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家上一代家主的壽宴, 排場自然是盛大且熱鬧的。

周聲帶著盛念桉就一直沒有往前廳去,直到兩個小時後,突然有傭人前來, 說要帶著小孫少爺去前邊。

“有說是什麽事嗎?”周聲問。

傭人低眉順眼道:“我們做下人的不清楚, 是老爺吩咐的。”

“你們大少爺呢?”

“大少還在忙著招呼客人。”

找不到儲旭明,周聲沒辦法放心把一個小孩子直接交到對方手裏, 想了想說:“那我一起過去吧,你帶路。”

自從周聲來了儲家。

小孩子就顯得極其黏他, 寸步都不讓走。

現在即便被周聲抱著,還一直問他去哪兒。

周聲安撫:“應該是去給你外公賀壽, 沒事,我一直在你旁邊,好嗎?”

“好。”小孩兒倒是沒鬧。

之前在公寓的時候,不高興了還敢拿玩具砸儲欽白。不過是來了老宅一天一夜, 不安全感的表現就如此明顯, 顯然是不太適應這個地方。

傭人特地帶著小孩子先上樓換了一身衣服。

大紅色賀壽裝,一頂圓帽子,倒是顯得喜慶又可愛。

周聲帶著人出現在前廳側門時,正好見著主桌那邊站了好大一圈人。年紀都不算小了, 其中有幾個周聲倒是能和嵐城有名的家族長輩掛上號。

有人笑著說:“老儲總如今是退居二線享清福, 又有旭明這樣得力的接班人,真是好福氣。哪像我家那個逆子, 成天不著調, 就差沒把我氣死了。”

“誰說不是,旭明就差結婚生個孩子了, 讓你也早點享享天倫之樂。”

儲建雄一身暗紅色中山裝, 並沒有像周聲第一次見他時那樣坐著輪椅。他站著, 雙手搭在前邊,撐在拐杖上。麵色也不冷,麵對鬥了一輩子的這些同僚也好,對手也罷,笑得紅光滿麵。

開口說:“他我倒是不著急,外孫都那麽大了,也是最近才剛回來。”

“哎呀,是安南的孩子吧?”

“你們說著安南也是倔,當初多好一門親事,非不願。這遠嫁哪有不讓人操心的,如今就是想和儲老你父女團聚見上一麵都難。”

儲建雄歎氣:“我就這一個女兒,最後還不是得由著她自己。”

來賀壽的,自然是撿好聽的話說。

別人就算知道這儲家二小姐當初是如何大鬧,不肯屈服。

這儲建雄又是如何狠心,找保鏢把人捆了關在家裏整整半個月,這些話沒人去說。

一句遠嫁,儲建雄一聲為人父的歎息。

好似這多年的父女隔閡就不存在一樣。

有人迎合話題說:“既然儲老你外孫在,怎麽不把人帶出來給我們見見。”

“是啊,我也早就想抱孫子了,讓我們見見。”

儲建雄帶著笑點點頭。

“也好。”他轉頭對著身邊的人吩咐一句,又回過頭去說:“這孩子是真聰明,我如今也閑,打算帶在身邊好好培養培養。”

周聲沒見過這種人。

不征得子女同意,還把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傭人一直規矩等在周聲旁邊。

這會兒見說起這個話頭,像是早有預料一般,朝周聲伸手說:“周先生,現在孩子給我吧,該去給長輩見禮了。”

“我不要!”盛念桉緊緊抱著周聲不肯鬆手。

傭人一臉著急。

見已經有不少人朝這個位置看過來。

幹脆伸手來周聲手裏搶人。

周聲本來就因為儲旭明的話心存戒備,抱著孩子往旁邊躲了躲,眉間微厲,“幹什麽?”

