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皮箱安安靜靜地在**躺了兩日, 箱蓋朝外翻著,露出裏頭一匣匣不曾開封過的沉香。
淡淡的暖香彌漫在臥室裏。
江瑟一早接到朱茗璃的電話。
算算時間,朱印麟被學校退學的消息差不多該傳到她耳朵, 除此之外,他抽著大.麻罵他父親和繼母的視頻朱茗璃應當也收到了。
視頻裏,他雙目渾濁, 神色瘋癲,一口一個“遲早弄死他們”。
非常精彩。
朱茗璃壓著怒火:“你什麽意思?毀了我弟弟, 不怕我跟你拚命嗎?”
“誰毀你弟弟了?他考試作弊又找人代考, 被學校開除不是應該的嗎?再說,那段視頻就隻發給你一個人, 你爸和你繼母都還沒看到呢, 你急什麽?”江瑟慢慢闔起官皮箱的蓋子, 不緊不慢道, “都說了是開胃小菜,退個學、錄個視頻算什麽事兒,你弟弟這樣的人才, 幹的厲害事多著呢。”
朱茗璃“嗬”一聲:“你就是用這樣的態度來求我幫你的?岑瑟,別逼我跟你魚死網破。”
“你弄錯了一件事,不是我在求你幫忙, 而是我在給你們一條活路。”江瑟從**下來,赤腳踩上地板,“你弟弟之前捅了個大簍子, 差點叫澳洲的項目虧一大筆錢, 幾個負責人氣到不行, 正在質問傅韞為什麽要塞這麽個人進來。你正好能借著這件事, 睜大眼睛看清楚傅韞對你跟你弟弟的態度。都說不見棺材不流淚, 我給你把棺材準備好了,好好收下吧。”
兩天沒睡好,江瑟起床氣有些大,幾句話打發完事便掛斷電話。
“嘟嘟”的忙線聲響起時,朱茗璃一口銀牙差點咬碎。
下一秒手機切入新的來電,她看眼屏幕,隨即眉梢一揚,緩下聲音接起:“阿韞,我正好有事——”
傅韞冷淡打斷她:“你知道你弟弟給我帶來多大的麻煩嗎?”
朱茗璃一怔。
“他竟然以我的名義在外麵給別人畫大餅,幾杯酒下肚就什麽話都說得出來,說萬事都有他姐姐和姐夫擔著。岑禮說了,要是再讓他留在項目裏,就由我來給他處理爛攤子。”
傅韞聲嗓裏漸漸帶了點不耐,“我同瑟瑟解除婚約後,岑禮和我的關係不比從前,我不想因為朱印麟同他交惡。你弟弟我會派人把他送回來,他找人代考還嚷得全世界都知道,我懶得出麵去找學校通融。等他回來北城,我再隨便給他安排個大學混張文憑。”
“隨便安排一所大學?”朱茗璃皺眉,“朱印敖現在就在A大,我們印麟如果去的學校比他還差,我爸那邊肯定不會再對他寄予厚望。”
“寄予厚望?”傅韞語氣溫和地笑了一笑,話卻說得不客氣,“你弟弟馬上20歲了,想想我們20歲時在做什麽,你弟弟現在又在做什麽。你對他有什麽厚望值得寄予?”
“阿韞,那是我弟弟。”朱茗璃微微提高了點聲音,“是我媽臨死前要我好好照顧的弟弟,我不是和你說過嗎?我答應過我媽會好好照顧印麟的。”
傅韞站在傅氏集團的總裁辦公室,望著底下那一大片象征著財富的摩天大樓,清潤的眸子閃過一絲鄙夷。
堂堂朱家長子,那麽好的一手牌被他糟蹋成這樣,怎麽不叫他鄙夷?
當初他要是有這麽好的一手牌,何至於讓自己手上沾那麽多人命?
