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等著你。” 陳啟禮走出法庭的大門,對著外麵那些守候多時的記者,微笑著說:“我相信台灣的法律是公正的,絕不會包庇一個壞人……”
陳啟禮當然明白,可是他已經沒有退路,更何況他想通過這件事,使竹聯幫和中情局建起禍福與共的關係。那樣的話,竹聯幫在政界的地位,又加深了一層。
說完,劉宜良轉了身,就在一刹那,吳敦從旁邊衝擊,拔出槍迎麵一槍,擊中劉宜良的眉心。劉宜良的頭朝後一仰,來不及叫出一聲就倒在地上了。
汪希苓點頭稱讚一番後,示意胡儀敏拿出三個小錦盒:“這裏有三個獎章,分別獎給你們三個人,恭喜你們獲得如此殊榮。”
曾文在任台北市刑警大隊隊長期間,與黑幫打過不少交道。原先,陳啟禮用過給曾文在銀行立個帳號,定期往帳號上匯一大筆錢的方法,可那些錢全被他捐贈給了慈善機構。一個公務員哪來的那麽多錢做慈善?當局廉政處派人調查時,他公然宣稱那些錢是黑幫賄賂他的。為此,他成了一個廉潔公務員的典範。
蔣經國之所以對曾文委以重任,要他查清這件事。在蔣經國的意識裏,台灣像曾文這樣廉潔的公務員畢竟不多。中國上下五千年曆史,無論哪一個封建王朝中,凡是廉潔奉公的官大都是好官,這樣的官是委實難得的。
曾文果然不負蔣經國重望,很快便查到那幾個股市評論專家的離奇死因與竹聯幫忠堂堂主董桂森有關,盡管曾文早就意識到此事與黑幫定有牽連,可是他缺乏證據。
如果沒有證據的話,就確有其事,也會被否認。竹聯幫擁有最能幹的律師團,每一個律師都有將死囚犯辯成無罪開釋的能耐,拿法律當兒戲早已不是什麽新鮮的事。
眼下,無論如何都要從董桂森身上打開缺口,可是董桂森是個硬漢子,審訊了兩天兩夜,一個字都不從牙縫中蹦出。
就在曾文有些束手無策的時候,台北市地方法院的傳票到了。
果然,正如曾文擔心的那樣,他委托的辨護律師根本無法與陳啟禮的律師相比,一場法庭辯論下來,法院宣判當場開釋董桂森的同時,要曾文當麵向董桂森道歉,並賠償兩萬元的精神損失費。
“錢的話就算了,曾處長,麻煩以後抓人的時候想清楚到底該不該抓,我們後會有期。”在法庭的走廊上,陳啟禮這麽對曾文說。
曾文氣得七竅生煙,大吼道:“旱鴨子,我一定查清這件事,將你繩之以法。”
“好,我等著你。” 陳啟禮走出法庭的大門,對著外麵那些守候多時的記者,微笑著說:“我相信台灣的法律是公正的,絕不會包庇一個壞人……”
幾天後,蔣緯國派人找到了陳啟禮,雙方訂了協議,陳啟禮投資5個億,開辦了6家大型的軍需工廠。(正是這6家軍需工廠,日後成為竹聯幫販賣軍用物資的基地,導致蔣緯國被參議院彈劾,失掉兵權。)
曾文不甘心就這麽被陳啟禮戲弄,決心重新尋找突破口,他把目標定在那幾個大財團老總的身上。
錢沒了,還可以再賺,人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那幾個股市評論專家是被黑幫滅的口,為了自身的利益,黑幫什麽事都幹得出。曾文首先命幾個得力手下扮成黑幫殺手,造成追殺那幾個大財團老總的跡象,另外自己又領人挺身相救。
就這樣,那幾個大財團老總深感黑幫的無義,答應和曾文合作,將金融風暴幕後真相和盤托出。
兩天後,曾文的一份材料擺上了蔣經國的案頭,隻要蔣經國下令,他馬上抓人,對台灣幫會來一次大清剿。
“總統,且慢。”一旁的副總統李登輝說道,“能夠操縱這場金融風暴,足可證明台灣幫會的勢力已非同小可,就拿竹聯幫來說,已經控製了台北市50%以上各行業生意,而那鬆山新機場的建設,全是幫會承建,如果冒然對他們實施清剿,隻怕會令剛剛穩定的社會大亂。” “難道要我放過他們嗎?”
