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根安慰羅莎莉,微笑著說:“你去坐吧,什麽事都不會發生的,我一直在等著他們出現呢。”他又轉過身對貝利說:“叫你的小夥伴把槍收起來,你也是。你們用不著武器的,就是用了也阻止不了我。”

貝利把槍收起來,又朝沃羅斯科做了個手勢。他非常緩慢、非常真誠地對羅根說:“我們是來幫你的。我隻是擔心你,怕你大開殺戒。我怕你一看到我們就會拔槍射擊,所以才想先發製人,再慢慢解釋。”

“那就解釋唄。”羅根說。

“國際刑警盯上你了,”貝利說,“他們把你和所有的謀殺案都聯係上了,而且他們正在對比你所有的護照照片,他們跟蹤你跟到了慕尼黑。就在一個小時前,我在慕尼黑的分部辦公室收到電報,他們認為你到慕尼黑是來殺人的,他們努力想要找出你要殺誰。這是你唯一的優勢:沒人知道你還要殺誰。”

羅根坐在灰塵撲撲的綠色沙發對麵的**。“別胡說了,貝利,”他說,“你很清楚我要殺誰。”

貝利搖搖頭,瘦削而英俊的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你太偏執了,”他說,“我一直在幫你,什麽都沒告訴他們。”

羅根往後靠在枕頭上,他的語氣相當冷靜:“你這話我可不信。一開始,你說不知道正義宮的七個人是誰,可等我回來的時候,你手上就有了關於他們每一個人的檔案。幾個月前我看到你,你來讓我放過弗萊斯林兄弟,你說你知道七個人的所有情況,可你不會告訴我。畢竟,整個情報網比一個戰爭受害者的複仇計劃重要得多。你們這些特工難道不是這麽想的嗎?”

貝利沒有回答,他在認真觀察羅根。羅根繼續說著:“我殺了弗萊斯林兄弟後,你知道沒有什麽能阻止我,而你又希望除掉傑科·巴瑞和文塔·帕傑斯基,所以你才幫我,反正我本來是不應該從布達佩斯活著逃出來的。”他轉過身對沃羅斯科說:“對不對?”

沃羅斯科臉紅了:“我已經做好了幫你逃走的一切安排。你卻如此固執,非要按自己的路子來,我能有什麽辦法呢?”

羅根輕蔑地說:“你真是個無恥的渾蛋。那天我故意從領事館經過,看你做了什麽安排,結果發現那裏根本就沒有汽車在等我,整個領事館周圍全是警察。是你向他們告的密。我本來就不應該回到慕尼黑的,我應該死在鐵幕背後,這樣一來,你們情報機構的所有問題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你這樣說是在汙蔑我,”貝利說,“你是在指控我向秘密警察出賣了你。”他的語氣如此發自肺腑、如此義憤填膺,連羅莎莉都疑惑地瞟了羅根一眼。

“你知道嗎?如果我還是個戰爭中的孩子,那你剛剛這番話一定能騙到我。可我在正義宮被關了那麽久,我看透了你這樣的人。我一開始就看透了你,貝利。你從來沒騙到我,一秒鍾都沒有。實際上,我來到慕尼黑就知道你會等我,我想過找到你,先下手為強殺了你,可又覺得沒有必要。我不想隻是因為某個人礙了我的事就殺死他。可你比那七個人好不到哪兒去。要是你當年在正義宮,你也會做出和他們一樣的事來。也許你還真做過。你自己說呢,貝利?你以前嚴刑拷打過多少人,又殺過多少人?”