從柏縣那破爛地一步步走到這間傅氏總裁專用的頂層辦公室,連舅舅他都弄死了,他不會讓任何人拖他後腿。
“一個整日隻會惹是生非的人,讓他別再惹事生非就是對他最好的照顧。難不成我和你定個婚,就要給你弟弟做保姆天天給他擦屁股?”他語調一點一點涼下,“璃璃,對這種隻會拖我們後腿的人,還要我教你怎麽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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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韞做事雷厲風行。
朱印麟當天晚上便飛回北城,朱茗璃親自開車去機場把人接回家裏。
朱印麟對朱茗璃從小就有些畏懼,曉得自己這次惹了禍,一路上不敢吭聲。
車子開到朱茗璃住的別墅時,才支支吾吾地說:“姐,我知道錯了。”
朱茗璃望著窗外的夜色沒說話。
朱印麟見她不說話,知道她是在生氣,便像從前一樣,刻意用討好的語氣提起傅韞,一口一個姐夫地叫。
“姐夫說他會重新給我找個學校,叫我別擔心。你也別擔心,姐夫現在這麽厲害,等他接手了傅氏,肯定能幫我們把朱印敖那對母子弄死。”
朱茗璃聽見這話,終於轉過頭來看他,那雙柔媚的眼睛含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朱印麟被她看得心裏一慌:“姐,你怎麽了?有人讓你不高興了?是不是朱印敖兩母子給你氣受了?”
姐弟兩人打小感情就好,他對朱茗璃的關心溢於言表,真真切切。
朱茗璃說:“印麟,你回來北城別再惹事了。”
“我不惹事,姐,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這話朱印麟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信手拈來,說得一臉真誠,“對了姐,你知道姐夫原來還有親人在柏縣嗎?”
朱茗璃麵色一變:“你聽誰說的?”
“一個剛認識的朋友,這人認識以前的姐夫,我是說沒被傅家找回來的姐夫。我朋友的親戚曾經在柏縣的一家啤酒廠裏打過工,他那親戚認識姐夫,現在那家啤酒廠好像就是姐夫家的。”
朱茗璃心口重重一跳:“你朋友的親戚叫什麽名字?”
朱印麟想了想,說:“趙zhi,具體哪個zhi我沒問,要我問他嗎?”
趙zhi。
趙誌成。
朱茗璃捏緊了手裏的鉑金包,看著朱印麟一字一句地問:“你給傅韞打電話的時候有沒有跟他提過這家啤酒廠還有你這朋友?有沒有!”
她麵色太過嚴厲,朱印麟被她吼得有些不安:“沒有,我朋友說姐夫以前在那裏還挺落魄的,我在姐夫麵前提這事不是在揭他傷疤嗎?姐——”
朱印麟打量著朱茗璃的神色:“你跟姐夫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
“我跟你姐夫的事兒你別管,聽著印麟,你最近不要去找你姐夫。”朱茗璃肅然道,“不管是電話還是信息,都不能打擾他。啤酒廠還有你姐夫的那些親人,你就當做沒聽說過,不能跟任何人說,尤其是你姐夫。你姐夫跟他那邊的親人關係不好,你千萬別在他麵前提!聽見了嗎!”
朱印麟被她說得心神惶惶,卻又不敢多問,隻好點點頭。
傅韞如今成了大忙人,幾乎每晚都有應酬,秘書說今晚的場子在梅菲爾俱樂部,攢局的人朱茗璃也認識,安頓好朱印麟,便直接開車過去俱樂部。
卻不想撲了個空,一打聽才知是醫院打來電話,把傅韞叫走了。
也不是頭一回這樣了。
傅韞鮮少會給她報行蹤,都是她卯著勁兒打聽他的行蹤。
從包間出來時,朱茗璃驀然想起那夜在湯池裏江瑟看她的那一眼。
她說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說傅韞何德何能把她馴成這樣。
最開始明明不是這樣的,七年前傅韞叫人綁走江瑟時,還說是為了給她出氣的。
“你不是很不喜歡岑瑟嗎?要不要我給你出氣兒?正好我也看我那侄子不順眼,要不我們一起把她毀了?”
男人溫情脈脈地同她說出這句話時,朱茗璃心髒跳得飛快。
她處處被江瑟壓一頭,連她媽媽都喜歡江瑟。
可憑什麽隻有江瑟能做眾星拱月裏的那枚月亮呢?
