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賣命，為了今天活命（1）
台灣東岸的花蓮幺埔有個規模很大的營區，原來是日本侵占台灣時期的老營房和訓練基地，現在是台灣“國防部特種軍事情報室”培訓特工和訓練特種作戰部隊的基地之一。營房雖然比較破舊，但訓練設施卻很齊全。
台灣國民黨“國防部特種軍事情報室”（內部簡稱“特情室”）在台灣孤島的東南西北好幾個地方開辦了長期的、短期的培訓班，少說也有好幾百上千的人在不同地方同時接受訓練。他，“特情室”主任徐人雋腳不掂地到處跑，像走馬燈似的東奔西趕，處處要去指導、督察、訓話。他不能不爭分奪秒，因為培訓趕不上派遣的需求。
這些訓練班、培訓班的名稱很多，內容有別，譬如，“政戰特訓班”、“心戰特訓隊”、“特戰培訓中心”、“特遣隊員培訓基地”，等等。從這些地方走出去的特工、特遣隊官兵連他自己也記不清有多少了。派往大陸後，絕大多數是如同泥牛入海。可是，上峰，老頭子，“國防部”，沒完沒了地下命令，今天要派多少，明天再派多少，現在，手裏沒幾個能派的了。“矮子隊裏挑長腿吧！”他私底下對同僚和部屬發牢騷：“就算是機器造槍炮，開足馬力一天也隻能生產那麽多，何況還要看送來什麽料嘛！”
今天，陸軍少將、“特情室”主任徐人雋及其陪同人員的左手臂上都戴著其它軍種、兵種沒有的臂章——中間繡著人見人怕的白色骷髏頭的特殊臂章，一臉的怒氣和殺氣地來到這裏，檢查這裏的訓練進度和效果，同時要挑選幾名特別優秀的特工去執行任務。
幾天前，他和情報局局長葉翔之陪同蔣介石巡視，一路上蔣介石對他熱情有加，讚許良多，這使他倍感榮幸，飄飄然覺得仕途一片光明。離開蔣介石後，為了急於兌現對蔣介石的承諾，盡快組織一次多梯隊對大陸的偵察和襲擾，他順道去了美蔣合作的“中美聯合情報中心”和由美國人主辦、專門訓練潛伏大陸特工的“海軍輔助通訊中心”，挑選了幾名精幹特工。但是，人員遠遠不夠，隻好到自己專設的培訓基地來補充挑選。
徐人雋是聰明人，更是機警的人。他自幼熟讀《三國》和《三國演義》，對劉備逢人就自報家門說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後、當今皇上之叔”的做派很是稱讚。在他看來，劉備正是靠著這種資本和看不見、摸不著的“王氣”，贏得了許多隻知柴米油鹽百姓的敬佩和攀龍附鳳人士的敬仰，最終當上了皇帝，政治野心得以實現。盡管從外表來看，劉備不過是奇形怪狀的賣鞋販子。但是，劉備不厭其煩、恬不知恥地宣傳自己就是“中山靖王之後”，善良的人們寧可信其是，而不會去當麵戳穿。中國人嘛，都有些涵養。而且，謊話、謠言，反複重複，久而久之，一定變成神話、箴言。如果真的是“中山靖王之後”呢？咱見不到真的皇上，趁劉備現目今落魄的時候拉上關係，說不定還真能翻個個兒的。事實上，後來，確有許多人跟在劉備後麵當上了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大官。這給徐人雋幼小的心靈很大震撼，很多啟發。他決心學習劉備的做派，假托是某某名人的後代，自我標榜，自我吹噓，也一定會贏得善良之人的敬慕，被人追捧，被上司看中，就可縮短實現理想的時間。選是誰的後代後裔呢？那《三國》裏不是有個徐庶嘛！咱與他一個姓。“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那可是典故哪！連曹操都千方百計地把他挖走，說明徐庶很厲害的，足智多謀，一肚子計謀和文章，年少時肯定是才高五鬥、學富五車啊！我也姓徐，隻怕我老爸就是徐庶的後代，那我也就是徐庶的幾十代子孫了。管他什麽灰孫呀黑孫的，連當年劉備都自稱玄孫、重孫的。說不定，這樣一說，那些大鬼小人的，會另眼相看呢，何況娘老子給了我一顆聰明的腦袋。因此，他自小就在周圍圈圈裏，學著劉備的榜樣，自我宣傳，口頭廣告。你們不相信也好，懷疑也罷，反正無法否定史隔一千多年的公案，你還能把徐庶的墳挖出來，拿根骨頭跟我做DNA鑒定不成？也不知是人們信了他的話、從而就推舉他、讓著他，還是他確實聰明能幹，天賜一個好腦袋，總之，他的仕途的確一帆風順，不久就當上了萬萬人羨慕、千千人嫉妒的特務頭子（盡管不是最大的）。但是，坐上這把交椅後才真正體味到蘇軾老先生“高處不勝寒”的警告。激流勇退？老頭子會象碾死螞蟻那樣把你踩死碾碎，扔進海裏喂鯊魚！硬著頭皮賣幹自己僅有的那點腦細胞吧！
