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隻有你）
已經回過神的雲姝身體有些發涼。
她方才完全本著直覺了, 因為太久沒有見到顧淮安，以至於本能地追了上來了。
如今唐旭的聲音，讓她的理智徹底回籠了。
腰間的那隻手有些用力，細微的顫抖彰顯著主人的惱怒。
如今惹怒他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雲姝抬頭往唐旭那邊看, 男人冷硬的下頜線, 果然將他的不悅盡數表達。
隻是他視線看過來時, 身上的戾氣消散了一些。
能看出在隱忍地克製。
“怎麽想著出來逛街了。”他的手還沒撤回, 一邊擁著雲姝往回走, 一邊問，“在家裏待得無趣了嗎？”
雲姝收回視線後，跟著他的步伐走, 嘴上隨意地嗯了一聲。
“有沒有看上的喜歡的？”
“沒什麽。”
兩人就這麽靜默地走了一會兒，也許是到底是相識多年的關係，雲姝能清晰地感知到身邊人的心情。
他像是整個人都在緊緊地繃著, 那洶湧的惱怒、悲傷抑製不住地在一點點傳遞過來, 現在想想, 似乎與當年他問那句“你喜歡楊珩？”時的感覺如出一轍。
隻是當時，他是對自己說著惡狠狠的話，如今的他, 卻在極力忍耐著，
而當時的自己，以為他是因為雲荼，如今……
雲姝心裏劃過不適。那是說不出的感覺，像是別扭，又像是難過。
還有費解。
喜歡一個心有所屬的人是什麽心情？她不知道, 當初顧淮安要成親之時, 她確實也有淡淡的難過, 但更多的，還是希望他能夫妻二人美滿和諧。
而唐旭，他很辛苦。
是她這個作為被他愛著的人，看著都覺著辛苦的程度。雲姝很確定，這段感情，帶給他的，肯定還是痛苦居多，或者說，全是痛苦。
如果能放手，依照他的權勢、地位，應該活得更加恣意瀟灑才是。
她有片刻的停頓，然後馬上就覺察出來唐旭也停下來了，原來並不是自己在跟著他的步伐，而是他在遷就自己。
“今日事情忙完了嗎？”
她主動問了一句。
唐旭的唇動了動，他有一瞬間的失聲，好半天，才能聽到自己嗯了一聲。
哪怕有再多的苦，隻要這個人施舍片刻的甜，他就能甘之若飴。不對，哪怕她吝嗇得什麽也不願意施舍，隻要她在這裏……就抵過了所有的苦楚。
雲姝心裏輕聲歎了口氣。
來到馬車旁，比起剛剛，周圍似乎被清空了一些，連行人都退出了好遠。
唐旭的排場，自是不同的。
她踩著腳踏板上了馬車，車簾被掀開的一瞬間，一個小小的人影快速地撞過來，往她的懷裏撲。
雲姝還是被身後的唐旭扶了一下才穩住身形，手卻下意識抱住了撲過來的人。
雲霖很少哭的。
在他還是嬰兒時期，就不太愛哭鬧。後來懂事了點，就更是如此了。這會兒，他為了不哭出聲音來，憋得眼睛和鼻子都是通紅的，躲在娘親的懷裏不敢出來。
“雲霖……”
雲姝也是緊緊抱著他，多日來的擔憂與牽掛終於在這一刻放下。
這些日是她和唐旭無聲的對峙，唐旭等著她提，她在等唐旭提。
誰先沉不住氣，誰就要受製於對方。
可是在看到雲霖的這一刻，對峙的輸贏都不重要了，她竟然還想過放任他一個人在這皇宮裏，更是個笑話。
她明明比誰都清楚，那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她什麽都能舍下，唯有這個孩子，成了自己舍不下的牽絆。
“娘親，”即使忍耐了這麽久，雲霖的聲音裏也還是帶著哭腔：“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以前也會有人這麽說的，那些想跟娘親提親的人，說自己就是拖累。
雖然娘親讓阿青叔叔狠狠地揍了那人一頓，還嚴肅地跟自己說過了，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但一聲未吭就被丟給“父親”的孩子心中也是惶恐不安的。