傭人為難:“周先生。”

“沒事。”周聲緩了緩情緒,皺眉,“還是我帶過去吧,他現在也不讓別人抱。”

傭人張了張嘴,但礙於周聲剛剛那瞬間的淩厲,又不敢再開口。

周聲把盛念桉帶去了主桌那邊。

“這位是?”主桌有人詢問。

儲建雄在看見周聲的那一刻,神情冷了下來。

淡淡:“周家的年輕後生。”

“周家?莫不是周氏企業那個周家?”

“你是周聲吧?”

周聲對著問話的中年胖男人點點頭,笑著說:“戚總,久仰大名。之前金權鬆金總的聚會上聽說也邀請了您,但您似乎因為私人原因未能出席,所以咱們一直無緣得見。”

“周總有心了。”大肚子男人笑得肉跟著顫了顫,“連未出席的人員都一清二楚。”

這些人都是嵐城以前有頭有臉的人物,這半年知道周聲的人卻也不少,接連跟著點頭。

不知道他的人,也小聲向身邊的人詢問。

但不管他們得到的答案是什麽。

他如今的發展勢頭,在所有人心裏,都不是儲建雄口中一句淡淡的年輕後生足以形容。

眾人的注意力好不容易從周聲身上挪開。

轉回到主角身上。

儲建雄對抱著自己外孫出現的周聲已經極為不滿,直接示意他身後的黑衣保鏢把人接過來。

周聲還沒說話,小孩子先鬧了起來。

“走開!走開!”

盛念桉扭著身體直接去打保鏢,屁股一直往周聲懷裏懟,弄得周聲差點沒抱住他不說,他自己還先癟著嘴紅了眼睛,泫然欲泣,看起來好不可憐。

周聲猜他估計是被保鏢嚇過,才這麽抵觸。

他的立場能做的事情屬實有限。

畢竟又是儲建雄壽宴。

隻好看著人說:“念念,你跟你外公說一句生日快樂,然後我們就回後麵行不行?”

小孩兒看著他,眼看著都答應了。

儲建雄卻在這個時候突然發作。

杵了杵拐杖,對著保鏢嚴聲道:“一個兩個都站著吃幹飯的,抱不了一個孩子?”

兩個保鏢都是人高馬大的類型。

但周聲知道要是鬆手,小孩子肯定會哭鬧不休。

稍微往後退了一步。

保鏢得了命令就是要執行的,可不管盛念桉會不會哭。

一時間小孩子的尖叫,周圍人的勸解,儲建雄說一不二的命令繪製成鬧劇似的一幕。

大哥儲旭明急匆匆跑過來。

把孩子從保鏢手裏奪回來,“都在幹什麽?!”

轉頭又剛好看見另一個保鏢抓著周聲,動作有些粗魯,儲旭明的臉色難看,衝著儲建雄,“爸!”

周聲沒想到儲建雄這老頭子這麽不講究。

自己的生日宴,居然真敢讓人動手搶孩子。

周聲以前學過的幾招關鍵動作倒是沒忘。

反腳就踢在保鏢腳踝骨上。

保鏢大概也沒想到他會突然攻擊,悶哼了聲。多年訓練致使沒有放鬆手上的動作,猛然用力,周聲皺了下眉,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接著反而笑了笑,看向儲建雄:“老儲總的反應未免太大了,小孩子見著陌生人害怕是難免的,好好說不行嗎?”

“周聲。”儲建雄道:“我儲家的私事,你還是不摻和的為好。”

這時候大門口傳來腳步聲。

“是嗎?那我配不配摻和?”

儲欽白漸步踏進了大廳。

他一進來,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現場如此凝滯也不全是儲欽白一個人的原因,是源自於他身後帶了十幾個保鏢。

表情鎮定淡然。

可惜看著確實不像是來賀壽的。

儲欽白走上前,眼神掃過周圍,看見周聲還被還被人大力抓住時,眉頭一皺。

側身一腳直接踹在了保鏢的膝蓋上。

不知道是他腳上程亮的皮鞋尖頭太利,還是角度太過刁鑽。

將近一米九的黑皮大塊頭當場軟了膝蓋半蹲下去,誇張到周聲都能看見那額頭的汗,幾乎是瞬間冒出來的。

儲建雄鐵青了臉:“儲欽白,你帶著這麽多人是來鬧事的嗎?!”

