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貴妃這幾日過得頗為舒心。

嶺南的荔枝正到季節,教南邊的官員用冰存著,運到了兆京來。惠貴妃向來最得乾寧帝寵愛,荔枝撥去後宮,一小半都進了她宮裏。

惠貴妃不愛吃荔枝,尤其那物事吃多了上火,實在麻煩的緊。可這荔枝盛在白玉盤裏,擱在桌上,光放著便令她開心,像個擺件一般。

這是荔枝嗎?這不是,這是皇上的寵愛,滿滿當當地堆在宮裏。

再加上前幾天,她將那被皇後害死的芸貴人的兒子尋回了宮,順帶舊事重提,把當初皇後害死芸貴人的事兒鬧去了皇上麵前。雖說皇後將害死芸貴人的事兒都推給了奴才,殺了兩個嬤嬤才將這事兒了了,但也傷筋動骨,讓皇上皇後之間生了不小的嫌隙。

這麽想著,惠貴妃覺得諸事順遂,這日子過得真是愈發教人開心。

就在這時,接四皇子景匡下學的宮女領著景匡邁過門檻,領著他進了正殿。

惠貴妃看見景匡進來,麵上登時笑開了花,抬手招呼道:“匡兒下學啦?上母妃這裏來。”說著,她便抬手去拿桌上的荔枝。“父皇給母妃送荔枝啦,母妃剝給你吃。”

景匡便走到她麵前,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才走到惠貴妃手邊,接她那荔枝來吃。

景匡如今方十歲,眉目之間已經隱約有了乾寧帝的影子。幾個皇子中,唯獨他和乾寧帝長得最像,幾乎是個翻版。這便是惠貴妃最得意的地方,也因此對這個大兒子尤其上心。

“兒子今日學了《尚書》。”景匡吃了手裏那顆荔枝,對惠貴妃說道。“兒子背給母妃聽。”

“你給母妃背這個,母妃哪裏聽得懂。”惠貴妃頗不以為然,又從玉盤裏拿出一顆來。“等下次你父皇來了呀,留著背給你父皇聽。”

就在這時,院裏傳來了七皇子的哭聲。

惠貴妃聽著這聲音便覺得頭痛,荔枝剝了一半,丟回盤中,一邊拿繡帕擦著手,一邊對景匡說:“去看看你弟弟怎麽了?見日玩鬧,一點都不如你小時候聽話。”

景匡聞言,乖巧地應是,便出了門去。

惠貴妃瞥了那荔枝一眼,實在沒什麽吃的興趣,便哼了一聲,將玉盤往遠推了推。窗外七皇子的哭聲還斷斷續續的,惠貴妃便叫宮女來將窗子推開,看看外頭是怎的了。

窗戶方推開,還沒見那兩個孩子,便見她的貼身宮女繡枝行色匆匆地走進來。

“貴妃娘娘,好事情!”繡枝進了門,剛跪下磕了個頭,便壓抑不住心頭的喜悅,笑道。

“同本宮賣什麽關子,起來回話。”惠貴妃道。“怎麽了?”

“皇後娘娘暗地裏派了家裏的人,跑去雁門關找疏將軍了。”繡枝湊上前來,低聲道。“許是因為疏三郎入了朝堂,要趁機拉攏疏家呢?”

惠貴妃聞言,一對柳眉蹙了起來。

“這妖婦,這會兒便坐不住了?”她冷哼道。

“結果人派去了,連疏將軍的麵都沒見著。”繡枝笑道。“還聽賈府裏的線人說,疏將軍的衛兵對那人講,莫再來尋。他何時來尋,疏將軍便何時沒有功夫。”

惠貴妃聞言,噗嗤笑出了聲。

“早就聽聞這老匹夫油鹽不進,煩人得緊。如今看來,這油鹽不進也有油鹽不進的好處。”她笑道。

接著,她問道:“皇後如今在何處?”

繡枝掩唇笑了起來:“奴婢方才來的時候,皇後娘娘正要去求見皇上呢!”

惠貴妃這下便笑得前仰後合:“這妖婦,果真是狗急跳牆了罷!”

——

皇後將自己親手熬的燕窩蓮子羹放在乾寧帝手邊時,乾寧帝正看著書,眼都沒抬。

“皇上為江山社稷日益操勞,也當為自己龍體考慮。”皇後溫聲道。“皇上若累了,便歇歇眼睛吧。”

乾寧帝嗯了一聲。

皇後見他這幅神情,便知道他此時心情不佳。皇後心頭一動,便猜得了些許。於是她試探著問道:“臣妾聽聞,皇上給疏三郎封了個官做?”

