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十一點半,他到達了維拉爾巴小鎮,驚訝地發現鎮上竟然燈火通明,每條街道上都掛著排成拱形的成百上千盞彩色燈籠。在鵝卵石人行道的兩旁,全是裝飾得喜氣洋洋的木板貨攤,村民們賣著辣香腸、葡萄酒和厚底的西西裏切片比薩,厚厚的番茄醬下麵是油乎乎的鳳尾魚。香氣飄散在夜晚的空氣中,讓羅根頓覺饑腸轆轆。他停下車,大口吃起了香腸三明治,可辣乎乎的香腸肉讓他的嘴巴好似經曆了火燒,他趕緊走到下一個貨攤,買了一杯酸紅葡萄酒。
他來到維拉爾巴的這一天正是這座小鎮的守護神聖塞西莉亞的誕辰。按照習俗,小鎮的人們要舉行持續三天的盛大慶典,慶祝守護神的生日。羅根到的時候是慶典的第二天晚上,到了這個時候,每個人都已沉醉在新出窖的西西裏酸紅葡萄酒裏了,甚至連很多小孩子也都如此。他們張開雙臂迎接羅根。當他們聽到他說著幾乎完美的意大利語時,賣酒的意大利人給了羅根一個擁抱,這個體形巨大的胖子留著大大的胡須,名叫圖利奧。
他們一起喝酒。圖利奧不讓羅根走,也不收他的酒錢。周圍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有人拿來塞著煎甜椒的長條麵包,有人吃著煙熏的鰻魚,孩子們在街上跳著舞。接著,從主幹道上又來了三個精心裝扮的姑娘,她們烏黑閃亮的秀發高高盤起,手挽著手,在路上漫步,向男人投去挑逗的眼神。她們是慶典活動上的娼妓,是經過特別挑選、遠道而來的,她們將和所有今年成年的童男發生關係,以此保護本地姑娘們的童貞。
酒攤周圍的人漸漸散去,加入了三個姑娘身後由年輕男人組成的長長隊伍。
羅根心想,這次慶典倒是很好的掩護,今天晚上說不定就能完成任務,明天一早就能出城了。他問圖利奧:“你能告訴我傑科·巴瑞的家在哪兒嗎?”
這個大塊頭西西裏人的態度立馬發生了變化,他的臉瞬間僵硬,像是戴上了沒有表情的麵具,原本友善的表情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不認識什麽傑科·巴瑞。”他說。
羅根笑了:“我是他的一個老戰友,是他邀請我來維拉爾巴這兒找他的。不過沒關係,我自己去找。”
圖利奧的表情立刻冰消雪融:“啊,原來你也被邀請來參加他的慶典了。整個鎮上的人都收到了邀請。來吧,我跟你一起去。”盡管還有至少五位客人在等著買酒,但圖利奧還是把他們趕走並收了攤。他挽起羅根的胳膊,說:“就把你自己交給我吧,今天晚上一定會讓你永生難忘的。”
“希望如此。”羅根禮貌地回答。
傑科·巴瑞的別墅位於小鎮郊區,四周聳立著高高的石牆,兩扇巨大的鐵門敞開著,豪宅的庭院裏裝飾著彩色的飄帶,從一棵樹連接到另一棵樹上。傑科·巴瑞將自己的別墅向村民開放,其中很多都是在他的農田上幹活的人。羅根跟著圖利奧走進大門。
花園長桌上擺滿了大碗的通心粉、水果和自製冰激淩,草坪上放著酒桶。女人們給酒杯斟滿酒,並將那紫紅色的美酒遞給路過的每一個人。整個周邊地區的人似乎都來到這位黑手黨領袖的地盤參加狂歡節了。在高出地麵的舞台上,三位音樂家開始演奏狂熱的長笛舞曲,舞台上還擺著一把如國王寶座般的雕花椅,上麵坐著的正是羅根此行要殺的人。
黑手黨領袖跟每個人握手,優雅仁慈地微笑著。羅根差點兒沒認出他來。那原本曬得黝黑的寬厚臉龐已變得瘦骨嶙峋,蠟黃得如同死人,幹癟的腦袋上戴著一頂褪了色的冰激淩色的巴拿馬草帽。在興高采烈的狂歡氣氛中,傑科·巴瑞就像一位戴著白色麵具的死神。毫無疑問,羅根必須趕緊完成他的複仇,否則另一位更冷漠的死刑執行者就將搶先完成任務了。
