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帶著人花了兩三天的時間,終於在西山腳下找到了一棟跟蓮花描述的一模一樣的宅子。宅子裏的管家是獨眼,還養了不少美貌婢女,每天都在院子裏嬉戲說笑,歡笑聲可以傳到院子外頭來。

“殿下,那獨眼管家應該是個內家高手,我們一路找過去的時候,差點被他發現了。”秦山道,“幸好我們人少,又打扮成了遊客的樣子,他才沒說什麽。可我覺得他的眼神看上去不太對勁,就怕他這會兒已經起了疑心。”

祁睿展說:“這事兒前前後後也拖了很久了,趁聶津被邢肇堵在家裏不敢出來,我們今晚就行動,用藥把那一院子人全都迷倒,進去搜東西。”

華冰玉說:“我也讚成殿下的話,一個郊外的偏僻宅子,居然要用上一個內家高手來做管家,一定有問題。以免夜長夢多,咱們今晚就行動吧。”

“屬下知道了,屬下這就去準備迷藥。”秦山說完,就下去準備了。

他們出來前,祁睿展帶了不少宮廷秘藥出來,其中有一種就是迷藥。這迷藥隻要點燃了飄散在空氣中,很快就能讓人昏迷不醒。就算醒來了,也會因為劇烈頭疼而什麽都做不了。

等秦山出去了,祁睿展激動地站了起來,道:“冰玉,今晚我要跟著一起去!我出來前帶了夜行衣!果然就派上用場了。”

華冰玉說:“好,那我陪著殿下一起去。”

“你也去?那怎麽行呢?那麽危險。”祁睿展不同意。

“正因為危險,所以我才要去啊。我的功夫比殿下好,對敵的經驗也比殿下多,萬一有了什麽事,我還能保護殿下。”華冰玉走上前去,握住祁睿展的右手,認真道,“我們一起出來查案,自然也要一起麵對危險。”

“這……好吧,我會好好護住自己,不讓你分心的。”祁睿展認認真真地說道。

他的功夫確實沒有華冰玉好,他並不覺得有什麽難以啟齒的。不過時間還多,總有一天,他能練得比華冰玉還強,到時候就可以說出保護她的話來了。

秦山布置好一切,到了傍晚,他們臨時下榻的小宅子裏響起了吹拉彈唱的聲音,還有不少人的歡笑聲,好像主人家正在聽曲嬉戲一樣。

可是真正的主人這會兒卻已經到了城外,他們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點了幾個大火堆,靜靜地等著月夜的到來。

這段時間都是晴好天氣,月亮出來的時候,到處都亮堂堂的一片,非常適合夜間行動。秦山在上風頭點燃了迷藥,然後示意眾人都捂好口鼻,躲在上風口處,千萬不要中招了。

很快,那股煙氣就飄散了整個宅院,可以聽到原本嘻嘻哈哈的女子聲音漸漸消失。最後,整個宅院都安靜下來了。

“殿下,屬下先帶人進去探一探。”秦山說完,就帶著一隊侍衛翻牆進入了宅院。

安少河就跟在祁睿展的身後,華冰玉輕聲對安少河道:“小河兒,今晚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表姐請說。”

“請你一直跟著殿下,不管他去了哪裏,身邊有幾個人,請你務必跟著他,保護好他。”華冰玉說得很認真。

安少河笑了一下,道:“表姐放心吧,就算你不說,我也會護表姐夫周全的。”

等秦山他們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確定所有人都昏過去了之後,就開始動手一個一個把他們捆起來,又在嘴裏塞上破布防止他們醒來會大吵大鬧。

等將所有人都捆好了,秦山才把祁睿展請進了院子。

這院子果真精巧異常,處處燈火通明,倒是給他們提供了搜查的便利。

“冰玉,你說我們從哪裏開始查?”祁睿展問道。

“先找書房,要看看有沒有什麽暗道、暗格、機關之類的東西。”華冰玉說,“務必小心一點,我總覺得這件事順利得不像話,讓人心裏不踏實。”

祁睿展說:“順利還不好嗎?你不要太多心了。”

“希望是吧。”華冰玉沒再說什麽,隻是走到獨眼管家的身邊蹲下,然後檢查了一下他的呼吸和脈搏,倒不像是真的有問題。

眾人把每個房間都找遍了,除了一些藏在床下的醃臢東西,基本一無所獲。

“什麽都沒找到?難道聶津沒把賬冊藏在這裏?”祁睿展眉頭緊皺,“真的全都找過了嗎?有些暗格設計得很巧妙,讓人很難發現。”

“屋子裏都找過了,確實沒有找到任何可疑之處。”秦山回道。

就在這時,原本還蜷縮在地上的獨眼管家突然說話了。他說:“原來是來找賬冊的,費了這麽大的勁兒,真是辛苦你們了。”

“什麽?你怎麽這麽快就醒來了?”秦山一驚,“這迷藥下得很重的!你嘴裏的破布哪兒去了?”

