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還未曾結束時, 儲欽白連夜讓保鏢帶走了盛念桉,順帶把周聲一並送了回去。

儲家老宅大廳裏。

賓客這時候已經散盡。

下人收拾完殘羹冷炙,全都默默退了出去。

儲建雄坐在上首主位。

大哥站在他身後的旁邊。

唯獨儲欽白隨意坐在下麵的一張椅子裏, 完全沒把這嚴肅的氛圍看在眼中。

直到淩晨兩點, 客廳座機的尖銳鈴聲打破了氣氛。

下人接了電話,戰戰兢兢道:“是二小姐。”

“我來接吧。”儲欽白放下膝蓋, 走到電話那邊。

儲安南氣瘋了,開口先問:“念念呢?”

“送回我那兒了, 和周聲在一起。”儲欽白的聲音波瀾不驚,“最遲後天, 再不來接人我就不管你的事了。”

儲安南聽起來是狠鬆了一口氣。

聲音沙啞:“謝謝你,欽白。”

這通電話打得很短暫,儲安南得到消息的時間尚短,打來也隻是為確認兒子的信息。

儲欽白剛掛上電話, 身後就傳來了杯子砸到地上的聲音。

儲建雄陰翳著雙眼, “你們一個個非要這麽和我作對?”

儲欽白淡定回頭,理了理衣服下擺說:“大哥聽你的話繼承家業,二姐當初不也聽你的話從了軍,還為此和丈夫常年分隔兩地。我隻是覺得他們都夠聽你的話了, 孩子還小, 他的人生想過成什麽樣,隻能由他自己決定。”

儲建雄眼底黑沉。

看著這個小兒子, 一言不發。

“儲欽白。”儲建雄說:“盛宇曾因為你遭到重創, 一年多過去了,我看你心裏是一點愧疚都沒有。”

儲欽白揚眉:“我該有愧疚?”

儲建雄用拐杖敲擊地板:“逆子!混賬東西!”

“爸。”儲欽白嘴角帶著笑, “上次見麵你對我的婚姻不滿, 義正言辭得讓我都覺得你還真是為我著想。今天怎麽轉了風口?這時候提起公司, 是覺得我手裏的股份該還給您,還是說,這才是你的真實目的?”

“滾!滾出去!”

“正好。”儲欽白說:“既然大壽過完,我是該走了。”

儲欽白轉身時,帶笑的表情就瞬間冷下來。

他係著腰間的扣子,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儲旭明追到門口。

在儲欽白上車前攔住他。

“大哥,還有事?”儲欽白問。

儲旭明表情嚴肅,微微皺了皺眉說:“欽白,我知道爸有很多做得不對的地方。但他年紀也大了,我是在想,什麽時候你和安南都能回來,或者叫上周聲一起,咱們一家人好好坐下來,把事情說開。”

“沒有什麽事情是還沒有說開的。”儲欽白平靜:“你從小被教養責任大過一切,我很理解。但是大哥,你捫心自問,你沒恨過他?年紀大不是理由,他一直打著白手起家的名號,但盛宇當初到底是靠什麽起家的,你比我清楚。”

儲旭明臉色頓時凝滯。

盛宇的創建,是因為儲建雄娶了一位好妻子。

他的第一任,也就是儲旭明和儲安南的親媽,一位名門淑女。

靠著妻子的娘家,給盛宇冠上了儲姓,響動嵐城。

儲欽白不欲多說。

拍了拍儲旭明的肩膀:“你是我大哥,這一點不能更改,但是你想讓儲家變成你理想當中其樂融融的模樣。那我隻能說,除非等到老頭子死的那一天。”

“欽白!”儲旭明嚴厲:“這話過了。”

儲欽白扯了扯嘴角:“你拿他當爸,我可沒有。”

他上了車,揚長而去。

留下儲旭明停留在壽宴後的別墅門口,長歎一聲。

儲欽白自己開車。

整個人隱在陰影裏,踩著油門,一直提速。

周圍的一切都成了幻影一閃而過,但依然無法壓下心中的暴虐情緒。

宴會廳裏的沉著,麵對儲旭明時的淡然。

不過都是掩飾和偽裝而已。

一年前範璿的話就在耳邊,“儲欽白,你連婚姻都敢這麽無所謂,做事這麽狠,不留餘地,和你爸又有什麽區別!”

也有不少人說。

“三哥,娛樂就是個圈,我童年跟秦若老師合作一直受她照顧,你就是我親三哥。”

“娛樂圈就是這麽神奇,不管是誰,都有好幾副麵孔。裝得久了,連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本的樣子。”

又想起三歲還是四歲。

住慣的那間臥室像是放大了好幾倍。

隔壁是誰一直在哭。

他從水果盤裏抓了一把刀下來。

推開門走出去,去了旁邊。

陌生的女人跪在地上,哭得聲嘶力竭。

他拿著刀,想也沒想朝坐得靠近門邊的男人紮了過去。

男人抓住他的手,把他抱起來哈哈大笑。

對麵有人說:“建雄,就這個兒子最像你,心狠。”

“是啊。”名稱父親的手掌摸在頭上像是跗骨之蛆讓人生厭,大手鉗住他的腰,說:“小子,教你一個道理,爪子沒利之前朝人伸手,下場就會跟她一樣知道嗎?”