憑什麽大家都喜歡她都誇她?
憑什麽到現在她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笑話她給傅韞做牛做馬?
高跟鞋“篤篤”踩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朱茗璃紅唇緊抿,正要往電梯間走,餘光忽地瞥見站著長廊盡頭的男人。
腳步下意識一頓。
男人正倚在窗邊抽煙,眉眼清雋,氣質矜貴而冷漠,夾煙的手指時不時往旁邊的煙灰石裏一點。
這男人朱茗璃自然不陌生。
如果說曾經的江瑟有什麽得不到的東西,大抵就是眼前這男人了。
她知道江瑟喜歡過他。
正是因為江瑟喜歡過他,也為了叫傅韞吃味,在她同傅韞的訂婚宴上,朱茗璃才故意要去勾搭陸懷硯。
結果這男人一眼看穿她的念頭,語氣淡淡地勸她去找幾個侍應生睡。
那一刻朱茗璃就像是被人扒掉衣服狠打了幾個耳光。
難堪、羞恥和慍怒。
偏她還不能得罪他,隻能咬牙離去。
朱茗璃同陸懷硯沒什麽交情,這男人從來沒拿正眼看過她。這會她本該繼續往前走,搭乘電梯離開的。
可她想起了前段時間的傳聞,說他去機場攔人,攔的人還是江瑟。
江瑟信誓旦旦地說她有後手。
朱茗璃這幾天一直在想她的後手是什麽。
有沒有可能是陸懷硯?
可陸家同關家不是要聯姻了嗎?
陸老爺子對關家那位的態度儼然就是拿人當孫媳婦看。
朱茗璃舔了舔幹燥的唇角,朝陸懷硯走過去。
男人的目光漫不經心轉了過來,薄唇慢慢籲出一口煙霧,鏡片後的一雙眼掩在青白的煙霧裏,瞧不清眸色。
黑色高跟鞋“篤篤”響著,沒一會兒便停在陸懷硯跟前。
朱茗璃揚起個風情萬種的笑容,說:“想給小陸總提個醒,最近要小心旁人別有用心的利用。”
陸懷硯靜靜看著她,點一點手裏的煙灰,淡聲問:“你想說誰?”
朱茗璃不置可否,微笑道:“小陸總是聰明人,我說的是誰你心裏肯定有數,我也就是今晚見到你了,才提醒一句。”
模棱兩可的話自然該點到為止,朱茗璃說完便笑了一笑,轉身朝電梯間走。
鞋跟“篤篤”響了兩聲,身後那男人忽然開了腔:“如果你說的是江瑟——”
朱茗璃心口一跳,倏地頓住腳步,回身去看陸懷硯。
男人的神情依舊淡漠,抬手將煙頭撚滅,他看著她眼睛,沉著聲嗓慢慢道:“我的確很樂意給她利用,你如果不信,碰她一根頭發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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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個時間見麵,地點你挑。】
江瑟大半夜收到朱茗璃的微信,卻沒急著回複。
“她讓你來挑地點,這是為了跟你表誠意呢。”鄭歡瞥一眼江瑟手機,邊嚼著薄荷糖邊說,“為虎作倀的人就是這樣,遲遲早早會被反噬。不過……你怎麽知道傅韞不會幫她弟弟?”
