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雲族

靜寂的夜裏,咿呀,老門生鏽,動一動都能發出十分刺耳的聲音。這對於喜歡安靜的齊雲煙來說,是很難以忍耐的。她小心地拉開門,很慢地拉著,其實,她也隻不過是想,把剛打掃過門前落下的笤帚拿回來。

自從齊夫人和金嬤嬤那件事後,齊家裏大多家丁都被齊老爺子遣散回了鄉下。畢竟,齊夫人那個詭異的死法不是什麽好事,為了避免底下人平日裏長舌與外麵的人說話,不小心將這些事說了出去,因此都用掩口費一概打發走了。如今,齊家裏隻剩一個廚子,一個王管家,以及一個王管家的老婆王嫂,沒有其他家丁了。

王嫂一人包囊了府裏裏裏外外的家務極不容易,齊雲煙偶爾,偷偷自己拿了工具幫著打掃下屋前,因為知道王嫂忙的事兒太多了,肯定顧不及。齊家再如何,門麵不能被人看低了。隻是她這個小姐,若是真落到做打掃的活兒,未免被人說話。隻能晚上偷偷地來。

兩手剛把門拉開了條縫隙,月光照在門前,隱隱綽綽,見是兩條影子擋在台階上。

齊雲煙放在門縫裏的眼睛,立馬眯成了一條線,仔細地端詳,是什麽人,不是立馬打開門迎客。

夜深人靜的,是什麽人走到齊家門前來。一般來訪的人,也都不會選擇這個時間。可見,她是個謹慎到每一點的人。

宮相如站在齊家屋前的台階上,望過去,正好對上她從門縫裏往外偷看的眼睛,唇角微微飛揚:這是她自己的家,怎麽好像賊一樣的動作?

齊雲煙眨了兩下眼睛,是終於從月光照下的光圈裏辨認出了人的臉廓。那立在她麵前,與她對視的男子,一身官服常服,文質彬彬,風度悠然,宛如一株葉蘭,有著蘭花的幽謐和優雅,又有著如劍一般的銳利和英氣。

他那雙眼睛,常常在深默如海中露出一抹憂鬱和惆悵,人家都稱他是胸懷天下心係百姓的賢官,宮大人。

心口處突然是跳了好幾下,有些讓她呼吸急促。

應說,自小她常到宮家串門,對他並不陌生。但是,她是有點怕他的。何況,今日在自己好像做了虧心事之後。

宮相如走上前,直走到門前,玉立的長身幾乎蓋住了那條門縫。使得她的眼睛是無處可逃,隻能是看著他。

那一瞬間,在他未開口前,她啪嗒,兩隻手果斷地把兩扇門往前一推,緊緊合上了那條不到一指的縫隙。

跟在宮相如後麵的六叔,看見她這個動作,瞬間愣了。

這齊家小姐是怎了?

看見他家少爺還當著他家少爺的麵把門關了?

按理說,不可能不認識他家的少爺。再說,即便不認識,也該認得他家少爺身上穿的官服吧。以齊家比較低的身份地位,還不快快開門迎客。

六叔皺著老眉,走上前,舉起手心,要拍打齊家的大門。

宮相如道:“等等。”

他同樣是個喜歡安靜的人。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大聲拍打人家的屋門,弄那麽大的動靜,又不是查案辦案,有失禮儀。何況,他這次貿然前來,之前沒有先派人來說,已是有些失禮了。

知道少爺是個很注重禮節的人,六叔放下了手。

在門另一麵,齊雲煙兩隻手抵在門板上,呼哧呼哧,低頭,雲息吐喘。

一道人影,可能是聞及聲音,穿過院子,走到了她這兒來,見到她,問:“小姐,是誰來了嗎?”

齊雲煙猛地抬起頭,轉頭,見到是王管家,隻覺脊背上馬上又爬上了一層冷汗。她張張口,還來不及找到借口搪塞。

門外麵,清雅如絲的嗓音仔細傳來:“請問府裏有人嗎?”

