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友林站在鎮南關上,北望祖國河山,胸中豪氣幹雲。
毛主席莊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這莊嚴宣告,如同雷鳴電閃,穿越中華民族備受列強淩辱的曆史,照亮華夏大地,傳遍五洲四海。災難深重的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國內外敵對勢力不甘心失敗。剛剛站起來的新中國沒有遠離戰爭的威脅,尚未散盡的硝煙又在新中國門前燃起。
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爭爆發。
6月27日,美國總統杜魯門悍然宣布對朝鮮武裝幹涉。美國海軍第七艦隊入侵中國台灣海峽。10月1日,以美軍為首,有16個國家軍隊參加的所謂“聯合國軍”,公然越過三八線,大舉入侵朝鮮,矛頭直指中朝邊界鴨綠江。朝鮮內戰演變成一場大規模的國際性局部戰爭。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鴨綠江西岸的中國人民,還沒有來得及充分沐浴和平的陽光,卻再次看到戰爭的陰影。朝鮮上空轟鳴的飛機,呼嘯的炮彈,把成千上萬的中國老百姓從夢中驚醒。導演戰爭的魔鬼,正在把魔爪向鴨綠江西岸伸來。
美帝國主義犯了慣性思維的錯誤。他們尚不知道,中華民族從站起來那一天起,便再也不會向任何強權勢力低頭了。
朝鮮戰場上的硝煙,向新生的人民中國蔓延。麥克阿瑟上將飲馬鴨綠江的勃勃雄心躍然紙上。一百年前八國聯軍在北京街頭耀武揚威的景象,又回到一百年後“聯合國軍”的夢境中。
黨中央、毛主席審時度勢,密切關注朝鮮戰場敵對雙方的態勢。7月13日,中央軍委做出了《關於保衛東北邊防的決定》,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二、五十、六十六軍及部分特種兵部隊,共計約25萬人,組成東北邊防軍,於8月中旬到達指定地域,完成集結和整訓。
正在漯河駐防的三十九軍接到命令後,立即向集結地域開進。譚友林預感到,下一步要刺刀見紅的,將不再是望風披靡的國民黨軍隊了。8月下旬,譚友林奉命帶三十九軍一一五師師長王良太、一一六師師長汪洋、一一七師師長張竭誠及軍作戰科長左勇等十餘人抵達安東(今丹東),聽取朝鮮人民軍作戰部部長介紹朝鮮戰局態勢,敵友雙方情況,商討我軍入朝作戰的聯絡方法。後來秘密前往朝鮮的計劃雖被取消,但此次中朝雙方代表深入晤談,讓譚友林掌握了許多入朝作戰的重要情報。
9月15日,美軍在朝鮮西海岸仁川登陸成功,揮師南進的北朝鮮軍隊被攔腰截斷,陷入進退不能的絕境。10月1日,以美軍為首的“聯合國軍”越過三八線,大舉入侵北朝鮮。是夜,金日成緊急致函毛澤東,請求中方即刻出兵援朝。
要不要出兵?回答是肯定的。能不能打贏?回答也是肯定的。誰來掛帥?毛澤東幾番權衡,指定彭德懷執掌帥印,號令三軍,揮師朝鮮。