果然,乾寧帝將目光移到她麵上,卻沒有絲毫不悅,道:“昨日朕一時酒醉,便封他了個郎中。”

皇後心頭一笑,便知道自己這話問對了。

這帝後雖不比尋常夫妻,但也講究個知心。故而,後宮縱是有再多女人,皇後也並不以為然。畢竟若論這皇上的心思,再沒人比她猜得更明白。

如今這皇上,定是後悔了前一夜的事情,故而縱然昨日沒醉,也要假托酒醉表達對那決定的不滿。

皇後一副沒聽出他話中玄機的模樣,點頭笑道:“這疏家世代為將,從沒出過文官。如今出了個疏長喻,想必在朝堂上,也終究有了依仗。”

這話又戳中了皇帝的心思。

是了,他今日醒來,便開始擔心這一點。疏家本就功高震主,不過幸而隻是滿門武將,還是好拿捏的。可如今疏長喻進了朝堂,不僅高中狀元,而且被封了郎中。不過十八的年紀,前途可謂不可限量。

若等個若幹年,疏長喻權傾天下,疏家鎮守北疆,那還了得?

故而今□□上,他心不在焉,反複打量著疏長喻。可疏長喻此時官職太低,位置靠後,被一群烏泱泱的官員擋在後麵,看不清神色。

當時乾寧帝突然想,若過個十年八年,對方的位置能讓自己足以看清他臉色的時候,不知那時的自己,會不會一言一行都得受他的臉色牽製?

越是這麽想著,乾寧帝心中便越是不安。

見他這幅神情,皇後又道:“不過,臣妾也有些顧慮。疏三郎背後有一整個疏家。若這人心思奇巧,那必不可重用。先帝向來推崇中庸之道,若疏家勢大,這平衡便保不住了。”

乾寧帝聽到她這話,點了點頭,接著便突然想起來——

就憑疏長喻那怯懦木訥,一心隻想修河道的模樣,哪裏是心思奇巧,難以拿捏的人呢?

這麽一想,乾寧帝心中的擔憂便消散去了大半。

乾寧帝如今這想法,遠在工部的疏長喻是不知道的。

錢汝斌知道他家世了得,頗有拉攏他的心思。他一來,錢汝斌便大方地將修官道的肥差全權交給他來調度。

疏長喻前世權傾天下,國庫都是他的,哪裏看得上這點小恩小惠。但他麵上卻是恭謹小心,謝過了錢汝斌,又半推半就地答應他晚上和幾位同僚一起吃個便飯。

疏長喻從前世起便極討厭這種你來我往的應酬,直到他當了丞相之後,才得以免除這煎熬。如今重新來過,便難免又要受此折磨。

待晚上宴席散去,疏長喻已喝得半醉。等出了尚書府大門,便被夜風凍得頭暈。一直候在門口的空青連忙給他披上大氅,扶他上車。

車上晃晃悠悠,便將疏長喻的酒勁全都顛了上來。醉眼朦朧之間,前世今生的事情都往眼前竄。

他今日刻意忽略鹿鳴宮內的模樣,卻又沒法將它從腦海中趕出去。前世也是今日這般,鹿鳴宮內茶壺裏蓄的茶水都發涼,桌上的點心,不知在那兒擱了幾天,冰涼堅硬,讓人根本無法下口。

他雖然告誡自己,這是景牧自己人傻嘴笨,才被人欺負成這樣的,是他咎由自取。可如今酒醉,他又替景牧抱不平起來——就算景牧是個傻子,可這世間有那麽多傻子,為什麽唯獨景牧被這般欺負?

這麽想著,他心中暗自委屈了起來。

前世疏長喻便每日偷偷在書箱中裝些點心,今日海棠酥、明日雲片糕的,帶給那個孩子吃著玩。尋常官家孩子見多了、吃膩了的玩意,那少年卻每次見著,都兩眼發光。這小子平日裏沒什麽表情,看著老成又木訥。唯獨到了那個時候,才顯出些少年該有的模樣來。

這麽想著他當時的樣子,疏長喻之前的委屈都變成了愉悅,嘴角帶著笑,腦袋靠在馬車車廂上,一晃一晃地便睡著了。

他是被空青叫醒,下了馬車,腳步虛浮地走回院子的。

他一坐下,便歪著腦袋又要睡。空青連忙扶住他,叫丫鬟們去端醒酒湯來。

疏長喻半夢半醒間,循著上輩子的習慣,縱是醉得要睡,也端坐著身子。故而空青一扶,他便觸電一般端坐起來,甚至清了清嗓子,擺正了神色。

也就在這時,桌上擱著的那盤翠玉豆糕落進了他眼中。

景牧前世最喜歡吃的便是這樣點心。疏長喻一看見他,便一瞬不瞬地盯住他,神色不由得顯得幾分呆愣。

空青接過丫鬟遞來的醒酒湯,便見自家少爺餓狼一般盯著那盤翠玉豆糕猛瞧。

“少爺餓了罷?”空青連忙上前,要拿一塊給他吃。

“別動。”

接著,他便聽見少爺冷冷地開口。那聲音低沉又帶點啞,沉穩中帶著股不怒自威的威嚴。空青嚇得手一顫,連忙轉過身來看他。

接著,他便見臉和脖梗皆一片酡紅的少爺裹著大氅,坐得端正莊重,麵色嚴肅地抬了抬下巴,吩咐道:“包起來,裝進我書箱裏去。”

“……啊?”

“還不快去?”少爺冷哼一聲,神情如刀。

作者有話要說:疏長喻喝酒前:豎子不足與謀!

疏長喻喝酒後: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我家景牧喜歡,都給我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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