“幫會勢力當然要除。”李登輝說道,“由於我們在這場金融風暴中耗了不少財力,暫時沒有能力將幫會勢力一網打盡,而且我們不少地方都得依靠他們,就拿蔣緯國將軍籌建的幾個軍需工廠來說,聽說也是他們出的錢。”
“他們當然有錢。”蔣經國哼了一聲,說道,“連救濟金他們都不放過。”
李登輝說道:“既然他們有錢,我們為何不利用他們的錢為我們辦點事呢?反正政府有那麽多工程項目要上,找他們投資不就行了?”
蔣經國陰沉著臉:“那樣的話豈不是和幫會同流合汙?”
“我們沒必要親自出麵。”李登輝說道,“找個中間人連通一下就行了,隻要事情進行得隱秘,誰還知道?”
“那樣一來,幫會勢力和我們連為一體,我們怎麽清剿他們。”
李登輝笑了笑:“如果派中間人大量找他合作,他們一定認為我們會重用他們,從而疏於防範,另外,我們積極調集人手,暗中監視住他們,隻要時機成熟,那些幫會頭目一個也跑不掉,頭目一旦被抓,手下的徒眾肯定會自行解散。”
蔣經國聽後,放下了手中的電話。
李登輝說道:“還有一件事我想提醒總統,曾文在查那件事時,太張揚了,現在弄得滿城風雨,不少報紙說這場金融風暴是當局和幫會勾結,一手泡製的。”
“怎麽會變成這樣,他是怎麽辦事的?”蔣經國一發怒,臉色就呈青紫色,血壓很快升高。 李登輝吩咐推門進來的秘書,“先把總統的護理醫生叫來。”
待秘書出去後,李登輝又說道:“為了小小一個曾文,總統沒必要生那麽大的火,以前他是刑警大隊的隊長,調他到高雄去,另外把高雄刑警大隊的張亨岱調過來不就行了。”
蔣經國靠在沙發上,微微點了點頭,兩個護理醫生推門而進,迅速為蔣經國量血壓,打降壓針。折騰了一番後,蔣經國的氣色已緩和下來。
蔣國經起了身,走到書架邊,抽出一本書來遞給李登輝:“你看看,那個叫江南的家夥把我寫成這個樣子。”
“這好辦。”李登輝早已心神領會,吩咐推門而進的秘書,“派人去把汪希苓找來,就說我有事找他。”
同陳啟禮打過交道的李登輝其實可以自己去找陳啟禮,但他沒那麽笨,將來一旦出事,陳啟禮要發火,也隻能把火發到汪希苓的頭上,要完全控製黑幫,不耍點手腕是不行的。早就窺視總統寶座的他一方麵對蔣經國百依百順,一方麵努力培植自己的勢力。(果然,江南命案發生後,江希苓被陳啟禮拖下了水,而他李登輝卻安然無事。)
曾文久久等不到蔣經國派他抓人的命令,卻等來一紙調令,調他到高雄刑事警察局任副職。
擔任副職就是有名無權,這明顯是上頭給他小鞋穿,心灰意冷的他奮然自動辭職,不久便不知去向。
蔣經國想不到曾文會做出自動辭職的決定,深感內疚,吩咐汪敬煦派人尋找曾文,可一直沒有下落。
數日後,有人在淡水河邊的沙灘上發現一男一女兩具屍體,趕到現場的刑警大隊的人認出,這兩具屍體是曾文的妻子和兒子。
陽明山的鬆竹山莊。
陳啟禮在向上司胡儀敏報告這一段時間來的工作情況。坐在一旁的除朱國良外,還有陳虎門和帥嶽峰。
陳啟禮匯報完畢後,胡儀敏對其的工作成績表示滿意,並訓導道:“你所做的這些還遠遠不夠,要加緊將幫會勢力首先向大陸沿海一帶滲透,並逐步向內陸發展,要像控製台灣一樣控製大陸。”
“我一定遵從訓導,兩年之內將幫會勢力滲透到大陸內地去。”陳啟禮顯得意氣風發。
“兩年恐怕不行,能夠在10年內達到這樣的目的就算很不錯了。”胡儀敏說道,“不要急, 慢慢來,路是一步步走的,那樣才踏實。”
這時一個人推門進來,幾個人一見,忙起身異口同聲叫道:“局座!”
“大家坐吧!”汪希苓擺了擺手,眼光從陳啟禮臉上掠過:“我們對你的工作都表示滿意。 ”
“多謝局座。”陳啟禮起身向汪希苓敬了一個禮:“我能有今日成就,全是局座栽培有方。 ” “坐吧。”汪希苓招呼陳啟禮坐下的時候,自己也找了一張沙發坐下:“你知道美國有個華人作家叫劉宜良的吧。”
“劉宜良?”陳啟禮迅速反應過來,“他的筆名好像叫江南。”
“不錯,正是他。”汪希苓說道,“他當年在總統開辦的政工幹校學習過,卻有負黨國栽培,跑到美國後寫了一本《蔣經國傳》,對總統誣蔑醜化,而且在報紙上發表侮辱黨國的文章,不僅如此,他還在美國成立一個什麽聯誼會,暗中聯絡台灣一些激進派的文人,宣揚什麽祖國不可分,兩岸要統一的謬論。”
陳啟禮義憤填膺,當即大怒:“這樣的黨國叛徒,為什麽不加以嚴厲製裁?”