在西方政要們看來,“中國人瘋了”。一個鋼產量僅為美國1/144的國家,一個剛剛撲滅國內戰火的國家,要同一個能讓世界上任何一個城市在刹那間變成廢墟的國家過招,無異於以卵擊石。在乞丐與龍王比武的戰場上,中國人除了失敗,沒有第二個選擇。
霸氣膨脹的杜魯門政府和他笑傲世界的將軍們錯了。美國人給曆史留下笑柄,給自己留下追悔。他們忽視了一個剛剛告別屈辱的民族捍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殊死決心。
朝鮮戰爭爆發後,中國政府通過不同途徑警告美國,朝鮮戰爭如繼續擴大,中國定要出手援助。美國以為中國虛張聲勢,是瘸子打圍——坐著喊,出兵參戰的可能性很小,對中國的警告置若罔聞。
西方政要們的預言落空了。新中國讓美國嚐到了失敗的滋味,讓被美國乃至西方世界譽為不可撼動的戰神——麥克阿瑟——丟盔棄甲,顏麵盡失。
從10月19日黃昏開始,中國人民誌願軍分批隱蔽渡過鴨綠江。彭德懷驅車登程,在夜幕中跨過鴨綠江大橋。
誌願軍突然出現在朝鮮戰場,給快速向北推進之敵當頭一棒。“聯合國軍”司令、美國五星上將麥克阿瑟大吃一驚。更讓他吃驚的是,統帥中國人民誌願軍的司令員兼政委竟是彭德懷。
“彭德懷!彭德懷!!彭德懷!!!”在聯軍司令部裏,麥克阿瑟焦灼地重複著彭德懷的名字。彭德懷的出現,讓滿以為能穩操勝券的麥克阿瑟感到這場戰爭的凶險性可能增大,但他輕蔑地笑了。土八路出身的彭德懷是他的對手嗎?中國軍隊是美國軍隊的對手嗎?麥克阿瑟不相信戰爭的結局會出乎他的預料。
譚友林作為分管作戰的副軍長,帶著幾十名先遣人員,於19日第一批入朝,25日與部隊會合。此後譚友林一直隨三十九軍第一梯隊行動。
10月25日,是譚友林不能忘懷的日子。這一天,三十九軍在開進途中同敵軍遭遇。全世界為之震驚的抗美援朝戰爭,就是從這一次遭遇戰拉開序幕的。
三十九軍的曆史,是一部寫滿“第一”的曆史,這一回曆史又將一新的“第一”,鐫刻在三十九軍的豐碑上。
譚友林同三十九軍7萬餘將士清楚,序幕一旦拉開,大戲將跟著上演。不久,誌願軍入朝後的第一次戰役——雲山戰役——打響。
戰役展開之前,彭德懷給三十九軍的任務,是在雲山西北地區布防,阻擊南朝鮮第一師北上,以保證其他部隊首先攻擊熙川之敵。
美軍入朝作戰的地麵總指揮,是後來在敗退中翻車亡命的第八集團軍司令沃爾頓·沃克中將。沃克不但確信中國軍隊參戰了,而且判斷中國軍隊奪取雲山,是要由此向西出擊,把朝鮮西北部的“聯合國軍”攔腰截斷,然後堵住南麵,圍攻北麵。沃克當然清楚,麥克阿瑟在仁川登陸所采用的戰法,中國人駕輕就熟。沃克不清楚的是,帝國主義架起幾尊大炮就可以征服中國的曆史一去不複返了。
沃克是個老江湖,久經沙場,曆練豐富。他馬上決定,把留在平壤作預備隊的美軍騎兵第一師投入雲山戰場。騎兵第一師第八團到雲山後,立即接替南朝鮮第一師的防守。南朝鮮第一師主力撤至寧邊,隻留一個團在雲山協防。
三十九軍後來才知道,他們與之較量的美軍騎兵第一師,是華盛頓時代建立的開國元勳師,從建師到入朝,160多年未打過敗仗。該師雖然是全新的機械化裝備,但仍然保留著曾經獲得榮譽的騎兵番號。
沃克在意**中斷定,有這樣一支王牌軍橫在中國軍隊的前麵,雲山不會有失。
沃克錯了。從三麵包圍雲山的誌願軍三十九軍,是專砸敵軍“王牌”的王牌軍。美軍騎兵第一師這張王牌,終於讓三十九軍砸得潰不成軍,望風而逃。