羅根暫停片刻,點燃一支香煙,他直直地盯著貝利的雙眼,又開口了:“第七個人是領頭的審訊者,他折磨了我妻子,還錄下她的尖叫聲,他就是克勞斯·馮·奧斯廷法官,是巴伐利亞職位最高的聯邦法官,前途最光明的政治家,說不定還是西德的下一任總理。他得到了我們美國國務院的支持,被我們的情報機關控製。所以,你不能讓我殺死他,顯然也不能讓他因為戰爭罪行被捕。”

羅根把香煙摁熄:“為了不讓我殺死馮·奧斯廷,為了讓他曾經是蓋世太保的事實成為永遠的秘密,你必須毀了我。你下令要沃羅斯科向匈牙利的秘密警察告發我。對不對,貝利?簡單直接、無懈可擊、一幹二淨——你們這些真誠的特工就喜歡這麽辦事。”

沃羅斯科用傲慢的語氣說道:“我們現在就讓你閉嘴,誰又能阻止我們?”貝利朝這位下屬露出疲倦而不耐煩的神色。羅根大笑起來。

“貝利,告訴你的夥計,為什麽他不能讓我閉嘴。”羅根逗趣地說。貝利保持著沉默,羅根直接朝沃羅斯科說:“你太蠢了,你不可能知道我做了什麽,可你的老板知道。我已經給我在美國信得過的人寄了信,隻要我一死,他們就會揭發馮·奧斯廷,美國國務院就會顏麵無存,美國駐歐洲的情報機關就會受到華盛頓的嚴厲懲罰。所以,你們不能殺我。如果我被捕了,後果也是一樣的——馮·奧斯廷還是會被揭發,所以你們也不能出賣我。你們隻能妥協。你們隻能期望我順利殺死馮·奧斯廷,而且還不讓別人發現是為什麽。我不會堅持要你們幫我的,那就是強人所難了。”

沃羅斯科驚得連嘴巴都合不攏了,貝利起身要走。“你看得相當透徹,”他對羅根說,“你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我不會狡辯。沃羅斯科是聽從了我的命令,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的工作,是為了完成我的工作。我得幫助我們的國家通過馮·奧斯廷來控製德國,我他媽為什麽要關心你能不能報仇,能不能伸張正義?可你所有的行動都成功了,所以我不得不站到一旁,讓你完成你必須做的事。我絲毫不懷疑,哪怕是明天早上會有一千名警察追捕你,你也能殺死馮·奧斯廷。可你忘了一件事,羅根,你殺了他之後最好能成功逃脫。”

羅根聳聳肩:“我無所謂。”

“你是無所謂,你的女人也無所謂嗎?”他發現羅根沒有聽明白,便繼續說,“首先,你讓他們殺死了你年輕漂亮的法國小妻子,現在又是這位德國小姐。”他朝坐在綠色沙發上的羅莎莉擺擺頭。

羅根悄聲說:“你他媽到底在說什麽?”

貝利第一次露出微笑,他輕聲說:“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殺了馮·奧斯廷,然後自己又死了,那我就會讓這位小姐受罪。她將會作為你的同謀接受指控,又或者,她將再次被關進精神病院。如果馮·奧斯廷沒有死,但你死了,然後你寫的那些信揭發了他,那後果也一樣。現在,我給你一個選擇:忘了要殺馮·奧斯廷這件事,我幫你和你的女朋友弄來豁免令。對於你們做的一切,我們可以既往不咎。我還可以安排,等你回美國的時候,讓她和你一起去美國。你好好想想吧。”他準備離開。

羅根在他身後,用顫抖的聲音喊住他。這似乎是羅根今天晚上第一次失去了一些自信。“跟我說實話,貝利,”羅根說,“如果你也是慕尼黑正義宮那七個人中的一個,你會像他們一樣,也對我做出那些事嗎?”

貝利認真思考著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他才小聲說:“如果我真的相信那樣做能幫助我的祖國贏得戰爭,那麽是的,我會做的。”說完,他跟在沃羅斯科身後走出了房間。

羅根站起身,走到辦公桌旁。羅莎莉看著他把消聲器裝到瓦爾特手槍的槍管上,她悲痛萬分地說:“別這樣,求你了,他們要對我怎麽樣我都不害怕的。”她朝門口走去,像是要攔住他,不讓他出門。可她又改變了主意,坐到綠色沙發上。

