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身相許以報我救命之恩。
01.
聽聞公主扮作少年郎潛入雲喜閣捉未來夫君繆岑元一事,繆行尚奉王上詔令日夜兼程覲見王上。
身居偏殿的繆岑元收買了看守他的侍衛,得到家父已入宮的消息。
神東遲被王上召見為公主與繆岑元選良辰吉日完婚。
約莫一炷香時間,宮中便有公主與未來駙馬婚期已定的消息。
仙歲然偷偷躲在宣殿門外聽牆腳,卻被父上仙枝苠逮個正著,因此便與未來夫家主父繆行尚毫無準備地謀了麵。
仙歲然斂起大大咧咧,佯裝端莊有禮拜見未來夫君的父親,繆行尚謙謙回禮。
自公主降生匆然見過一麵,時光荏苒十幾載,當年繈褓中的嬰孩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吾兒岑元不思進取、混跡花酒之地,是我教導無方,還望王上、公主恕罪。”
仙歲然一見繆行尚對她一小輩行此大禮,心裏過意不去,忙扶起繆行尚,嘴甜地喚他一聲“爹”。
繆行尚聞言,欣喜異常:“公主,你喚我為甚?”
仙歲然偷瞥一眼醋意橫生的父上,討繆行尚喜歡道:“您是我夫君的父親,便也是我的父親。”
仙枝苠醋意明顯,雙手背在身後,悶著聲音道:“這孩子自小嬌慣了,也就嘴甜心善些。”
繆家離汴京雖算不上路途遙遠,雖說王後喆蘇總拿繆府與王宮內廷一衣帶水安慰他寬心,但對仙枝苠來說,他的寶貝然兒嫁出陳國都城外便是千裏迢迢。
可他就是舍不得他捧在手心裏的寶貝嫁做人婦,還是嫁給一個廝混雲喜閣的渾小子。
若不是這繆行尚之子繆岑元五行火氣旺,能拯救然兒水逆之勢,佑然兒一世平安,他才不會聽了繆行尚這老謀深算的商賈老兒幾句言語,便赦免了繆行尚教兒無方、繆岑元不顧王家顏麵與傷然兒之心的罪責。
婚期既已定,仙歲然難掩喜色,想把這好消息告訴繆岑元。
仙歲然一一拜過禮退殿,一路提裙拾級而下,將琉璃遙遙甩在身後。
望著她大步流星,仙枝苠看得提心吊膽,生怕她一個不當心就摔下台階:“慢點!”
囑咐隨風而散,沒入得了仙歲然的耳。
待仙枝苠與繆行尚一邊繼續商談著仙歲然與繆岑元的婚事,一邊回宣殿內室後,神東遲眸色倏地黯淡,悵然若失地緊捏著蝙蝠扇扇柄。
聽聞婚期,有人歡喜那定有人憂。
為給她的未來夫君一個驚喜,仙歲然特意囑咐琉璃輕手輕腳跟著她繞到偏殿後院。
偏巧,驚喜沒送出去,繆岑元倒先給了她一份驚詫。
繆岑元身輕如燕躍出窗欞,落地無聲,卻未料到與仙歲然打了一個照麵。
仙歲然細眉緊擰,給他這個可疑的行為冠以……逃婚之名。
“繆岑元。”仙歲然惱怒咬牙,恨不得將他五花大綁囚於偏殿直至成婚之日。
昨兒他逃宮已被暗衛逮了回來,這次又想重蹈覆轍?公主的駙馬爺幾次欲逃婚,她堂堂陳國公主的顏麵何處擱?
雖行蹤暴露,繆岑元仍決意逃宮,輕功踏步輕易地就將仙歲然遠遠甩在身後。
琉璃勉強追上仙歲然,喘著粗氣彎腰扶膝:“公主,我跑不動了。”
仙歲然叉腰惱怒:“繆岑元,你別想逃出我的掌心!”
侍衛呢!暗衛呢!關鍵時刻通通不見人影!
等逮到繆岑元後,她定要扣光他們的例銀!
琉璃生怕觸到公主的惱怒處,小心翼翼開口:“公主,不如我們稟報王上,王上一聲令下,駙馬爺定無所遁形。”
“不可。”仙歲然斷然拒絕。
父上本就對繆岑元廝混花酒之地頗有微詞,若這次繆岑元聞婚期落跑傳入父上耳朵裏,那定是天子震怒!比百年未降甘霖還要可怕數倍。
幸好她未雨綢繆,昨夜趁杯酒言歡將從陰陽寮順來的尋珠粉撒了桌案一圈,他來回走動,鞋底定沾上尋珠粉。
此粉無色無味,不易察覺,用來追蹤最好不過。
02.