雲山戰役從10月25日打響,到11月5日結束,戰果是輝煌的。擔負阻擊任務的三十九軍經過三天激戰,殲滅美騎兵第一師第八團大部、第五團一部和偽一師一部,斃俘敵2200多人,其中美軍1880人;擊毀或繳獲坦克28輛,汽車170餘輛,各種火炮119門;擊落敵機3架,甚至連4架從美軍遠東總部飛到雲山采訪慰問騎兵第一師的飛機,也成為三十九軍的戰利品。乘坐飛機的慰問團和新聞記者們,連騎兵第一師的影子都沒見著,便走進了誌願軍戰士看押的俘虜行列。
雲山戰役的激烈和殘酷在戰爭史上是罕見的。美軍在誌願軍近似自殺式的攻擊和反擊中落敗。一一五師三四三團160人的一營三連,隻剩下十幾個人時,仍然堅守在陣地上。炮火把他們的棉衣撕成碎片,被硝煙熏黑的棉絮一團一團地在身上掛著,布滿血絲的眼睛中,還燃燒著必勝的火焰。在這樣的勇士麵前,任何敵人都會不戰而栗。
惡戰後的陣地一片沉寂。隨同一一五師行動的譚友林爬上山坡時,沿路被擊落的敵機殘骸還在燃燒,刺鼻的臭味中,駕駛員腦袋上仍然冒著油煙。山坡的樹枝上,掛著美軍的殘肢斷臂,地麵上血肉模糊的頭顱和垂死掙紮過的軀體扭在一起,讓人想到美軍士兵對死的恐懼、對生的渴望。我軍的陣地一片焦土,有些烈士被燒成焦屍,但沒有一具遺體離開固守的陣地。
譚友林為烈士拉上蓋布,脫帽致哀。耳際沒有哀樂,眼前沒有花叢,隻有悲壯在心中激**,隻有仇恨在心中燃燒。譚友林告訴他的部屬,悲痛戰勝不了敵人,隻有化悲痛為力量,我們才能堅守自己的陣地,攻克敵人的陣地。
雲山一役,美國朝野震驚!連後來接替麥克阿瑟職務的李奇微,在《朝鮮戰爭》一書中也不得不承認:“中國人對雲山西麵第八騎兵團第三營的進攻,也許達到了最令人震驚的突然性。”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李奇微清楚,不是“也許”,而是“確實”。因為“第八騎兵團在雲山總共損失一半以上的建製兵力和很大一部分裝備”。
美國總統杜魯門對其騎兵第一師兵敗雲山有何感慨不得而知,她的女兒卻在回憶錄中寫道:“在朝鮮開始發生了驚人事件,第八騎兵團幾乎潰不成軍。”由此可以想象,吹破牛皮的麥克阿瑟,被杜魯門從“聯合國軍”總司令的位置上踹下來,也就不足為怪了。
美國人後來評論朝鮮戰爭時說,如果我們把戰爭擴大到共產黨中國,那我們就會被卷入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同錯誤的對手打一場錯誤的戰爭。美國人還算聰明,如果美國真的把戰爭擴大到共產黨中國,也許世界戰爭史將為美國付出的代價而重新改寫。當然,這兩個“如果”都沒有成為現實。
譚友林將軍在一次紀念抗美援朝戰爭座談會上說:“抗美援朝是美國逼出來的,是美國找上門打起來的。用中國幾十萬年輕人的生命作代價,這不是美國的什麽‘錯誤’,而是美國對中國人民欠下的血債。”
“天欲讓其亡,必先讓其狂”。戰爭,總是由狂人挑起,也總是讓狂人付出代價。
雲山戰役的大幕落下不久,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集中美軍和偽軍各七個師,以及英軍、土耳其軍兩個旅,在空軍、炮兵和坦克的支援下,由南向北,對中朝軍隊發起另一次更為慘烈的進攻。史稱第二次戰役。