“他費那麽大功夫給自己塑造個這麽好的形象,怎麽可能會讓朱印麟毀掉?朱印麟做的事早就叫他覺得顏麵無光,我哥那邊又在施壓,所有人都在看他的態度,他這次要是幫了,那他從此就要跟朱印麟綁在一起,以後朱印麟幹的任何事都得他來擦屁股。”
得傅老爺子親自教導十幾年,傅韞的表麵功夫做得比誰都好。
對朱印麟當然得幫理不幫親。
傅老爺子重病這段時間,傅氏由他代管,他沾了權,內心也正是最膨脹自負的時候,對朱茗璃的態度……自然也更輕視了。
一個朱印麟就能叫她看清楚她在傅韞心裏是什麽地位。
打醒一個自欺欺人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將她珍視的東西狠狠踐踏一番。
“你真打算同她合作?”鄭歡把玩著手裏的糖紙,掀眸看江瑟一眼,“她是當初害你的人之一。”
“為什麽不?”江瑟笑道,“她是離傅韞最近的人,也是唯一一個還活著的幫凶,跟她合作成效最大。當然,我的合作對象可不止她一個人。把朱印麟從澳洲灰溜溜弄回來,不僅是為了叫朱茗璃投鼠忌器,也是我給他們繼母展示的誠意。”
“朱茗璃和朱印麟的繼母?”鄭歡丟掉手裏的糖紙,眸光一亮,說,“她那繼母……的確不是省油的燈,兒子也爭氣,當初被打成那樣還能咬牙考上A大,做你的學弟。”
朱氏因為傅家遞了援手,僥幸度過難關,朱茗璃這小半年在家裏囂張得鼻孔都要朝天了,她那繼母和二弟到這會都隱忍著。
假如岑家可以給他們借力,江瑟不信他們不想抓住這次機會。
活在仇恨裏的感覺,她比任何人都懂。
“那對母子要是省油的燈,朱茗璃怎麽會將她弟弟送到國外去?”江瑟看了眼鄭歡身後,“老於叔這次回來,給我帶啤酒沒?”
“老於叔記性好著呢,”鄭歡哼笑一聲,從辦公桌下麵提出一個菜市場常用的那種菜籃,說,“整整一打。”
江瑟從菜籃裏拿出一瓶啤酒,放手裏端詳起來。
嘉土,青色瓶身。
同趙誌成從前帶回來的那一瓶一模一樣。
鄭歡瞥一眼她手裏的啤酒,忽然道:“對了,這幾天有人在查我。”
江瑟從啤酒瓶裏抬起眼,“查你?什麽人?”
“確切地說,是想透過我來查你。”鄭歡雙腿懶洋洋疊起,麵色很淡定,“對方態度坦坦****的,好似一點兒也不在乎我察沒察覺,應該是你認識的人,並且對你沒什麽惡意。”
江瑟目光微微一頓,淡淡道:“我知道了。”
她神色同鄭歡一樣淡定,將酒瓶放回菜籃便拿出手機解鎖,沒一會兒,鄭歡擱在桌麵的手機響了聲,她低眸看去,是一條轉賬的信息。
“歡姐,這是尾款。”江瑟將手機放回兜裏,看著鄭歡笑道,“我這案子,今天正式結了。”
她朝鄭歡伸出手,“合作愉快。”
女孩兒纖細的手在昏暗的地下室裏泛著細膩的光,漂亮得就跟玉器一樣。
鄭歡不由想起她們第一次碰麵的情景。
五年前,Dr.Gina診所外麵的停車場裏,這姑娘忽然敲開她的車窗。
“聽說你以前是警察,現在是私家偵探?”十八歲的少女彎著唇,精致如畫的眉眼有著不符合年紀的沉穩與從容,“我看過你曾經破的案子,我很欣賞你的能力,你願意接受我的委托嗎?”
鄭歡在診所的診療室碰見過她幾次,從她的言談舉止便看出是出身極優渥的千金小姐。
一時來了興致,問她:“什麽樣的案子?”
“一樁綁架案,”她的眼睛很黑很沉,不透光,卻燒著火,“有個十六歲的女孩子還被困著,我想把她帶回來。”
至今想起,鄭歡都還記得她那時的眼神。
就跟她要找出殺死妹妹的連環殺人犯一樣,都是願意豁出一切去賭去拚的眼神。
“確定?”鄭歡望著江瑟,鄭重問道,“真要結束這案子了?”
“嗯,還有一些手尾要拜托你和老於叔。”
“成,”鄭歡起身用力握住江瑟的手,神色難得帶了點肅穆,“還記得五年前我跟你說的話嗎?”
“記得。”江瑟笑笑,“手裏連一張底牌都沒有的時候,不要輕易去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