獨眼管家猛地睜開那隻好眼睛,然後精光一閃,就見他突然掙開了繩索,閃電般朝著祁睿展躍了過去。

華冰玉一直都在防著他,見狀立刻把祁睿展推到安少河的身後,自己一個旋身迎了上去,腰間一柄短劍咻地出手,朝獨眼管家的臉上直直劈了過去。

“你這女人,功夫還算不錯!”獨眼管家輕飄飄地閃開了這道攻擊,然後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我知道了,你是華家的女娃娃!這是華家的獨門功夫!那邊的殿下,你一個男人居然要一個女人來保護你,不覺得丟人嗎?”

祁睿展朗聲道:“激將法沒用的,我的功夫不如冰玉是事實,我可不會傻乎乎地送上去。”

華冰玉跟獨眼管家來回打了幾十個回合,根本不分勝負。秦山等人嚴陣以待,一直手持兵器圍在周圍,卻沒人敢貿然上去。因為高手過招的時候,外人是很難上去插手的,一個鬧不好,還可能會影響華冰玉。

皇上派給祁睿展的兩個暗衛倒是能上去打,可他們領的聖旨是保護成王,所以這會兒也不敢輕舉妄動,隻靜靜守著祁睿展。

安少河一臉揪心地站在那裏,他能看得出來,獨眼管家的功夫比華冰玉好多了。華冰玉能打到現在,一是因為她的短劍是極好的武器,二來這獨眼管家倒像是在戲耍華冰玉似的,一直在逗她玩兒。

“女娃娃,看在你功夫不錯的份上,你要是打贏了我,我就把聶津藏賬冊的地方告訴你,怎麽樣?”獨眼管家一邊打,一邊尚有餘力地說話。

“你會這麽好心?”華冰玉勉強回道。

“我很欣賞你這樣的女娃娃,再說了,聶津的銀子我也賺夠了。要是你真的贏得了賬冊,我也可以換個地方繼續玩了!”

“要怎麽樣才算我贏了?”

獨眼管家哈哈大笑:“我身上有任何一個地方見血了,就算你贏了!哪怕是一絲血痕也可以!”

“好!一言為定!”華冰玉應下後,就打得越發吃力了。因為她發覺對方明顯認真起來了,攻擊的力度跟剛才也截然不同。

“表姐……”安少河用力地攥緊了雙拳,緊張極了。

祁睿展也緊張,之前他還沒有看出來,可是這會兒也發現了:“那個獨眼管家在戲耍冰玉,他的武功明顯高出一大截,冰玉根本不可能贏他。”

秦山緊張得不敢眨眼睛:“殿下,那現在怎麽辦?娘娘會不會有事?”

安少河道:“已經無法停止了,那獨眼管家認真了,誓要分出一個勝負才會停下來。”

眾人全都緊張地盯著華冰玉,生怕她有個什麽閃失。華冰玉自己倒是挺冷靜的,她一出手就知道對方比自己強。可強歸強,如果隻是在對方的身上劃出一道血痕,她還是能辦得到的。

兩個人又戰了幾十個回合,華冰玉越來越落了下風。獨眼管家得意極了,他一邊哈哈大笑,一邊越打越凶狠。

隻見華冰玉虛晃一招,像燕子一樣朝獨眼管家撲了過去。

“這種假動作對我來說沒用的!”獨眼管家找到了機會,掐住華冰玉的脖子將她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冰玉——”祁睿展怒吼一聲,想要衝出去卻被安少河攔住了。

“女娃娃,你輸了!我現在隻要稍稍用力,就能掐斷你的脖子!”獨眼管家嘲諷地笑道。

華冰玉卻露出一絲淺笑來:“前輩,輸的人應該是你才對吧。我們說好的,隻要你身上見了血,就是我贏。又沒說我不能受傷!”

獨眼管家先是一愣,接著才發覺下巴上有一道涼意。他伸手一摸,一道很淺的血跡留在了他的手指上。

“見血了。”華冰玉笑了起來,“是我贏了!現在,請你告訴我聶津藏賬冊的地方!”

獨眼管家麵色一變,一把將華冰玉抓起來“砰”的一聲扔了出去。

“冰玉——”這一次,誰也攔不住祁睿展了。他不顧一切地衝出去,在碎裂的瓦礫堆裏抱起了華冰玉,還沒說話眼淚就已經掉了下來,“冰玉!”

“我沒事……”華冰玉靠在他的懷裏,很費力地說,“我背後有傷,你不能這麽抱著我。”

祁睿展胳膊一抖,趕緊把人翻了過來,隻見華冰玉背後的夜行衣已經破成了一道一道的,道道縫隙中都滲出了鮮血,痕跡之多,一時根本數不過來。

安少河跟秦山也立刻飛奔過去,華冰玉雖然疼得渾身發抖,表情卻一直很平靜,她道:“小河兒、秦大人,你們轉過身去,幫我擋一下,我要上藥。”

“是。”

祁睿展用顫抖的手撕開了華冰玉後背的衣裳,原本潔白如玉、光滑如緞的後背,現在卻布滿道道血痕。女人最重視自己的肌膚,華冰玉受了這樣的傷,該多難受啊!