求勝欲望膨脹的敵人沒有想到,他們攻擊的進度越快,距離失敗的終點越近。
譚友林在這次戰役中隨三十九軍第一梯隊一一六師行動。上九洞戰鬥中,一一六師三四七團采取軍事打擊與政治攻勢雙管齊下的戰術,迫使美軍第二十五師黑人團第三連148人,在連長斯坦萊帶領下集體繳械投降。這是美軍有史以來,第一次向中國軍隊舉起白旗。編製序列為該師二十四團的黑人團,曆史悠久、戰功顯赫。因為一個建製連在戰場上投降,黑人團被拆散,黑人與白人混編的美軍體製亦由此產生。譚友林後來開玩笑說:“美軍應當感謝三十九軍,沒有三十九軍把黑人連打得舉白旗,就沒有美軍後來人員編製的改革。”
這次戰役還讓譚友林和他的戰友們創造了另一項記錄。12月6日,三十九軍和兄弟部隊一起把美軍趕出平壤,收複了朝鮮首都。毛澤東主席難抑興奮,寅夜援筆,為新華社撰寫了《收複平壤》的新聞,讓美國在全世界麵前丟臉。
第二次戰役的結局,以美軍及“聯合國軍”被迫退回三八線以南而告結束。
美國能甘心嗎?打來打去,又打回到出發陣地。美國不能就此認輸。
譚友林和軍長吳信泉、政委徐斌洲十分清楚,擂台上較量的對手,每一次退卻,都是為再一次進攻積蓄力量,以尋找機會給對手致命一擊。美軍棋盤上的棋子也是如此布局的。他們想“先停火,後談判”,利用戰略防禦的時間重新整合,加緊各種準備,看準機會再轉入戰略進攻,重新奪回朝鮮戰場上的主導權。
在毛澤東和彭德懷麵前,美國人的把戲是玩不轉的。共和國領袖和誌願軍統帥所見略同:誌願軍必須打過三八線,向南進擊,讓坐到談判桌前的美國人拿不出籌碼討價還價。
誌願軍反擊“聯合國軍”的第三次戰役打響了,時間是1950年12月31日17時。
在三十九軍指揮坑道裏,吳信泉、徐斌洲等領導的目光,正隨著譚友林手中的木棍,在地圖上臨津江一線移動。譚友林與擔任主攻任務的一一六師師長汪洋,剛從臨津江邊勘察回來。他們帶回的不僅是勝利的希望,還有可能付出沉重代價的擔心。
為了最大限度實現戰役的突然性,一一六師迅速轉入隱蔽。零下40攝氏度的酷寒,冷徹骨髓。譚友林蹲在一一六師坐鎮指揮,焦急地看著手表指針不緊不慢地走著。在渴望勝利的譚友林和他的勇士們看來,大戰前的沉寂簡直是一種煎熬。他們沒有感到寒意,隻覺得周身熱血噴湧。
陣地被傍晚的昏暗籠罩著。12月31日17時,手表上的時針和分針重合,耀眼的信號彈突然在陣地上空升起。譚友林充滿血絲的眼睛,像燃燒著的火焰,隨著山搖地動的炮火準備,他看到無數條火龍向著眼前的臨津江撲去。
時間在1951年元旦前夕定格。快過新年了,譚友林連封信也沒有給魯方寄來。
遼陽三十九軍留守處的魯方,像往常一樣,同孩子們圍在收音機旁,收聽廣播電台播發的來自朝鮮戰場上的每一條消息。魯方生怕漏掉一個字,她想從消息中找到丈夫的行蹤,哪怕是聽到“譚友林”三個字,她也知足了。入朝不久,譚友林托人帶回過一封信。內容簡單,字跡潦草,看得出是匆忙中寫的。譚友林在信中告訴魯方,戰鬥很激烈,戰士很英勇,他也很掛念魯方和孩子,但沒有一句關於他自己的話。譚友林不知道,從三十九軍跨過鴨綠江那一天起,魯方的心就同他一起上前線了。
