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整整齊齊擺著兩盒水羅香,像是專程恭候她的到來一般,殷翩旋遲疑了一下,拿起木盒,香氣清淡入微,唇畔勾起一抹苦笑,一直鍾愛著的水羅香,竟暗藏著玄機,殘酷的剝奪著如花女子的容顏,隻為那無法圓滿的仇恨。

久久,她黯然的擱下手中的木盒,掃了一眼廳內,一切仍井井有條,似主人隻是離開一會去喝杯酒而已,不多久便會返回。但她知道,他走了,帶著畢生的仇恨離開了,不知道他是否會罷手,但她知道,至少她是無法繼續讓他下毒手的,有她所在乎的人,有她不能放開的人。

“娘娘——”蘭心見她兀自出神,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

殷翩旋輕吸口氣:“走吧!”

“娘娘,水羅香——”

她回眸瞧了一眼,搖搖頭,不,她再也不會用水羅香了,不想再為那些所羈絆,這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其實很簡單,隻是自那道聖旨一下,一切早已成空。

“去香雲樓!”

仍是紫竹林,紫竹林是二哥特備的地方,隻為她備的,甫坐下一會兒,林仙嫣掀開竹簾進來問道:“來壇玉唇香嗎?”

玉唇香?她微抬眸,定定的看了林仙嫣好一會兒,方道:“大掌櫃的玉唇香濃醇的醉人,隻怕一杯已醉得不省人事!”

“以您的酒量,區區一杯酒怎能醉倒您呢?”

“大掌櫃說的甚是,不如一起喝杯如何?”

“我酒量甚淺,隻怕——”

“蘭心,去拿壺酒來!”

蘭心應了一聲,告退出去,林仙嫣隻猶豫片刻,在她對麵坐下:“可是有何不妥?”

殷翩旋輕輕笑了,並未說話,待蘭心捧著一壺酒進來,提壺幽幽倒了杯酒,推送到她麵前:“如果二哥還在,是不是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冥冥之中,一切皆有注定!”

“娘親不要我了,二哥也不要我了,他也不要我了!”

“你還沒喝酒呢,怎麽就在這兒說胡話了呢!回宮吧!一切會好起來的!”

她隻是笑,淺淺的笑,喝了一杯酒,沒再說什麽,徑直出了香雲樓,回的不是皇宮,而是暖香館。

“去碧慈寺上柱香吧!”殷正良見到她,就吐出這麽一句。

他仿似又憔悴了許多,兵臨城下,幾日來的他,一直未曾好好合過眼,憂的不是遭圍困的洛京城,便是尚不知是否安然的她,如今洛京城得以保全,而她亦是安然無恙,是該去碧慈寺上柱香了。

也沒容她拒絕,殷正良直接叫來人,驅著馬車直奔碧慈寺。

一路,她默默無語,不必掀開車簾,她已知外麵是如何的一個慘淡,那尚未飄散殆盡的血腥味撲向她的鼻尖,眼眶突然熱熱的,是,她是該去上柱香了,隻是,這遠遠不夠,即便拿她的血祭奠,都遠遠不夠,這都是她欠下的,都是因她而起。

如果沒有她,是不是一切就不會發生?

“你娘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相信你不會讓你娘親失望的!”

似有所指,但又一時琢磨不出更深的涵義,她垂下眸:“我想娘親了,也想二哥了!”

“我代大晉朝所有臣民、替天下蒼生,向佛祖祈求,請佛祖保佑大晉朝國泰民安、繁榮昌盛,希望再無戰亂,長願大晉朝和鄰國重修舊好,還天下百姓一個祥和。”朗朗之聲,響徹大殿,帶著深切的期望,於木魚聲中,寄予無比的殷切。

“請佛祖保佑我殷家的兒女,平平安安,許他們一生無災無難!”

殷翩旋側目看著他,一直以來,隻當他是丞相,胸中懷的是朝堂,原來,他並沒有忘記,他的兒女,一直,都以他們為牽掛!

“佛祖在上,慈悲為懷,若一切須殷翩旋我去了結,那麽請佛祖庇佑那些無辜的人,我,殷翩旋,願意去承擔一切,絕不食言!”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世間有施主二人,蒼生有福了!”