刀被丟在茶幾上。

女人被保鏢在地上拖行。

拖出了門外。

母親這時候衝了進來,一把將他奪回懷裏。

儲欽白能感覺到抱住自己的身軀在顫抖,聽見她哭著說:“儲建雄你會下地獄的!”

男人過來抱他們,一遍遍說:“若若你真的誤會了,我隻愛你。”

有關母親的印象已經很淡了。

獨留的一些記憶,不像外祖家擺在客廳裏的照片中那樣明豔動人。

她總是瘦弱的。

崩潰的。

抱著他的時候一遍一遍流眼淚。

所有對他的評價裏,儲欽白自認有句話說對了。

他像儲建雄。

他身體裏流著他的血,是他欺騙一個身世清白,被家裏保護得太好的女人,所造出來的產物。

他那些肮髒事,那些見不得人的狠毒。

唯獨沒有瞞著他這個兒子。

他以為自己會把這個最聰明,最看重的兒子,培養成為浩大家業的合格繼承者。

會和他一樣野心膨脹,一樣目空一切。

殊不知,他留下的不過隻是傳說中會食父的惡獸而已。

一樣的基因,養不出兩種人,儲建雄的悔恨,應該從一年前就到達了頂峰。

儲欽白開著車,眼底漫著譏誚和不屑。

放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手機響了。

“嘛呢?”梁斌問。

儲欽白:“開車。”

“我大晚上熬通宵,你大晚上在外麵飆車?氣兒不順?”

儲欽白:“挺順的,有事說事。”

“你這人,還有一點求人的態度嗎?”梁斌和他也認識好些年了,在他還沒和範璿結婚前,他們就有過一次短暫見麵,他說:“我大晚上不回家抱老婆,翻你那個什麽曲子,你就這麽對待我。”

儲欽白一滯,“找到了?”

“算……是吧。”

“什麽叫算是?”

梁斌可能熬著夜在抽煙,說:“我最近在做一老歌星出道五十周年紀念單曲,倒是找到一批很久以前收錄的老歌,其中有一首的旋律和你發給我的挺相似。你等會兒,我發給你啊。”

儲欽白隨手打開車載音響。

從裏麵傳出一段很慢悠悠的音樂,接著就是女歌手的磁性沙啞的歌聲。

大概是真的太久了,音質不太好,偶爾還伴隨著滋滋的聲響。

梁斌:“這樣一聽是不是完全不一樣,但背景音裏差不多五十秒左右那一段,其實挺像的。不過也能聽得出來改編過。”

“這是哪一年的歌?”

“差不多五十年代了吧,不出名,傳唱度很低,現在除了一些老的留聲機唱片藏品,很難找了。不過你發給我這段應該是母音旋律,如果再往前倒推,應該是民國時期留下的。具體出自誰,這個就無法考證了。”

儲欽白看著車前方,嗯了聲。

會一首舊歌本是尋常事,即便樂壇不知道,全國那麽多人,有人會,傳下來也不稀奇。

但本能裏,他還是知道周聲身上有些秘密。

梁斌:“說起來,你怎麽對一首曲子這麽感興趣?”

儲欽白:“覺得好聽,不行?”

“行行行,有什麽是你儲哥不行的,沒事兒我就掛了啊。”

“嗯。”

車裏的音樂還在繼續。

女歌手的嗓音條件一般,歌也唱得一般。

儲欽白找不到周聲吹口琴時的丁點感覺,聽了兩秒,就關了。

回到市中心公寓時,已經快要三點。

這個點,世界都是安靜的。

打開門卻意外看見客廳裏亮著小燈。

“回來了?”沙發上的人手裏拿著一本書,腿上的毯子半搭著,給人一種舒適繾綣的溫暖感。

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和語氣如此自然。

好像真的在等待一個回家的人。

儲欽白帶著滿身冷風,站在門口。

過了兩秒才嗯了聲,脫下外套掛在架子上,問他:“怎麽還沒睡?”

“念念鬧了,估計是被嚇得不輕,才睡著不久。”

“又睡在你房間?”

“嗯。”

儲欽白走到沙發前,看著沙發裏的人,“那今晚跟我一起睡?”順便給他找好了理由,“不然等下你進去又把人吵醒了。”

周聲猶豫兩秒,想到小孩兒之前驚醒,就點了點頭。

半個小時後,周聲平躺在儲欽白的**。

他的房間裝修風格比自己那邊冷硬不少,**用品是黑藍色的,到處沾染著獨屬於儲欽白的氣息。

周聲並沒有多少睡意。

他知道儲欽白肯定也沒睡。

周聲開口問他:“我們走後,你是不是和你爸吵架了?”

