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達佩斯的最後一天,羅根醒來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毀掉了他收集的關於那七個人的資料。接著,他徹底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行李,看還有沒有想要保留的東西。可除了護照,再沒有什麽值得留下。
他把所有東西打包好,提著袋子去了火車站。他將袋子存入投幣式儲物櫃後,離開了車站。在跨越城市中眾多橋梁中的其一座時,他漫不經心地將儲物櫃的鑰匙扔進河中。然後,他去了領事館。
沃羅斯科準備好了他所需的一切。羅根檢查了一遍——有珠寶工匠才會用到的小鑽子和小鑿子、細電線、計時裝備、**炸藥,以及各種微型的特殊電子零件。羅根微笑著說:“很好。”
沃羅斯科自吹自擂道:“我們組織效率很高的。要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找齊這些東西可不容易。”
“為了表達我的感謝,”羅根說,“我想請你去黑提琴餐廳共進早餐,雖然時間不早了。吃完後,我們再回來這裏,我就要處理這些東西了。我會告訴你我的計劃的。”
在餐廳,他們點了咖啡和奶油蛋卷。接著,在沃羅斯科滿臉的驚訝裏,羅根讓女服務員把象棋拿來。服務員把它拿了過來,羅根擺好棋盤,自己先執白棋。
沃羅斯科不悅地說:“我可沒時間玩這愚蠢的遊戲。我得回辦公室了。”
“下棋。”羅根說。他的語氣讓沃羅斯科立馬安靜下來。沃羅斯科讓羅根先走第一步,接著出了黑棋的卒。一局很快結束。沃羅斯科輕鬆贏了羅根,所有的棋子又被放回棋盒,等著被女服務員拿走。羅根給了她一筆不菲的小費。到了餐廳外,羅根叫來一輛出租車,回到領事館。這時,他變得很急切,每一刻都很寶貴。
在沃羅斯科的辦公室裏,羅根在擺著那些特殊工具的桌子旁坐下。
沃羅斯科怒氣衝衝,這是心胸狹窄之人常有的霸淩怒火。“搞這些愚蠢的花招兒有什麽意義?”他問,“我得知道。”
羅根把右手伸進外套口袋,又握緊拳頭拿了出來。他把拳頭伸向沃羅斯科,攤開手心,裏麵正是那枚白色的國王棋子。
羅根在桌旁全神貫注地工作了將近三個鍾頭。他在國王棋子的底部鑽了個小洞,把整個底座卸下來。他小心翼翼地鑿空棋子內部,填上**炸藥、電線和微型電子零件,填完後再將底座蓋回去,用拋光麂皮和瓷漆將所有的擦痕及裂縫遮掩起來。他把棋子握在手裏,想看看多出來的重量會不會太明顯。他確實發現了一點點細微的差別,可他推斷,這也許是因為自己在刻意尋找差別。這枚棋子的改造是合格的。
他轉過身對沃羅斯科說:“今晚八點,這個東西將在帕傑斯基麵前爆炸。我把它設置好了,其他人不會受傷的。炸藥隻夠炸死拿著這枚棋子的人,帕傑斯基總是用這個來撓下巴,他撓下巴的動作和計時器將共同引爆炸藥。如果我看見是別人拿著這枚棋子的話,我就會插手讓它不爆炸。但據我對帕傑斯基的觀察,我敢肯定,今晚八點他一定會把這枚棋子拿在手裏的。現在,我希望你安排好你們地下組織的人,在離餐廳兩個街區的街角接應我,我還指望你們幫我離開這個國家呢。”
“你的意思是,你要在餐廳一直待到帕傑斯基被炸死的那一刻嗎?”沃羅斯科問,“你簡直是瘋了。為什麽不提前離開?”
“我要確保其他人的安全,”羅根說,“而且,在帕傑斯基死之前,我還想讓他知道是誰殺了他、為什麽要殺他。我要是不在現場就做不到這一點了。”
沃羅斯科聳聳肩:“這是你的事。至於你讓我的人在離餐廳兩個街區遠的地方接應這件事,那對他們來說太危險了。我會安排一輛黑色的奔馳豪華轎車在領事館前麵等你,車上會掛一麵領事館的旗子。你希望它什麽時候等在那裏?”
羅根皺起眉頭:“我也許會改變炸彈的時間設置,如果帕傑斯基老是用它去撓下巴,它也可能會提前爆炸。最好讓車子七點半就等著,告訴他們,我可能在八點十分左右出現。我會走路去,直接上車,不多廢話。我想他們應該會認得我吧。你把我的照片給他們看過了嗎?”