“冰玉,疼嗎……”

“用這個烈酒把傷口衝洗一下,然後幫我敷上藥。”華冰玉冷靜地說,“這是宮廷秘藥,可以立刻鎮痛。”

“知道了。”祁睿展笨拙地幫她弄好一切,又除下自己的外衫披在華冰玉的身上。

華冰玉從頭到尾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她披著祁睿展的外衫站了起來,腰背挺直,仿佛自己穿的是層層宮裝一般,氣勢凜然。她看著獨眼管家,平靜道:“賬冊。”

獨眼管家撇了撇嘴,不屑地說道:“你好好一個華家的女娃,何苦為了祁家的紈絝子弟拚命成這樣?你的背以後要是留了疤,這位成王殿下還會看你一眼嗎?”

“你放屁!我們有最好的傷藥,冰玉才不會留疤呢!就算留了疤,我也一樣愛她!”祁睿展大概是氣狠了,居然說起髒話來了。

華冰玉拉住祁睿展的手,朗聲道:“你弄錯了一件事,我拚命並不是為了殿下,而是為了江南的百姓。我華家子弟在邊關拋頭顱灑熱血,可不是為了保護聶津這種搜刮民脂民膏的蛀蟲的!我若不除掉聶津這樣的蛀蟲,如何能對得起家國百姓?不管身處何方,都會保護百姓,這才是華家的兒女!”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不光秦山等人渾身一震,連獨眼管家都呆了半晌。

“華家兒女,好一個華家兒女!哈哈哈!行,就看在女娃娃你這個華家兒女的麵子上,我告訴你們密室在什麽地方。”獨眼管家道,“隻不過,密室裏麵有沒有東西,我也不清楚。”

獨眼管家帶著他們去了後花園的一座假山,在假山裏麵找到了一個機關,用力推開,假山下麵居然是空的,有一條地道可以通到下麵。

“這不僅是個密室,還是一條逃命的通道,可以通到半裏外。這個地方,聶津已經準備了三年。他花重金請我過來,也快有三年了。”獨眼管家說,“我不知道他在做什麽,隻知道他確實很有錢。”

秦山等人點起火把,一行人下到了假山下麵。下麵挖出了一個小小的屋子,放了好幾個大箱子。箱子全都用鎖鎖住了,秦山拿起匕首削斷了鎖,打開箱子,頓時愣住了:“殿下,裏麵全是銀子!”

箱子裏裝得滿滿的,全都是五十兩一錠的銀元寶。看形狀,應該是聶津自己鑄的,數量之多,連祁睿展這個王爺都有些咂舌。

秦山等人把箱子一一打開檢查,確定裏麵裝的全都是銀子。當他們挪開其中一口箱子時,在箱子下麵發現了一個暗格,打開一看,是三本冊子。

“殿下!”秦山激動極了,立刻將冊子交給了祁睿展。

祁睿展就著火把的光亮匆匆看了幾眼,大喜過望:“冰玉!是賬冊!是賬冊!”

賬冊上是長水府從三年前開始到現在所有的買官賣官的記錄,收銀多少,賣出多少官,所任什麽職位,叫什麽名字,全都清清楚楚。

“真是想不到,聶津居然把賬冊藏在了這個地方!”祁睿展說,“也是我們運氣好,居然找到了這裏。”

秦山笑著說:“這可多虧了表少爺呢!要不是表少爺遇到那位蓮花姑娘,咱們也不可能知道聶津居然有這樣一個宅子。此處如此偏僻幽靜,就算是遊人,都不會找來這裏的。”

祁睿展道:“秦山,立刻把邢肇找來。”

邢肇才是欽差,他手中有聖旨,有密令,若要提審聶津,也隻能由邢肇來。

秦山領了命,派人悄悄去請邢肇過來。

祁睿展拉住華冰玉的手,將她帶出了密室。

“冰玉,疼得厲害嗎?”朦朧的月光和火光下,祁睿展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太清晰,可那雙迷人深邃的眼睛裏卻帶著一點點淚光。

華冰玉笑了一下:“殿下哭什麽?”

“你傷成這樣,自己一滴淚都不流,我心裏難受極了。”祁睿展想抱一抱華冰玉,卻不敢伸手,生怕自己會碰到她的傷處。

華冰玉說:“我不要緊的,這都是小傷,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再說了,我用的傷藥乃是上品,最多五六天,就可以結痂了。”

“冰玉,我這種廢物,真的不值得你如此……”祁睿展有些自暴自棄地說道。

“殿下,看著我。”華冰玉讓祁睿展直視她的眼睛,“殿下絕對不是廢物,你隻是經曆得太少。我對殿下有信心,假以時日,殿下一定會成為我的依靠,像我爹、我哥哥那樣保護我。”

“你真的這麽認為嗎?哪怕我這麽沒用?”祁睿展攥緊了雙拳。

“是的,我是這麽認為的。”華冰玉說,“殿下,我們此行比邢大人查到了更多的東西,這不都是殿下的功勞嗎?”