繆岑元躲過侍衛巡邏,避開暗衛耳目,從把守鬆懈的圍牆舊門一路逃至城外竹林內,還未喘口氣歇息便聞林中暗流湧動、一觸即發。
“繆岑元!”仙歲然提裙踩入泥濘之地,若不是尋珠粉,她又如何這般輕易迅速就能找到他。
繆岑元心中一緊,凝眸抿唇,察覺到暗處有人埋伏:“小心!”
仙歲然呆愣之際,一支箭從竹林深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她飛來,箭鏃如利刃精妙地劈開了飄落半空的竹葉,可見箭術之精準。
腳如被鎖鏈縛在原地,動彈不得,仙歲然想逃也逃不了,眼見箭鏃疾來,她閉眼暗歎:完了,她要香消玉殞了!
箭鏃從她耳郭倏地飛過,割斷了耳畔幾綹青絲,手腕被緊緊扼住,身子被圈入結實的胸膛。
仙歲然猛地睜開眼,抬頭便見繆岑元人神共憤的下頜線,脖頸上的青筋因有人躲在暗處射殺而惱怒凸起。
厚實似能安定人心的掌心輕覆在她的頭頂,如此場麵,她還是不要見到為好。
幾乎能命中仙歲然的箭矢狠狠紮入挺拔的竹節,竹葉因箭矢的力道震落一地。
繆岑元慍怒,既是擺明了衝著他來,何故出手狠辣置她於死地?
敵人在暗,他們在明,且不知對方有多少人,就算有一成勝算,他也不能帶著她冒險。
仙歲然自小在王宮長大,出行都有一隊人馬貼身保護,哪怕是與琉璃偷溜出宮也是有暗衛奉旨聽令,暗中護她周全。
今日生死一念,她從未與死亡離得如此近,若不是繆岑元在她身邊,她怕是真要去見閻王了。
仙歲然後怕地緊揪住他的衣袖,結巴道:“繆……繆岑元?”
她的顫音讓他心底的柔軟衝破牢籠,他輕拍著她的肩安撫道:“沒事,我在。”他警惕地環顧四周,壓低聲音,“能跑嗎?”
仙歲然試圖讓自己冷靜,語氣堅定:“能。”
“好,我數一二三,你就跑,別回頭。”
仙歲然緊張起來,揪著他衣袖的手指節泛白,他是讓她一個人跑?
她做不到丟下他一人身處險境:“要逃一起逃。”
竹林地勢險要,敵人占據有利地形盤踞暗處且箭法精準,他們手無寸鐵,如何與他們鬥?
“聽話。”他的嗓音似有蠱惑,可仙歲然卻倔強,堅決不讓他一人赴險。
正當他們僵持不下,三箭齊發,殺人之心難掩。
若不是繆岑元身手敏捷帶仙歲然靈活躲過,他們必死無疑。
繆岑元護著仙歲然剛站穩腳,一支箭出乎繆岑元意料射來,顯然對方無比熟悉他的習慣。
那三支箭隻是障眼法,這支箭才是……等繆岑元反應過來,已躲不開了……
仙歲然驀地睜圓眼,那支箭直朝她的黑眸射來,一箭結果了他們兩個人的性命,果真是精明。
仙歲然來不及細想,她隻知不能讓他受傷,她便以身替他擋下這一箭,箭鏃差一點就能射穿她的左肩。
櫻粉衣衫瞬間被鮮血染紅,天色驟變、烏雲翻滾、狂風四起、竹林悲鳴之音震耳欲聾,林中之鳥驚起躥飛。
黑霧如屏障襲來將他們圍困,肉眼所不能見的孤魂野鬼如烏雲湧來。
躲在暗處的敵人因突如其來的林中大亂——黑影亂竄飄**,驚嚇得全部撤退。
王宮內廷上空天象驟變,坐於陰陽寮內潛心修業的神東遲神色一緊,猛然睜開眼,手上的佛木之珠顫動,神東遲手掌一覆佛木之珠消弭驚恐之音。
佛木符遇血紅失靈,然兒出事了。
神東遲疾步出了陰陽寮,跟隨佛木之珠的暗令尋她。
另一邊,琉璃帶領一眾內衛根據公主所留下的痕跡順利找到了他們,他們立刻高喊捉刺客,遂摸黑衝入樹林,欲捉拿刺客歸案。
琉璃奉公主之令留於內廷時刻打探消息,以免陳國駙馬爺離宮逃婚一事傳到王上耳朵裏。
琉璃擔憂公主,擅作主張向王後喆蘇請罪。
思來想去,王後為免此時驚擾王上聖駕,遂暗自調遣自己殿中的內衛隨琉璃去尋公主與繆岑元。
一見公主受傷,琉璃傷心難捺,捂麵哀號,她才和公主分開這一會兒,公主怎麽就受傷了呢。
“公主,公主,您沒事吧,您可千萬別嚇琉璃啊。”
仙歲然擰眉忍痛,她終於體會到比來月事還痛的事了,她覺得左肩毫無知覺,可仍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安慰琉璃:“我沒事兒,快去把射本公主箭的人拿下!”