王管家怔了怔。還真是有人站在屋門前。這就怪了。有人來訪,小姐怎麽不給人開門。

齊雲煙接到王管家遞來的疑問,益發不知如何是好,隻能是低下腦袋,直接將手從門上撤了回來,轉身,撒腿往院子裏撤,是穿過院子,不知走去哪兒了。

留下王管家一個人傻愣著,不知這門該不該開。

隻是,聽這門外人的聲音,似乎哪兒熟悉。

宮相如是知道肯定有人站在門裏的,因此又說:“鄙人宮相如。”

宮相如這個大名,京城裏無人不曉。王管家嚇了一跳,立馬將門拉開。見,門前站的男子真是穿著一品官服,是那剛柔並濟的刑部尚書宮大人時,王管家兩條腿抖了下,拱手道:“大人。”

叫了句以後,是連怎麽說話都不清楚了。王管家這會兒腦子裏變成一團漿糊,是許多人初次見到刑部尚書突然到訪的反應。刑部尚書,這意味什麽,查案辦案砍人腦袋的官。天知道,反正沒人希望,這砍人腦袋的官突然到哪家來做客了。

王管家現在就很怕,這宮相如突然到齊家來,是要查誰辦誰,莫非是想抄齊家?算了。這齊家,不用他抄,都已經七零八落了。哪怕他家老爺,近期才聽說要被接連提拔兩級。

見這王管家站在門口,打開門之後,身體橫立在門前,和齊雲煙基本一個樣。宮相如眸子微眯,問:“你家老爺呢?”

王管家不敢代自己主子抓主意,而且,這宮相如多大的官,真是要上哪家哪家真敢拒客,反正王管家沒這個膽子,因此,他後悔了,剛才自己應該學齊雲煙裝作不知道溜了。還是他家小姐聰明。

“請宮大人到屋裏坐坐,小的馬上去告訴老爺宮大人來訪。”王管家運用了緩兵之計,先把人請進屋裏,上杯熱茶哄著,再去問齊家老爺該如何應付。

宮相如聽他這話也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是,既然不是來查案的,也就隨了王管家的意思,先進了齊家的屋裏再說。

擇了張椅子坐下,六叔站在他後麵。王管家去找齊家老爺子了。王嫂聽到丈夫吩咐,連忙端了杯熱茶給貴客。

宮相如見這屋裏,竟是一個上茶的丫鬟都沒有,而且穿過院子時發現,明顯,這齊家裏,似乎沒有幾個人的樣子。

王嫂把茶端到桌上,因為丈夫沒回來,隻能站在這兒等著。

宮相如問她:“府裏沒其她丫鬟了嗎?”

想到之前在仁心齋見到齊雲煙,也是齊雲煙一個人。

王嫂福身:“回大人,老爺和小姐都說不用留太多人服侍,因為這府裏隻剩老爺和小姐了。老爺和小姐又都是不喜歡吵鬧,隻喜歡安靜的人。所以,府中大部分人,在夫人去世以後,都回老家去了。”

捧起熱茶的手指,便是頓了下。望了望王嫂低頭的樣子,宮相如知道她說的是實話。而齊家老爺子為什麽把那麽多人趕回家的緣故,他也猜得出來。隻能說,這齊家老爺不愛惹是生非的性子,倒是有點像他們宮家。

以前,雖說她是他妹妹的閨蜜,然而齊夫人那個名聲不好,齊老爺子官位又低,宮家與齊家並沒有怎麽來往。可見,娶了一個什麽樣的老婆,對一個家的影響也是很大。

宮相如沉眉思索。王嫂見他表情上沒有任何愧疚,嘴角往外一撇。身為齊家忠實的老仆和家丁,究竟齊夫人是怎麽死的,她和她老公都是略知一二的。真不知這宮家的人,突然間上齊家來拜訪是安了什麽心思。

同樣的念頭,在齊家老爺腦海裏轉了又轉。

王管家垂立在主子麵前用力吞著唾沫,緊張地搓搓手心:“老爺,您看,這該如何是好?”

