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局長,下達無奈命令(1)
秦梓人說的鍾山軍校,其全稱叫“中國人民解放軍鍾山技術軍官學院”,是我軍培養專業從事情報工作人員的學校之一。開設的課程按不同方向、不同需要,有所區別,但有些科目是基礎課、共同課,比如,政治類,有國際政治與關係,世界近代史與地理;業務類,開設外語、科技、收發報、編碼與解碼,也就是通常所說的編密碼和破譯密碼;技能類,有體能與技巧、禮儀常識、常規武器使用,交通車輛操作,等等。單是外語,開設英語、俄語、日語、德語、法語、阿拉伯語、西班牙語,等等。通常,每個學員主修一門外語外,還要兼修第二外語,個別學員自己會再學第三外語。除了這些基礎課、共同課以外,學校還開設專業課,都圍繞著從空中到地麵、從明到暗、從公開到秘密偵獲情報這個目標,按照過往的經驗和對未來的預見,培養忠誠可靠、技能超群的情報工作者。
秦梓人所說的五九三隊,正是這所學校裏的一個隊。這個隊的學員是三年前按照中央首長的指示特招的。所謂特招,是由情報局派出專家直接去各地中學,按照自己特定的標準挑選人才,對外叫“選調入伍”。選調的時間也在“中考”“高考”之前。選調專家看中誰,直接帶走,無須經過地方政府的同意。因此,地方上,譬如,縣一級的人民政府和武裝部,都不知道這些被挑走的學生去了哪裏,去幹什麽。與此順理成章的是,當時不承認他的家庭是軍屬。
按照原定的培養方向,五九三隊學員是去國外或境外工作的,所以,學的科目多了一些,時間也相對要長一些。按教學計劃,到今年六、七月份,也就是再過大約半年就可以畢業了,絕大部分學員,如果不出意外,經過最後一次政審,都可以走上工作崗位的。至於去哪個國家或地區,反正地球就那麽大,就那麽幾個國家,也不是一丁點大的小地方、沒有什麽意義的角落都會去的。因此,在學校裏,學員們都會打聽、猜測、私底下議論,按照所學的語種、技能,分析自己的成績,掂量自己在教員和領導心目中的分量,再注意國際動態,估摸著自己可能去哪裏,誰會去哪裏。但是,他們壓根就沒想到,秦梓人的一句話,或者,說得嚴密一些,台海局勢的突然變化,‘蔣該死’的那份該死的、千人咒萬人罵的‘國光計劃’,打破了他們的理想,改變了他們的命運,當然,也打破了秦梓人自己、打破了中央首長和中央軍委的計劃!他們願意麽?
戰爭,這個冰冷而又血腥的東西!
今天,雨停了,盡管氣溫還很低,但是,五九三隊的學員們跟往常一樣,跟其他隊,跟他們的學弟學妹一樣,照樣上課、訓練。
學校西北區是人工仿造的丘陵、水網交織的車輛訓練場。幾輛卡車、吉普車駛得飛快,又突然一個急刹,有人從車裏跳出,又有人飛快地一躍身跳進車裏;駕駛偏三輪摩托車的騎手,把車把提起,烘大油門,一躍飛過壕塹,地上濺起一溜泥漿。
學校東北方向是泥石鋪成的操場。有的班、隊正在進行擒拿格鬥訓練,有男與男、男與女、女與女,他們身上似乎滾滿了泥漿。
靠近操場的東麵是射擊訓練場,隻聽教員一聲“臥姿、裝子彈!”,學員們“嘭”地一聲,全部伏倒在地,盡管身下有泥漿、有石子,或者可能還有惡臭的狗屎。
學校中心區域到處是參天大樹,凡有路的兩旁,都種著黃楊和類似冬青一類的常青灌木,中間有草坪足球場,隻不過草已枯黃甚至被踩平了。挨著足球場的一邊,是幾個連在一起的籃球場、羽毛球場、體操技能場。要特別多說幾句的,是這“體操技能場”,它或許跟其他學校和單位的體操器材有很多不同。除了鞍馬、單杠、雙杠、高低杠、爬杆以外,還有訓練飛行員保持平衡、可以旋轉的圓環,還有類似今天“過山車”那樣的東西。反正,你想啊,要把他們訓練成剛才你在車輛訓練場看到的情境,總要用些特殊的辦法吧。
看樣子五九三隊現在是課間休息,男男女女,臉上綻著笑容的年輕學員們,歡快地從樓上跑下來。
一群人來到爬杆下麵,推搡著,調笑著。
簇擁的人群中有人說了一句:“賀仕聰,你不是說你能嗎,上啊!”
幾個人把叫賀仕聰的推到杆子底下:“上吧,表演一個特技!”
“賀仕聰,上、上、上!”人們起哄。
“你他媽的小山東,隻知道農婦烙餅——幹烘(哄)!”被人呼作賀仕聰的學員朝旁邊的人瞪上一眼,猶豫了一下。“看我的!”好勝的賀仕聰還是忍不住,隨即脫去棉衣,往手心裏吐了口吐沫,“噌噌噌”,爬到了杆頂,雙手一上一下握緊杆子,腰一挺,想做一個“蜻蜓展翅”,可是,隻見他兩腳一叉,從杆頂滑落下來。
人群中有人驚呼:“不好!”