“這都是你的功勞。”

“你知道是這個女娃娃的功勞就好。”獨眼管家突然跑了出來,大笑著看向祁睿展,“你倒是好福氣,娶了一個這麽好的媳婦兒!”

祁睿展不想跟獨眼管家說話,隻拉著華冰玉的手警惕地看著他。

華冰玉道:“前輩要離開這裏了嗎?”

“是啊!銀子賺夠了,這裏我也待膩了,是時候離開了。聶津下一次來這裏,約莫還有十天。平時,他是不會管這裏的。你們若有什麽事情要準備,最多也就十天的時間了。再長,就會被他發現了。”獨眼管家說,“我在這裏待了三年,也聽到了不少事情。女娃娃你想不想知道?”

“我說想,你就會告訴我嗎?”

“當然不會啊!”

“那我何必回答呢?”華冰玉無所謂地說道。

獨眼管家用很欣賞的眼光看著華冰玉,他忽然壓低了聲音道:“我曾經聽到聶津說,賣官得來的銀子,八成都送到撫台那裏去了。剩下的兩成,聶津還要帶著自己的一些手下分。當時,他的話裏話外,都是對這件事的不滿。他還說了一句話,你們一定會想知道的。”

“說了什麽?”華冰玉眯起雙眼。

“他說:‘宮裏的這位二公子也太貪了吧,賣命做事的是咱們,可好處全都被他一個人拿走了。’”獨眼管家笑著說,“七公子,你覺得這句話指的是誰?”

他一說完,就翻身上牆,轉眼就消失在了月光下。

祁睿展站在那裏,手心冰涼。

華冰玉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輕聲道:“我們之前猜的也確實是二皇子。”

“雖然早有預感,可事實擺在這裏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心驚肉跳。祁建德有礦山,有私兵,還搜刮了這麽多銀兩……三年了!江南賣官已經三年了!”祁睿展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冰玉,如果江南之事被揭發出來,那麽祁建德很可能就要……”

“就要逼宮了。”華冰玉說,“立刻讓人送信給父皇和大皇兄!”

當天晚上,祁睿展的親筆密信被八百裏加急送往了京城。

邢肇趕到郊外的小院子後,確認了賬冊上寫的東西,道:“明天一早,下官就去拿下聶津。”

祁睿展說:“不行!現在不行!至少要等父皇知道這件事,做好準備以後,我們才能拿下聶津。”

邢肇說:“皇上派下官來查江南大案,下官已經耽擱了這麽長時間,當然是早點破案比較好啊。”

祁睿展不能告訴邢肇關於二皇子謀逆之事,他冷靜下來,慢慢道:“江南一案,幾個知府都脫不了幹係。現在,我們對平江府吳起的賬冊也有了線索,不如等吳起的賬冊到手後,把他們兩個一齊拿下。這樣一來,巡撫就肯定跑不了了!若現在抓了聶津,走漏了風聲,隻會打草驚蛇,吳起很有可能會把賬冊銷毀。”

這話說得有理有據,邢肇點點頭,說:“殿下所言極是,是下官有些急躁了。這些贓銀跟賬冊,是由下官保管,還是殿下保管?”

祁睿展說:“你才是查案的欽差,我隻是在暗中輔助你辦案的。這些東西,自然是給邢大人拿著。”

邢肇派人連夜將贓銀和賬冊運走了。祁睿展留下了幾個人看守著這個院子,就帶著華冰玉回城了。

當夜,華冰玉發起了高燒。他們帶來的禦醫立刻給她治療,可是高燒久久不退,祁睿展心急如焚,差點一劍砍了那個禦醫。還是萬嬸攔住了祁睿展,冷靜道:“殿下莫要著急,娘娘從小就是這樣的,隻要發熱,就一定會很凶險。老奴對此很有經驗,隻要守著娘娘,不停給她降溫,到明天晌午,高熱就該退下了。”

祁睿展有些焦灼地看著萬嬸:“要怎麽給她降溫?我來做。”

“這……”萬嬸猶豫了一下,還是道,“還是由老奴跟殿下一起來吧,老奴畢竟伺候慣了,有點兒什麽事兒,殿下也可以吩咐一聲。”

祁睿展點點頭,開始跟著萬嬸一起,用皮囊裝了冰塊給華冰玉降溫。她的傷在背後,所以隻能趴著睡。祁睿展看著她歪向一邊的側臉,心中實在是難受極了。

安少河也沒有去睡覺,他不能進裏屋,就一直守在外屋,手裏拿著一本兵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天亮後,華冰玉的高熱慢慢退了下去。到晌午前,果然跟萬嬸說的一樣,已經完全不燒了。

華冰玉迷迷糊糊地醒來,剛想翻個身,卻被一雙大手按住了身體。

“冰玉,你背後有傷,不能亂動。”

“啊?哦……我想起來了……怪不得感覺疼呢。”華冰玉說,“可我趴太久了,我要起來坐一會兒。”

祁睿展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在**活動了一下手臂和脖子。

“很疼嗎?”