是啊,這宮相如突然來幹嘛?三更半夜的,又是沒有提前通知。你說是把辦案查案,好像對方並沒有拿出公文展示。而且,聽王管家說,跟著宮相如來的,不是公職人員,隻有一個宮家的老家丁六叔。

齊家老爺琢磨不出個名堂,且不敢貿然去前堂見人。隻得派王管家去試探,說:“你就說,我生病了,身體不適,不適合見客。”

王管家一聽這話,頭皮硬了兩層:“老爺,宮大人這是名醫啊。您要是裝病,他要是發現的話——”

齊老爺子嘴唇咄咄,揮了袖子:“管他呢。到時再說。”

王管家無言地看著他脫下鞋子真躺到**裝病去了。所以說這齊老爺子這麽多年仕途長進緩慢,不是無才,隻是做人做事的時候,總是少根筋,偶爾像極了小孩子脾氣。

主子都這樣了,王管家又能怎樣。隻得硬著頭皮走回到前堂,把齊家老爺說的話,原班不動地告訴給了宮相如。

這樣的謊言,王管家就不信,宮相如能聽不出來。如果,宮相如真是來查案的,聽到這話,應該是拿出公文來讓齊老爺就範出來見人了。

可是,好像不是。

宮相如隻是靜靜地聽完他的話,手裏拿著的茶盅穩如泰山,像是毫無所動,直到聽王管家沒話說了,沉眉靜氣了會兒,接著,對身邊的六叔說:“錢袋裏數數有多少兩銀子。”

他的錢袋,都是六叔帶著的。

六叔從懷裏摸出錢袋,拉開錢袋的口,將裏頭的碎銀一並,都倒到了桌上數著,數完,對自家少爺比著手勢:今早帶了十兩銀子出來,白天用掉了四兩,現在隻剩下六兩。

如此,宮相如對王管家要了張白紙,把這六兩銀子包了包,對王管家說:“其實,本官早在回京那天,聽說齊夫人已經出了殯時,一直很想過來探望下齊老爺了。隻是,公務纏身,遲遲抽不出時間來。這點銀子,算是本官一點心意。”

王管家看著那白紙包的六兩銀子,當然沒權力幫主子拒了他。因此,正著急要回房再問齊老爺子的對策。可是,宮相如放完銀子,已經站了起身,說:“既然齊老爺身體不適,本官貿然來訪本就有些準備不周,還望管家對齊老爺轉達本官的慰問之意。明日,齊老爺若還是身體不適的話,本官在京中認識的大夫不少,要請太醫院出馬也行,你到我辦公的刑部傳個話。”

說完,宮相如大步往外走。

王管家隻得跟在他後麵,一路將他送出了齊家大門。在目送他走遠之後,心有餘悸,連忙將大門的門閂掛上,今晚死活都不給人開門了。

回到前堂,自然是要拿起那白紙包的六兩銀子,走去給齊老爺子回話。

齊老爺子聽說人走了,立馬從**坐了起來,再看到宮相如給包的白紙真銀,差點兒是吹胡子瞪眼睛的。

你說這宮相如啥意思?又不是不知道他老婆死都是因為自作孽,要害死他妹妹。現在還包錢給他們齊家,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意思差不多了。

王管家又說道,宮相如後麵的話,是說如果他身體明天還是不適,會派太醫過來關心。齊老爺子一巴掌拍到案上,瞪圓了眼珠子:“我看他是專門來齊家氣人的!”

王管家倒是不敢真這麽以為,輕聲道:“宮大人也說了,如果老爺需要,派人去說,他才派大夫過來。”

齊老爺眼皮子眨眨。這樣說,人家還真是出於關心他的身體。

弄不清楚這宮相如既是包銀子給他們齊家,又是幫他請大夫,究竟是想怎樣。回想到至今,宮家確實是沒有對齊家做出任何虧心事,倒是齊家欠了宮家不少人情債。像他今兒說是要被提拔,想必中間宮家人出了不少力。

齊老爺長歎一聲:“把這六兩銀子都買成紙錢,給夫人燒了。”

“老爺?”王管家一驚,不明他含義。

齊老爺摸摸胡茬,小眸子一眯:“讓夫人在九泉之下用著人家這些紙錢,才知道人家是怎麽以恩報德,而自己做的是什麽罪虐,好好地在地下贖罪,今後哪怕再投胎,也不會再做一樣罪過的事來。”

