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轉向海大夫人, 輕聲道:“弟弟妹妹剛回家,正是高興的時候,難免聲音大了些, 再說,他們也不知道家裏還有孩子, 所謂不知者不怪, 母親就不要責備他們了。”

見長姐求情,海晏琨幾個趕緊連連保證。

“母親, 我們知道錯了,以後一定謹言慎行。”

“母親, 我們日後肯定改!”

“我們再也不敢了!”

海大夫人看著雲初平靜無波的臉龐, 隻覺得心裏越發難受。

長女這是吃了多少苦頭,才會變成這樣一個沉穩冷清的女子。

她倒寧願雲初見了她們又哭又鬧,喋喋不休地抱怨,也好過現在這樣, 什麽都埋在心裏,什麽都不肯說。

海大夫人咽下滿心苦澀, 說道:“這次就饒了你們, 若有再犯, 一人領十個手板子!”

幾個孩子逃過一劫,都喜笑顏開起來,又湊過去逗弄安安,安安膽小怕生,忽地看到這麽多陌生的半大孩子圍著自己,扁了扁嘴又要哭出來。

海大夫人忍無可忍, 把海晏琨幾個統統趕了出去, 才轉向雲初。

“全哥呢, 抱過來給我瞧瞧。”

雲初答應了,便指了剛才那個告狀的伶俐丫頭去喚程嫂。

很快程嫂就抱了全哥過來,這會兒全哥已經緩過勁兒來,見桌上放著糕點,便探出身去要去拿。

海大夫人見全哥虎頭虎腦,憨態可掬,不禁十分喜歡,伸手便抱了全哥過來。

全哥不怕生,頭一次見到海大夫人,隻覺得這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很是和氣,咯咯地笑過,便伸手去抓她的耳墜子。

海大夫人避開他不老實的手,笑道:“這耳墜子太小了,等你大一些再給你玩。”

海大夫人帶過這麽多孩子,很知道不能把小東西給太小的孩子,免得有危險。

她抱了會兒全哥,才一臉不舍地把孩子遞給程嫂,又轉向雲初。

“今日沒來得及準備,回頭再給兩個孩子補上禮物吧。”

雲初說道:“都是一家人,母親何必這麽客氣,先把家中安頓好再說吧。”

她知道海百川一向剛直清廉,雖然做到了正三品的官,卻依然是兩袖清風,海府這宅子還是皇上禦賜的,家中雖不算是家徒四壁,可也絕對算不上什麽富貴人家。

之前海家又被查抄過,現在海百川和海大夫人身上穿的衣裳都是粗布,要不是海晏清去通州接他們,隻怕他們連租馬車的錢都沒有。

這個情況之下,她怎麽能要海大夫人給孩子的禮物。

海大夫人卻很堅持:“你成親的時候我們沒出過力,懷孕生子我們更是一無所知,現在好容易見過麵,總要盡力補上一些。”

雲初聞言垂下了眼簾:“那女兒先謝過父親母親。”

話說到這個份上,海大夫人索性讓屋裏的下人都退了出去,隻留雲初說些私房話。

“雲初,這一年多你……過得如何?”海大夫人定定地望著雲初,艱難地開口問道。

聽出她語氣中的憐惜痛楚之意,雲初反而微微笑了起來。

“母親不必為我傷心,從前的事都已經過去了,我現在過得很好。”

其實她不是不想說話,隻是不知該如何麵對原身的父母。

宋王氏等人還好說,可是原身是海百川夫婦親自教養長大的,隻怕是十分熟悉,她有些擔心自己哪裏做得不對,引起海大夫人的懷疑。

其實雲初完全是多慮了,這一年多雲初經曆了數次磨難,海大夫人早已料到她會有所改變,對於雲初與之前的不同之處,海大夫人全都歸咎於海家被抄家流放,這才導致長女性情大變。

不止是雲初,就連海家那些孩子,海百川和海大夫人自己,又何嚐不是改變了許多呢?

見雲初不肯說,海大夫人越發心疼起來。

“雲初,有些話你跟你父親不好說,可我是你的娘親,有什麽話還不能跟我說嗎?”海大夫人抽出帕子,輕輕擦了擦眼角,“我和你父親這一年多日日夜夜都惦記著你,生怕你過得不好……”

他們雖然在黑水城過得辛苦,可到底是一家人在一起,海百川還覺得讓幾個孩子童年吃些苦,好過於在京城的錦繡堆裏長大不知道人間疾苦,可是對於流落青樓,後來又被宋王氏帶去鄉下的長女,海百川和海大夫人是最放心不下的。

曾經他們以長女的才貌為驕傲,可是失去了家族的庇佑,雲初的容貌隻會給她帶來災禍。

現在看雲初連孩子都生下了,海大夫人心痛得無以複加,這可是他們夫妻傾盡了無數心血培養出來的海家嫡長女啊,卻落得如此田地。

海大夫人到底年長些,掉了幾滴淚便止住傷感,抬眼看向雲初。

“如今家裏都好了,你可想過,以後有什麽打算?”