“是啊!應該好好教訓一下他,不然的話,那些吃黨國奶水長大的人一個個受他盅惑,都投向那邊(中國大陸)了。”汪希苓說,“可是我們對他無可奈何。”
“怎麽會無可奈何呢?”陳啟禮問。
“你有所不知,那個家夥在美國,又加入了美國國籍,如果我們派人出麵,一則恐怕有損黨國的形象,再則怕影響和美國之間的關係。”
陳啟禮立即明白了,汪希苓既要殺一儆百,又不願弄髒自己的手。他抬眼看了旁邊的幾個人,而那幾個人的眼睛正齊刷刷地望著他。大家心裏都明白,這件事若是當局無法出麵,看來隻有幫會勢力出麵了。唯一的人選,,就是陳啟禮。
陳啟禮反複思忖了一會兒,決定慷慨請纓,他對汪希苓說道:“局座,不如就把這件事交給我去辦。”
汪希苓說:“你也算是一個老情報人員了,這內中的厲害關係,你不是不知。”
陳啟禮當然明白,可是他已經沒有退路,更何況他想通過這件事,使竹聯幫和中情局建起禍福與共的關係。那樣的話,竹聯幫在政界的地位,又加深了一層。
旁邊的胡儀敏問道:“你想清楚沒有?”
陳啟禮的聲音慷慨激昂:“我早就想清楚了,不成功則成仁。”
“好吧,你回去準備一下。”胡儀敏說,“不急於行事,先把情況摸清楚,尋找最有利的時機下手,事情一辦成,局裏和上麵都會重重嘉獎你的。”陳啟禮向汪希苓和胡儀敏各敬了一禮,氣宇昂揚地走了出去。
江南,本名劉宜良,1932年生於江蘇靖江縣,是個富豪子弟,1941年,大地主身份的父親被新四軍打土豪分田地時所殺,為報父仇,1949年,18歲的劉宜良參加了蔣經國領導下的“青年軍”,後隨軍撤退到了台灣。1950年,劉宜良進入台灣國民黨政府“國防部”的政治幹部學校受訓。如果照此混下去,不辜負國民黨的栽培,定可官運亨通,前程似錦。可是1954年,他卻脫離了國民黨軍方的栽培,跑到台北市師範大學念英語,畢業後在《台灣日報》當記者,先後到香港、菲律賓及東南亞一帶國家采訪,回到台灣後,他寫下了《香港紀行》、《動亂的東南亞》兩本書。1967年,劉宜良被報社派到美國,對國民黨的腐敗統治和對台灣社會的極度不滿致使他下決心不回台灣。
到美國後,劉宜良利用業餘時間,在美利堅大學攻讀博士學位,1972年,他修完博士課程,在國民黨內混跡了不少年頭的他準備以蔣經國的生平及其政治思想為主題,撰寫博士論文,但因申請不到獎學金,經濟沒有來源,論文也就擱淺了。為了生計,他改文從商,在華 盛頓市區“郎芳購物中心”開設禮品店,1978年,他遷至舊金山市,在漁人碼頭開了一個瓷像店。
從商後的劉宜良堅持寫作,以他所了解的蔣經國為題材,於1973年完成《蔣經國傳》的前四章,交由香港《南北報》月刊連載,前後刊了兩年,連載完後,《南北報》月刊社見《蔣經國傳》社會反響不錯,遂於1975年未經他同意擅自結集出版,遭到他的去信抗議。1983年初,他寫完了《蔣經國傳》的後幾章,同時並改寫了前麵的四章,與洛杉磯《論壇報》簽定合約,將《蔣經國傳》改寫稿交由該報連載並出版單行本。《蔣經國傳》出版發行後,很快在美國社會上造成很大的影響。隨著此書發行網絡的擴大,這本書所造成的社會影響力也越來越大。
在書中,劉宜良以真實手筆寫蔣經國其人其事,披露了國民黨內一些鮮為人知的內幕,從而令國民黨當局為此震怒。
由於《蔣經國傳》的出版發行,劉宜良很快成了知名作家,江南這個名字為眾多人所知。在此間,劉宜良接觸了不少在美國的華裔作家和華裔社會團體,原先對中國共產黨施行的社會主義製度抱有偏見的他,逐漸接受了那些偏向中國大陸的進步思想。他把共產黨和國民黨一比較,深感國民黨的腐朽與沒落。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個自古以來的道理,國民黨人卻並不知道,在大陸,正因為失掉民心才把江山輸給了共產黨,在台灣,國民黨雖說動用高壓政策,暫時穩住了統治,但這種統治隨著台灣民眾的覺醒,終有一天會被推翻。
1984年初,劉宜良跟隨美國的進步團體回大陸參觀了一趟。這一趟,使他更加對中國共產黨有了更多的認識和了解。俗話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劉宜良卻與大陸的關係更加密切起來 ,在不斷發表文抨擊台灣國民黨持政腐敗的同時,他組建了一個友好聯誼會,與台灣一些知名作家共同呼籲祖國統一,兩岸和談。
