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逃命,為了明天活命
台灣北部的淡水港區一片混亂,
扛著漁網的,拎著魚簍子的,抬著的,背著的,熙熙攘攘,擠擠推推,往岸上趕。港灣裏,漁船靠在岸邊,擠在一起。在另一側,三四艘扯著青天白日旗的軍艦已經停靠在碼頭邊上。大約有三、四十名軍人,排著隊,登上軍艦。在特遣隊訓練基地被點名的淩鬆槐少尉和程三木軍士在隊伍裏。
岸上,三名海軍軍官和二位陸軍軍官麵向特情室行動處行動組上校組長畢恭畢敬地站著,聆聽最後的交代。這位上校組長受徐人雋指派,前來押送派往大陸沿海偵察和襲擾的特遣隊小分隊隊員。
上校組長向執行任務的軍官交代說:“這一次的任務代號叫‘騰躍行動’。它包含四個步驟:首先是把小分隊特工安全運送到金門、馬祖,然後進行預演,熟悉相關情況;第二,指令下達後,把這些特工運送到登陸區海麵,換乘橡皮膠舟或小帆船登陸;第三,小分隊登陸成功後,迅速向縱深挺進,到達目的地後隱蔽下來;第四,盡快架設電台,搜集大陸情報,向特情室報告戰果。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組長!”
上校麵朝站在左邊的海軍軍官說:“今天,你們的船先到馬祖,把第一、第二分隊送上岸,再把其餘的第三、第四分隊送到金門島。注意,不許耽擱,務必確保一個不少、一個不漏全部上岸,不要讓一個在半路上逃跑。”他轉過臉,對右麵的二名陸軍軍官說,“橡皮膠舟、帆船登陸艇將於今夜亥時由運輸船送到。轉告島上聯絡站和指揮長官,小分隊抵達後,要加強對他們的監管,千萬不要跑走一個。同時,立即組織登陸演練。徐人主任長官特別交代,既要嚴密看管,又要善待他們,不要嚇跑他們,務必讓他們為黨國效力。登陸的時機、地點,等待徐長官的指令。”
眾軍官一齊立正,敬禮;“是!”
“開船吧!”
上校舉目向港灣裏的軍艦望去,海浪一浪一浪翻卷過來,拍打著碼頭、艦身,浪花四濺。幾隻海鷗發出“哇哇”的哀鳴,掠過青天白日軍旗,撲向海麵,又朝遠處飛去。一絲不
祥之兆襲上心頭。上校提提衣領,索緊脖子,鑽進汽車。
汽車開走了,尾氣管噴出一股黑煙,地上揚起一陣灰塵。
其實,早在這批小分隊特工出發前,三處二科的偵聽情報員柳青在台灣“國防部”與“海軍總司令部”、特情室與特遣隊的來往通聯中,已經偵獲到“騰躍行動”的全部內幕,包括“行動”代號、目的、人員及其帶隊“長官”姓名和軍階、實施時間和地區,甚至是換乘時間和登陸用具,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類似這樣的小股匪特到我沿海襲擾和偵察的行動,僅去年一年,就有幾十次,三處偵獲這樣的情報可以說是小菜一碟,不以為奇。目標是偷渡上岸、妄想深入到內地建立“根據地”、設立電台、搜集情報,或者是搞顛覆破壞活動的,也有多次。但是,由於三處提供的情報準確、及時,台灣蔣軍的所有行動無一成功,不是被我海軍攔截而半途折返,就是被消滅在海上。即使個別僥幸上了岸的,也被我海防部隊和民兵活捉或殲滅。對這次的“騰躍行動”,盡管徐人雋絞盡腦汁策劃了很長時間,可仍然沒有逃脫三處情報員警惕的耳朵。
與以往一樣,三處將情報報告了中央軍委作戰室,同時向前線部隊作了通報。