王管家點了點頭:“是。”

“雲煙呢?”齊老爺突然才記起自己女兒。

“小姐其實是,最早知道宮大人來了。”王管家說起自家小姐見機先逃,把包袱全扔給了自己,又是感歎。

齊老爺望到窗戶上,見是好像有隻貓兒閃過的身影,轉回頭,躺回**:“小姐要問,就和她如實說了。若是沒問,可能是都知道了。”

皇宮裏。

由於花夕顏帶了兒子出行,宮裏相對安靜了許多。

款待了一幫臣子用完晚膳,黎子墨在永寧殿沒有再看折子,而是翻了會兒書。不知是不是太久沒有看書的緣故,今晚看著看著,竟是有絲犯困。

李順德進來見主子有些倦容,問要不要再添點茶。

黎子墨擱了書到一邊,起身,道:“可能昨夜沒睡,今兒早犯困了。”

李順德想也是,他昨晚幾乎通宵沒睡,隻是在早上的時候,由花夕顏守著睡了一個時辰左右,隻能算打個盹兒,於是勸著他早點睡。

黎子墨同是這麽想。到明日,老婆和兒子回來了,會帶來小兒子的消息。他還得等著小吃貨會不會給他禮物讓花夕顏帶回來。

因此,今晚天子是早早睡覺了。

李順德見他躺下,給他合上門,自己抬手捂著嘴巴也打了個嗬欠,吩咐底下人看著會兒,自己走去其它地方打個盹。

月亮在雲層裏冒出半個腦袋,時而,又藏進了雲裏。

守在皇帝門前的太監,本是都不可以合眼的,但是,今晚不知怎的,一個個都容易犯困。守門的另外一個公公,又吩咐了底下的小太監,自己跑去睡了。這小太監,坐在皇帝屋門前的台階,邊打盹邊點頭,頭都快點到胸前去了。兩邊豎立的侍衛,連連也是打著嗬欠。

說時遲那時快,在月亮完全被烏雲覆蓋住的一刻。一個人影,像貓兒一樣敏捷地飛下了屋頂後,在走廊裏走著。兩個侍衛,轉頭見走來的人是個宮女模樣的人,也就沒有多大疑心。那宮女,雙手捧著個盤子,盤子上放了個小碗。好像是要給皇帝送吃的。

若是論以往,這要給皇帝送吃的,需要先通過侍衛或是李順德那些負責值守門口的詢問。然而,今夜那兩侍衛是精神不濟,在問了宮女是誰派來的,宮女說是李順德派來的之後,也就沒話。放了宮女進了皇帝的寢室。

按理,皇帝的寢室是分為內外的,有屏風和珠簾隔著。宮女端東西進去之後,隻需把東西放在外麵,等皇帝自己起來,吩咐人,下麵的人才可以再進去一步侍候。

黎子墨是個有潔癖的人,讓人服侍起居,隻用熟悉的人。而且,為防有人心懷不軌用女色,是嚴令宮女進到裏頭服侍他。到永寧殿任職的宮女,都十分清楚這點,因為,都會在入職之前,接受內務府的一番教育再被派來。

而如今的這位宮女,儼然不同。在進了皇帝的寢室之後,立馬先將兩扇門關上。接著,是躡手躡腳地穿過了珠簾,繞過屏風,接近到龍榻。

看出這人很自信在龍榻上躺的男人不會輕易醒來。女子對著龍榻上舉世無雙的仙顏,勾了勾唇角,咄咄望著龍顏的目光,暴露出了一絲易容後底下真實的瞳仁顏色,是綠色。這人正是那大宛國的三皇女梨花。