劉宜良的做法更加激怒了台灣當局,他們覺得不能再將劉宜良留在世上,正如蔣介石在世時說的一句話:一切與黨國為敵的人,務必除盡。
除《蔣國經偉》外,劉宜良還寫了《龍雲傳》的上卷,正打算寫完下卷後交《華文報》出版,另外,他答應了《論壇報》,將《吳國禎傳》譯成華文。
(江南事件後,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聲稱,江南是他所遇到眾多從台灣過來的朋友中,對國民黨了解得最為透徹的人,正是這種透徹要了江南的命,國民黨隻會利用一些文化界的渣滓來粉飾太平,江南的死,不僅是文化界的悲哀,更是國民黨當權者的悲哀,那些當權者已經悲哀到了束手無策要利用黑幫勢力來扼殺一個手無寸鐵敢於說真話的文人的地步了 )。
接受了刺殺江南的任務後,陳啟禮深感此事關係重大,絕不能草率行事。首先,他想用竹聯幫的殺手去完成這件事,但轉念一想,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殺手有時候也不可靠,必須親自出馬。但諸事纏身,一時間無法走開,既然胡儀敏說過此事不可操之過急,就幹脆把手頭上的事處理完了,再去美國。
一天晚上,陳啟禮從大世界夜總會出來,身後跟著劉煥榮和吳敦,他剛與幾個當局派來的中間人簽署了幾宗大合作項目。當局的這種心理他已經摸得一清二楚,想和幫會合作,利用幫會的財力,又怕被人說閑話,正所謂做了婊子還想立貞節牌坊。
不過也好,當局一旦和幫會合作,這種合作便會一直持續下去,雙方的關係也會越來越融洽 。
陳啟禮走在前麵,向停在路旁的車子行去,當他的手正要抓住車門時,突然路邊的陰影裏衝出一個人來。
那人大叫:“旱鴨子,你還我一個公道。”
陳啟禮聞聲剛要抬頭望去,隻覺得眼前火光一閃,他本能地把身子一斜,耳邊聽到槍聲時,左肩好像被什麽物體猛地撞了一下。
十幾分鍾後,陳啟禮躺到了市立三醫院的急救台上。在急救台上,他還不忘吩咐劉煥榮和吳敦:“我知道他是曾文,快,馬上派人四處找他,找到他之後無論花多大的代價,都不能讓他活著,不能讓新聞媒體知道一點消息。”
吳敦領命而去,劉煥榮留下保護陳啟禮。既然曾文動了要殺陳啟禮的念頭,第一次不成功,肯定還會有第二次和第三次的。
陳啟禮大難不死,雖說行武出身的曾文槍法不錯,可惜開槍時陳啟禮本能地轉了一下身子,這一轉,使原本射中心髒的子彈偏了位置,從肩膀的肋骨間穿過去,血流了不少,性命倒無大礙。
陳啟禮“遇刺”的消息通過陳虎門不僅驚動了汪希苓,也驚動了蔣經國。蔣經國怎麽也想不通,堂堂一個黑幫老大也會被遇刺,而且凶手竟然就是自動辭官不做的曾文。一連出了那麽多事,已經使黨國的聲譽深受輿論的攻擊和詆毀,如果讓曾文刺殺陳啟禮的事再曝光的話,社會輿論會鬧翻天。所幸新聞媒體還未捕捉到凶手是昔日堂堂刑警大隊隊長的消息,都以為這是一起黑幫利益衝突的仇殺事件。
為引開新聞媒體的視線,《華美日報》和《美華報道》披露陳啟禮遇刺是芳明館珍珠呆所為。將這件事的內幕隱瞞住。
兩天後,竹聯幫開辦的中仁證券公司在台北市仁愛路如期開業,中仁證券在台灣各大城市都擁有分公司,規模很大。這中仁證券雖是竹聯幫一手開辦的,但總統府秘書長俞鬆濤卻擁有50%的股份。
奈於身份特殊,俞鬆濤不能在開業典禮上公開露麵,他與汪敬煦一起,在公司樓上的辦公室裏陪著陳啟禮,透過窗戶,看著下麵熱鬧的場麵。
對於陳、汪二人的計劃,俞鬆濤自然一清二楚,他笑著說:“那個人扮得還不錯,好像沒人認出是假的。”
在樓下,吳敦和董桂森等人陪著假陳啟禮向前來祝賀的人應酬。凡是視線以內的各個角落,都安排了竹聯幫的殺手或是安全局的人,隻要曾文一現身,立刻會遭到伏擊。
三個人的眼睛既興奮又緊張地盯著下麵的人群,期盼曾文的出現。這時,辦公室的門被人輕輕推開,一個人閃了進來。
三個人同時轉過頭,驚恐的神色立刻在他們的臉上僵住。
陳啟禮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曾大隊長,你是怎麽進來的?”