真是,說時遲那時快!人群中有個人一個箭步竄到杆底,仰頭看著上麵,伸出雙手,站穩馬蹲步,托住了從上麵掉下來的賀仕聰。畢竟從高空墜落下的是個一百多斤的人啊,竄出去接的人還是一個踉蹌,“嘭”地一聲仰麵倒在地上。“啊!”眾人立即圍攏過來,“聞見風,摔壞了沒有?”
“礙不礙事?”
“都是你起的哄,放火是你,救火又是你!”
“別吵了,快把人拉起來!”
竄出去救人者,叫聞見風,是五九三隊的一名班長。
在五九三隊,甚至在全校,他小有名氣。倒不是像剛才這樣經常救人出的名,而是他身上有許多令人羨慕、令人稱奇的傳說。譬如,你連續報十個甚至更多的三位數讓他求總和,你的話音剛落,答案就告訴你了;你再報十個甚至更多的二位數讓他求總積,他同樣立即告訴你得數。這還不稀奇。你在他背後讀一段二百字左右的文章,他可以一字不漏、一字不錯地複述。為了證實他的這種超常的記憶,有人在黑板上按不規則次序寫上五十個數字,給他十五秒鍾記憶,他又一字不漏一字不錯地複述。還有更離奇的。有一次,幾個學員打賭,故意捉了兩隻蚊子放進一個空房間,然後,把他的眼睛蒙上(注意,不能擋住耳朵),問他房間裏有沒有、有幾隻蚊子。他居然真的走進房間,轉上一圈,然後告訴他們,一共有三隻,其中一隻已經叮過人,肚子裏有人的鮮血。打賭的人驚得目瞪口呆!又用人不相信,出個餿主意,說讓他背對一群人,再用黑布蒙上眼(注意,不能擋住耳朵),然後一群男女學員按平時的走路習慣(注意,一定要按平時習慣,而不是軍事隊列如‘正步’動作)從他背後走過去,讓他猜其中有沒有某某人、有幾名女同胞。結果,他次次準確報出某次某某人不在人群裏,某次在;某次有幾名女同胞,絲毫不差。於是,有人懷疑他有特異功能,腦後長著後視眼。還有,——還是慢慢告訴你吧,現在回到操場。
賀仕聰臉色嚇得煞白,從聞見風身上爬了起來。有人上前去攙扶聞見風,可聞見風推開,自己站了起來,扭了扭腰,摸摸額頭,向周圍笑了笑,“沒事,就是被賀仕聰的手指頭刮了一下,這小子不厚道。”
眾人“嘩”地笑開了。
有人走過去湊近聞見風,一本正經地問:“聞班長,你一隻手插到賀仕聰的褲襠裏,那裏麵是不是濕漉漉熱乎乎的?”
另一人接過話茬:“賀仕聰,你摸摸看,你那個寶貝疙瘩還在不在?”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有人提議:“聞班長,還是你來表演一個吧!賀仕聰隻會花拳秀腿!”
“來一個!”
“算了,別再冒險了!”
“聞見風,你已經摔了一跤了,算了吧。”
聞見風朝大家掃視一圈:“來一個?來就來!”
“還是算了吧,挺危險的。”
聞見風脫去外衣,露出絨衣。從他的後背看過去,標準的健美身材:上身是倒三角型,寬闊的肩,平實的背,細圓的腰。“其實,隻要掌握要領,心不虛,心不慌,手不要握得太緊,沒事的!”
說完,他三下兩下爬到杆頂,用一隻手握住杆子,另一隻手去抓住旁邊的杆子,一卷身,做了個“白鶴亮翅”。
眾人仰著頭,紛紛叫好。
正在這時,軍校廣播裏傳出女播音員的聲音:“學院通知,請五九三隊全體學員到無線電訓練室進行抄收考核。再播送一遍,學院通知,——”
賀仕聰抬頭朝廣播喇叭譏諷地說:“搞什麽搞?丫頭片子讀錯了吧?我們五九三隊的抄收考核早在二年前就考過了,這會兒莫名其妙考什麽?”
一名瘦高個男學員——歐陽平常接過話,說:“賀班副,通知是五九三隊,沒錯的。”
聞見風說:“是有點兒突然,考就考唄。走吧!”
一名矮胖的女學員——馮曉琳說:“也許是搞競賽,也許是有領導來參觀讓咱們去表演都說不定。”
聞見風邊走邊說:“管他競賽還是考核,不就是增加一次鍛煉嗎?走吧。”
賀仕聰跟在聞見風後麵,說:“老聞,那是不一樣的,考核隻要達標,競賽就不同了。”
瘦高個的歐陽平常接過賀仕聰的話:“賀班副,如果是競賽,你能得個第幾名?”