接到情報局發來的通報,根據中央軍委作戰室的指示,前線部隊指揮部立即向“騰躍行動”實施地區的海防部隊下達了戰鬥命令。目標區海防部隊某部立即派出部隊前往沿海守候,海岸觀通站加了雙崗,海上巡邏艇增加巡邏頻次和巡邏半徑,駐地公社民兵也紛紛要求參戰,配合解放軍消滅偷襲匪特。
捕捉“騰躍行動”匪特的天羅地網已經撒開,口袋已經布下。
上了船的淩鬆槐和程三木等特工人員被派來的海軍艦員(水兵)像犯人一樣押解著關進了底艙。
淩鬆槐他們被特情室行動處行動組上校組長點名之後,隨即就被集中關押起來,進行編組。閻家驥被分到特別分隊,繼續接受“政戰”訓練。淩鬆槐和程三木等幾十人被分到潛伏分隊,立即送到台北淡水。在前往淡水的路上,淩鬆槐一行小分隊隊員被告知,他們的任務是偷渡登陸,潛伏大陸,建立電台,搜集情報。
淩鬆槐是台灣國民黨“眷屬”子弟。他的父親跟隨敗軍撤退台灣時,是國民黨陸軍的一名上校團長,臨潰逃的時候,把他和母親帶上,一起來到台灣。沒過幾年,“民國”四十三年(一九五四年),在國民黨敗退台灣後與大陸的第一次大規模交戰(史稱“第一次台海危機”)中“殉職”了。其實,他的父親是被派遣去了大陸,至今不知下落,生死不明,台灣當局為了欺騙家屬,就編了個在作戰中“以身殉職”的謊言。次年,也就是“民國”四十四年(一九五五年),在台灣實行“義務兵役製”不久,他被征兵人員連哄帶騙、威逼利誘騙到了軍隊裏,學的是無線電報務。到特遣隊訓練基地前,他在馬祖“守衛”部隊一個團裏任報務員。到了馬祖,他才明白,馬祖這個彈丸之地的每一寸土地都在大陸大炮的射程之內,覺得時刻有被大炮轟擊成齏粉的可能。時間稍長,他厭倦起小島上枯燥無比、仿佛囚犯一般的生活。恰好,特情室扛著蔣經國的尚方寶劍到部隊來選調特工人員,他的上峰推薦他,他就很樂意地來了。沒想到,他萬萬沒想到,經過幾個月的集訓,他被派往大陸去“執行任務”。
聽到去大陸“執行任務”幾個字,淩鬆槐就意識到離與“殉職”的父親“見麵”的時候不遠了。
淩鬆槐家所在的“眷屬村”裏,都是被派往大陸去“執行任務”的叔叔、伯伯和大哥的“眷屬”。這些叔叔、伯伯、大哥,絕大多數再也沒有回到這個“寡婦村”來。因此,當淩鬆槐得知自己也是被派往大陸去執行任務時,就知道已經踏上了不歸路,絕無生還的可能,再也別想回到“眷屬村”,再也別想見到他的母親。他暗暗尋找時機逃脫。無奈,自從被點到名、編成組後,他們這些特工人員一直在嚴厲的看管之下,沒有絲毫的縫隙可鑽。他把希望寄托到海上,打算在到了船上之後,再伺機跳海逃脫。沒想到,一上船就被關在底艙。
“淩少尉,你躲在角落裏想什麽呢?”程三木軍士瞥見淩鬆槐蹲在船艙角落,垂著頭,悶聲不響,覺得奇怪,慢慢靠過去,蹲在他的旁邊。
“三木老弟,你是哪裏人?”淩鬆槐沒有正麵回答程三木的疑問,反倒關心地問起他來。
“我家在宜蘭大山裏。”
“你老爸是做什麽的?”
“我家祖輩是農民。本來家裏還有幾畝薄地,可是,你們外省人一來,把我家幾畝地收上去變成了‘榮譽國民’的農場,我父親隻得重新去開荒,收成很少,隻夠一家人吃**個月,一年還有幾個月隻好靠吃糠菜度日。”
“你就因為這個原因參軍的?”
“是啊,淩少尉,我當了兵,可以給家裏省點糧食。”
“你到特遣隊集訓營就是為了多吃肉?”
“也是也不是啊,我來之前我們那些老鄉都說集訓營裏夥食好,可以經常吃上肉。可是,沒有他們說的那樣神乎其神,受騙了!”
