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良,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你為什麽徹底鏟除了留在我心底的惟一的一縷幻想?
過了一年,我已經進入了人生的第26個年頭,我猛然覺得我老了,心老了。自從離開火火,我一直無所事事。我想,我大概完了,再也沒有任何力量使我站立起來了。衛大胡子正積極籌措“壽衣模特表演”的行為藝術展,他一見我就侃侃而談他的宏偉舉措。他說他已經拉了10萬元的讚助費,屆時,如果能請來全國畫壇上的名家,這家公司的總裁還要給他再出40萬。他現在的任務就是準備去北京、上海,要當麵去拜訪那些畫界的名家。我說你搞這麽大的事,我想給你幫忙都幫不上。衛大胡子說,沒關係,隻要有這份心意就夠了。
記得去年重逢衛大胡子後,我給火火講了衛大胡子當年赤身**鑽進牛肚子裏,一個小時後扯著牛腸子爬出牛腹的故事後,火火笑得收不住了,她笑出了眼淚,笑啞了喉嚨,最後笑岔了氣。她一邊笑著,一邊用小拳頭打著我說:“討厭,世上哪有這樣的人?你故意編造出來想把我笑死。”
我一本正經地說:“這是真的,我一點兒都沒有編造。最近,衛大胡子又定做了一些壽衣,準備搞一場大型的壽衣時裝模特兒行為藝術展,到時候我們一塊兒去看。”
我話一說完,火火又止不住大笑起來,她用手抵著笑岔氣的腰,在**笑得滾來滾去,笑夠了,才說:“我發現你們搞藝術的都是些瘋子,一群瘋子。”
我說:“衛大胡子的行為藝術比起西方藝壇的一些藝術家就是小巫見大巫了。在60年代,法國的科拉因張開雙臂從高樓上跳下來,不惜以生命為代價體會人體在空中的感覺。”
火火說:“他都摔死了,還體會個屁!這是什麽狗屁藝術,真令人難以理解。”
我說:“死對他來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完成了死之前的心願。有一位女藝術家,去巴塞羅那當了一次妓女,以她的行為嚐試藝術。70年代,意大利的一位女士將自己的眼皮、耳朵一塊塊割下來,直到死亡;希臘的一個女士用汽油將自己活生生燒死,成就了她的行為藝術《自焚》。1995年,北京東村的10名男女**將下體分別相交於地上的洞或突出物,臥伏作靜止狀,試圖達到一種人與大地結合的藝術境界。”
火火說:“這是什麽藝術呀?太古怪了,讓人聽了頭皮發麻。我看這些人不是**分子就是精神病患者,大腦清醒的人怎麽能幹出這種事?周風,我可跟你講清楚,不管衛大胡子他們怎麽行為藝術讓他們藝術去,你隻管實實在在畫你的畫,可千萬不能跟他們瞎混。”
我一看火火認真的樣子,就說:“不會的,你放心好了,我隻不過把這種藝術現象講給你聽聽,我能理解他們,但,我不會參與。”
火火說:“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火火雖然不是藝術家,但她卻能憑著一個正常人的審美情趣來衡量藝術的真偽,並以鮮明的態度來表明她的立場。
也許是曾與火火說過我不參與衛大胡子的行為藝術的話,所以當衛大胡子從北京回來要拉我入夥時,我斷然拒絕了。當時,衛大胡子說,到時候你能不能做一回壽衣模特兒,我覺得你的氣質很好,行為藝術的模特兒最好是畫家擔任更有說服力。綠毛水怪已經答應我了,我想你也不會令我失望。我本想答應下來,為了友誼,即便是違心的,也應該答應。但是,我想起了我曾對火火的承諾,便對衛大胡子說,我隻能讓你失望了,否則,我就會對自己失望。衛大胡子說我搞這麽大的事兒,你總不能袖手旁觀吧?我說我可以參與別的事兒,但是我決不當壽衣模特兒。衛大胡子說你不當模特兒,你還能幹別的什麽事?衛大胡子的口氣一下激怒了我,似乎我隻配當壽衣模特兒,除此之外,我就再也派不上什麽用場了。我說我不能幹就不幹了。衛大胡子就在我的肩頭拍了一把,然後一推說,你這個兄弟我算是白交了。
他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我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人生,有好多事兒是不可預測的,我沒有想到在這件事上跟衛大胡子鬧翻了。
丁良從海南回來之後,聽了我的敘述久久不語。
我們的談話是在一個酒館裏進行的,其時,我們都喝了不少酒,不免有點傷感。