雖然她表現得極為樂觀,可繆岑元卻放不下心。
箭法精準、滿弓力道,幸而箭鏃上沒有淬毒。
一見仙歲然仍精神頭十足,繆岑元暗暗鬆了一口氣,這箭若是再偏下往右就離心不遠了,不幸中的萬幸。
“別說話,省點氣力。”
仙歲然皺眉,此刻隻有說話才能緩一緩她肩上的疼痛。
天色驟黑,耳邊似有成百上千道嘶鳴哀號在扯裂她的耳朵,她的心也如螞蟻啃噬般酥癢難挨。
他們似被黑暗包圍,探不清前路,根本無法前行回宮治傷。
現在如不止血,會因失血過多而身子虛冷,繆岑元思慮再三道:“我現在要幫你拔箭,忍得住嗎?”
琉璃一聽,慌了:“不可啊。”琉璃緊握著仙歲然的手,雖然難掩心疼,卻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仙歲然故作泰然:“嗯。”
她可不想讓他覺得她居於內廷,身子嬌貴,反正中箭已痛過一次,拔箭再痛一回又無妨。
為盡可能減輕她的疼痛,他特意折短箭杆,因過於緊張以至於劈叉的箭杆劃破他的手掌,血順著箭杆往下流他也並未察覺。
繆岑元擰眉屏息,手緊捏住箭杆,特意伸出另一隻手到她唇邊,嘴硬道:“要是疼就咬,我可不想再引來敵人。”
仙歲然哼哼,她才不會沒骨氣地咬他手呢,可她錯了,她是真的沒想到拔箭會比中箭疼上千倍。
箭杆與箭鏃剝於皮肉,堪比撕心裂肺之痛。仙歲然終究沒忍住,毫不含糊地猛咬上他的胳膊。
有一瞬,她仿佛感受到魂魄脫離身體,嘴裏一股子血腥蔓延。
頭腦昏沉,閉眸再一睜眼,天色恢複如常、風停鳥散盡、耳邊的嘈雜之音消失殆盡、孤魂野鬼退散。
“公主,公主!”琉璃不敢搖仙歲然,隻得一聲一聲地喊著她,生怕她昏迷。
繆岑元用尖銳箭鏃直接鉤破寬袖,“刺啦”一聲,繡以精美刺繡的衣袖被扯下用以替她止血。
仙歲然疼得悶哼一聲,見狀,繆岑元神色擔憂,生怕她熬不過痛昏睡不醒,遂提出答應她一個條件,隻要她保證清醒。
這一招果然奏效。
仙歲然對著繆岑元扯出一抹笑,忍著痛誇讚他的這副好皮囊:“你這模樣真是汴京城中懷春少女的屬意郎君。”
剛剛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琉璃一聽公主又有力氣貧,她斂起哭意打量花癡的主子,都受傷了還不忘調戲駙馬爺。
她真想大吼一句:公主,矜持!
仙歲然自是不知矜持為何物,揪住繆岑元剛才答應的事不放:“你答應我的,不許反悔。”
“嗯。”
“那你以身相許,以報我救命之恩。”
“嗯?”
一見他這蹙眉模樣,仙歲然激動得扯到了傷口:“我都替你擋了一箭,你以身相許很過分嗎?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可是答應我一個條件的!”