三十九軍入朝後,魯方和其他幾位軍領導的愛人,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做好留守處家屬的工作上。經曆過戰爭的家屬還沉得住氣,有些新婚不久的幹部妻子,大多數是城市長大的,有的蜜月還沒過完,丈夫就上前線了,天天提心吊膽,問長問短。每有丈夫陣亡的消息傳來,常常幾天不吃不喝,哭得死去活來。魯方理解這些家屬的喪夫之痛,盡最大努力安撫勸慰她們,無微不至地做好善後工作。
夜闌人靜,魯方踏著月光疲憊地走回家中。她剛從一個烈士家裏出來,悲痛像嚴寒一樣籠罩著她。看著痛不欲生的烈士妻子,抱著剛剛滿月的烈士遺骨,魯方的心碎了。那一刻魯方恨不得重回戰場,把一個中國母親的憤怒壓進槍膛,射向敵人。
走進家門,魯方見孩子都已睡著,也關燈睡下。魯方剛剛睡著,突然間炮聲轟鳴,子彈呼嘯……她被噩夢驚醒了。
魯方的夢是真的。
此時此刻,譚友林、汪洋正帶領一一六師摧毀臨津江南岸的敵軍工事,迅速向敵縱深突擊。一一六師三四七團七連在與蒙哥馬利的精銳部隊惡戰中,堅守陣地一天一夜,以幾乎全連傷亡的代價,同主力部隊一起,讓參加過諾曼底登陸的英國皇家來複槍團一個營的官兵,拋屍異國他鄉,魂遊漢城四野。
1月3日,誌願軍全線逼近漢城,南朝鮮總統李承晚棄城逃跑。
1月4日,三十九軍先遣部隊一一六師同五十軍一個師及朝鮮人民軍一支部隊,從不同方向突入漢城,漢城守軍悉數逃離。總統府人去樓空。
譚友林和他的隨員深為吃驚,一個並不富裕的小國,總統府卻堂皇奢靡得讓人炫目。
譚友林成為進入異國總統官邸的第一個誌願軍將領。
譚友林剛到樓上,樓下突然響起彈奏鋼琴的樂曲聲。彈琴人是一一六師師長汪洋。這個綏德師範當年的高才生,正坐在一層客廳的三角鋼琴前,滿懷**地彈奏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這部深刻表現英雄毅力、英雄感情和英雄形象的巨作,讓汪洋熱忱迸發。他想用這支彪炳人類音樂史冊的壯美旋律,向英雄的誌願軍戰友表示敬意。
第三次戰役結束後,譚友林代替正在沈陽集訓的軍長吳信泉,同政委徐斌洲於1月25日到誌願軍總部開會,研究部隊休整和春季攻勢問題。會上彭總拍著他倆的肩膀,讓轉達他對三十九軍指戰員的慰問。返回軍部後,他們組織大家反複推演、完善作戰方案,力爭做到萬無一失。全軍指戰員用殺敵立功回報彭總的關懷,決心在第四次戰役中,給橫城地域垂死掙紮的敵人致命一擊。
一個新的傳奇在譚友林和他的英雄部隊中誕生。擔負穿插迂回任務的一一七師,在張竭誠師長帶領下於2月12日拂曉到達指定位置,至午夜戰鬥結束,用12個小時創造了令敵軍聞風喪膽的奇跡。在這場槍炮與肢體的搏殺中,一一七師殲敵3300餘人,其中美軍800餘人。刷新了誌願軍一個師在一次戰鬥中殲敵俘敵最多、繳獲武器彈藥最多的記錄。
1975年春天,同在新疆軍區擔任副司令員的譚友林和張竭誠對橫山戰役的評價是:這一仗撕破了麥克阿瑟的嘴,讓他再也不敢吹牛皮了。
從橫山逃生的“聯合國軍”官兵,永生都不會忘記一連串的血腥場麵和末日來臨的恐懼。一個被俘的美國軍官,曾惶惑不解地對誌願軍洪學智副司令說,讓他們目瞪口呆的是,戰場上成千上萬的中國軍人,竟是用年輕的生命在換取勝利。
