陸的士兵貓著腰往岸邊靠攏。
這位名叫薑衛國的“解放軍大校”做夢也沒想到,就這麽須臾的功夫,他轉眼間由副團長變成了團長!由中校一下子跳到了大校!須知,現在這個官職軍銜還是他從大陸帶來的,已經十幾年了呢!而且,這句話竟是令人畏懼的“蔣中正”當著他的麵親口說出來的!他聽說,在台灣,如果有哪家小孩子哭個不停,哄不住,大人就會說:“你哭,你再哭,看把蔣中正招來你就不哭了!”這一嚇,小孩真的就不敢哭了。他這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噗!”用手使勁地刮了自己一個耳刮子,“不是夢,我醒著呢!”他立即雙膝跪地,“總統,您說話算數?”
蔣介石又是沒有防備,嚇了一跳,退後兩步。“我會開玩笑嗎!這是對你忠心的嘉勉。你在關鍵的時刻,想到了我,想到了要保護總統,精神可嘉,我就是喜歡你這樣的精英!好好幹,把你的四四團給我帶過台灣海峽,帶到大陸去!”
“謝謝總統信任!感謝總統栽培!衛國誓死效忠黨國,效忠總統,願為總統肝腦塗地!隻要總統一聲令下,我一定把兄弟們帶回大陸,殺回南京!”聽口音,他是南京人。
“好的好的,就是要打到南京去,奪回首都!”說到南京,觸動了蔣介石的某根神經。他居然彎下腰,摻起跪在地上的薑衛國,“衛國團長,起來吧,演練還在進行呢,給我很好地訓練部隊,把部隊帶好。要讓他們不怕死,勇敢作戰,把反攻複國的理念作為自己神聖的職責!一定要樹立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如果你第一個打到南京,把國軍的旗幟插到我原來的總統府門口,我一定立即授你大將軍階級,甚至是陸軍總司令!國防部長也可以讓你當的!我說話是算數的。”
仍然處在驚愕中的薑衛國隻覺得渾身熱血沸騰,不僅零距離與舉世聞名的蔣中正麵對麵講話,而且僅僅是個下意識的動作就換來等了十幾年的團長寶座!現在,蔣中正當著他的麵,又許下將軍、總司令,甚至是國防部長的嚇人頭銜!他想,老子總算沒有白等、白熬!也許是我家在南京雨花台附近的祖墳冒青煙了,祖宗保佑我薑衛國青雲直上。如果我真的當上了總司令、國防部長,一定把祖墳修得像蔣介石別墅那樣高大雄偉!祖宗,我說話也是算數的!千萬保佑!“衛國衷心感激總統的提拔,一定不辜負總統的期望!”
但是,正在演練的兵士不管你想入非非,一個勁兒地開槍放炮。“噠噠噠!咚咚咚!”
“咚!”再也聽不見炮聲了。
“噠噠!”槍聲停了。
準備演習用的真子彈、空炮彈一齊打完了。
參加演練的士兵不管他們的營長如何說,隻要把上峰發給的子彈空炮彈統統打光,就算完成任務。反正無法檢查打著沒打著目標,也無法說清子彈是什麽時機打光的。許多跌倒在海灘上的士兵,渾身上下沒一處是幹的,凍得發抖,浸泡過海水的軍裝加重了負荷,所以,他們一上來就把空炮彈打光了。聽到營長喊“打”,生怕被營長罵,就把發給的真子彈也裝進槍膛,胡亂朝前麵開槍。
不過一兩千米的海灘,就是蝸牛爬也爬到岸邊了。快到岸邊的灘塗,腳下比較結實了,不再深一腳淺一腳了。士兵撒手跑了起來。太冷了!
蔣介石從掩體的瞭望洞口看清了。一個步兵營,三五百人,在四五百米寬的灘頭登陸,稀稀拉拉,零零落落,毫無氣勢,毫不壯觀。倒象是逃難的人群,萎靡不振,毫無生氣。
這叫演練?這就是未來的登陸戰?
扯淡!玩笑!
蔣介石滿心的歡喜一下子跌落到沮喪、失望、憤恨。臉上由春天轉換成冬天,晴天變為陰天。本來想對參演部隊全體官兵發表熱情洋溢的講話,再鼓動一番,內容無非是反攻複國,殺回大陸。但是,此刻,看到眼前的情景,他一點心情都沒了。對著一群“落湯雞”、“蝸牛”說什麽呢?對牛彈琴?那不是證明彈琴者更蠢嗎!
但是,他轉念又一想,我在會上說的話是沒有錯的,一個營是遠遠不夠的,全都是這個該死的羅列!起碼要一個陸戰師,甚至幾個師一齊上,前覆後繼,共軍打倒一批,後麵湧上一批,死掉一個團,再上一個團,如此往複,才有可能登上大陸。對,在這一點上,要向毛澤東學習,搞麻雀戰、人海戰;再遠一點,要向韓信學習,多招兵馬,把士兵像羊群一樣往前趕,擠也要擠出一條路來。按照這種戰術,現在這些兵是不夠的,遠遠不夠,必須增兵,要馬上擴軍。征兵的年紀也必須放寬,對象不能限製過多,可以放寬到四十歲以上。監牢裏的囚犯也可以放出來讓他們上戰場戴罪立功。蔣介石這麽一想,覺得眼前的演習沒有白搞。朱元琮不是說了麽,通過演練來檢視“國光計劃”的可行性。蔣介石心情好了許多,對木然望著海灘的薑衛國說:“衛國,去,把部隊集合起來,我要講話!”