我說:“我知道衛大胡子是個很仗義的人,他在我困難的時候,曾幫過我大忙,我應該為他助一臂之力才是。可是,我現在對什麽都不感興趣,尤其是行為藝術,他這樣逼我,真的有些強人所難。”
丁良說:“也罷,人各有誌,不能強求,一切還是隨緣吧。”
我說:“丁良,其實我的心裏挺難受的,真的挺難受。我失去了心愛的女人,現在又失去了一個好兄長,心裏很不是滋味。”不知怎的,說這些話的時候,淚水就悄悄地從我的眼眶裏流了下來。
丁良舉起酒杯,在空中晃了晃,等我端起酒杯後,他一飲而盡說:“有時候,不是由我們選擇生活,而是生活在選擇我們。該忘的,就把它忘了吧,如果一個人總生活在過去的回憶中,他就永遠擺脫不了傷感,永遠難以走出自我封閉的抑鬱和孤獨,還是想開一些吧。”
我也幹了杯中酒,說:“有些事兒你可以把它忘了,但是有些事兒已經融進了你的血液之中,你永遠都無法忘記,它很可能會伴隨你一生。”
丁良說:“我知道你還想著火火,可是,你想著她,惦記著她,她想著你,惦記著你嗎?這實在太不公平了。愛是相互的,是平等的,她要是心中還有你,她會來看你、找你的,你不應該再對她抱任何幻想,看著你這個樣子,我心裏實在難受。”
我說:“丁良,我早已不在乎愛平等不平等了,我已不在乎她還愛不愛我,我隻在乎她是不是還健康地活著。前年的冬天,我帶著她衝破重重阻力,從北方小城南下到了深圳,現在我卻把她弄丟了,我真的無法麵對我自己。”我說著情不自禁地又斟滿了兩杯酒。
丁良悠悠地透著酒氣說:“其實,周風,有件事兒我一直瞞著你,我怕說出來刺激你,可是現在,看著你執迷不悟的樣子,我不得不說。火火她現在就在深圳,她活得比你好,比你幸福。在春節前,我和蘇曉軒去逛商場,蘇曉軒看到有一個女孩像火火,就捅了我一下小聲說,你看,那不是火火嗎?我一看果然是火火,她正和一個40來歲的中年人在一起采購**用品。那時候,我真的氣瘋了,真想衝上去指著火火的鼻子罵一頓,結果被蘇曉軒拉住了。蘇曉軒說人各有誌,不能強求,她已到了這個份兒上,罵又有何用?我隻好忍住了。後來見到你,我幾次想告訴你,但又怕你受不了,就一直埋在心裏。我現在告訴你,是希望你不要再繼續傻下去了。”
我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腦袋裏一片空白。我沒有說一句話,一連喝了幾杯,直到再端起酒杯時手一直抖個不停。
丁良,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你為什麽徹底鏟除了留在我心底的惟一的一縷幻想?
我的人生支柱仿佛轟然倒塌了,我甚至覺得我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和必要了。
我又一次抓起酒杯說:“來,為婊子的幸福生活幹杯!”丁良一把奪過去說:“你別這樣,你越這樣我心裏越難受。”
我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我竟莫名其妙地由笑變成了哭。
丁良說:“周風,你別像個娘們兒好不好?在當今這個到處充滿**和虛假的年代裏,你指望誰對你忠貞不貳?我問你,你自己首先做到了沒有?你要是做不到,你也就別指望別人能做到。傷痛?愛的傷痛?你以為我就沒有?蘇曉軒為了混一個小角色,從一個男人的懷抱裏出來又進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你知道我的心裏有多難受嗎?但因為我愛她,喜歡她,所以我隻能包容她的一切。我的心裏當然也不平衡,不平衡就到外麵找平衡去。深圳像我這樣的情況多得不得了,有些家庭隻有周六才過夫妻生活,其餘時間各幹各的,誰也顧不上誰,誰也不管誰,所以,我就見怪不怪了,誰讓我愛上她呢?你別指望你們分手後她還會為你守身如玉,這是童話,不是現實。你應該從童話般的夢境裏走出來,正視現實,正視存在。”
我說:“我不正視,就不正視,看誰能把我怎麽樣?”
丁良說:“那你就隻能自討苦吃。”
我說:“我去滅了那個中年男人,然後滅了那個婊子。”說著我摔在了地上。
丁良說:“你喝多了,你醉了。”
我說:“我沒醉,你才醉了。”
丁良攙扶起我,等他結完賬,我已出了酒館,腳下一空,我又摔倒在地上。我看著天上的星星在快速地從我的頭頂掠過,月亮像要掉下來一樣令我目眩。
丁良過來又要攙扶我,我伸出一隻手戳到空中高呼了起來:“深圳,我操……操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