“曾文,你不要亂來。”汪敬煦擋在兩人中間,“陳啟禮殺不得。”
“為什麽?”曾文問,“他勾結腐敗官吏,製造金融風暴,鯨吞政府資金,在此之前他身為 黑幫老大,販毒販軍火,開賭場妓院,利用幫會勢和控製一切行業生意,這樣的人壞事做盡,難道還不該殺,還有,他派人殺了我的老婆和兒子,”曾文一臉悲憤,看了看汪敬煦和俞鬆濤,似乎明白了什麽:“噢,我明白了,你們兩人和他在一起,一定和他又勾搭上了。”
汪敬煦說道:“不止是我們,政界和他有關係的人大有人在,就算你殺了一個陳啟禮,可台灣還有千千萬萬個陳啟禮,你殺得幹淨嗎?”
曾文愣了一愣,苦笑著說:“不錯,台灣那麽多幫會,每個幫會都和你們有勾連,就算我殺掉陳啟禮,又有什麽用呢?”
“你明白就好。”汪敬煦說道,“你自動辭職的事,總統已經知道,他吩咐我們找你回去, 另行任職。”
汪敬煦知道曾文的目標隻是陳啟禮,隻要他擋在陳啟禮的前麵,曾文就不會開槍。他和曾文說話完全是在拖延時間,他身後的陳啟禮已通過窗戶向樓下的人傳去了求救的信號。
曾文剛要說話,辦公室的人一下子被人撞開,劉煥榮持槍衝在最前麵,一進門就朝曾文舉槍便射。
曾文在地上翻了兩個滾,避過朝他傾瀉過來的子彈,迅速靠近汪敬煦,當他起身想把槍口瞄準陳啟禮時,耳旁傳來一聲沉悶的槍響,緊接著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你——”他隻說一個字,身體仰麵朝天倒了下去。他自認為動作極快,誰知還有一個人的動作比他更快,就在他將槍口瞄準陳啟禮的一刹那,汪敬煦已拔出手槍將子彈射入了他的頭部。
近距離開槍,一槍斃命。
曾文倒在地上,頭部血流如注,他已說不出一句話,眼中盡是不可思議的神色,很快,他的瞳孔漸漸變大,最後一絲神色瞬間不見。人雖死了,眼睛還硬睜著,他死不瞑目。
汪敬煦放槍入懷,俯下身子,替曾文合上眼睛:“你之所以有今日的結果,隻怪你自己。”
曾文一死,陳啟禮的心安定下來,著手處理完手頭的幾件事後,於1984年9月14日,在傷口未完全愈合的情況下,與帥嶽峰一道乘飛機到了美國,一同赴美的,還有從美國回台灣向陳啟禮匯報竹聯幫在美國發展情況的“黃鳥”陳誌一。
到了洛杉磯後,赴美定居的“灰鴨”柳茂川和“青蛇”鄧國灃、“白狼”張安樂等人帶堂下弟子以最隆重的禮節接待了陳啟禮。
竹聯幫美國分部各堂下弟子已多達四、五萬,大多以做生意為幌子,從事各種黑道買賣。
在洛杉磯休息兩天後,陳啟禮和帥嶽峰便在柳茂川的陪同下到了舊金山。在柳茂川的幫助下,陳啟禮很快查到了劉宜良的住處。劉宜良不在家,老婆和兒子都在。柳茂川問:“要不要把他的老婆和兒子先殺掉?”