沃羅斯科微笑著回答:“當然看過了。現在,我猜你和我應該去黑提琴餐廳吃個遲到的午餐,再下一盤象棋了,這樣才好讓你把白國王放回去呀。”
羅根微笑著說:“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在餐廳,他們一邊喝咖啡,一邊開始了第二局對壘,羅根輕鬆贏了。離開餐廳時,被做過手腳的白色國王棋已經和其他棋子順利放到了一起。
那天晚上,羅根在六點整離開了小旅店的房間。瓦爾特手槍就在他的胳膊下麵,牢牢地扣在皮套裏。消聲器在外套的左邊口袋裏。護照和簽證在外套的內側口袋裏。他緩慢又悠閑地走進黑提琴餐廳,坐在他一直坐的角落小桌旁,打開一份報紙,點了一瓶托卡伊葡萄酒,並告訴服務員稍後再點菜。
喝了半瓶酒後,文塔·帕傑斯基大呼小叫地走進餐廳。羅根看了看表。這位大塊頭的匈牙利人相當準時,此時正是七點整。他看著帕傑斯基捏了捏金發女服務生,朝正在等他的朋友們大喊著,喝下了第一杯酒。到了喊服務員拿象棋的時間了,可他卻點了第二杯酒。羅根頓時緊張了。難道今天晚上帕傑斯基會破例不下象棋嗎?不知道為什麽,他今天晚上似乎沒想起象棋這回事。就在這時,盡管他沒有發號施令,女服務員仍然把象棋拿到了桌旁,充滿期待地等著他捏一把,以示對自己有先見之明的表揚。
帕傑斯基看起來差點兒就要揮手讓她走了,可他又笑了笑,滿是濕疣的豬臉變得興高采烈。他狠狠捏了一把金發女服務員,服務員痛地小聲尖叫起來。
接著,羅根也喊來服務員,向她要了一支鉛筆和一張紙。他看了看手表,七點半了。在粗糙的棕色便條紙上,他這樣寫道:“我要把你快活的尖叫聲變成痛苦的尖叫聲。1945年玫瑰星期一,慕尼黑正義宮。”
他一直等到手表上的時間走到七點五十五分,才叫來服務員,將字條遞給她。“把這個交給帕傑斯基先生,”他說,“然後馬上到我這兒來,這個就是你的了。”他把比她一周薪水還多的一張大鈔拿出來給她看。當炸彈爆炸時,他不希望她站在帕傑斯基周圍。
服務員把字條遞給帕傑斯基時,他正用白色國王棋子撓著下巴。他慢慢看著字條上的字,不停動著嘴巴,念念有詞地翻譯著上麵的英文。他抬起雙眼,正好直直地盯著羅根,羅根也盯著他,微微笑了笑。手表直指七點五十九分,他看到帕傑斯基的眼睛裏慢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就在這一刻,白色國王棋爆炸了。
爆炸聲震耳欲聾。帕傑斯基一直用右手拿著這枚棋子,放在下巴邊上。羅根盯著他的雙眼,突然間,他的雙眼消失在了爆炸中,羅根發現自己盯著的隻是兩個血淋淋的空洞眼窩。肉體和骨頭的碎片濺滿整個餐廳,帕傑斯基血肉模糊的腦袋耷拉下去,隻有一點兒皮肉將脖子和身體連在一起。羅根從座位上溜出來,從廚房門離開餐廳。尖叫逃竄的人們都沒有注意到他。
到了外麵的街道上,他走過一個街區,來到主幹道上,叫了一輛出租車。他對司機說:“去機場。”接著,隻是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測,他又補充了一句:“從經過美國領事館的那條路走。”
他聽到警車拉著刺耳的警報,飛速開往黑提琴餐廳。幾分鍾後,出租車開上了途經領事館的寬闊大道。他對司機說:“別開得太快了。”他往後一靠,這樣外麵的人就看不到他了。
沒有什麽奔馳豪華轎車等在那裏,整條馬路上一輛車也沒有,這很怪異。行人倒是多得出奇,有的在街角等著過馬路,有的在看商店的櫥窗,絕大多數是高大魁梧的男人。以羅根的經驗,一眼就能看出他們都是秘密警察。“現在加快速度,去機場吧。”他對司機說。
突然,他感到胸口襲來一陣寒意,仿佛全身都在被死神觸碰。那寒意不斷擴散,可他並不覺得冷,也沒有任何真正的身體不適。簡單來說,他好像成了死亡的宿主。
他沒有遇到任何麻煩,順利登上了飛機。他的簽證很正常,機場也沒有任何秘密警察活動的跡象。登機時,他的心怦怦直跳,可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麻煩。飛機起飛,爬升,接著開始水平飛行,向德國邊境和慕尼黑進發。
那天晚上,羅莎莉從慕尼黑正義宮護士助理的崗位上下班時是晚上六點。和她一起工作的年輕醫生堅持要請她吃晚飯,羅莎莉擔心再次拒絕會丟掉這份工作,隻好同意。醫生點了好幾道菜,確保晚餐的時間拉得很長。吃完飯時,已經過了晚上九點。羅莎莉看了一眼手表,說:“請您原諒,我十點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辦。”說完,便起身去拿大衣和手套。
年輕的醫生露出失望的表情。羅莎莉從沒想過今天晚上陪著醫生而不去接機。如果不去接來自布達佩斯的飛機,哪怕錯過一次,那也意味著她覺得羅根已經死了。她走出餐廳,叫了一輛出租車。到達機場時,馬上就要十點了。她跑進航站樓,跑到布達佩斯航班的接機口,已經有乘客陸續走了出來。她習慣性地點燃一支香煙,看著他們。就在這時,她看到了羅根,她的心差點兒都要碎了。
羅根看起來病入膏肓,眼眶深陷,麵部僵硬,一舉一動都很笨拙,讓人憂心。他還沒有看到她,於是她開始朝他跑去,啜泣著大喊他的名字。
羅根聽到了女人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噔噔作響,聽到了羅莎莉在喊他的名字。他背過臉去,又把臉轉回來,正好接住了衝進他懷抱的羅莎莉。他開始親吻她滿是淚水的臉龐和可愛的眼睛,她悄聲說:“我太高興了,太高興了。我每天晚上都到這兒來,每天晚上我都在想你可能已經死了,可我永遠都不會知道,所以我這輩子每天都還是會到這兒來。”
羅根緊緊抱著她,感受著她身體的溫暖,體內刺骨的寒意開始消融,他仿佛又活了過來。就在那一刻,他決定了,要把她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