男男女女聚成方隊,隨音樂起舞。羅根被帶進旋轉的舞隊中,和圖利奧分開了。他像是掉進了一個由人體組成的、像漏鬥一樣的旋渦中,接著又被拋了出來,在開闊的地方與一位年輕的西西裏女孩手牽著手。其他情侶也從旋轉的人群中脫離出來,消失在灌木叢後。跟著羅根的女孩在巨大的酒桶後麵跳舞,直接用酒桶上的大銀酒壺喝酒,還舉起酒壺讓羅根也喝。
她很美。豐滿性感的嘴唇被酒染成紫色,黝黑的眼睛閃爍著光芒,她的皮膚是光潔的淡褐色。她好像吸收了所有燈籠的光芒,又燃起一把熊熊大火。她豐滿的胸脯快要從低胸襯衫的領口擠出來了,隨著急促的呼吸而抖動著。她絲綢的裙子裹著圓潤的大腿,饑渴的肉體讓人無法拒絕,也不受任何束縛。她看著羅根喝酒,緊緊地貼上來。接著,她帶領他穿過黑暗的林蔭小道,遠離熱鬧的慶典,來到了豪宅石屋的後麵。他跟著她走上屋外的石板台階,沿牆邊旋轉而上,走到一處露台,他們穿過漆黑的玻璃門,進入了裏麵的臥室。
女孩轉過身,將嘴唇湊上來。她的胸脯激動地起伏著,羅根將雙手放在她的胸脯上,像是要平息它們的激動之情。她用雙手纏著他的身體,緊緊貼著他。
有那麽一瞬間,羅根想起了羅莎莉。他已打定主意不會再見她,他不願讓她承受自己被抓捕或者死亡的痛苦。此刻,他和這個女孩調情時,腦海裏的這個決定變得越發堅決。更重要的是,這個女孩是他進入傑科·巴瑞的豪宅的關鍵。他現在已經進來了,並且還是和她一起,而她已急不可待了。
她把他拉上床,猛扯他的衣服。她把裙子高高撩起到肚皮上,羅根可以看到她性感豐滿的大腿,感受到她炙熱得如同在燃燒的皮膚。沒過幾分鍾,他們就像兩條蛇纏繞在了一起,他們在**翻滾、扭曲、震**,**的軀體由於汗水而變得滑溜溜的。最後,他們滾到冰涼的石頭地板上,緊緊相擁,沉沉入睡。接著,他們又醒過來,喝著酒壺裏的紅酒,回到**,再次**,又再次睡去。
早晨,羅根醒來時,感受到了人生中最難受的一次宿醉。他感覺整個身體裏都好像被塞滿了腐爛的甜葡萄。他呻吟著,身邊的**女孩則充滿同情地柔聲安慰著他,接著又把手伸到床底下,拿起了昨晚他們喝過的酒壺,裏麵隻剩了一半。
“這是唯一的解藥。”她說。她直接從酒壺裏喝酒,再把酒壺遞給羅根。羅根把酒壺拿到嘴邊,水果味的美酒衝走了腦中的脹痛。他吻著女孩豐滿的胸脯,它們似乎也散發出葡萄的香氣,她的整個身體都在散發美酒的氣味,如同她本人就是酒的精靈。
羅根衝著她微笑。“那麽你是誰呢?”他問。
“我是傑科·巴瑞夫人,”她說,“不過你可以叫我露西亞。”就在這時,上了門閂的門外傳來一聲敲門聲。她微笑著對他說:“我丈夫要來獎勵你了。”
露西亞起身去拉開門閂,羅根把手伸向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摸索著想要找出瓦爾特手槍,可槍還沒摸到,門已經被推開,傑科·巴瑞走進了房間。他虛弱瘦削的身體後麵,跟著兩位懷抱獵槍的西西裏農民,其中一位正是圖利奧,他麵無表情地盯著羅根。
傑科·巴瑞坐在妻子的梳妝台邊,友善地對羅根笑了笑。“別害怕,我可不是西西裏典型的那種愛吃醋的丈夫,”他說,“你也看到了,我顯然是沒辦法盡丈夫的義務了。我比這些農民都看得開,我允許我妻子滿足她正常的需求,不過對象絕對不能是這個村子裏的人,並且要永遠保守秘密。昨天晚上,恐怕我可憐的露西亞是被新鮮的葡萄酒和內心的**衝昏了頭。不過沒關係,這是給你的報酬。”他把塞滿錢的錢包扔到**。羅根一動不動,沒有去拿。
傑科·巴瑞轉過身問他的妻子:“露西亞,他表現得好嗎?”