是老方丈,瘦削的身子,身子板卻挺得筆直,與空無一同進了殿,老方丈手持念珠近前,雙手合十,虔誠的跪下:“世間善惡有分,佛祖慧眼,定能不負兩位施主之言!”

“老方丈——”殷正良躬身上前攙扶起他。

“聽聞令千金棋藝卓絕,不知能否與令千金對弈一局?”

想著他可能在景仁宮等著她,殷翩旋就有些不願,正想啟唇拒絕,老方丈已淡淡說道:“棋局,定的是心,你又何必爭那麽一刻呢?你與老衲有緣,是有緣人哪!”

殷翩旋還想再說些什麽,見殷正良朝她點點頭,沉吟了一下,應了老方丈的要求。

棋,下得不快不慢,雖殷翩旋走的棋步皆無章法可言,但老方丈偏是知道她的下一步似的,總比她快一步,堵死了她的去路。

殷翩旋皺起秀眉,直盯著老方丈恬淡的臉,當再一次被堵住去路時,輕哼一聲,兩手噔噔搗亂棋盤上的黑子白子,負氣道:“不下了!”

哈哈,老方丈大笑起來,捋著胡須,頻頻點頭:“有意思,真有意思!施主切莫忘記,每月的初一,務必到碧慈寺上香!”

遣人送走殷正良兩人,老方丈深深呼了口氣:“可惜了一雙慧眼、一顆慧心哪!佛前不能得正果,人世間必得善果!天意啊!”

“方丈——”

“空無啊,碧慈寺交給你了!準備準備,過幾日老衲要帶著了因去雲遊四海!”

“了因?!”空無有些納悶:“方丈,了因是哪個弟子,為何——”

“他很快會到碧慈寺,本是富貴非凡身,奈何紅塵萬丈,注定一生青燈古佛相伴!他的法號是了因,了切世間因果!”

“方丈,您說的可是皇——”

“執著的心,唯有放下,那一念,才能煙消雲散。從何處來,到何處去!”老方丈長吟而去。

他沒說話,隻是默默看著她款款走近,方低低喚了聲:“翩旋——”

殷翩旋微怔,躊躇的轉過眸子去,淡淡問道:“殿下怎在此?”

她的疑問讓他突然覺得這樣的見麵有些可笑,他和她,竟在皇宮正門前見麵,像是想澄清什麽,偏又使自己更茫然:“翩旋,過幾日,我啟程去洛陽!”

“殿下為何去洛陽?”

夏侯澤扯開嘴角笑笑,幽幽道:“洛陽四季如春,是個好地方!”

“可是殿下——”

“翩旋!”他截斷她的話語,深吸口氣:“亦兒會好好的!對不起!”

他與宗城桓談下交易,最後,卻是可悲的傷了她,但他卻可以保證,無論宗城桓做出怎樣的事,他都絕不會傷害亦兒。也許,這件事,本來就沒有所謂的對錯,爭奪天下、博得傾城紅顏,是每個男人所追求的,更沒有所謂的卑劣、狠辣、無情,因為他們其實都一樣!

“我知道!”她了然的應了一句,她知道的宗城桓絕對不會讓亦兒有一絲委屈,可是,那畢竟是她的亦兒啊!

夏侯澤抬眸朝前方望去,洛京解了圍困,朱雀大街的繁華又逐漸顯現,他始終欠她一句抱歉,也許這挽回不了什麽,但多少會讓自己好受一些,也好過日夜的煎熬:“翩旋,保重!”

“洛陽路途遙遠,請安王殿下和安王妃多多珍重!”她得體的欠身行禮,是謝意,真心的謝意。

夏侯澤深深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轉身,邁著堅定的步伐離去。

她隻覺得他走得太快了些,這一次遠離,會不會就是永遠?這個男人,其實待她極好,隻是,當初,她進的不是東宮,而是瑨王府!

走出許遠許遠,仍似感覺到追隨著他背影的目光,翩旋,不知道能不能再放下,但遇上你,始終是不後悔的!不過,他相信,他會的,會忘了她的,隻是她在他心中植下的根太深太深,要忘掉,真的需要時間。

他自懷中掏出絲帕,繡著桃花的絲帕,一直傾注著的,是濃的化不開的情,這,他沒再告訴她、沒再為難她,也沒有告訴她,李從筠已以昨日留書離他而去,她做出了選擇,不失為一個明智的選擇,隻是,他感覺,心,更加空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