賀仕聰晃晃腦袋,眨眨眼,“要是老聞失手嘛,嗯——”
矮胖的馮曉琳帶著嘲笑的口吻說:“沒出息的賀仕聰,靠別人失手來奪名次,心虛!”
瘦高個歐陽平常跑到賀仕聰前麵,笑了笑,說,“賀班副,要是考‘口技’也許你能得個狀元!”
聞見風說:“別把賀仕聰看扁了,隻要發揮正常,考個第五第六名是沒有問題的。”
賀仕聰一聽聞見風的話,突然停住腳,“聞見風,你這才叫把我看扁了!我拿過第二名的!”
矮胖的馮曉琳說:“那一次是聞班長他們幾個人免考,才讓你考了個第二名,你還好意思自吹呢!”
歐陽平常說:“賀仕聰,有些技術可以靠苦練,但有些技術是需要天才的,莫爾斯電碼的抄收、尤其是抗幹擾抄收沒有天才的聽力是抄不下來的,你不能不承認。”
馮曉琳說:“不管是考核還是競賽,聞班長得第一是沒有懸念的,尤勇第二,這第三嘛,就要看邊紀鋼和丁連以及邵萍萍、歐陽平常的發揮了。你賀仕聰要想擠進前五名,還真的要使出吃奶的力氣!”
聞見風回頭朝他們倆說:“照你們倆這麽說,你們就甘居落後啦?”
歐陽平常笑笑,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嘛,要有天才的,我有自知之明,考上個第一百名就很滿意了。嘿嘿!”
他們邊走邊說,不一會兒功夫就到了無線電訓練室。室內已經坐了男女學員一百七八十人,每人一張桌子,桌麵上放著一副耳機、五支鉛筆、一把削鉛筆的小刀、一疊抄報用的稿紙。聞見風等人按照各自的學號找到座位,立即削好鉛筆,然後放在桌子的右前方。幾名女學員急衝衝走進訓練室,東張西望找座位。
學院教務處主任和二名副主任帶著三名教員走進來,每人手裏捧著錄音磁帶和一疊紙。學員們經曆過無數次考核,但從未見過教務處一下子來了三位主任的陣勢,而且自己所在的五九三隊的隊長、教導員和分隊長卻沒有來。大家心裏很納悶,不由得緊張起來。
教務處主任走到講台前,微笑著向學員們說:“大家不要緊張,更不要猜忌,無線電抄收這門課早在二年前已經進行過結業考核,所有學員的考核成績都在良好以上,這次的考核屬於學院領導抽查性測試,目的是檢查大家的鞏固情況,希望大家認真對待,正常發揮。抄收考核隻考無幹擾,抗幹擾不考;電文分數字碼和英文碼兩種,速度從每分鍾120到240,200以內每一檔提高20個碼,速度超過200以後,每檔提高10個碼,這樣,共計十檔。也就是說,抄收完整的話,共有二十份報。每位學員可根據自己的水平抄收不同速度的報文,你也可以一份報都不抄。”
教務處主任說到這裏,學員們議論開了,覺得好奇怪:居然可以不抄一份報!那這不等於可以棄考嗎?有這樣的好事?
教務處主任似乎沒有聽見大家的議論,接著說:“報文抄收結束後,休息十分鍾,再考解碼破譯的基礎,數量是145組,時間限定為三十五分鍾,無論你能不能完成,按時交卷。與前麵一樣,你可以一個字不破,交白卷。大家聽明白了沒有?”
訓練室內頓時爆發出“明白了”的回答聲。
教員打開講台上的錄音機,裝上磁帶,試放了一小段錄音,問大家:“有沒有信號?”
學員們拿起桌上的耳機聽了聽,齊聲回答:“有!”
教員說:“請準備。”
學員們立即套上耳機,鋪好稿紙,手握鉛筆。頓時,室內除了鉛筆在稿紙上的沙沙聲,可以說是寂靜無聲。教務處主任、副主任和教員走到學員座位上巡視,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不住地點頭。速度超過每分鍾180碼時,有些學員的字跡明顯潦草起來,個別的幾乎是“一風吹”,難以分辨所抄的數字和字母。特別是抄收200以上時,不少學員所抄報文中有明顯的空白——沒有抄上,或沒有把握而空缺,個別的在上方作了個不確定的符號。也許是經過了二年的時間,大家的手有點僵硬的緣故?
教務處主任站在聞見風後麵,看著聞見風“筆走龍蛇”,筆尖在稿紙上揮舞出清晰娟秀的數字和英文字母,不禁連連點頭,心裏想,真是一種享受啊!尤其是速度提到200以後,這位學員仿佛沒有感覺速度的變化,隻是手腕和手指擺動的頻率加快了。主任看了一眼桌子左前方的學號,又半蹲彎下腰看了看他的臉,默默地在心裏記住這名學員。教務處一名副主任站在尤勇身後,同樣用讚許的目光看著尤勇,不住地點點頭。另一名副主任走過邊紀鋼、丁連、邵萍萍、歐陽平常、賀仕聰、米瑛、鄔有才、馮曉琳等人的座位,也是連連點頭,露出滿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