雲初默然半晌,輕聲說道:“我想回定陽去。”

海大夫人的本意是問她以後有沒有再嫁的打算,若是再嫁,海大夫人就要想辦法安置好全哥和安安,或者跟海百川商量,替雲初尋個老實忠厚,可托付終身的男子,若是雲初不想嫁,那以後就要長住在海家,海大夫人也好早早為她和兩個孩子打算。

沒想到雲初卻說她想去定陽,倒讓海大夫人大吃一驚。

“去定陽?為什麽?”海大夫人忍不住問道。

雲初早已想好了托辭,便說道:“我在定陽置了宅院,還開了醫館,又有奶娘一家照拂,過得很充實也很安穩,我早就想好了,等父親母親都安頓好了,我就帶著孩子回定陽去。”

她雖然解釋得很詳細,可海大夫人卻想起了留在黑水城的海家二小姐,自然便想通了雲初的用意。

再想到自己父親便是太醫院院判,長女自小便喜歡看一些醫書,沒想到現在居然能開醫館了,當真是世事難料。

她心裏百味雜陳,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眼淚卻止不住掉了下來。

海百川雖然起複了,可海家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雲初走到海大夫人身邊,柔聲說道:“母親不必為我擔心,其實跟京城相比,我更喜歡定陽,在那裏生活,我很開心。”

京城雖然繁華,卻有許多讓她無法釋懷的回憶,以她目前的狀況,在定陽反而更自在些。

海大夫人也明白這個道理,隻是舍不得雲初,用帕子捂住臉嗚嗚哭個不住。

雲初用涼水浸了帕子給海大夫人擦臉,好一會兒海大夫人才算是緩過勁來。

“你既然已經決定了,我也不攔你。”她沉沉地歎了口氣,說道,“隻是等過幾天再跟你父親提這事兒吧,之前罰沒的家產朝廷會賜還回來,你挑一些鋪子和田地帶走。”

雲初一怔,立刻推辭道:“這怎麽行——”

海大夫人卻不容她推脫,說道:“你帶著兩個孩子過活何等不易,我們雖不能保你大富大貴,讓你和孩子們衣食無憂總還是做得到的。”

雲初還要說什麽,卻聽海大夫人說道:“你也不必再哄我了,你壓根就不是在宋家村嫁的人,說到底,都是我和你父親連累了你……”

方才她看到安安和全哥先是震驚,震驚之後,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竅。

雲初之前在信中說她是在宋家村嫁人的,可兩個孩子卻已經能坐會爬,至少也有八九個月大了,再加上懷孕的時間,海大夫人很容易就算得出來,雲初有孕正好是在海家被流放前後的事。

若說是宋王氏救出雲初,雲初到了宋家村就立刻嫁人,這時間還對得上,可海大夫人很了解宋王氏,以宋王氏能傾家**產救雲初的性子,絕不可能剛把雲初救出來,轉眼就讓她匆匆忙忙嫁了人。

再聯想到雲初之前被賣到青樓的經曆,海大夫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隻是不想揭雲初的傷疤,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麵對。

她自覺愧對長女,便想著給她些產業防身,可那些田地鋪子朝廷還沒發還,就算很快就發還了,也不知道這一年多那些產業變成了什麽樣,她總要理個清楚,才能決定給雲初哪些東西。

雲初怔了片刻才知道海大夫人是誤會了,可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要是讓海大夫人知道原身曾經去求助豫王世子,隻怕更會增添她的煩惱和愧疚。

雲初隻好保持沉默,海大夫人卻把她的沉默當成了默認,她怕雲初想及往事會傷心,便將此事按下不提,說起其他事情來。

“晏清在路上已經跟我們說了,幸好賜婚一事是謠傳,要不然你更加為難。”海大夫人柔聲說道,“你若是不願意,外頭的事都交給我去應付,你隻管在家安心住著,絕不會再有人難為你的。”

雲初聽她提起賜婚,隻能勉強笑笑,低聲說道:“是,母親。”

果不其然,海百川夫婦回來以後,往海家送的各種帖子更加多如雪片,日日來拜訪的客人更是數不勝數,好在有海大夫人料理這些事得心應手,不但雲初完全不用操心,連宋王氏都輕鬆了許多。

不過幾日功夫,海大夫人便把管家大權接了過去,海府越發有了欣欣向榮的氣象。

見海大夫人將海家打理得井井有條,雲初便讓宋王氏開始收拾行裝,預備清明節祭祖之後就啟程回定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