羅根觀察了她片刻。“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他說,“可沃羅斯科和貝利想在布達佩斯置我於死地的時候,我是不是放了他們一馬?幹他們那行的都不是人,隻是一種特殊的動物。他們都是自願的,沒人強迫他們去做那些事。他們很清楚自己的職責,那就是折磨、背叛、殺害自己的同胞。我不覺得他們有什麽可憐的。”

她沒有回答,隻是低下頭,用雙手捂住臉。羅根溫柔地說:“在布達佩斯的時候,我冒著生命危險,就是為了確保除了帕傑斯基以外,其他人都不會受傷。那時,我已經準備好放棄一切,甚至放棄找馮·奧斯廷報仇的機會了,為的就是不讓無辜的旁觀者因為我受到傷害。那些旁觀者是無辜的,可這兩個人不是無辜的。我不能讓你因為我而受罪。”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還沒來得及抬起頭,他就走出了房間。她聽到他飛快下樓梯的腳步聲。

羅根開著租來的奔馳汽車,拐上了主幹道,他用力踩著油門。這個時間,路上幾乎沒什麽車。他希望貝利和沃羅斯科不是自己開車,而是坐出租車來的。這樣,他們此刻就應該還走在路上,正試著再叫一輛出租車。

沿著主幹道,還沒走出一個街區,羅根就看到了走在一起的他們。他繼續往前開了一個街區,才把車停下,沿著大路往回走,想要跟他們麵對麵對決。可還相隔一百英尺遠時,他們拐進了弗萊德瑞卡啤酒屋的大門。他心想,他媽的,在那裏麵怎麽動手呢?

他在外麵等了一個鍾頭,希望他們隻是喝幾杯啤酒,很快就能出來,可他們一直沒有出來。終於,他決定進去看看。

啤酒屋裏並沒有坐滿客人,他一眼就看到了貝利和沃羅斯科。他們兩人霸占了一張長長的木桌,正狼吞虎咽地吃著白香腸。羅根找了個靠門的座位坐下,他們之間隔著一桌正喝到興頭兒上的酒鬼,擋住了貝利和沃羅斯科的視線。

他看著貝利和沃羅斯科喝酒,他們的模樣和舉動讓他驚訝,然後他又為自己的驚訝感到好笑。到目前為止,他總是在他們執行任務的時候見到他們,他們仿佛戴著麵具,小心翼翼地不能暴露任何弱點。而在這裏,他看到他們正處於放鬆的狀態,是把偽裝丟到一旁的狀態。

傲慢囂張的沃羅斯科顯然喜歡胖女人,羅根看到他把所有豐滿的女招待都捏了個遍,卻碰都沒碰那些瘦的。有一個特別胖的女孩端著放滿空啤酒杯的托盤從沃羅斯科身邊經過時,他簡直無法控製自己了。他想去抱她,卻把玻璃杯全打翻到木桌上,女孩撒嬌地推了他一把,他搖搖晃晃地倒在貝利的大腿上。

精瘦的阿瑟·貝利則是個挑剔的暴食者。他大口吞下一盤又一盤白香腸,每吃完一串,都會留下細長的腸衣。他大口喝著啤酒,把滿嘴的香腸咽進肚裏,完全沉醉其中。突然,他朝洗手間衝去。

酒氣熏天的沃羅斯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後麵,羅根等了片刻,也跟了上去。他走進洗手間的門廊,很幸運的是,洗手間裏隻有貝利和沃羅斯科兩個人。

可他開不了槍。他無法把瓦爾特手槍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來。貝利正無助地趴在巨大的白色洗手台上,把他從早餐開始吃過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沃羅斯科輕輕扶著貝利的頭,免得他一頭栽進洗手池的汙物裏。

完全卸下防備的他們竟然讓羅根有了種奇怪的感動。在被他們發現之前,羅根退了出去,離開啤酒屋。他將奔馳汽車開回旅店,停好車,走回了樓上的房間。門沒有鎖。房間裏,羅莎莉正坐在綠色沙發上等他。羅根取下消聲器,把它扔回辦公桌的抽屜裏。他走到沙發前,坐在羅莎莉身邊。

“我沒殺他們,”他說,“我不知道為什麽,可我無法對他們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