好不容易買通了內務府,潛入到宮裏來,接近到這個天下號稱最美的男子。雖然,眼前這張顏是冷了些,拒人於千裏之外,但是,這無損於它散發的萬丈光華。

梨花在到東陵之前,其實並沒有見過這東陵天子,隻是道聽途說,說是個很可怕的,吃人不吐骨頭的帝王。因為,他確實是吃下了他們大宛的國土,讓他們大宛人心痛猶如刀割。

直到那日在獵場第一次見麵。親眼所見,才知道,這男人哪裏是魔鬼,光憑那身俊美到令人瞎眼的光芒,讓她的心瞬間淪落。

從沒有,她梨花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男子,太美了,美得像是天上的神仙,哪怕是被他那雙與世隔絕的冰冷眸子望著,都覺得是天下最幸福的一件事兒。以前,或許她是為了她哥未來的王位才接近他,但是,現在開始,她首先要為是她自己。

伸出的手指,緩慢地要劃過他俊美無雙的側顏。

手指未碰到他皮膚,雲眉突然間像是一動。

她立馬縮回了手指,皺緊雙眉。他警惕性太高了,她都在宮裏先散發了那麽多大宛國女子所用最高級的迷香,好像都還是不足以迷惑他。

沒關係,她還要一個法子。

唇角勾起,她解開了身上宮女的服飾,露出裏頭穿的另一件衣服。這是,曾經花夕顏穿過的,作為顏尚書那會兒穿的一身衣服,後來是哪裏破了個口子,送到了內務府找人縫補。現在她借來穿上,身上有他喜歡的女子的味道,肯定能迷惑住他。

身上裹著花夕顏的衣物,她躺到了他身側,屏住呼吸,隻等著,他聞到氣味,過來主動抱住她。

等了片刻,果真,他向著她側過身來,一隻手伸到她麵前,在快接觸到她身體時,雲眉忽然一揪,又翻回了身。

梨花心頭是在跳到最高點時突然落了下來,咬住了貝齒。怎麽回事?她身上,有什麽其它的東西讓他驚覺不對嗎?

不管怎樣,她心焦如火地等了將近半柱香,他都沒有再轉過身來對著她。她又不能主動去抱他。

窗外,這會兒,傳來了李順德的聲音。

李順德終究是不敢睡一晚上,打個盹就回來了,結果發現了守門的小太監在睡覺,氣起來,一腳踹飛了小太監:“讓你當個看門狗都當不好!”

小太監吃了個狗吃屎,捂著屁股站起來,這腦袋也清醒了,急急忙忙對李順德哈著腰說:“李總管,你回來了。”

“有人進過裏頭嗎?”李順德眼尖地掃見好像這屋門,不像他走時那樣。

他向來警惕,走的時候,絕不把這屋門的縫隙全部關到嚴實,故意留了一丁點兒。儼然,現在看來,是有人進去過了,才會將門縫關到密不透風。

小太監撓撓腦袋,後來好像是響起睡夢裏好像聽到兩個侍衛問一個宮女話,於是答:“公公,你讓人送碗湯給聖上喝。走進去的人是宮女。”

李順德瞪直了眼:“我送湯給主子喝?主子沒吩咐?我敢?”

擼起袖管,看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宮女,竟敢私闖進主子的寢室。

門忽然一開,從裏頭走出了一名女子,是宮女打扮。

李順德抬起手,剛要衝這膽大妄為的奴才臉上先摑上一巴時,突然發現,這出來的女子,竟是有些衣冠不整。

梨花抬頭,用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神,看著他舉高的手:“公公?”

“你——”李順德腦子裏一轉,趕緊先將她拽出了門,再合上門,帶到旁邊問話,黑著臉,虎一聲,“誰讓你給聖上送湯的?不要說是雜家。雜家可沒有讓你做過這事兒。”

梨花雙腿跪著,在夜風裏,猶如朵梨花,十分可憐:“公公,奴婢小名小瑩,初到宮中,規矩懂的不多。奴婢也隻是在禦膳房,聽人吩咐辦事。不知公公這是為何怪罪到奴婢頭上。”

禦膳房有誰有那麽大的膽子敢私自做決定?李順德摸著下巴,其實更令他心裏焦急的不是這個湯,剛門打開時,他往裏頭瞟了下,她送進去的那碗湯應該沒人動,說明即使碗裏下了毒藥,黎子墨沒吃也不會中毒。