美國人不得不承認,中國軍人的精神高地是上甘嶺,這是他們永遠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度。1951年4月18日,當六十三軍一八八師幾千支步槍吐出火舌,先後擊落5架敵機、擊傷13架敵機時,指戰員就是在敵機投擲炸彈的火光中,迎著籠罩在他們頭上的死亡扣動扳機的。
中國軍人不怕死,因為他們心中有祖國、眼中有敵人。1952年2月10日上午,駕駛米格-15不到20小時,第一次參加空戰的我軍飛行員張積慧威震碧空,一舉擊落美軍的“空中職業殺手”、“雙料王牌”飛行員戴維斯。戴的同僚和上司聞訊後一片號啕。《紐約時報》稱戴維斯魂斷藍天,是珍珠港事件之後美國軍事史上最黑暗的一頁。張積慧後來淡淡地說:“飛機一升空,眼睛隻顧搜索目標,就是想把敵機打掉,別的都沒想。”生與死已被他置之度外。那一刻張積慧的心髒是為複仇和殺敵而跳動的。
國家利益高於個人生命,這就是共和國軍人的核心價值觀。
麥克阿瑟至死對杜魯門不釋前嫌,在毫不知曉的情況下,他竟被李奇微取而代之。
譚友林和他的戰友們越打“胃口”越大,得知美軍臨陣換將,他們準備帶領三十九軍的英雄們,和這位新任的“聯合國軍”總司令李奇微也過幾招。
譚友林的勃勃雄心,被一道命令代替了。
1951年12月16日,就在三十九軍奉命由砥平裏向北轉移之際,譚友林接到誌願軍總部通知,東北軍區高崗司令員、賀晉年副司令員希望譚友林早日回國,就任東北軍區公安軍副司令員。
譚友林惜別戰友,啟程回國。
誌願軍總部君子裏,彭總像十年前在八路軍總部一樣,陪譚友林吃了一頓餞行飯。彭總為部屬餞行是不多的,何況第五次戰役正在精心籌劃之中。但彭總事前交代,譚友林回國時,他要陪譚友林吃頓送行飯。十年前他對這個年輕旅長的印象,經過連續四次戰役的考驗,更加深刻了,更加信賴了。
彭總的送行飯和平常飯沒有區別,菜比十年前還少,除了鹹菜,特意加了一道西紅柿炒雞蛋。
彭總為譚友林夾了幾筷子菜,臉上沒有笑意。大戰在即,他從心裏希望譚友林打完這一仗再回去。話到嘴邊口氣卻變了:“東北是我們的戰略要地,東北的安全關係全國的安危,也關係到朝鮮戰局的成敗。調你回東北是組織對你的信任,東北局的幾位領導已經催了好幾次了,你就趕緊去吧!朝鮮這邊的仗打不久了。”譚友林注視著彭總棱角分明的麵孔,艱難歲月的風霜,戎馬生涯的艱辛,殫精竭慮的運籌,凝聚成決勝的剛毅,刻在彭總嘴角的兩道皺紋上。
彭總同譚友林握手送別時又補充了一句:“繼續打下去,更需要東北的支持!”譚友林沒有多說什麽,他要用行動向彭總作出回答。
夜幕籠罩著跌跌撞撞的吉普車。天上敵機狂轟濫炸,路上車輛躲躲閃閃。譚友林回味彭總的臨別囑咐,驀然間毛主席寫的那首詩從記憶深處浮現出來:“山高路遠坑深,大軍縱橫馳奔。誰敢橫刀立馬?惟我彭大將軍。”往事曆曆在目,眼前刀光劍影。譚友林不甘心此時離開彭總,離開戰場。但軍令如山倒,他必須執行命令。
譚友林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就在一次躲避敵機轟炸的瞬間,一輛救護車迎麵開來。月光照著副駕駛位置上的女同誌,一張似曾相識的麵孔從譚友林眼前閃過。譚友林一驚,咦!這麽麵熟,難道是她?是邱雲?