露西亞朝羅根閃過一個燦爛的笑容,點了點頭。“像頭精壯的公牛。”她淘氣地說。
巴瑞哈哈大笑,又或者說,他在努力地哈哈大笑,可因為臉上沒有肌肉,所以那笑容隻不過是鬆弛的骨頭、皮膚和牙齒扭曲在一起而形成的鬼臉。“你得原諒我妻子,”他對羅根說,“她就是個單純的農村姑娘,直截了當、欲求旺盛。這也正是三年前當我得知自己快死了的時候還要娶她的原因。我本以為,享受她的身體能讓我繼續保持生命的活力,可那很快就行不通了。後來,當我發現她在備受煎熬時,我打破了這片土地上所有的傳統。我允許她找情人,隻是必須遵守我規定的條件,這樣我的名譽和我們家族的名譽才不至於受損。現在,我要警告你:如果你膽敢把這件事告訴西西裏的任何一個人,那我就會派人追查到你,讓你永遠都不能和女人躺在一起了。”
羅根直率地說:“我不需要這筆錢,我也從來不說我與女人之間的故事。”
傑科·巴瑞認真打量著他。“你的臉看起來好像有點兒眼熟,”他說,“你的意大利語說得簡直就像個當地人。我們以前打過交道嗎?”
“沒有。”羅根說。他憐憫地看著巴瑞。這個人的體重最多不過七十磅,整張臉完全就隻剩下皮包著骨頭。
傑科·巴瑞像在自言自語。“你在巴勒莫的時候就在找我,後來那個美國探員貝利又讓你來找我。這位圖利奧——”他朝拿著武器的保鏢擺了擺頭,“告訴我,在他的酒攤上,你向他打聽我的住處,還說是我邀請你來的。所以,我們一定是認識的。”他朝羅根俯過身:“是誰派你來殺我的嗎?”他露出鬼魅般的笑容,開玩笑地揮舞雙臂。“你來得太遲啦,”他說,“我就要死了。你再殺我也沒什麽意義了。”
羅根平靜地說:“等你想起我是誰了,我再回答你的問題。”
巴瑞聳聳肩。“無所謂了,”他說,“不過在我想起來之前,你就留在我的別墅做客吧。度個小假,讓我的妻子高興高興,說不定還可以每天抽出一個鍾頭陪我聊聊天。我一直對美國很好奇,我在那兒也有很多朋友。你就答應我吧,你肯定不會後悔的。”
羅根點點頭,握住了向他伸來的那隻手。巴瑞和保鏢離開臥室後,羅根問露西亞:“你丈夫還能活多久?”
露西亞聳聳肩:“誰知道呢?一個月,一個星期,一個鍾頭。我也替他感到難過,可我還年輕呀,我還有自己的生活要過。所以,他如果早點兒死,對我可能反而更好。但我會為他痛哭的。他是個非常好的人,他給了我父母一個農場,他還答應等他死了以後,要把他所有的房子都留給我。我本來可以不找情人的,是他堅持讓我找。現在,我很開心。”她走過來,坐在羅根的大腿上,準備享受更多歡愉。
接下來的一周,羅根就住在傑科·巴瑞的別墅裏。很顯然,他無法指望殺死巴瑞後還能從西西裏逃走,黑手黨輕而易舉就能在巴勒莫機場將他截住。他唯一的希望是巴瑞的屍體至少在六個小時內不被發現,這樣他才有足夠的時間坐上飛機。
每天,他都要用部分時間來製訂計劃,並陪伴巴瑞。他發現這位黑手黨頭目相當討人喜歡,他彬彬有禮、熱心助人。在那一周,他們幾乎成了要好的朋友。雖然他也和露西亞去騎馬,去野餐,在野外**,可他還是覺得與傑科·巴瑞的聊天更有意思。露西亞旺盛的性欲和葡萄香氣讓他無法抗拒,到了傍晚,他則可以安靜地放鬆下來,與傑科·巴瑞共享清淡的晚餐,再來一杯格拉巴酒[1]。與十年前的劊子手相比,巴瑞完全改變了,他對羅根視如己出,而且他還是個相當有趣的人,尤其是當他講起西西裏黑手黨的傳奇故事時。