果然,接下來梨花說出了他最害怕的事,梨花說:“奴婢端了湯進去,見聖上睡著,隻好進到裏頭,叫醒聖上起來喝湯。結果,聖上不知怎的,突然抱住了奴婢——”

“住住住嘴!”李順德從肺底出來的那聲吼,可見是嚇到了極點。若是黎子墨自己起來發生出了這樣一件烏龍事,或是,等花夕顏回來,洞察到這事兒。他,他這顆腦袋,絕對沒在脖子上了。

梨花像是被他嚇到縮了縮脖子,說:“公公放心。奴婢進宮時,就知道,奴婢是聖上的人了。哪怕聖上對奴婢做出什麽事,都是奴婢的福氣。”

“福你的鬼!你別以為,聖上真是能對你動情!”

梨花低著腦袋:“奴婢知道,聖上對娘娘一片癡心。奴婢哪敢癡心妄想。隻是聖上剛對奴婢說了,說奴婢若是懷上的話,定是不能讓皇室子孫流落於宮外。”

李順德隻被她這話,驚到了目瞠口呆。

說起來,這永寧殿,既然是皇帝的地方,雖說皇帝是容不了有人把眼線布到他這兒的,但是,柳姑姑因為以前在這兒幹過,有老宮女,一直也都留在了這服侍龍顏。柳姑姑為了討好花夕顏,就私底下告訴過這些老宮女,平日裏幫著瞧瞧永寧殿的動靜。如果,發生到危及花夕顏主子地位的事,肯定是要報到她這兒來。

有位叫李姑姑的老宮女,因為今夜也在這邊值守,半夜聽到了動靜,於是,知道了發生了一個宮女私闖進了天子寢室的大事。

李姑姑事不宜遲,跑到了月室殿告訴了柳姑姑。柳姑姑聽完即懵了。想花夕顏剛走不久,立馬發生了一件這麽大的事,這還得了。

“這女子也真不知羞恥的,當著李總管的麵說,如果自己有事,自己懷上的龍胎李總管能不能擔負起責任來?”李姑姑手指頭絞著帕子,切齒地說。雖然不知道這宮女是怎麽成功上了龍榻,因為這麽多年來,黎子墨是防到,七年都沒有女子敢靠近他一步。

不過,這新來的小宮女的確有些不簡單,居然知道懷上東陵天子龍胎的話,等於入了半邊神格。

柳姑姑眉頭皺成了個疙瘩,心想,這事兒,說什麽都不能被花夕顏知道了。否則,若是這女子真懷上龍胎,又因為花夕顏出了什麽意外,怕是花夕顏這月室殿的主子位置難保。

東陵曆代皇帝,隻要是自己寵幸過的女子,無論出於什麽理由,讓其懷上了龍胎,那麽這女子地位身份如何都好,這龍胎是必須安全生產下來的。至於生下來的這孩子記不記錄在敬事房裏頭,入不入皇籍,是另一回事。

這原則的訂立,貌似是許多年前的祖先已是定下來的。大概為的是不讓皇帝和皇後做出虎毒食子的事,以免遭到老天爺的天譴。

神族人,畢竟與普通百姓,還是有些不同的。

李姑姑卻一口說:“柳姑姑,你看她這人會不是在撒謊?聖上潔身自好又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怎麽會被這小賊人在今晚突然輕易得逞了?”

這正是柳姑姑一樣懷疑的:“那你說,該怎麽辦才好?對了,知道她是誰介紹進宮的嗎?”

“內務府那邊招進來的。”李姑姑說,“具體從哪兒來的人,什麽背景,要問內務府。”

“哎。”柳姑姑坐立不安,隻要想到如果被花夕顏知道自己一走立馬出了這麽大的簍子,哪怕一下收拾不掉那小蹄子,也會拿他們這群辦事不利的人開刀了。

李姑姑又說:“我看,李總管因她這樣一說,是不敢對她用刑拷問的了。但是,不用刑,怎麽知道這小賤人是不是撒謊。”

“有誰能製得住這賤人?”柳姑姑愁眉苦臉。

李姑姑就此說出了個主意:“太皇太妃不是回來了嗎?雖說是住在行宮,但是,娘娘去探望過,據說,太皇太妃對於娘娘印象極好,有意想和娘娘好。不如,去請太皇太妃主持個公道。”