“隻有一點兒,不怎麽嚴重。”華冰玉說,“我這一受傷,也不知道會不會誤事兒。”

“誤事兒就誤事兒,還有什麽事兒比你養傷更重要嗎?”祁睿展關心道。

華冰玉笑了一下:“殿下又說氣話,家國大事,自然比我重要得多。”

祁睿展歎了一口氣,道:“隻要聶津一天不去那個院子,咱們就一天無事。”

“對了,殿下今天沒有出去遊玩,對外用的是什麽說辭?”華冰玉擔心地問道。

“就說你生病了,本王要陪著你養病。咱們院子一股子藥味,也不怕他們不信。”祁睿展說,“之後的詩會我也不去了,我要在這裏好好陪著你。”

華冰玉勸道:“還是正事要緊,我們有了賬冊,再多幾個人證,會更容易給他們定罪。那詩會殿下還是去吧。要不然,我這傷豈不是白受了嗎?”

“冰玉,你可真是……”祁睿展歎口氣,輕輕摸了摸她的側臉,“讓我慚愧極了。”

華冰玉的身體果然底子好,休養了兩天,居然就已經可以下地行動了。祁睿展照常帶著秦山去了詩會,安少河卻借故留了下來。

等祁睿展走後,安少河去了華冰玉的院子:“表姐,蓮花的事你打算怎麽處理?她忍了好些天,又開始鬧了。”

“我這一受傷,倒是把這件事給忘記了。”華冰玉笑著說,“把人帶過來吧,我親自問一問她。”

安少河知道蓮花不想見到自己,所以在蓮花進來之前,他就去了隔壁的屋子。

蓮花一進來就問道:“王妃娘娘,您答應過的事情到底怎麽辦啊?我哥現在天天催著我回家,我快煩死了!您還說話算話嗎?”

“自然是算的。”華冰玉道,“你不回安家是可以的,可我覺得,花船那種地方還是不要去了。你到底是好人家的女兒,何必為此壞了自己的名聲呢?”

“我一個女子身無長物,還能去什麽地方謀生?我可不像娘娘這樣出身高貴,什麽都有。”

華冰玉說:“你除了會唱歌會彈琵琶,還會什麽?”

蓮花說:“還會做飯洗衣、針織刺繡,不過,這些都是旁人也會的。”

“我有兩條路給你選,第一條,你可以去京城華家做個婢女,不是死契的那種,是活契。做得好了,可以升你做管事。京城離安家很遠,你也不用擔心會見到安少河。”

“那第二條路呢?”

“第二條路,我派人送你去北疆邊關。北疆那個地方,雖是苦了點,卻也是個好地方。在那裏,一個女人也可以開店做買賣,斷不會有人欺負她。你會做飯,可以開一個小食肆,再賣些水酒,也不失為一個好營生。華家軍就在那裏,要是你有事,可以拿我的親筆信去找他們幫忙。”華冰玉道,“你這性子雖說硬了一些,可我倒是挺喜歡的。”

蓮花想了想,道:“娘娘,我想去邊關!我不怕苦!隻是……我沒有開食肆的本錢。”

華冰玉說:“你在花船賺的那些銀子,我已經派人幫你拿回來了。有這些銀子,足夠你在那裏安身立命了。”

蓮花非常高興,她跪下去,結結實實地給華冰玉磕了一個頭:“謝娘娘!那我什麽時候能過去?”

“我已經寫信叫人了,過幾天就會有人送你過去。”華冰玉說,“你起來吧。我這裏有一百兩,是給你的獎賞。這一次你幫我們找到了聶津的小院子,實在是立下了大功。”

蓮花也沒有推辭,高高興興地謝了恩,收下那些賞銀就走了出去。

安少河這時才從隔壁回來,他說:“表姐,多虧了你,蓮花才沒有堅持回花船。她去了邊關,有姑父照應著,乳母也可以安心了。”

華冰玉說:“蓮花這個姑娘,初見時隻覺得她性子太硬,現在相處多了,反倒覺得她有幾分可愛。像這樣的女子,可不多見了,表弟你為何不喜歡她?”

安少河苦笑了一下,道:“我還沒有參加秋試,在此之前,我不想考慮兒女私情。”

華冰玉見他眼神閃爍,知道他不想多說,便換了話題,不再提起此事。安少河的心裏卻一片苦澀,可是對著華冰玉,他什麽也不敢說,什麽也不能說,隻能強裝出一副笑臉,陪她聊起了閑話兒。

宮裏很快就有了回音,太子殿下派了一個心腹快馬加鞭地趕到了長水,同祁睿展他們會合。

“太子殿下已經查到了慶王的礦山,規模極大,已經開采了數年,不知道打造出了多少兵器。”那心腹道,“另外,礦山的不遠處就是私兵駐紮的地方,離京城隻有一百五十多裏路。若是晝夜趕路,一天一夜就能到達京城外。”

祁睿展咬住下唇,停頓了一會兒才道:“父皇有什麽反應?”