陳啟禮搖頭:“我們的目標是劉宜良,如果他的老婆和兒子都死了,豈不打草驚蛇了
在舊金山停留了好幾天,陳啟禮便和帥嶽峰返回洛杉磯。回洛杉磯後,帥嶽峰借口家中出了事,先行返回台灣。
在洛杉磯,陳啟禮進一步調查劉宜良的身份背景。他發現在美國的華僑界,劉宜良(江南)的名氣很大,一般人都認識這個人。在文藝界,劉宜良不僅名氣大,而且還是一個很活躍的人,積極參加各種公益活動,而且很樂於助人,得到許多人的敬仰。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寫下了一本《蔣經國傳》和幾篇抨擊國民黨政治的文章,竟然惹來殺身之禍。其實這也是一個文化人的悲哀。
那本《蔣經國傳》陳啟禮也看過,其實裏麵的內容並無太多忤逆之處,雖然文中有些秘聞的內幕他並不清楚,但以他所接觸的國民黨人來說,幾乎肯定那些事全是真實的,也就是說,劉宜良隻不過是照實寫實罷了。
可是這種寫實的手法是萬萬不能的,正如許多真實的事情都見不得光一樣。那些事就好像是個馬蜂窩,劉宜良要去捅,倒黴的隻是他自己。
從劉宜良所接觸的社會團體和近期發表的文章看來,陳啟禮發現此人並不像汪希苓說的那麽大逆不道,認賊作父。劉宜良雖然接受了不少偏向於中國大陸的思想熏陶,但具有那種思想的心,在華僑界是很普遍的,也是很正常的。
國民黨不能容忍此人的存在,完全是那本《蔣國經傳》惹的禍。國民黨這種殺一儆百的做法,無非是想遏製反國民黨思想的蔓延。在美國華僑界混了一段日子之後,陳啟禮覺得台灣當局的做法實在太幼稚,不要說殺掉一個劉宜良,就算將在美華僑全都殺掉,也無法遏製反國民黨思想的存在。每一個從台灣赴美的華人,所帶去的不單是一顆極度失落的人,還有一腔對國民黨時政的無奈和憤慨。
事實上,在美國生活多年的劉宜良所知道是以前的國民黨,而如今的國民黨,其腐敗程度已遠在他的意料之外。
經過一番仔細查探之後,陳啟禮認為下手的時機已經成熟,為了避免走漏風聲或事後暴露身份,決定不用在美國的竹聯幫兄弟。他打電話回台北,要吳敦,董桂森及他的貼身護衛劉煥榮一同火速趕赴美國。在電話中,他得知自他走後幫內發生了一件大事:顏世錫以股東的名義從承安水電工程公司調走了一大筆資金,導致公司不能正常運轉,吳敦和劉煥榮去找顏世錫時,雙方發生爭執,惱羞成怒的顏世錫當場下令要把吳敦和劉煥榮扣押起來,劉煥榮大怒,不加思索舉槍反抗,結果他打死幾名警察後逃脫,吳敦卻被抓了起來,後董桂森和幾個堂主帶人去交涉,在交了10萬塊的保釋金後,把吳敦保釋了出來。吳敦雖然沒事了,但劉煥榮卻在警方的通緝中,根本不能露麵。
和政界的人物打交道這麽久,陳啟禮知道那些人一個個都是奸滑透頂的角色,用得著的時候,關係好得不得了,一旦有利益衝突,就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
“等我回去再和他算賬。”在電話裏,陳啟禮對吳敦說道,“你和小董先到美國來,把這件事辦完再說。”
1984年10月6日,吳敦和董桂森到了美國。
陳啟禮自從到美國後,頻頻出現在華裔社交圈,宣稱這次帶了10個億到美國是為了發展事業:(一)拓展《美華報導》的海外業務,(二)在美國辦一個不受台灣當局控製的雜誌,(三)與朋友合夥開銀行,經營農場,(四)在舊金山蓋一座媽祖廟,賺旅美華人的香火錢。
陳啟禮之所以這麽大造聲勢,並稍有介事地同美國一家雜誌社簽下了承包經營該雜誌的協議,完全是有意的。果然,江南命案發生後,人們根本無法把他和江南命案的凶手聯係到一起,後來還是“白狼”張安樂和“黃鳥”陳誌一為了營救陳啟禮而爆出此事。