仙歲然輕“嘶”一聲,有些後悔吼嗓了。
眼見繆岑元內心鬆動,穩妥拿下近在咫尺,她欲乘勝追擊,卻因神東遲偏巧趕到而功虧一簣。
神東遲本應能更快趕到,卻未料到看似一擊即敗的孤魂野鬼雖鬆散卻極具服從與合作之令。
他與源源不斷的孤魂野鬼糾纏於內廷與城外圍牆處,他們將他拖住的目的性強烈。
神東遲擰眉盛怒,雖公主未讓鬼物傷及,卻中了凡人之箭,遇血紅而禍臨頭。
神東遲疾步上前,對繆岑元沒有好臉色,他心中了然,然兒定是為了繆岑元而受傷。
繆岑元被神東遲強硬撞開,眼見神東遲臂膀托起受傷的仙歲然,他驀地攔在神東遲的麵前,兩個男人冷麵相覷,誰也不讓步。
琉璃偷偷打量,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是她的夫君,送她回宮就不勞煩陰陽師了。”繆岑元緊盯著神東遲蘊藏深意的雙眸。
繆岑元一揚破損的袖袍,作勢抱回仙歲然,卻因仙歲然昏沉中因肩上的傷眉頭緊擰而作罷。
他若逞一時意氣贏他快意,傷了她便也不值當,她中箭傷口極深,需要及時醫治。
神東遲語氣冰冷:“繆公子,還勞煩你挪步讓行,公主玉體有損,經不起耽擱。”
琉璃暗暗著急,想開口卻插不上話。
為了仙歲然,繆岑元退讓。
神東遲未有半分遲疑,抱著仙歲然疾步回宮,並吩咐琉璃盡快請太醫。
繆岑元立於原地,雙手緊握成拳,眼底疚意滋生,若是可以,他寧願自己替她受了這份苦。
繆岑元眯眸緊盯著地上被折斷的箭矢,三角形的箭鏃、竹製的箭杆、鵬鶻之羽所製的箭羽。
箭鏃之下的箭杆邊緣還嵌有細小月牙倒鉤,刺入肌膚後因受力難免更疼痛難忍,不細瞧都難以察覺,可見刺殺之人用心之狠毒。
箭矢看似平常無奇,可那製箭杆的竹卻是陳國邊界一種依山傍水獨有的竹子。
那是繆府製箭矢箭杆的必備。
03.
琉璃去太醫廷請了太醫為公主醫治,公主遭刺客所傷的消息不脛而走。
王上與王後得了消息移駕公主殿內。
王後坐於床畔輕撫著然兒蒼白的臉,淚如雨下。
內室裏傳來王後低低的抽泣聲,王上聽得心疼,勃然大怒要徹查此事,捉拿刺客歸案。他們將公主小心地捧在手心裏,生怕她磕碰一絲一毫。
如今,她卻遇上刺客,還受了傷。
琉璃跪於床前請罪,壓抑哭聲,說是她沒有照顧好公主,是她的錯。
王後緊握著然兒的手,一邊拭淚,一邊問琉璃究竟發生了何事。
事關公主安危,琉璃不敢有所隱瞞,將自己所知所見一五一十全部告知。
殿室外,王上從神東遲口中得知,然兒受傷之時繆岑元伴在身側。
繆行尚在旁聽聞此言,心中預感不妙,卻因恪守聖前禮儀而不敢妄言。
王上心中大疑,欲讓人去請繆岑元當麵質問,不料繆岑元竟主動負荊請罪,將公主受傷一事全攬在自己身上。
若不是為救他,她怎麽會受傷。
“繆岑元!我還未將然兒交與你,你便讓她受了傷,你讓我如何放心你是然兒的所托良人!”
繆岑元跪拜聖前,誠心揖手,語氣堅定:“臣願戴罪立功徹查此事,絕不讓公主枉受此苦。”
既然要徹查,那便由他來。
繆家內鬥以至繆家臉麵無法得以保全,終究是身為繆家人的過錯。
他奉父之命離府來京,一路低調避耳目,風平浪靜,卻不料父親奉旨入京這日,便有人按捺不住殺心。
從前,看在同生於一府的情分,他得過且過,可他的縱容與退讓卻讓對方得寸進尺,在天子腳下、汴京城門外便動了手。
傷了仙歲然,這筆賬,是該好好算。
內室裏,為公主醫治的太醫滿腹疑慮叩見王上。
王上掛心公主的傷勢:“如何?公主無礙吧。”
太醫叩拜娓娓道來:“公主傷口雖深,但無礙。”
太醫欲言又止,王上心急追問:“怎麽了?”