“你知道為什麽西西裏所有的石牆都不能超過兩英尺[2]高嗎?”他問羅根,“因為羅馬政府認為,很多西西裏人總是躲在石牆後麵相互偷襲,所以他們覺得,隻要降低了石牆的高度,就能減少謀殺的數量。多麽愚蠢。其實什麽也阻止不了人們相互殺戮。你說呢?”他朝羅根投去銳利的眼神,羅根隻是微笑,他不想被帶入關於謀殺的哲學討論中。
巴瑞同羅根講起了以前黑手黨世代結怨和勒索保護費的故事。各行各業都有黑手黨的分支,他們就像緊緊依附在人身上的螞蟥,靠吸血為生。甚至還有一個黑手黨的分支是專門向在姑娘陽台下彈唱小夜曲的年輕人收保護費的。整個西西裏小島的腐敗程度令人難以置信,但——隻要你也是黑手黨的成員,就能安然無恙地生活。
巴瑞在1946年開始務農,因為他不願與戰後迅速興起的毒品買賣扯上任何關係。“那時候,我是個罪惡的人,”傑科·巴瑞帶著壓抑的微笑對羅根說,“我很暴力,但我從未傷害過任何一個女人,我也堅決不願參與毒品交易。那是傷天害理的。我一直維持著自己的聲譽。即便是殺人犯和小偷也應當盜亦有道。”
羅根禮貌地回以微笑。巴瑞顯然是忘了慕尼黑的正義宮,忘了那架棕色留聲機裏保存的克裏斯蒂娜的尖叫聲。是時候提醒他了。
那一周快要結束時,羅根想出了一個既能殺死巴瑞又能成功逃脫的計劃。他向這位黑手黨頭目提議,他們一起乘坐他的汽車出去野餐。他們可以帶上一籃食物、幾壺美酒,把車開到鄉野,坐在樹蔭下享用美食。戶外活動對這位病入膏肓的老人是有益的。
巴瑞微笑著對羅根說:“那應該會很好玩,你願意把時間浪費在我這個糟老頭子身上,真是太體貼了。我這就下令讓人在你的車上裝滿美食和美酒。我們要不要帶露西亞一起?”
羅根皺起眉,搖搖頭:“她太活潑了,有女人在旁邊,男人就沒法說話了。我很喜歡陪你,就別讓嘰嘰喳喳的女人來搞破壞了吧。”巴瑞哈哈大笑,他們的想法達成了一致:他們將於第二天清晨早早出發,夜裏晚些時候再回來。傑科·巴瑞還有一些事要去幾個小鎮上辦,正好可以沿途處理。羅根高興地發現,這些小鎮都在通往巴勒莫的路上。
第二天一早他們便出發了,羅根開著車,傑科·巴瑞坐在他旁邊,照例戴著那頂奶油色的巴拿馬草帽,遮住骷髏般的臉龐。他們在通往巴勒莫的主路上開了幾個小時後,巴瑞指揮羅根轉上一條終點在山區的小路,小路盡頭是狹窄的鄉間小徑,羅根不得不停下汽車。
“帶上食物和酒,”傑科·巴瑞說,“我們就在那塊岩石下麵野餐吧。”
巴瑞站在山間陰影中,羅根把野餐籃拿到他麵前,裏麵有一張紅色方格的桌布可以鋪到地上,他又在桌布上擺好蓋著蓋子的一碟碟美食,有炸茄子、冷香腸,還有用白色餐巾裹著的脆皮長麵包。籃子裏有用來喝酒的寬口矮腳玻璃杯,巴瑞把酒從酒壺裏倒出來。吃完野餐後,巴瑞遞給羅根一根細長的黑色雪茄。“這是西西裏的煙草,很稀有,但卻是全世界最好的。”巴瑞說。他點燃打火機,為羅根點燃雪茄,接著又用波瀾不驚的語氣說:“你為什麽要在今天殺我?”
羅根大吃一驚,他飛快地瞟了一眼四周,看自己是不是被帶入了圈套。傑科·巴瑞搖搖頭:“沒事,我沒有采取任何保命措施。對我來說,這沒有意義了。我隻是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殺我?”