譚友林想讓司機刹車,救護車早已在顛簸中走遠了。邱雲還活著!還活著……
韓雨是跳下華東軍區醫院的手術台,於1950年11月7日隨誌願軍第九兵團入朝的。
韓雨從延安返回新四軍後方醫院,前線的仗越打越大,戰傷手術越做越多。淮海戰役期間,韓雨幾乎24小時都在手術室度過。
硝煙散盡,大地回春,韓雨收到父親的來信。信中隻說了一件事,希望女兒恢複原來的姓名。國家解放了,再用戰爭年代的化名沒有必要,母親的在天之靈也不會答應。父親再次鄭重地告訴邱雲,她的名字是母親親自起的。母親和父親約定,生男孩由父親起名;生女孩由母親起名。母親喜歡秋天的物華天寶,喜歡秋天的藍天白雲,女兒尚未出生,名字就起好了。不料母親紅顏薄命,不等邱雲懂事便因病早逝,父親喪失了給男孩子起名的機會,把對妻子的愛全部轉移到女兒身上。韓雨答應了父親的要求,名字還未來得及恢複,朝鮮戰爭爆發了。
第一次戰役之後,由於我軍傷亡大,戰場救護任務十分繁重。根據誌願軍總部的要求,國內選調大批外科醫生入朝。遴選範圍的重點是技術好、年紀輕的男醫生。韓雨是三番兩次遞交請戰書之後才被批準的。她的理由是年紀輕、懂外科、沒成家。她甚至按住心靈傷口編假話,請領導批準她到戰場上找男朋友。懇切堅毅的態度讓領導動容,他們居然信以為真,讓韓雨踏進硝煙彌漫的戰場。
朝鮮戰場的每一次勝利,都是誌願軍官兵用血肉之軀換來的。我軍傷亡的嚴重程度遠遠超過了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韓雨頂著敵機轟炸和炮火襲擊,日以繼夜地搶救傷員,把戰友推出死神的陰影,讓年輕的生命重見曙光。每次護送傷員回國救治,韓雨都和死神並肩而行,都要在敵機空襲的“死亡走廊”中來回穿梭。譚友林那天看到邱雲,正是其護送傷員回國後又重返戰場途中。
1951年5月中旬,韓雨在野戰醫院救護傷員時,發現三十九軍兩名剛從前沿送下來的傷員不配合治療,大吵大鬧要回陣地上去。韓雨見勸阻不住,順口說道:“你們再鬧下去,我就讓醫院領導找譚副軍長去!”兩位傷員一聽,不僅不害怕,反倒笑了:“譚副軍長回國了。”韓雨這才知道譚友林已經離開了戰場。
譚友林匆匆趕路,一過鴨綠江大橋,司機停車方便去了。邱雲的影子卻像安東的月亮,在譚友林腦子裏越來越亮。譚友林沒有想到,半個多小時前的那一眼,竟是他投向邱雲的最後一瞥。自此以後,邱雲再沒有在譚友林的視線中出現過。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邱雲留給他的印象,依然是鴨綠江彼岸那張亦真亦幻的麵孔。
譚友林回國前就估計到,連發幾道金牌,把他從烽火硝煙中催回來上任的,很可能是他和魯方的大媒人,公安部部長兼公安軍司令員羅瑞卿。
選譚友林執掌東北公安軍,羅瑞卿是再三權衡才下的決心。一是東北毗鄰蘇聯,戰略地位重要;二是東北是抗美援朝的大後方,籌措物資支援前線、跨國保障運輸任務繁重;三是東北公安軍攤子大,門類雜,老資格的幹部多;四是美蔣特務對東北的立體破壞加劇,想用癱瘓東北基礎工業設施的損招,補貼朝鮮戰場失算的代價。選來選去,隻有譚友林最合適。資格老,能力強,敢負責,在東北剿過匪,在朝鮮打過仗……可是軍委下命令一年多了,譚友林就是從戰場上不下來。難道說真成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羅瑞卿急了。
