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上尉軍官,我和安曉莘的關係有了實質性的進展,我變得現實起來,不再好高騖遠不切實際地幻想“小花”之類,而安曉莘在我的心目中一天一天地漂亮起來,就連鼻子也似乎挺拔了許多。我不僅把我們兩個自身的條件做了比較,同時也認為門當戶對。我未來的嶽父是個軍校教授,大知識分子,但是說到底他不是個官,不是領導,這樣的家庭比較開明,更不霸道,對我的自尊心不會構成威脅。

眾所周知,我的家庭屬於農村小知識分子階層,我的父親是個小學校長,這跟安曉莘家勉強可以沾一點門當戶對的邊。我後來的人生觀有了很大的變化,對自己的期望值逐年降低,這也是我決定同安曉莘建立夫妻關係的重要思想基礎。我的當過富裕中農的爺爺曾經說過,男人一生三件寶,醜妻薄田破棉襖,何況安曉莘還不算醜,隻不過不算漂亮而已。用我爺爺的話說,漂亮能當飯吃嗎?二十歲的時候漂亮,老了還不都是一臉皺皮?

我認為我爺爺的話至少相當於半個真理。

授銜那年我已經年近三十,婚姻自然也就被提到了議事日程。這一年連武曉慶都結婚了。當初我們誰也沒有想到他會成為闞軍長的乘龍快婿,但他就是成了。當初我們誰都認為他會被闞盡染管得像孫子,隨時都有可能鼻青臉腫,隨時都有可能被掃地出門,但是我們沒有看到這些好戲。後來我們幾家子聚會的時候,看見這小兩口出雙入對,好像十分恩愛,不知道是武曉慶改變了闞盡染,還是闞盡染改變了武曉慶。

武曉慶同闞盡染結婚,沒有那麽多懸念,但也不是一帆風順。我們二十七師前師醫院院長對武曉慶倒是很看好,這小夥子要模樣有模樣,要眼色有眼色,在闞大門的家裏,一口一個蘇阿姨,讓蘇靜儀同誌很受用。再說武曉慶的嘴巴也很會講,談起部隊情況,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不像祝生瑉那樣語無倫次東一榔頭西一棒子。

可是我們的闞軍長最初並不喜歡武曉慶,尤其是不喜歡這小子的發式。那時候要求基層官兵都理小寸頭,而武曉慶臉小,理了小寸頭就顯得臉更小。武曉慶給自己設計了一個寸頭中的分頭,他自己感覺良好,可是在別人看來有點不倫不類。我們的闞軍長說,這麽個小白臉,加上這個陰陽怪氣的頭發,就跟汪精衛差不多,我能給汪精衛當老丈人嗎?不能。

我們師醫院前院長說,老闞你不能以貌取人,我看武曉慶這孩子腦袋瓜子很靈光,做事也很得體。難道你還想找一個祝生瑉那樣的女婿?難道你想讓我們家的女兒都嫁給謝頂?你再也不能包辦我們女兒的婚姻了。你再包辦,不光是我們的女兒不答應,我們以後的外孫子外孫女也不答應。

闞軍長後來專門讓我們師裏的政治委員徐善笠對武曉慶進行了考察,祖宗八代的情況都翻出來了。有一次闞軍長還把陳驍召了過去。

我們的闞軍長說,陳驍啊,我最近遇到一個麻煩,想向你討教一二。

陳驍說,我又不是神仙,我哪裏有那麽大的法力給軍長排憂解難?

闞軍長說,你熟讀兵書,精通韜晦,深諳首長心理,善於把握時機,你差不多就是個神仙了,最少也是個半仙。

陳驍說,我不明白軍座的意思。

闞軍長說,跟我裝糊塗是不是?前麵還在要挾組織,申請轉業調動,後麵就在考核中出盡了風頭。你哪裏要轉業調動?你是曲線救國,讓組織上重視你,重新發現你。

陳驍說,我沒有這樣想過,但是首長你這麽看,我也不否認。我就是要讓組織上重視我,重新發現我,重用我。我總不能希望組織上輕視我吧?

闞軍長說,說得好!幹得也好!勞副軍長多次在我麵前說,那個陳驍是個人才,是個將才。

陳驍說,謝謝首長慧眼識珠。

闞軍長說,所以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要有遠見。作為一名軍官,不僅要能吃得了苦耐得了勞,還要受得了委屈,還要忍辱負重。不能目光短淺,一看別人進步了,就沉不住氣。那怎麽行?你看我,師長一個職務當了二十年,換別人,早就跳河上吊了,可是我老人家就是不跳河,就是不上吊,我就盤踞在師長的位置上死纏爛打。結果怎麽樣,否極泰來,刷刷刷就上去了。

陳驍說,我希望首長早點當上大軍區司令。

闞軍長說,你小子別取笑我,還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我這個年齡,當軍長是老了一點,當大軍區司令正好。不過想不想是我的事,讓不讓是軍委的事。我們不談這個事。我們談點生活上的小事。你對那個小白臉怎麽看?

陳驍問,哪個小白臉?

闞軍長說,裝蒜,你的徒子徒孫都打進軍長家庭內部了,你能不知道?

陳驍說,首長指的是武曉慶啊?首先,武曉慶不是什麽小白臉,武曉慶是我們特務連素質很高的一任連長。

闞軍長說,什麽素質很高?你是說,他比你我的素質高?

陳驍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們不能把自己跟您老人家放在一個平台上橫向比較。但是武曉慶這個人,具有特務連長的優秀品質。在黑三角緝毒剿匪的時候表現不俗,和平時期有板有眼。

闞軍長說,他在追求闞盡染,你說合適嗎?

陳驍說,合適不合適,我不知道,首長也不知道。應該尊重闞盡染的感情。

闞軍長說,闞盡染對你情有獨鍾,你為什麽無動於衷?

陳驍說,第一,闞盡染從來沒有向我表示她對我情有獨鍾。第二,我和闞盡染是貨真價實的不合適。

闞軍長冷笑著問,為什麽?我的掌上明珠還配不上你這個書呆子?

陳驍說,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問題,而是有沒有緣分的問題。老話說,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闞軍長我鬥膽給您老人家進一言,談情說愛,男婚女嫁,沒有一成不變的標準。你有情,我有意,即是戀愛婚姻的基礎。我覺得闞盡染和武曉慶倒是真的合適。

闞軍長說,你能保證他們在一起幸福嗎?

陳驍說,我不能保證他們在一起幸福,誰也不能保證。但是我們誰也不能等到看見他們幸福之後再批準他們結婚。

我們的闞軍長瞪著眼睛看著陳驍說,你的意思是說,我就這麽放任自流讓他們繼續糾纏下去,就讓那個小白臉一天一天地瓦解我的女兒?

陳驍說,那個小白臉有很多缺點,但是也有很多優點。小白臉作為一個軍人,還是可圈可點的。軍長您老人家又不是選接班人,用不著操太多的心。

據說陳驍的這番話對我們的闞軍長還是起了點作用的。後來我們的闞軍長說,好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文責自負,婚責自理。我老人家確實管不了了,也沒法管。

如此一來,武曉慶憑著他那一張小白臉和鍥而不舍的攻關,終於同闞盡染成了夫妻,而且動作相當神速。我不曉得武曉慶知道不知道陳驍在這個問題上曾經拉過他一把,曾經發揚了較大的風格。但是我知道,闞盡染對陳驍一直耿耿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