“我和他沒什麽可吵的。”儲欽白很快回答。

“但我看你情緒比晚宴剛開始那會兒還不好。”

從儲欽白進門開始,周聲就察覺到了他身上的冷戾氣,雖然他看起來應該是在路上就散得差不多了,但周聲還是能察覺。

周聲想到上次去老宅吃飯也是,說是吃飯,坐下沒有兩分鍾。

這次就更別說了。

周聲想到了周啟淙,開口安慰:“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是什麽情況,但是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完美的父母,人得學會跟自己和解。”

周聲說完就感覺身側的人動了。

轉頭看見撐起身的儲欽白。

周聲有過很理想的父子關係。

雖然也就短短十幾年的緣分,但父親塑造了他的人格,教會了他骨氣和理想,告訴他為人的道理也曾為他指明方向。

周啟淙不是這樣的存在。

儲建雄更不是。

周聲隻是有點替儲欽白遺憾。

早早沒有母親,和父親的關係又很糟糕。

他頓了下,幹脆伸手拍了拍儲欽白的頭:“安慰一下你,有好一點嗎?”

儲欽白身上殘餘的情緒,因為周聲的動作悉數斂下,在黑暗中,轉換成了另一種未知的危險。

“周聲。”儲欽白的聲音在深夜裏緊繃,“我覺得我需要你一個解釋。”

“什麽?”

“我在你眼裏是個什麽角色?”

周聲又出現了那種被一個人目光鎖住的感覺。

尤其是在**這種地方,感覺就變得很微妙。

周聲有史以來,第一次生出了那種明顯逃避的念頭。

他幹巴巴說:“晚輩。”

“晚輩?!”儲欽白像是聽見了無稽言論,氣得不知道做什麽好似的,掰過周聲的肩頭,咬牙切齒:“你是覺得我可憐,所以自告奮勇想當我爸?”

周聲搖頭,又實話實話:“我確實可以當你長輩了。”

“不許對著我說教!”

儲欽白給氣懵了,以為周聲說的是他剛剛教他,人要學會和自己和解,這種說教式的長輩角色。

畢竟周聲又不是沒罵過他幼稚。

儲欽白看他不說話,整個人往下壓了兩寸。

他練得很漂亮的身形,隔著薄薄的睡衣,依然能讓周聲感覺到明顯壓迫。

儲欽白不讓他躲。

開口冷笑:“上了我的床還想當我爸,挺會給自己抬輩分啊。”

“那你想怎樣?”周聲無奈。

儲欽白:“你讓我追。”

“啊?”周聲理解錯了,震驚:“我就在這裏,你追我幹什麽?”

儲欽白徹底給氣笑了,“說不定是因為你有急支糖漿。”

周聲閉嘴。

不知道這是什麽爛梗。

儲欽白說話之後,周聲就反應過來他口中的追,和自己理解的那個追不是一個意思。

正是因為反應過來,所以有些麵紅耳赤。

周聲轉身背對他,一句話堵死了他的路。

“不許追。”

儲欽白今晚是不打算就此作罷,接了梁斌的那通電話,讓他對著周聲有種無從下手的無力感。現在又把人掰回來,摁住他肩膀,“我都追了這麽久了,合著我不明說你完全沒意識到是吧?給我個不許追的理由。”

周聲是有意識的。

隻不過感情這事兒根本不在規劃裏。

周聲慶幸這暗黑的夜,看不見自己的狼狽,隻好開口道:“我們都已經結婚了。”

“所以?”

“這沒意義。”

“你覺得沒意義?”儲欽白現在的情緒反而緩下來了,他側躺著,撐著頭,左手似有若無理著周聲的頭發,“你的意思是我不用追你,說我喜歡你,就可以直接跳過步驟抱你親你,甚至是……”

周聲一下子接受不了這麽直接的剖白。

儲欽白說要追他,說喜歡他。

他都直接說出口了,周聲沒辦法再當沒有聽見。

“閉嘴。”周聲隻好打斷。

儲欽白用鼻音嗯了聲,然後:“所以你答應了。”

“我沒有。”

“你有。”

“儲欽白。”周聲側頭看他:“你不要耍無賴。”

“可是怎麽辦。”儲欽白說:“你現在躺在我**,我不止想耍無賴,還想耍流氓。”

周聲頓時就覺得這覺是沒法睡了。

掀開被子就要起身。

下一秒被人連人帶被子壓了回去。

周聲被裹得淩亂,腦子也亂。

隻露出個腦袋瞪他:“儲欽白,與眼與眼我要生氣了。”

儲欽白圈住人,居高臨下看著他:“要咬我啊?”

周聲看了他兩秒,夠著身拿頭撞他。

下一刻被人按著額頭壓下去。

“挺虎啊你。”儲欽白看著手底下那張臉,壓下去啞聲:“周先生,你的斯文呢。小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