譚友林到北京公安軍司令部報到時,羅瑞卿一見麵就批:“譚友林,抗美援朝的英雄,你現在是最可愛的人了!驕傲起來了!”羅瑞卿見譚友林滿臉漲紅,並沒有把話打住,又接著說:“聽說你瞧不起公安部隊?調你到東北公安部隊你拖到現在!這可不像你譚友林的作風。”羅瑞卿握著譚友林的手,緩一緩口氣又說:“東北的重要性連美國人都清楚,你要挑的擔子不比在三十九軍輕,我這是點將!相信你能挑好這副擔子!”厚愛之心溢於言表。
譚友林隻說了一句話:“我明天就去報到!”看著譚友林倔強的背影,羅瑞卿滿意地笑了。他喜歡譚友林這種一點火就會烈焰升騰的指揮員。
1951年4月,譚友林就任東北公安軍副司令員。第二年升任東北公安軍司令員。
譚友林沒有趕上第五次戰役,但他也沒有離開朝鮮戰場。從1951年4月底回國就任東北軍區公安軍副司令員,到1953年7月27日美國在停戰協議上簽字,譚友林一直在鴨綠江兩岸馳騁。
誌願軍的地麵交通安全主要是東北公安部隊保障的。成建製的公安軍師、團,跨國執勤,撒在1000多公裏的鐵路和公路沿線,對空警戒、修複道路、看守倉庫、押解俘虜,每一項任務都聯接著譚友林的神經。在交通運輸線上,譚友林度過了連自己也數不清的日日夜夜。
朝鮮戰場的製空權,自始至終都掌握在美國人手裏。抗美援朝三年多,美軍和“聯合國軍”投入飛機20多種型號,出動飛機104萬架次,平均每天800多架次。美國人想不到,在他們絕對優勢的翅膀下,一條炸不斷的鋼鐵運輸線,像鴨綠江的滾滾流水,源源不斷地把各種物資運到前線,運上陣地。在這條運輸線上,譚友林旗下的公安軍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績,創造了戰爭史上的又一個奇跡。
據《鐵血戰士譚友林》記述:“自公安部隊在交通運輸線上設置了防空哨後,每天運輸車輛在公路上的損失率從原來的30%—40%,下降到0.5%以下。”誌願軍政治部主任杜平在《誌願軍總部》一書中更是讚歎有加:“當我乘車行駛在這條被人們譽為鋼鐵運輸線的交通線時,感慨頗多。我們的後方公安運輸部隊的戰士為保障前線供應,付出了多少辛勞、多少血汗啊!在這條炸不爛、打不斷的運輸線上,又凝聚了後方戰士多少聰明才智啊!”
一部用鮮血和生命凝聚的抗美援朝史表明,從積貧積弱、千瘡百孔廢墟上站起來的中國人民是戰無不勝的。在朝鮮戰場上,美國軍隊動用了除核武器以外所有新式武器,還動用了其陸軍的三分之一、空軍的五分之一和海軍的大部分兵力投入戰爭,但他們失敗了,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將近70萬將士,從朝鮮戰場上消失了。這是240多萬誌願軍將士和36萬名烈士用生命鑄成的輝煌。其中的11萬烈士遺骨,迄今還留在他們生前戰鬥過的地方,永遠見證著那裏曾經濃烈的硝煙與慘烈的血光。
有人說過,任何民族在複興的道路上,沒有精神的複興是不可能的。新中國今天能這樣昂首站立,因為有楊根思、黃繼光、邱少雲等30多萬名英雄功臣和6000多個功臣集體在前麵站立著。
他們用生命築成的長城,永遠是中華民族的無上光榮,永遠承載著共和國的神聖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