“密信送到宮裏的當天,皇上一夜未眠,第二天就給各地駐軍下達了軍令,想必是做好準備了。一旦慶王逼宮,皇上也能做好萬全的應對。”心腹說,“太子殿下傳達了皇上的意思,京城需要一些時日才能備好兵馬,成王殿下這邊,還能拖得幾時?”

祁睿展道:“聶津一直閉門不出,就看他能忍到什麽時候去郊外的宅子了。一旦聶津去了宅子,此事就會暴露,邢肇也必須拿下聶津。而一旦拿下聶津,祁建德就會知曉賣官斂財之事已經暴露……祁建德養在那邊的私兵,一共多少人?”

“具體人數不知,我們不敢太過靠近,隻約莫估算了一下,大概有八千。”心腹說,“可雲家手上握著兩萬大軍,還有這些年經營的那些姻親,加在一起,可能會有四萬人。”

祁睿展呼吸一窒:“這麽多?京城的守衛不過一萬人,各地大軍離得太遠,若是趕不及時……”

華冰玉道:“一定趕得及時。”

“娘娘,願聞其詳。”那心腹認真道。

大家對於這位成王妃是十分敬佩的,背地裏所有人都會誇她一句“巾幗不讓須眉”。

華冰玉說:“送去密信的第二天,皇上就下達了軍令,也就是說,現在已經有大軍趕往京城了。不過,此舉一定不能讓雲家和二皇子的人知道,所以隻能夜間行軍。我爹在北疆趕不過去,可唐將軍的人馬就在林海港,趕去京城隻要三天,一定來得及!”

“唐將軍歲數大了,手下又有大半是水兵,未必能行。”祁睿展輕聲道。

“隻要唐將軍的人馬能跟禁衛軍一起抵擋數日,我大哥應該就來得及從西南帶兵趕過去了。”華冰玉道,“如今,他們離京城約莫隻有七八天的路程了。”

“什麽?你大哥在西南邊陲,如何能如此快速趕過去?”祁睿展不理解了。

華冰玉說:“早在我們來江南之前,皇上就已經給華家下了一道軍令,讓我爹、我大哥、我四哥隨時聽我這邊的消息。我爹跟四哥那邊都沒法走開,隻有大哥那邊已經太平了一年,大軍也養得不錯,可以隨時調派。早在十天前,我就已經寫信通知大哥,讓他領兵出發了。”

“十天前?那個時候還沒有查到聶津的賬冊呢。”祁睿展說,“你那個時候就寫信讓你大哥調派大軍,不怕……後果嚴重嗎?”

華冰玉說:“我雖是個女兒家,但也是在兵書和戰場裏泡大的。當時雖然沒有查到賬冊,但我縱觀全局,意識到如果再晚,隻怕京城會出事。所以,就讓大哥行動了。殿下可以安心,不管二皇子跟雲家有多少人馬,隻要禁衛軍跟唐將軍能等到我大哥到達,就是我們贏了。”

華家軍之勇猛,四海皆知。隻要華大哥能及時趕到,京城確實可以無礙。

祁睿展深吸一口氣,道:“希望如此吧。冰玉,我們現在能做些什麽呢?”

“將罪證全部搜集好,到時候昭告天下。”華冰玉說,“還有,殿下要想一想,回京後如何安慰父皇。不管他喜不喜歡祁建德,可祁建德到底是他的親生子。為了皇位,祁建德不光對兄弟下手,甚至要對自己的父親下手,父皇受到的打擊,一定很大。”

“嗯,我知道了。”

祁睿展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了兩天,監視吳起的人來報,說已經知道吳起在外宅那裏去過什麽院子了。

祁睿展換好夜行衣,緩緩站起,道:“出發。”

這一次,華冰玉因為傷勢未愈,所以不能跟去。但她擔心祁睿展的安危,寫信把舅父安義洲請了過來,讓他陪著祁睿展一起去吳起的外宅搜查。

當夜,祁睿展他們在外宅裏搜到了價值連城的珠寶首飾和成箱的銀錠子,卻怎麽也找不到賬冊。

祁睿展心中焦躁,讓華冰玉的手下直接從被窩裏揪出了吳起,帶到了外宅這邊。

“殿下這是做什麽?深更半夜,擄劫朝廷命官,殿下的膽子不小呢。”吳起很平靜地說道。

祁睿展說:“論膽子,本王可不及你。你這院子裏的金銀珠寶,怕是比我成王府還要多了。本王倒是想問問,你一個知府,如何能有這麽多錢財?”

“下官聽不懂殿下在說什麽,下官是頭一回到這裏來。”

“是嗎?”祁睿展拍拍手,讓人把吳起的外宅跟一子一女全都押了上來。

“老爺!救我!”