有一天他閑來無聊，異想天開地想起古人“微服私訪”的教訓，換上便裝，隻身來到台北中山公園，準備暗訪平民百姓對當局、對時局的議論和心態。剛走到公園拐角，一大群人圍著一個圈子，他馬上湊過去。原來，他們在看耍猴。“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小人流浪到此，借貴方一塊寶地，耍一套猴戲，還望各位爺爺奶奶、大伯大嬸、大哥大嫂可憐，施舍幾文，買塊燒餅充饑！”
徐人雋擠進人群，隻見圈子中央一個衣衫襤褸、身體幹瘦的老漢敲著銅鑼，地上的猴子隨著鑼聲翻著筋鬥。看那猴子，身上的毛快要掉光了，跟它的主人一樣，瘦得皮包骨頭，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一會兒，老漢舉起鑼槌，嘴裏喝了一聲，示意猴子爬上高高的鋼絲架。猴子試了幾次沒爬上，瞪著無奈的目光回頭看著主人。老漢從口袋裏摸出一小塊餅幹之類的東西，扔到猴子麵前，猴子撲上去一口吞下。然後，老漢再次舉起鑼槌，大喝一聲，猴子總算爬上架子，但是停在原地，瞪著驚恐的眼睛看看前麵的鋼絲，再看看站在下麵的老漢。
人群中有人說：“這猴子膽子太小，不敢從鋼絲的這一頭走到另一頭。”也有人說：“這猴子太可憐了！肚子餓癟了，怎麽有沒力氣爬過去？”
耍猴老漢擔心猴子不聽指揮“走鋼絲”讓觀眾失望，他的戲就演不下去，最終也就得不到觀眾的施舍，於是，走過去用鑼槌狠狠地在猴子屁股上一擊，猴子“哇”地慘叫一聲，差點從架子上掉下來。老漢又從口袋裏摸出一星點殘渣送到猴子嘴邊，猴子添進嘴裏，朝老漢看了看，又看看前麵的鋼絲。人們注意到，猴子的眼裏噙著淚水。老漢“當”地敲響銅鑼。猴子終於鼓起勇氣，顫悠悠地走上鋼絲。可是，沒挪幾步，猴子從鋼絲上掉了下來，“哇！”又是一聲讓人揪心的慘叫。
“猴子太可憐了！”
“太殘忍了！”
人群中不少人掏出紙幣，扔到放在地上的破盆子裏。
徐人雋受到周圍氣氛的感染，也想給老漢一些施舍，摸摸自己的口袋，卻沒帶錢。
徐人雋離開耍猴現場，再也沒心思去“私訪”了。剛才耍猴的一幕幕情景一直映在他眼前，烙在腦子裏。耍猴老漢自己都一大把年紀了，為了生計，為了活命，為了苟延殘喘，居然低三下四稱年紀比他小得多的觀眾——“施主”為爺爺奶奶、大伯大嬸、大哥大嫂！還有那隻猴子，同樣為了活命，為了討得主人一丁點殘渣，無奈走上風險叢生的鋼絲！想想自己，與這隻猴子又有什麽兩樣？雖然經過奮鬥將星已經在肩，爬上了主任寶座，但同樣不是為了討得老蔣、小蔣的歡心與欣賞，乞求活命的薪俸，出賣自己的大腦，擠出自己的智慧，被二蔣像耍猴一樣耍嗎？再想想被他招募、騙來的部下和兵士，不也是為了活命，為了養家糊口，為他賣命的？他自己何嚐不是耍猴人？他再往深處想，在台灣，在“黨國”裏，除了蔣介石，除了蔣大公子蔣經國、陳誠之流，與他差不多的將校官員，更可憐的是最低層的小軍官小職員們，有幾個不是在用後半生、甚至是用近在眼前的明天來換取今天的活命？為了今天的生存和活命，必須像那隻猴子一樣用盡明天的力氣、用盡下半輩子的健康為主人、為蔣家王朝賣命。明知前麵風險叢生，明知一去不複返，為了現在的活命和性命，卻隻能硬著頭皮走上不歸路。他突然覺得自己自詡為名人後代，具有高貴血統的作為無比猥瑣，簡直多餘，當了將軍卻並沒有逃脫被人耍的猴子一樣的命運。但是，為了眼前的活命，為了支撐一家老小的生存，他隻能繼續為蔣家王朝賣命，還要用聰明才智博得蔣介石的幾句誇獎而換取更長的活命時間和更多的活命俸祿，而且不能有絲毫懈怠，否則，就會像那隻猴子一樣，挨上耍猴老漢重重的一槌！因此，徐人雋工作起來隻得格外賣力，格外起勁。
今天，他來這裏之前，顯然已被蔣介石耍了一圈猴，當然得到了些許回報；而到這裏，卻又變換了角色，他是來耍別人的，把別人當猴耍。他手裏攥著讓別人活命的“殘渣”。
看他今天的臉色，一臉的怒氣和殺氣，一定是任務緊急，而且心裏很不痛快。
訓練中心的上校主任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帶他去室外訓練場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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