“娘親不會不要你的。”
馬車裏，雲姝耐心地地安撫著，一直到雲霖的心終於安定下來。
終於不那麽激動的雲霖已經離開了娘親的懷抱，規規矩矩坐在了一邊。
“娘親，”他問，“皇上真的是我的……父親嗎？”
事情有些複雜，雲姝不知道怎麽解釋，就隻是回答了問題：“是。”
“那……”他目光小心地看了一眼唐旭，“這個叔叔是誰？”
坐在旁邊的唐旭，離雲姝離得很近，兩人的關係，是他一個孩子也能察覺到的不正常。
唐旭也打量著這個小孩子。
雖然樣貌是長得更像楊珩，但應該是多虧了體內還有雲姝的一半血液，加上是被雲姝帶大的，沒學來他父親的陰暗虛偽。
不是那麽討厭，他也沒那麽喜歡。
隻是想到在他還是個小小孩的時候，勾著自己的頭發叫過娘，才勉強升起那麽一點好感。
“我是你娘親的夫君。”
這話說得大概超出了雲霖理解的範疇，娘親的夫君，但不是他的爹爹。
不過他對這個並不關心，從唐旭這麽說開始，他就對這個人生出了不喜歡的感情。
很不喜歡。
雲霖低著頭，雖然什麽也沒說，無聲的落寞感還是讓小孩子看起來可憐極了。
雲姝立刻坐去了他的那一側，哪怕表情不明顯，還是很讓人輕易就能聽出其中的心疼：“怎麽了？”
“我以後，還會跟娘親在一起嗎？”雲霖拉著她的袖子，靠在她的身上，“我不想要父親，也不想跟娘親分開。”
在雲姝看不到的地方，一大一小的男人正在對視。
他們眼裏的排斥，一個看出來了，一個感受到了。
這下唐旭對他最後一絲好感也沒了。
果然把這小兔崽子送進宮裏是對的。
又會裝，雲姝又在乎。
自己方才真是瞎了眼，這不是跟他那個討厭鬼父親一個虛偽樣？
雲霖不經常這樣撒嬌的，雲姝輕輕拍著他的肩安撫著，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們一起回了府。
雲霖顯然對這裏十分好奇，卻還是穩重地沒有東張西望。
他牽著母親的手，小聲地問：“娘親你住在這裏嗎？”
“嗯。”
好像也不是很遠，雲霖稍稍放了心，畢竟在他的記憶中，娘親一直是帶著自己東奔西走的。
即使心裏隱隱明白什麽，他還是忍不住小聲地提出：“我想跟娘親住一起。”
他話裏的小心讓雲姝心裏不太好受，這個年紀的孩子，原本都是任性的，不順心意的時候便哭鬧，可是雲霖仿佛能敏感地感知自己的情緒。
甚至不敢對自己太過要求。
是不是自己平日裏真的太過冷漠了。
“雲霖。”她突然停了下來。
“娘親。”
雲姝蹲下來，看著自己的兒子，她隻能一點點教導地問著：“看到王嬸被官兵打的時候，是不是很生氣？”
他點頭，奶呼呼地嗯了一聲。
“看到二丫被欺負的時候，是不是也很生氣？”
雲霖再次點頭。
雲姝這才嚴肅地說：“你現在，就有這樣的機會，讓這種事情，再也不會發生。”
她撫摸著雲霖的腦袋。
她原本不想雲霖接觸這些的，可是既然事已至此，她就隻能讓事情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還有什麽，比皇位更加九五之尊呢？
至於權臣把政……
雲霖與楊珩不一樣，他有自己，自己會守護他，讓他成為真正的帝王。
不會讓他隻做一個任人擺布的傀儡的。
雲姝心裏暗暗發誓。
這像是娘親第一次對自己提出要求，她以前從不會要求自己看多少書，識多少字。做什麽事。
他不想讓娘親失望。
“可是……娘親，我想跟你……一起。”
後邊的話，他說得很輕。
雲姝將他擁進了懷裏：“娘親哪裏都不會去的，雖然不能日日在你身邊，但是娘親會永遠在這裏陪著你。”
即使是這樣的承諾，也讓雲霖的心情好了許多。
他趴在母親的肩上，看著不遠處的男人。想起了那個自稱是爹爹的人說的話。
“你隻有在這個位置上，真的坐穩了，才能保護你的母親。雲霖，這是唯一的辦法。”
“隻有你，能給你母親真正的自由。”
是這個男人，囚禁了母親。