“是!”薑衛國像受驚的兔子,一個箭步跑出掩體,朝海灘和岸上大聲喊,“全體集合!總統要訓話!”
退到岸堤下麵的將領們這才醒過神來,紛紛爬上岸。扮演假想敵“解放軍”的一百多名兵士因為在岸上,沒有受到任何損傷,動作很快,站好了隊伍。但是,還在海灘上的士兵兩手緊緊抱在胸前,瞪著憤怒、疑惑的眼睛,顫顫抖抖地爬上岸。士兵中的陸軍營長聽見說是“總統”訓話,突然來了精神,“弟兄們,快,快上岸!不是沒死嘛!精神點!”
不管怎麽說,隊伍是集合好了,站得整齊不整齊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有了一大堆人站在蔣介石麵前。蔣介石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神態,麵向大家。他一字一頓開始講話:“四四團的官兵們,兄弟們,你們辛苦了!”
“怎麽叫四四團啊?聽上去不是‘死屍’團嘛!是誰編的番號?該死的羅列!”蔣介石在聽薑衛國匯報時沒有注意到,現在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從自己的嘴裏說出來,異常別扭,感到有一種不祥的預兆。“馬上讓劉安祺改過來!”
士兵們沒有回應,更沒有鼓掌。倒是站在一旁的將領們和仍然穿著“解放軍大校”軍裝的薑衛國拍了幾下巴掌,但是,在空曠的寒風中,幾乎聽不到聲響。
蔣介石頓了頓,昂起頭,左手向海峽西麵指過去,“那裏是什麽地方?”因為麵朝北方,被刮來的西北海風嗆著了,聲音沙啞。這時他才發現,西麵,天邊,最後一抹光線暗了下去,天馬上要黑了,時間已到夜晚。“那裏是什麽地方啊?”
“大陸。”兵士們總算有了回應,但是聲音低啞,而且稀稀落落。從海灘上爬上來的登陸士兵渾身發抖,看樣子站不住了。
蔣介石隻當沒看見,提高嗓門,聲嘶力竭,“對,是大陸!在海峽的西麵,是我們的家園,是我們幸福的樂園!”
說到這裏,他想起薑衛國對他講,這個團裏絕大多數士兵是台灣土生土長的人,對大陸沒有多少感情,於是,把話轉過來:“我知道,你們當中很多人是台灣本島人,不了解大陸,不懂曆史。我要告訴你們,台灣同胞就是大陸同胞,都是炎黃子孫,都有共同的祖先。現在,我們共同的國土被**霸占,**不是炎黃子孫,是民族敗類,是土匪,是強盜!是我們共同的不共戴天的死敵!弟兄們,台灣的同胞們,你們有責任把被**搶奪過去的江山再奪回來!”蔣介石挪了挪了腳,向前走了半步,也許是站的時間長了,腳有些麻木。“你們當中有的同誌可能會問,江山奪回來了怎麽辦?我,蔣中正,中華民國的總統,今天可以肯定地告訴大家,如果你們英勇作戰,一往無前,越過台灣海峽,打到大陸,占領了大陸的某個鄉,那這個鄉的鄉長就是你;占領了哪個縣,縣長就是你,還可以分給你十畝八畝良田。我說的話是算數的,如果你不放心,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們簽發土地證!”
站在登陸隊伍中的一名中士鼓足勇氣,大聲說:“我家裏曾經有過一張《授田證》,好像是民國四十年總統簽發給我父親的,還有用嗎?”
“為什麽沒有用?有用的!”蔣介石在人群裏找講話的人。
“土地在哪裏?好像證上沒有說。”中士說。
蔣介石提高喉嚨:“土地在大陸,現在在共產黨手裏!回去告訴你的父親,叫他勇敢地理直氣壯地到共產黨手裏去奪回來!”
“我父親早在民國四十年金門的作戰中死掉了!”
“噢,為黨國捐軀了是吧?不要緊,你要繼承你父親的遺誌,更加努力作戰,反攻到大陸去,我同樣再發一個證給你,連同你父親的那個證一起,一定會分給你土地的!記住我今天說的話,一定算數!”
蔣介石話音未落,站在中士旁邊的幾名士兵倒下了,中士等人立即大呼小喊,手忙腳亂地去攙扶。盡管陸軍營長厲聲喝止,隊伍中還是一陣慌亂。
蔣介石無可奈何,把頭偏向將領隊伍。“翔之和人雋在哪裏?”
“在這裏。”葉翔之和徐人雋立即走出人堆。徐人雋搶先問:“先生有何吩咐?”
蔣介石走過去,麵無表情,“你們兩個上我的車,我有話給你們說。”
“是,先生。”葉翔之馬上回答。
“人雋啊,要加快對大陸的偵察,一刻也不能放鬆!”蔣介石邊走邊說。“元琮他們的作戰計劃也要靠你們的情報來驗證的。”
薑衛國見蔣介石要走了,剛才答應他的職位沒有跟任何人提,擔心他“貴人多忘事”,過後找誰去?於是,緊走幾步想上前去提醒一下。不料蔣介石的衛兵立即趕過來把他擋住:“站住!”
幾位將軍莫名其妙地看著還身穿“解放軍”軍裝的薑衛國。
薑衛國“啊啊”地想分辨幾句,可是,一時不知話該怎麽說。
蔣介石鑽進了轎車。
薑衛國站在原地,兩眼茫然地望著遠去的車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