想來,既是不能去黎子墨麵前提這個事,要趕在花夕顏回來之前平息這個事,也隻能是去請這位太皇太妃了。

李順德本來琢磨著是不是把這小賤人關進那個柴房裏,關到她孩子生出來看是不是龍胎,但是,又真怕皇帝或許惦記這個事,到時這小賤人反咬他一口。現在,李姑姑她們出的這個主意,正中下懷。他們畢竟都是奴才,奴才私底下做事總是不言不順。不像太皇太妃是個主子。因此,讓人綁了梨花,直接送去陳氏所在的行宮。

陳氏聽說了有這回事,睡意立馬全無。服侍她的呂嬤嬤扶著她坐到前堂的椅子上。梨花不會兒,被人押了進來。

押人來的李姑姑,貼住陳氏耳邊,說話。

陳氏邊聽邊點頭,聽完,先對呂嬤嬤使了個眼神。

呂嬤嬤上前,突然間抓住梨花的裙子,脫了下來。梨花驚叫一聲,兩條白嫩嫩的腿兒自打哆嗦。呂嬤嬤的手熟練地伸進她腿間,陰森森笑道:“就讓老奴代替娘娘先查查看,你是不是這張嘴欠抽的——”這話沒說完,摸進去沒有屏障,呂嬤嬤臉色頓然一青。

宮女進宮,是都要檢查身子的。檢查是幹淨的才可以被允許進宮服侍主子。進了宮的女子,若是被查出與宮裏男人有私通的嫌疑,都是要被斬頭的。一般,哪怕寂寞一生,宮女都不會敢做出越軌的事來。

眼看這梨花已不是幹淨的身子,若不是與哪個男人私通過,莫非真是?

呂嬤嬤後退兩步,用驚駭的眼神望著梨花。梨花隻是彎下腰撿起裙子重新穿上,哭噎著說:“奴婢並沒有半句謊言,娘娘為什麽不信呢?”

陳氏沉下了臉。現在怎麽辦?把這個女人殺了?若真是懷上龍胎,定是不行的。若這女的,是想詐她們,但是,隻要這孩子沒生出來,沒人知道她懷的是不是龍胎。

話說,這小小宮女,而且是新來的宮女,哪兒來的底氣和膽量敢詐騙主子。

“內務府那邊的人怎麽說?”陳氏問。

“查過記錄。”李姑姑道,“說是地方上的官,見其姿色還可以,想討好聖上,就送到京城裏來了。普通人家的孩子。”

陳氏抬眉,見梨花一張秀顏,雖然不是絕色,但五官楚楚動人,讓人一見都我見猶憐。說不定,是連冷漠的黎子墨,都一時把持不住心猿意馬,極有可能。

“這地方官,也實在是——”陳氏舉手,啪,重重地打了下桌子。

這下可好,留下這麽一灘禍水。

如果這事真傳出去,不是僅僅皇帝一夜風流多了個孩子,而是,黎子墨享譽天下潔身自好的名聲,都得毀了。花夕顏那邊,更不用說了。到時候,這皇後和皇帝鬧起了別扭。

陳氏揉揉眉,吩咐道:“傳我話,這事絕不能對外泄露一分。至於這個人,先暫時留在我這裏,由我看著。”

所有人應是。接著,李姑姑狠狠地刮了梨花一眼:你這賤人是好命。

呂嬤嬤卻是眉開眼笑衝梨花走了過去,道:“跟我來。”

若真是哪天生下了龍胎,道不定,這小蹄子真是飛黃騰達了。

梨花用眼角掃了掃呂嬤嬤這前後對她截然不同的臉色,唇角陰森地勾了勾:這東陵的宮女,也就如此罷了。

一夜過去。

早上黎子墨起來,感覺頭有些沉沉的,問:“昨晚朕睡了多久?”