“臣有一事不明,”太醫微歎一聲,“按理說公主的傷慢則半個月,快則十天便好,可依老臣所醫,公主傷勢轉好,不出三日便能痊愈。”
王上一聽公主無事也沒時間去細想然兒傷勢為何好轉得如此之快,他隻求然兒平安無事。
神東遲聽聞太醫的話,心中起疑。
他抱她回殿後,察看過她的傷口,若射箭力道再多一分,箭鏃便能刺穿她的左肩,性命雖無憂,可傷勢卻不會如太醫所說三日便能痊愈。
這其中……一定和繆岑元脫不了幹係。
04.
繆岑元奉旨追查公主被行刺一事,得令後遂返偏殿。
公主是為他才遭此罪,若他不是公主未來夫君,哪怕他以徹查行刺之事戴罪立功,王上也不會輕饒了他。
繆行尚緊隨繆岑元之後進了偏殿,他剛才在公主殿室外真是嚇得不輕,生怕王上一個惱怒降罪於元兒,遷怒於繆家。
“元兒,究竟是怎麽回事?”他這前腳剛入宮與王上商議他們的婚事,後腳公主便因自己的兒子遭了行刺。
繆岑元凝眸,手緊攥成拳,被箭鏃劃破的傷口因被擠壓而從指縫裏流出鮮血,可他卻毫不在意。
繆行尚見繆岑元不言語,急了:“元兒,到底是怎麽了?你說話啊。”
他自知元兒的脾性,表麵雖玩世不恭,可內裏心思比誰都穩重。
“父親,您一路舟車勞頓也累了,回殿歇息吧。”
得不到滿意的答案,繆行尚雖心有不甘,仍想追問,卻敗退在繆岑元的軟磨硬抗中,最後無奈拂袖離殿。
偌大的偏殿,清冷至極,看守他的侍衛也被王上撤走。
繆岑元背倚著桌案緩緩蹲踞,他無法告訴父親,城外埋伏誤傷行刺公主的人與繆家有莫大的關聯,而想置他於死地的人未料到會誤傷了公主。
而那個人,正是——他的大哥,繆家二房所出的長子繆岑景。
雖說嫡子素來最被看重,可父親對繆家長子也寄予了厚望,陳國邊界的臨址城生意被繆家壟斷,這塊好生意地,父親特交與繆岑景打理。
可惜,他的大哥不甘於此,繆岑元在他大哥眼中就是阻擋自己接手家業的絆腳石。
他隻願兄弟和睦,繆家家業他無意,大哥若要便拿去。
但是今日誤傷公主一事不可饒恕。
一想起公主為他擋的那一箭,他心便揪緊。
向王上行退禮出殿,聽聞太醫說公主三日後便可痊愈,他心中的石頭才落了地。
藏於裏衣衫內的衿纓,馥鬱芳香飄遠十裏,她的心意他知,他的心意她也早有察覺。
看守偏殿的侍衛一走,連偏殿何時來了人他也不知。
一雙淺踏映入他的眼簾,神東遲居高臨下地睥睨他的懶散模樣。
公主為這樣的人擋箭受傷,不值。
繆岑元佯裝愕然,他與神東遲並無交情,且公主此刻昏迷神東遲更無暇來他這偏殿才是。
“不知陰陽師大人來此有何事?”
神東遲沉默不答,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被鮮血沾染的右手上,冷冷道:“你受傷了?”
繆岑元探尋到他的眼神,故作泰然地在他眼前抬起手:“你這般關心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神東遲斂眉,看來遊魂散鬼確實是因他的血而退散。
當年師父占卜星象算出然兒水逆之勢,為陳國、也為然兒,才選了五行火氣旺的繆岑元為她的夫君,想不到他既能佑她平安也能替她驅散一眾鬼物邪祟。
神東遲從偏殿回到陰陽寮,頹喪地低著頭,手輕撫過以古銀鍍箱體的銀箱蓋。裏麵全是他承襲陰陽師前入林捕獲的式神,取低級靈的魂魄入銀子養式神以蒙混宮中月查,留於他所施法的陰陽寮內,便可保銀子內魂魄原貌。若離了陰陽寮,便會幻化成無用石子,一文不值。
裏麵的十二兩假銀真式神混雜八兩真銀,倒真是然兒的性子。
手上的佛木之珠如燙石磨穿他的皮膚,他也毫不在意,他耳畔總回想著繆岑元對他說的那句話——“我是她未來夫君,還望陰陽師分寸得宜,莫要越矩。”
神東遲強顏歡笑,是啊,她自降生那日起便已與他人有婚約在身,王上替繆岑元與然兒指婚之時,他就在跟前……
他終於懂得了師父所言,既已入陰陽道,便要舍凡塵俗愛。
05.