他要快點長大，快點成為一個能夠保護母親的男子漢。
他們在府中一同用餐後，雲霖就被送回了宮裏。
唐旭沒有走，雲姝看著他進了房裏後沉默地坐下。
從剛剛回府以後，他就沉默居多了。
因為才與雲霖見了麵，雲姝這會兒對他態度也好了不少。
“今日謝謝你了。”
唐旭已經好幾日沒有與她好好地一起了，每日來的時候她都睡下了，走的時候她又還沒醒，很多時候，連句話也說不上。
他今日原本是想借著這個驚喜，緩和一下二人的關係的。
可是他看到了她那麽慌張地追了過去，追那個與顧淮安背影相似的人。
她的期待，她的失望，都被唐旭盡收眼底。
一如四年前那個七夕節時，他追著每個撐著紅傘的女子，期待著那個回頭的人，會是她。
如果不是太了解，如果不是太能夠感同身受，興許就不會這麽嫉妒了。
見他一直沉默著，雲姝也沒了再交談的心思，正要轉身就走，坐著的人一見她這個動作，像是突然回過神，猛然起身拽住了她。
下一刻，雲姝就成了坐到了他懷裏的姿勢。
從未與男子有過這樣姿勢的她掙紮著就要起身，卻被唐旭死死地箍著。
男人身上刻意熏著的那股草藥味道，混著他原本的意思，強勢地籠罩著自己。
“唐旭。”
“你也不肯多哄哄我，”唐旭不為所動，語氣卻哀求著，“就讓我抱一會兒好不好？我就隻是抱一抱。”
強硬的男人，學著雲霖的樣子示弱。
他知道自己這是在試探雲姝的底線，他察覺到懷裏的身體雖然依舊僵硬，卻也沒有再多的掙紮了，隻是不著痕跡地往他腿的外側挪了挪，盡量遠離一點他的身體。
這是妥協了。
如果隻是讓他抱一抱，就不要糾纏今日的事情了。
那就這樣吧，雲姝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著。
她不知道，此刻對她得渴望讓唐旭全身每個角落都在發疼。
可他不得不忍耐著。
隻能用如餓狼一般幽深的目光，盯著懷裏人頸部暴露在外的皮膚。
細膩白皙，甚至因為湊得太近，能看到淡淡的頸紋。
她就這麽把最危險的地方放在自己眼前，脆弱得像是一折就斷了。
唐旭狠狠吸了口氣。自己明明是熏了跟她身上味道一樣的香的，明明是一樣的味道，為什麽從雲姝身上發出的時候，就格外誘人。
最終，他也隻能在那肩上的衣物外麵蹭了蹭。
隔靴搔癢一般，暫時止住那渴望。
“唐旭。我說過我原諒你對吧？”
雲姝突然的聲音讓唐旭動作頓了頓，那是她逃跑前夕，在寺廟裏這麽說的。
隻是那時候為了脫身，為了讓自己許下不動顧家的諾言，真真假假，唐旭並不能確定這句話是不是真的。
雲姝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
“是真的。雖然我不愛你，但我已經原諒了你，願意作為朋友接納你。”她突然側過身子，看向了唐旭。但是當兩人視線相對時，近在咫尺的距離，又讓她後悔這個動作了。
這個距離讓“朋友”這個說辭，有些毫無說服力。
雲姝眼眸垂了下去。
“我是作為朋友才想跟你說，其實人活在世上，兒女情長不應該是全部。尤其是你，作為男子，世界更為寬廣，更不該拘泥於此。”
她說完這話後，聽到唐旭笑了出來。
雲姝愣了愣。
男人將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雲姝，你說的沒錯。”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那一根根青蔥一般的玉指，“所以我的世界，並不是隻有兒女情長。”
他在觀察過雲姝的表情後，低頭，輕輕在那手背上親了一下。
因為點到為止，雲姝確實沒有露出太大的不悅。
一個小小的動作而已，他的心就已經滿足得想要歎息。
“雲姝，”他接著方才的話說，“我的世界，隻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