羅根緩緩說道:“你曾經告訴我,你從來沒有對女人犯下過暴行,可你卻幫別人殺死了我的妻子。”巴瑞滿臉疑惑,於是羅根繼續說道:“1945年的玫瑰星期一,在慕尼黑的正義宮,就在埃裏克·弗萊斯林對著我的後腦勺開槍之前,你幫我整理過領帶。你們沒有殺死我。我活了下來。弗萊斯林兄弟死了,莫爾克和普凡也死了。等我殺了你,我就隻需要去懲罰帕傑斯基和馮·奧斯廷了,然後我也可以高高興興地去死了。”
傑科·巴瑞抽著雪茄,盯著羅根看了很久:“我就知道你殺我的理由很正當。你顯然是個正直的人。整整一周,我都看得出來,你在計劃如何殺我,然後平安地去巴勒莫坐飛機。於是,我幫了你一把。把我的屍體留在這兒,你就繼續往前走吧。等到別人發現我時,你應該已經到羅馬了。我建議你盡快離開意大利。黑手黨的手可是能伸很遠的。”
“如果你沒有幫我整理領帶,如果你沒有在埃裏克偷偷走到我身後時分散我的注意力,我也許可以不殺你。”羅根說。
巴瑞瘦削憔悴的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接著,他哀傷地微笑著。“我從沒想過要欺騙你,”他說,“我以為你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我隻是想在你生命的最後時刻安慰安慰你,讓你感受到一絲人性的關懷,同時又不背叛我的同伴。你要明白,我不是在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找借口。但我必須告訴你:我和你妻子的死以及她的尖叫聲沒有任何關係。”
西西裏的太陽高懸半空,頭頂的岩石沒有帶來絲毫陰涼。羅根感覺五髒六腑翻起一陣惡心。“是馮·奧斯廷殺了她嗎?”他問,“告訴我,是誰折磨了她,我以我對她的回憶和她的靈魂發誓,我會讓你走的。”
傑科·巴瑞站起身。這是自他們打交道以來,他第一次表現出粗暴和惱怒。“你這個傻瓜,”他說,“難道你還沒反應過來我就是想讓你殺了我嗎?你是我的引渡者,而不是我的處決者。每一天,我都在忍受可怕的病痛,沒有任何藥物能完全消除那種疼痛。癌症侵入了我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但它就是殺不死我,就像我們在慕尼黑正義宮裏殺不死你一樣。我也許還要在病痛中活上很多年。我詛咒老天。我從第一天開始就知道你想殺我,我用盡各種方法幫你找了一個機會。”他衝著羅根微笑:“這聽起來也許像個冷笑話,可隻有你向我保證會殺了我,我才會告訴你關於你妻子死亡的真相。”
羅根用嘶啞的嗓音說:“你為什麽不自殺?”
傑科·巴瑞低下頭,接著又抬起頭,直視他的雙眼,這讓羅根很驚訝。這位意大利人幾乎是帶著一種羞愧感地悄聲說:“因為自殺是大罪,而我是信奉上帝的。”
久久的沉默。他們都站著。最後,羅根終於開口了:“告訴我,是不是馮·奧斯廷殺了我妻子?我保證結束你的性命。”
傑科·巴瑞緩緩說道:“是我們小組的頭兒,克勞斯·馮·奧斯廷把你妻子的尖叫聲錄下來,並用來折磨你。他是個奇怪又可怕的人——在我認識的所有人裏,沒有人能在那樣的時候想出那樣的主意。因為那一切並不是事先計劃好的,你知道嗎?一切都是個意外。所以,他是在那個女孩臨死前,當場靈機一動想到了錄音這一招的。”
羅根粗魯地問:“那到底是誰折磨了她?是誰殺了她?”
傑科·巴瑞直直盯著他的雙眼,鄭重地說:“就是你啊。”
羅根感覺熱血直湧上頭,銀片周圍的頭骨陣陣作痛。他含糊不清地咕噥著:“你這個混賬畜生,你騙我。你是不會告訴我真凶是誰的。”他從外套裏拿出瓦爾特手槍,指著巴瑞的肚子:“告訴我,是誰殺了我妻子?”
傑科·巴瑞再次直直盯著羅根的雙眼,嚴肅地說:“就是你。她是因為難產而死的,她生下了一個死嬰。我們沒有一個人碰過她。因為我們很肯定,她什麽都不知道。馮·奧斯廷錄下她的尖叫聲隻是為了嚇唬你。”
“你在撒謊。”羅根說。他連想都沒想,就扣動了瓦爾特手槍的扳機,槍聲如驚雷回響在岩石之間,傑科·巴瑞瘦弱的軀體摔倒在差不多五英尺遠的地方。羅根走到他麵前,這個瀕死之人靠在岩石邊縮成一團。他把槍頂到巴瑞的耳邊。
將死之人睜開雙眼,充滿感激地點點頭,悄聲對羅根說:“不要責怪你自己。她的尖叫聲之所以那麽恐怖,是因為所有的疼痛、所有的死亡都是一樣恐怖的。你也還會再死一遍,你會發現那也是同樣恐怖的。”他一邊呼吸,一邊吐出帶血的唾沫。“我原諒你,你也原諒我吧。”他說。
羅根沒有再次開槍,而是用雙手將這個男人抱在懷中,等著他咽氣,這過程隻要幾分鍾,他還有充足的時間趕去巴勒莫坐飛機。在他離開之前,他從車上拿出毯子,蓋住了傑科·巴瑞的屍體。他希望能有人盡快發現巴瑞。
[1] 格拉巴酒是一種用酒釀渣滓製成的白蘭地。
[2] 1英尺約為0.3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