吳敦和董桂森到達美國後,陳啟禮帶著兩人到了舊金山,這一次他並沒有去找“灰鴨”柳茂川,而是另外住在舊金山得利市一個姓宋的朋友家裏,這裏距劉宜良的家很近,他們開始進一步偵查劉宜良的行動規律及附近地形。
他們發現劉宜良除了不定期地參加一些社會公益活動外,一般的時間都在家裏,有時在家裏寫作,有時去漁人碼頭看看店子,甚至有時候陪老婆兒子去公園散心。有好幾次,他們跟蹤劉宜良,正準備下手時,不巧有旁人出現。
陳虎門打電話到美國,詢問陳啟禮到底什麽時候動手,陳啟禮回答:“就明天吧,明天是10 月10號,我要為黨國的雙十國慶獻上一份厚禮。”
陳虎門高興地說:“好,我們等你們凱旋歸來,擺好酒宴為你祝賀。”
次日,陳啟禮帶著吳敦和董桂森來到漁人碼頭,但是漁人碼頭的工人正在鬧罷工,警察很多,如果下手的話等於自尋死路,沒辦法,他們被迫放棄了計劃。
“如果誰先打死劉宜良,不但可以獲得10萬元的獎金,還可得到中情局的重用。”陳啟禮對吳敦和董桂森說道:“另外,汪局長那裏,我會為你們請功的。”
眼見四海幫蔡冠倫等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無法混入縣議會,而殺一個人就可以得到當局的重用,這麽好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吳敦和董桂森當即表示一定要殺死劉宜良。
既然在漁人碼頭無法下手,就隻好選擇在劉宜良的家裏了。劉宜良的家在一條巷子的盡頭,巷子很窄,車子開進去後要想退出來很難。經過兩天的細心觀察之後,他們知道劉宜良每天都有晨練的習慣。一般的人都喜歡睡懶覺,早上很少有人出門。
早上是刺殺劉宜良的最好時機。
經過一番周密的安排後,10月15日清晨,吳敦和董桂森騎著單車到劉宜良的住宅外,爾後潛入未關門的車庫裏躲了起來。陳啟禮開著一輛小車在另一處街口做接應。
半個小時後,劉宜良下樓進了車庫,他看到車庫中有人時,並不在意。在美國,許多流浪漢晚上都是睡在別人家車庫裏的。當他看清吳敦和董桂森都是華人時,動了惻隱之心,說道: “你們的肚子餓了吧,先跟我上樓吃飽再說,這幾天漁人碼頭的工人正在鬧罷工,你們是不是碼頭工人?”
董桂森愣了一愣,本能地搖頭。
劉宜良又說道:“看樣子你們失業了,先到我家吃完飯,再幫你們去找工作。”
說完,劉宜良轉了身,就在一刹那,吳敦從旁邊衝擊,拔出槍迎麵一槍,擊中劉宜良的眉心。劉宜良的頭朝後一仰,來不及叫出一聲就倒在地上了。
董桂森見吳敦搶了頭功,忙拔出槍對準劉宜良的腹部補了兩槍。槍聲驚動了劉宜良的老婆崔蓉芝,崔蓉芝把頭探出窗外,大聲問:“宜良,出了什麽事?”
吳敦見董桂森還要補槍,忙一扯董桂森的手:“快走,快走!”
兩人用衣服蒙著頭,竄出車庫,朝停在旁邊的單車衝去,騎上單車後沒命一般朝巷口逃走。逃到陳啟禮停車的地方後,兩人丟掉單車,上了陳啟禮的小車。陳啟禮迅速啟動車子,轉了幾條街後,混入川流不息的車流中。
當天,他們便回到了洛杉磯。安頓好吳敦和董桂森後,陳啟禮馬上奔赴洛杉磯的郊外,與一個農場主商談有關購買這個農場的事宜。當他傍晚回到洛杉磯的住處時,便從電視上獲知華裔作家江南(劉宜良)被殺的消息。
由於江南的名字在美國華人圈廣為人知,所以江南死的當天就成了美國各大報紙的頭條新聞。緊接著,包括大陸在內的整個華人社會為之震動,有關江南命案的新聞,報紙上連篇累牘,對其死因更是議論紛紛。
其實對於江南的死因,根本就不難猜測,一個素不與人爭鬥的文人怎麽會成為被謀殺的對象呢?無需仔細分析,隻要看他寫的作品,那裏的內容,一切就已清清楚楚,他能惹上誰?離除了國民黨,除了蔣氏家族,還有第三者嗎?