三日後,果然如太醫所言,公主傷勢痊愈。
仙歲然背倚著軟枕,愜意地吃著內膳房所製的糕點,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殿門處。
琉璃沏了一杯花果茶走近,順著公主的目光瞧去,明知故問:“公主,您是在等誰啊?”
公主這望夫石都望了三天了,自受傷當日醒了,她便一直心掛不曾來關懷備至一番的某人。
被琉璃看穿心思的仙歲然吃糕點吃噎了,倏地端過琉璃手中的花果茶欲一飲而盡卻被燙麻了舌頭。
仙歲然狼狽地以手為扇,扇著她可憐麻痹的舌頭,委屈地瞪了一眼琉璃,都怪琉璃多嘴害得她一心虛就讓自己遭了難。
琉璃小心翼翼地詢問,生怕踩著公主的雷點:“公主,沒事吧?”說著,手拿絲絹輕撣去仙歲然衣衫上的糕餅屑。
“你說呢?”仙歲然伸著舌頭含混不清地說話,以至於琉璃聽不真切。
琉璃一揚手,她想到了能治公主舌頭與心病的藥。
駙馬爺不就是一眼就見效的良藥嗎?
琉璃自作聰明還揚揚得意:“公主,您等著,我這就給您去請駙馬爺。”
什麽?她現在這副樣子怎麽見他?
“等等!”仙歲然吼住了邁著小碎步的琉璃,招手示意她回來,“不許去。”
女為悅己者容,她怎麽能以如此模樣見他呢?那是萬萬不可的!
她以養傷為由臥床三日,殿門檻都被踏破了,且不說父上、母上與神東遲,就連父上的兄弟姐妹、母上的兄弟姐妹,還有許許多多她瞧著臉生喚不出稱呼的親戚都來看望她。
居於別殿的繆行尚礙於身份,但也托人送來了祝福之辭。
唯獨一人從未來瞧過她——繆岑元。
仙歲然派人打探來消息,繆岑元這三日都未出過偏殿。
父上已撤了看守他的侍衛,並下令讓他徹查行刺一事。
好吧,她就當繆岑元為她追查行刺之人不解衣帶吧。
饒了他這一回。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都三日未見他了。
他不來,她也不去,看誰耗得過誰。
須臾,仙歲然正端坐在銅鏡前,喚來琉璃替她梳妝:“去請繆岑元過來。”
瞄到琉璃那一臉預料之中的表情,仙歲然尬笑一聲,正色道:“我隻是覺得他理應來瞧一瞧他的救命恩人。”
琉璃揚眉抬眸,一副我都懂的欠揍神情,盯得仙歲然怪不好意思的。
仙歲然掩住緋紅的麵頰佯裝咳嗽,她真的沒有想見他的私心啦!真的!她發……不敢發誓……
等待琉璃去請繆岑元的時間裏,仙歲然如坐針氈。
她時不時理一理襦裙衣衫前襟,時不時梳一梳未綰發的青絲,時不時瞧一瞧步搖與耳墜子是否戴得妥當。
一聽殿門外有動靜,仙歲然提裙利落地鑽回床榻上,因動作過急,受過傷的左肩不小心磕到床柱上,疼得仙歲然齜牙咧嘴。
琉璃引繆岑元入殿,透過屏風瞄至床榻上那抹身影,別有深意地一笑:“駙馬爺,請您在此稍候,容我進去通稟一聲。”
琉璃小碎步上前跪於仙歲然床榻前,小聲道:“公主,駙馬爺來了。”
聞聲,仙歲然微睜開一隻眼,聽到屏風外一陣走動聲,心虛地緊閉著眼,雙手緊掖著緞被。
仙歲然胳膊肘搗鼓著琉璃,示意她傳喚繆岑元進來。
琉璃機靈秒懂,遂繞過屏風請繆岑元進來。
繆岑元斂回定在屏風上的目光:“我和公主雖有婚約在身,但還未行成親之禮,恐有不妥。”
假寐的仙歲然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心急坐起身,儼然忘了她佯裝傷勢未愈一派柔弱的模樣:“繆岑元,你就是這麽報答你的救命恩人嗎?”