李順德也覺得他昨晚睡的時間比平常長,不知道是不是因寵幸過了梨花的緣故,心驚膽戰地回話:“睡了有四五個時辰。”

“朕竟然睡了這麽久?”雲眉微蹙,由於不習慣把時間浪費在睡覺上麵,洗了臉,即說,“朕要上早朝。”

李順德連忙將命令傳了下去,同時,不敢在他麵前提半句梨花的事。

花夕顏和小太子爺坐的馬車,於淩晨進入了雲族。由於,東陵通雲族的這條國道是可以直接進到雲族的宗室皇宮,花夕顏沿途並未能觀賞到雲族的風土人情。隻聽說,雲族人,大都是以修煉習武為生。都是一群一群地分住在山中,形成各個部落。因而,在雲島上基本不見城鎮之類。雲族也沒有什麽京都。像統治雲族的雲族宗室,隻是住在一座山裏頭,有麵積比較龐大的宮苑,由一群人保護著,沒有其它。

在他們到的時候,青虎已在宗室宮苑的門口等著他們了。

晚上是在馬車裏睡的,花夕顏走下馬車時,伸了伸懶腰。小太子爺則揉了揉眼睛。

青虎過來,向兩個主子行了禮,道:“知道娘娘和太子一路奔波辛苦,宗主已經命人備好早膳。”

花夕顏精神一個抖擻,先眯了眯杏眸:“花公子呢?”

“花公子還在睡。消息裏半夜裏傳來的,宗主舍不得吵醒孩子就沒說。”青虎知道她擔心什麽,笑道。

與小太子爺交換個賊兮兮的眼神後,母子倆決定先跑到小吃貨房裏來個奇襲。

木木抱著小豬,睡到那叫一個香,邊睡邊流口水。這孩子,到哪兒都很能睡。好像從來都不擔心任何事兒,隻要有的吃。

小木木這種性情,真是任誰看了都羨慕。雲塵景隻要覺得每次多看這孩子一眼,都能學到許多東西。

知道花夕顏他們到了,雲塵景先退了出去。

花夕顏和小太子爺,爭先恐後衝進了小吃貨的房裏。

走到床邊一看,這小吃貨可能正好夢到吃的東西,舉起小拳頭,喊:“吃,吃,吃!不吃是白癡!”

小太子爺兩隻小手立馬捂住小嘴巴,免得笑噴了口。

花夕顏雙手叉腰,想著幾日沒見,想念的很,要不要,先捏一把小兒子的麵包小顏解決手癢。

小吃貨翻個身,麵朝她,突然眼皮子打開了下,望到她一眼,嘴裏嘟囔:“娘不要捏我。”

花夕顏歎口氣,縮回手,問:“你醒了?”

小吃貨半夢半醒,道:“娘今日好乖。木木說不捏,娘就不捏。”

小太子爺在旁邊扶著桌子,前仆後仰。

這孩子!花夕顏無語,為了讓小兒子醒來,隻好用手捏起了小兒子耳朵。

小吃貨是閃電式的,在夢中都能瞬間閃過她的魔爪,骨碌翻個身坐起來,馬上爬到了床尾處,摸摸小心髒,好像驚魂未定:“娘,你怎麽從我夢裏出來了?”

花夕顏找了張凳子坐下來,審視小兒子,哼一句:“我看你是有了好吃的,就忘了娘。”

“哪有!”小吃貨啪嗒啪嗒爬過來,爬上她膝蓋頭,雙手抱住她,“木木最想娘了。”

兒子這張小嘴是抹了蜜,花夕顏不惜時機,捏了把麵包小顏:“吃了多少東西?吃壞肚子沒有?”

小吃貨馬上從懷裏摸出一顆桃子,孝敬她:“這是這裏據說最好吃的桃子,吃了皮膚能變得潤潤的。木木給娘留著了。”

摸小吃貨肚子知道小吃貨吃的多,花夕顏拿起桃子自己咬一口,另半口給了還沒吃早膳的小太子爺。接著,斜眼射過去,見那把天下大白的扇子在門口逍遙地擺弄,問:“聖上讓臣妾過來看看,宗主的身子是否康複了。”

雲塵景隻是把手裏的扇子骨摸著,對她的問話唇角抿著一抹高深莫測,反問一聲:“宮中是悶得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