那外宅一上來就哭哭啼啼的,哭得吳起焦慮不安,麵上卻裝作無動於衷。

他這個外宅,其實是他的表妹。當初,他考上進士前,曾去表妹家中求親,卻被一口拒絕。之後,他娶了現在的吳夫人袁氏,心裏卻一直惦記著這個表妹。

等他考上進士,做了官兒後,已經嫁了人的表妹卻突然被休妻了。她背著父母,帶著下人找到了吳起。吳起一直對表妹念念不忘,自然是收留了她。可表妹心高氣傲,不願意進他家的門跟袁氏一起生活。吳起隻好把表妹養在外麵。這麽多年來,他賺來的錢,絕大多數都花在這邊了。袁氏心裏明明白白,卻始終不發一言,任由吳起偏袒那一邊。

“爹!爹!我好疼啊!”

小女兒跪在地上拚命哭號,吳起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了。

祁睿展說:“吳大人,你現在還說自己是頭一回來這裏嗎?孩子都叫你爹了!”

“我不認識他們!殿下隨便找幾個人來演一場戲,就說是我的人?這不是笑話嗎?”吳起冷冷道。

“你倒是挺厲害的,這麽鎮定自若。行,既然吳大人不認識他們,那就給這女人和孩子上點刑,看看他們會說些什麽。”

祁睿展一聲令下,孫雨就跑了出來,從懷裏拿出一包銀針,要給跪在地上的女子用刑了。

孫雨他們這些宦官,知道很多宮裏獨有的折磨人的法子,能把人折磨得死去活來,身上卻看不見什麽明顯的傷痕,這銀針就是其中一種。

那女人發出了慘烈的叫聲,她不停地喊著:“老爺!老爺!你救救我吧!”

吳起死死地盯著地麵,表情絲毫未變,他甚至笑著說:“殿下,一個陌生人受刑,跟我又有什麽關係呢?”

“這吳起倒是軟硬不吃!”秦山低聲道,“殿下,咱們現在怎麽辦?要對孩子用刑嗎?”

祁睿展正在猶豫,卻聽見侍衛來報,說吳起的夫人袁氏來了,有要事要告知成王。

“讓她進來。”祁睿展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想看看袁氏要做些什麽。

袁氏穿著一身黑衣,披著一件黑色的鬥篷,陪著她一起來的,是她的小兒子,也同樣穿著一身黑。兩人的表情都很嚴肅,甚至帶著一點兒決絕的意味。

“你來做什麽?”吳起喝道,“快回去!這裏沒有你們的事!”

袁氏也不看他,給祁睿展行過禮後,就道:“殿下是不是在問吳起要賬冊?一本賣官的賬冊?”

“夫人知道?”

“我跟他做了這麽多年夫妻,他有什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袁氏苦笑了一下,“如果是賬冊的話,這個女人是不知情的。”

“夫人知道?”

“是的,我知道。”袁氏跪著說,“殿下,如果我交出吳起的賬冊,您能免去我兩個兒子的株連之罪嗎?可憐我的孩子,這麽多年來過得如此樸素,吳起貪來的錢財,沒有一分一毫是花在我們母子身上的。若因為他的貪婪而讓我的孩子受罪,豈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祁睿展說:“若你真的知道賬冊在那裏,那就算是將功折罪,本王可以保住你跟你的兩個兒子。”

“袁氏!你在胡說什麽?我何來的賬冊?”吳起突然暴怒,“你快帶著兒子回家去!成王弄了幾個人在這兒裝神弄鬼,你難道也要跟著起哄嗎?”

袁氏木然道:“吳起,你真以為我是傻子嗎?你的表妹第一天找到你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你養了她這麽多年,她何時懷的孕,何時生的孩子,我都清清楚楚,我隻是不想說罷了。這麽多年夫妻一場,我自知容貌平庸,配不上你。可你把一切好東西都給了你的表妹和這兩個庶出的孩子,你以為我不恨嗎?你的女兒拿著夜明珠當球踢,可我兒子當年讀書的時候,連一支好的筆都買不起!吳起啊吳起!你真是狼心狗肺!”

吳起看向祁睿展:“袁氏是在胡說八道!我沒有賬冊,我也沒有做過任何虧心事!殿下要是不信的話,大可以把我家掘地三尺!我敢擔保,你們絕對找不到任何東西!”

袁氏冷笑一聲,道:“殿下,吳起說得沒錯,您就算把我家跟這個院子全都挖開了,也找不到他的賬冊的。因為吳起這個人非常小心謹慎,他絕對不會把這種掉腦袋的東西藏在所謂的密室、地洞裏。”

“那他藏在哪裏了?”祁睿展認真地問道。他有預感,袁氏絕對知道吳起的賬冊在什麽地方。

袁氏對著她的小兒子點點頭,小兒子從懷裏拽出一個包袱交給了袁氏。

袁氏打開包袱,裏麵裝著好幾雙皂靴。吳起一看,麵色立刻變得煞白。

“殿下,吳起的靴子底總是做得比旁人的厚一些,隻因他身高矮小,這麽做倒也不出奇。所以,沒有人知道,他會把這麽重要的東西藏在靴子底裏。”袁氏道,“這些就是全部的賬冊,請殿下收下。”

不光祁睿展愣了,秦山等人也瞪大了眼睛。把賬冊藏在鞋底,可真是太狡猾了。如果不是吳夫人知曉內情,就算他們真的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得到吳起的罪證!