一時之間,“江南命案”轟動全美,不少報刊文章指出必與台灣官方有所牽連,迫於社會輿論,美國官方表示一定會查清此事,聯邦調查局出動反間諜人員200多名全力偵查此事。 10月17日,陳啟禮在洛杉磯打電話給負責聯絡的陳虎門:“陳處長,生意已成交,準備返台,請接機。”
陳虎門根本沒想到劉宜良的死會造成如此大的影響,麵對輿論界的如此強烈反應,台灣當局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應付。在李登輝的建議下,蔣經國出麵澄清此事和台灣官方絕無半點關係。
蔣經國的話無異於推波助瀾,使“江南命案”更披上了一層神秘的政治色彩。
李登輝知道這是情報部門幹的“好事”,把汪希苓叫來臭罵一頓之後,並暗暗吩咐汪希苓一定要把這件事處理好,以免留下什麽後遺症。
陳虎門思忖一番後,對陳啟禮說:“別急著回來,既然生意談成了,幹脆在美國那邊多玩幾天再回來,家裏的事有我替你處理。”
兩天後,陳虎門又打電話給陳啟禮:“家裏有事,爸爸叫你們三個人一起回來,快點,越來越好,記著,三個人一起回來,我到機場去接你們。”
陳啟禮和陳虎門的兩次通話,都被美國電話公司錄了音,隨即被聯邦調查局所獲,於是美國警方已經肯定是台灣官方買通黑道殺手下的毒手。另外,陳啟禮等人在察看劉宜良的住處時,被一名華裔女大學生看見,此人後來成為審理此案的重要人證。
前兩天才說要他們三個人在美國多呆一段時間,現在又這麽急著催他們回去,跟台灣當局打過不少交道的陳啟禮深知當局的為人行事,他擔心像曾文那樣被當局“秘密處理”,為以防萬一,他將事情的經過口述錄音,將錄音帶交給“白狼”張安樂和“黃鳥”陳誌一,並一再叮囑若他回台灣後被當局控製,想方設法利用這盒錄音帶進行營救。既然台灣當局害怕社會輿論,必要時就利用這盒錄音帶多造些輿論,當局懾於輿論壓力,一定不敢把他們“秘密處理”,最多判個無期徒刑。
陳啟禮的猜測在後來發生的事中一一得到印證。這足以說明,他太了解台灣當局,若劉宜良不死,和他來比試對國民黨當局的了解程度,隻怕劉宜良會甘拜下風。
10月20日,陳啟禮同吳敦、董桂森三人乘飛機離開美國,先抵達日本東京。在日本,陳啟禮與山口組骨幹成員永野一郎,商談合作開一家貿易公司的事,並打算在日本成立竹聯幫分部。
21日,他們三人乘飛機返回台灣,在台北桃園國際機場,陳虎門和帥嶽峰去迎接他們。隨後,在桃園縣的中情局秘密聯絡處,陳啟禮向陳虎門詳細地匯報了這次赴美執行任務的經過。
“嗯,不錯,不錯。”陳虎門聽後大加讚賞,“辛苦你們了,你們為黨國立了一件大功,過兩天汪老板(汪希苓)會當麵聽取你的匯報,並給予嘉獎。”
陳啟禮說道:“請陳處長多向汪局長美言幾句,這件事小董和吳敦出了不少力。”
“我一定會的。”陳虎門說,“你們先找個地方安定下來,暫時不要外出。
至此,陳啟禮、吳敦、董桂森三個人不管是“榮歸故裏”還是“自投羅網”,總算暫時鬆了 一口氣。
兩天後,10月23日,陳啟禮、帥嶽峰被陳虎門接到台北中情局招待處,汪希苓和胡儀敏設宴為其接風。席間,陳啟禮再次匯報了赴美刺殺劉宜良的經過。
汪希苓點頭稱讚一番後,示意胡儀敏拿出三個小錦盒:“這裏有三個獎章,分別獎給你們三個人,恭喜你們獲得如此殊榮。”
陳啟禮接過獎章:“多謝局長栽培。”
汪希苓又說:“至於那兩千萬獎金,由於政府現在資金緊張,所以暫時壓後再給你們。” 陳啟禮眼中掠過一絲不悅,卻說:“那些錢其實應該歸中情局,無論是局長、副局長 ,還是陳處長,都出了不少力。”
汪希苓佯怒:“你這是哪裏的話,事情是你們做的,功勞和獎金當然歸你們。”
陳啟禮謙虛道:“我本人是中情局的成員,殺敵報國仍是本人的職責。”
“那就給吳敦、小董兩人好了。”
“他們兩人也不會要的。”陳啟禮想得很清楚,錢的話他不在乎,至於功勞,如果不能得到當局的肯定,何來榮譽之有?他說,“依我之見,局裏最好派人去安撫他們,如果能吸收他們進來,他們一定會拚死為黨國效忠的。”
汪希苓笑了笑:“這事就交給陳虎門去辦,你把這次行動的詳細情況盡快整理成材料,我好向大老板(蔣經國)匯報。”
然而,陳啟禮再度會見汪希苓,卻是在數月之後的公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