“那您肯定是誤會了。”儲欽白轉身回頭,開口說:“聽聞您過壽我特地推了工作從外地趕回來,不巧在機場被粉絲堵住了。”然後偏頭示意了一下後邊這些人,接著道:“就是我合作最多的這家保鏢公司,聽說是您壽辰,特地跟我一起回來給您賀壽的。”

儲欽白說著朝旁邊招了招手。

有人上前,把好幾個袋子放到他手裏。

儲欽白上前兩步,把所有禮品袋放到主桌桌子上。

手掌按在上麵,看著儲建雄,緩緩說:“爸,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現場依然是一片寂靜。

所有人心裏大概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想了想,又覺得合理。

儲欽白是儲家特殊的存在。

十幾歲就脫離了儲家,他不是主桌這圈人能像大哥儲旭明一樣拿出來,讓儲建雄臉上有光的存在。也不是生了個孩子的儲家二小姐。

他給儲建雄添的堵少了嗎?

把老頭子逼退位,和那個任什麽的男影星傳緋聞。

如今帶著“幾個”保鏢來給當爹的賀壽而已,放儲三哥身上,再合理不過了。

至少在眾多賓客麵前。

勉強維持的這點祝壽樣子,持續到儲欽白發現周聲手腕的淤青。

周聲拉了下瞬間黑臉的人。

提醒:“你既然給了麵子,就給到底。想想你大哥。”

半個小時後,老宅二樓。

周聲坐在沙發上,看了看這個房間。

是這房子裏比較老式的裝修了,像是十幾二十年前的樣式。

“你小時候住這裏?”周聲問。

儲欽白坐在他麵前,西裝早就解下來丟在旁邊,挽著襯衣袖子,手肘撐在膝蓋上。一邊往手裏倒藥酒,一邊嗯了聲。

“怎麽連一張照片都沒有?”

儲欽白:“都燒了。”

據周聲所知道的,儲欽白估計沒在這房子裏待到多少歲。

那麽小的照片燒了幹什麽。

但這畢竟涉及人隱私,又是儲欽白很少願意提及的話題,周聲也就沒有深問。

藥酒在掌心搓熱揮發。

儲欽白拿過他的手腕,加大力度在上麵打圈按摩。

周聲也沒想到自己皮這麽不經弄,現在一圈淡青色,他自己看起來都覺得有些誇張。

“隨便按一下就可以了。”周聲說。

儲欽白邊替他按,抬頭看向他,“沒事兒你逞什麽能?就你這點體能,不夠人摔你兩下的。”

“你爸也是夠狠的,我看他是鐵了心要把孩子留下。”

儲欽白冷笑:“那也得我願意讓他留。”

周聲有一點想不通:“大哥就是怕壽宴被毀,畢竟關係到儲家臉麵,下午我來時還特地給我打了預防針。你帶人來根本不是因為被粉絲堵吧,你是不是提前就知道了?”

“昨天晚上知道的。”儲欽白倒是不瞞他。

周聲幾乎不用想:“白芷說的?”

“嗯。”

周聲頓了會兒,還是把小孩兒無意中透露的意思告訴了儲欽白。

儲欽白捏著他腕間的力度加大了一點。

周聲不動聲色蹙了蹙眉。

儲欽白回神:“抱歉。”

說著拿起周聲的手,就朝他手腕上吹了吹。

這個動作他做得很隨意。

周聲卻當場愣了一下。

然後看著他試探問:“你爸,一直都這樣?”