繆岑元抿唇不應。
這三日他將自己閉於偏殿,奉王上之令追查公主行刺之事不敢怠慢,他心中雖然知道是誰,也需證據,光憑心中所想與不足論罪的物證不予以拘令。
且此事與繆岑景脫不了幹係,父親年歲已大,若處理不妥,繆家家業恐一朝即散。
如若查不出蛛絲馬跡,又無法向王上交代、替公主平一箭之冤。
仙歲然按捺住衝出屏風將正人君子做派的繆岑元拽進來的心,平素流連於雲喜閣,此刻卻和她說什麽拘於禮數?她信了,才中了他的計呢。
仙歲然眼珠子一轉悠,瞥了一眼他映於屏風上的身姿,順勢躺平身子,矯揉造作地“哎喲”了一聲:“好疼啊!”
琉璃一聽公主叫喚疼,六神無主地衝入內室,被公主一點撥,遂拔高了聲調:“公主,公主,您沒事吧!”生怕屏風外的駙馬爺不心憐似的,哭腔乍響。
仙歲然與琉璃一唱一和地哭天喊地,讓繆岑元心中一揪。
這三日他雖從未瞧過她,可她每日所服下的藥都是他親手所熬,從太醫那兒取來藥方,藥材抓取、稱量、入罐、火候與收汁都是他親力親為,從未經他人之手。
她每日傷勢如何,他都三問太醫。
按理說,她的傷勢已愈。
一聽她嘶聲喊痛,繆岑元無暇細想,理智冷靜早已被拋諸腦後。
繆岑元推開屏風,像道疾風衝至床榻前,眸裏滿是擔憂,目光緊盯著她的左肩,箭狠狠刺入她左肩、鮮血淋漓的畫麵恍如發生在昨日。
若不是因為他,她根本不會受傷。
仙歲然盯著他擔憂的神色,心裏頓時有些過意不去:“其實,也不那麽疼了。”
琉璃見狀,識趣地離開,將這繾綣時光留給他們。
生怕他不信,仙歲然挺直脊背,一副視死如歸的緊張樣:“不信你可以親自看看。”
她長這麽大,從未對男子說過如此害羞的話。可他不是旁人,他是她的未來夫君。
“繆岑元,不信你瞧。”
繆岑元掌心驀地覆住她想要去扯衣襟的手,仙歲然身子一滯,覺得臉騰地如火燒般。
甚覺不妥,繆岑元倏地鬆手:“事出緊急,望公主恕罪。”
為驅散這尷尬氣氛,仙歲然不拘小節地輕拍了拍他的肩頭:“無妨無妨。”
仙歲然尬笑兩聲,遂覺口幹舌燥:“繆岑元,我想喝茶。”
“好,我讓琉璃去沏。”
仿佛怕他借由頭離開,仙歲然猛地生撲上前,利落地扯住他寬大的雲袖:“你親自喂我喝。”
“你我未行夫妻之禮,我停留太久逾矩不合。”
仙歲然眉開眼笑:“這麽說,若不是未行夫妻之禮,你願留下照顧我?”
“公……”他還未開口解釋便被仙歲然打斷。
“我知你心意了。”仙歲然雙手環抱,如吃了粽子糖般甜蜜,“我要喝茶,你親自喂我喝茶。”
見他沒有拒絕,仙歲然得寸進尺:“最好是你親手沏的。”一見他眸裏閃現的婉拒之意,仙歲然故技重施,“哎喲。”
她一邊偷瞄他的一舉一動,一邊抬手佯裝揉左肩,試圖提醒他別忘了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繆岑元對她的無理之求有求必應。
仙歲然赧然一笑,雖然她仗著為他受傷厚臉皮要求繆岑元體貼她,可他照顧細微讓她不由得深陷,差點都要忘記她身邊還有一個貼身侍女琉璃了。
為讓駙馬爺與公主獨處,琉璃孤身守在殿外,緊盯著屋簷上纏綿悱惻的一對比翼鳥,心裏委屈哀歎:公主,您真是見色忘琉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