“讓你反攻大陸你也情願?”
“我們台灣人為什麽要反攻大陸呀?反攻是你們外省人的事!淩少尉,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啊。你們大陸來的外省人逃到台灣來,搶了我們的飯碗,占了我們的就業機會,跟當年日本人侵略台灣沒什麽兩樣!要反你們趕快反,趕快回你們的老家去,別在台灣欺負我們本地人!”
“小老弟,你不懂,反攻就是為了**,台灣人也要服從蔣總統的指揮的。”
“**?反什麽共?你們與大陸共產黨有仇,他蔣中正與共產黨有仇,江山被共產黨奪過去了,跟我們台灣人有什麽關係?蔣中正來了加重了台灣老百姓的負擔,你們的苛捐雜稅多如牛毛,台灣老百姓吃得消嗎?都在暗地裏罵,恨死蔣該死了!台灣人與大陸共產黨無冤無仇,憑什麽讓我們去替你們送死當炮灰?”
“三木老弟,說話小心點,當心被抓起來戴頂‘紅帽子’坐牢去!”
“坐牢?難道在這裏不等於是坐牢?跟坐牢有什麽兩樣?我才不怕呢!他們有種馬上放我回宜蘭老家,我寧可回去吃糠菜,也不當這個活死囚了!”
“那你怎麽情願來執行反攻大陸的任務啦?”
“淩少尉,還不是為了眼前不被槍斃嗎?反正今天活著就有希望!上峰不是說有獎賞嗎?領到賞,我就回家去,我才不管你們的**呀反攻的!”
“小老弟,你太天真太幼稚了!我們這次是偷渡大陸,潛伏大陸,你想啊,還能活著回來嗎?”
“不會吧,淩少尉?上峰不是說大陸沿海幾乎沒有人防守嗎?他們沒有吃喝,餓得連路都走不動,又沒有保暖的棉衣,這麽冷的天,他們根本就不敢出門。況且,已經有很多國軍過去了,我們執行完任務可以馬上返回來的,還能官升三級,拿到一大筆獎賞呢!那我退役回家後一家人就不愁餓肚子了!”
“程三木呀程三木,你真是榆木腦袋難開竅!上峰那些話是為了鼓動我們去替他們賣命,騙我們的!看在你我兄弟一場的份上告訴你吧,我許多鄰居也被他們派去大陸執行任務,沒有一個活著回來的!聽說不是當場被打死就是被大陸共產黨活捉後抽筋剝皮、扔進油鍋裏活活炸成焦巴喂狗!”淩鬆槐壓低聲音,說得陰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真的啊?淩少尉?”程三木瞪大了恐怖的眼睛。
“我們上了同一條船,同病相憐,我要騙你做啥嘛!”淩鬆槐拍拍程三木。
“那怎麽辦?我年紀輕輕的就這樣一名嗚呼了?我連女人都還沒有碰過,我們程家豈不要斷後絕種了不是?”程三木一臉的懊喪。
“小聲點!”淩鬆槐湊近程三木的耳朵,盡量壓低喉嚨。“我們找準機會,逃!”
“逃?往哪裏逃?”淩鬆槐的一番話使程三木感到了恐懼和死亡的威脅,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抓到後會立即被槍斃的念頭。
“逃到香港去!”淩鬆槐堅決地說。
“怎麽逃?”程三木湊過去,認真地問。看樣子,他已經被淩鬆槐說服了。
“等運送我們的船到了公海,看到有大輪船過來,我們就跳海!”淩鬆槐把頭悶下去,偏過臉對他說。
“能行嘛?”程三木疑惑地問。
“你是學蛙人潛泳的,是有名的水中蛟龍,我都不怕,你怕什麽?不逃就是死路一條,逃了還有一線活命的希望!”淩鬆槐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要是到了公海碰不上大輪船怎麽辦?哪有那麽巧的事?”幼稚的程三木不解。
“就在海上等,等大輪船來!與其到大陸去送死,還不如碰碰運氣。現在的問題是要想辦法爬到甲板上去。”淩鬆槐低聲說。
“行!我去探探看。”程三木同意了,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