“高處的位置坐得久了,就徹底忘了他自己是誰而已。”儲欽白的臉上恢複淡然:“這些事跟你沒什麽關係,你就別瞎操心了。”

說著放下周聲的手:“這種藥酒的效果來得比較慢,之後每天早晚各一次。”

周聲站起來。

嗅了嗅自己手腕。

被衝鼻的氣味兒熏得皺了皺眉。

“衛生間在哪兒?我想洗個手。”周聲說。

儲欽白帶著他推開房間的一道隔門,朝裏揚揚下巴:“裏邊兒。”

洗手台上水聲嘩嘩響。

周聲隱約聽見儲欽白在外邊打電話。

“人手夠了。老頭子雖然手裏還有些人,但他不會真把這事兒弄大。”

“瞿家那邊先不用打招呼,我聯係瞿如意了。”

“查一下白芷家裏還有什麽人,另外……”

周聲聽得斷斷續續。

隻大概知道他可能在處理儲家的事兒。

又是嵐城瞿家,又是白芷的。

周聲關了水,出去時,儲欽白剛好掛上電話。

他靠在窗欄邊,好似從進入老宅開始,一種深沉壓抑的東西就一直籠罩著他。

聽見動靜,插兜朝周聲看過來。

周聲站了兩秒,抬腳朝他走過去。

窗外的天已經黑了。

樓下正熱鬧。

這樣的時刻,從窗門往外看,老宅偌大的庭院燈火明亮,但遠處的黑卻濃鬱地環繞在四周。

周聲站到他旁邊。

一起看著外麵,有一會兒沒說話。

儲欽白突然開口說:“最近在忙什麽?”

像是隨意想起的一個話題。

周聲就隨意回答:“主要還是和信誠的合作案,那關係到周氏下個季度的資金回流狀況。另外忙著出席各種商務活動,忙開會,還有忙著參加你爸的生日宴,都是些枯燥的內容。”

儲欽白點點頭。

周聲看了他一眼,繼續話題:“你記得劉勝史嗎?”

“記得。”

“嵐城北部要建經開區,我大概會參與。”

儲欽白看了看他,點頭:“挺好。”

“真這樣想?”周聲不太信,“我剛進周氏時你是覺得我別有用心吧,你別否認。”

“不否認,但也不對。你一直在做的所有事,我是真覺得,都挺好。”

周聲覺得都挺好這三個,有種莫名的力量。

一如既往的,他沒有在儲欽白這裏,得到任何出人意料的反應。

都挺好的,也符合周聲自己的設想。

挺好的,做的一切。

挺好的,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挺好的,周聲,你確實出發了,沒有辜負自己,辜負這片新見到的未來。

像是禮尚往來。

周聲反問他:“你呢?最近應該也很忙。”

“是,忙著聽各種宣傳主辦方的奉承,忙著參加慶功宴,忙投資項目,忙著和一幫所謂的巨牛人物天天瞎扯淡。”

周聲笑了下。

“聽起來確實是沒閑著。”

周聲清楚他口中所謂的每一件事,牽涉的人和錢肯定不簡單。

但經由他這麽一說,好像他這個剛收割了快十億票房,還在持續上漲的娛樂圈大人物,真就沒幹什麽正經事。

儲欽白看了他兩秒鍾。

說:“但我有另外一件更要緊更忙的。”

“什麽?”

“見你。”

周聲被拉了個猝不及防,跌進人胸前。

因為儲欽白的話愣了下,反應過來距離太近,周聲微微偏頭:“儲欽白,你又越界了。”

儲欽白手放他腰後,懶散:“拉你一下就說我越界?”

周聲無語,看他:“你有本事把手拿開。”

“我沒本事。”儲欽白淡問:“接受度這麽低,看來還是喜歡純的?”

周聲:“什麽純的濃的?”

說完就感覺儲欽白壓過來,下一秒低頭吻在自己肩窩處,隔著襯衣傳來淡淡的溫熱觸感。

周聲直接怔住。

儲欽白隔了會兒抬頭,看著他眼睛:“明白了?”

大概是剛剛的感覺太似有若無,除了呼吸和一點熱度,像是錯覺,周聲也是鬼迷了心竅,當場問:“那不純的呢?”

儲欽白看他兩秒鍾。

嘖了聲,教訓:“這好學的精神也得看什麽事,你玩兒不起,別給我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