吳起跟聶津雖然都是知府,但是兩人的差距還是挺大的,吳起這人心機委實很深。

“袁氏!”吳起怒吼,“你居然帶著我的兒子背叛我!”

袁氏輕輕一笑,一臉的解脫,她笑著說:“你兒子?你現在記起他是你兒子了?你抱著外頭的庶子、庶女盡享天倫之樂的時候,怎麽沒想到自己家裏還有兩個可憐的嫡子呢?這麽多年來,我作為你的娘子,侍奉公婆,為你生兒育子,我沒有半點對不起你,可你吳起,卻用這個宅子,用這些金銀珠寶,用這個女人,每一天都在打我的臉啊!我還可以告訴你,之前,你給殿下他們餞行的時候,也是我無意中把你的消息透露給王妃娘娘的!吳起,你一輩子瞧不起我,現在,我總算讓你正視了一回吧?哈哈哈!”

在袁氏的大笑聲中,秦山小心翼翼地割開了那一包靴子的鞋底。果然,每一隻靴子下麵都藏著一本折起來的薄冊子,一共有八本之多,上麵用蠅頭小楷寫著賣官的時間、地點、收銀多少、賣給何人、什麽官位。因為吳起做事細致的關係,上麵甚至還寫著每一個官位上交給巡撫大人多少銀兩,從三年前到現在,每一筆都清清楚楚。

“殿下,證據確鑿。”秦山高興地說道。

祁睿展看向袁氏,朗聲道:“吳夫人,這次你立下了大功,本王會依照約定,保下你跟你的兒子。”

“多謝殿下!”袁氏認認真真地磕了一個頭,她抬起頭來,看向身側的小兒子,“我兒,我們都沒事了。”

“袁氏!你這個毒婦!你背叛自己的夫君,你不得好死!”吳起忽然大聲咒罵起來,狀若瘋癲。

袁氏哈哈大笑:“吳起,不管你現在說什麽,我隻會覺得好笑罷了!因為,你的好日子已經到頭了,可我跟我兒子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秦山命人把吳起押了下去,又問道:“殿下,這個外宅怎麽辦?”

“這宅子裏的東西都是吳起貪贓來的,全都是罪證,把東西點清抬走。至於這個女人跟她的孩子,就不用管他們了。他們看上去也不知道案子的事情,不必理會了。”祁睿展慢慢道。

“是。”秦山又壓低聲音,耳語道,“殿下,吳起被抓,下一步就瞞不住了……”

“能瞞一天是一天,把吳起關到他自己的家裏,對外麵就說他在家養病。不過,這麽做的話,就要請吳夫人幫忙了。”祁睿展道。

袁氏立刻答應了:“請殿下放心,需要我們做任何配合都可以。”

吳起被關在家裏“養病”了兩天,聶津那邊大概是受夠了閉門不出的日子,帶著一幫人找了幾個花娘,打算去西山腳下的宅子快活一下。

邢肇第一時間就找到了祁睿展,說:“殿下,今晚之前勢必要拿下聶津了。”

“我知道。”祁睿展一臉嚴峻。根據太子的線報,二皇子那邊已經開始疑心了。但他們並不知道對方已經懷疑到了哪一步,所以隻能提心吊膽地等著對方出招。

華冰玉的傷口已經結痂了,雖說不能做什麽太大的動作,但是已經可以行動自如。所以這一次,她一定要跟著祁睿展一起去西山。

邢肇用欽差的令牌,從安義洲那裏調來了一千兵馬。當聶津帶著人抵達西山宅邸的時候,這一千兵馬一擁而上,將整個宅邸團團圍住。

這會兒正是午後,是長水最好的季節的午後。陽光燦爛,微風拂麵,氣候不冷不熱,空氣中還有淡淡的花草香氣。而西山宅邸卻劍拔弩張。

聶津不是傻子,他走進宅邸發現獨眼管家消失的時候,就意識到大事不妙了。於是他撒腿就朝假山那邊跑去,打開密室的那一刻,祁睿展出現了。

“聶大人是在找密室裏麵的銀子跟賬冊嗎?”祁睿展朗聲說道。

他穿著一身灰色獵裝,頭發高高束起,陽光下,那張如玉的麵容仿佛在發光一般。

聶津沉默了一會兒,握著拳頭退了出來。

“人人都道七皇子是紈絝草包,下官真是想不到,這一次,居然栽在了一個紈絝王爺的手裏。嗬嗬,真是可笑至極。”聶津的態度還算平靜,他像聊家常那樣慢慢道,“敢問一句,殿下是如何找到此處的?”

“聶大人風流倜儻,處處留情,酒酣耳熱之際,想必會說出一些旁人無法知道的事情。”祁睿展說,“隻要從聶大人接觸過的女子入手,找到此處,便不難了。”

“原來如此!殿下從平江府就開始混跡於各大風月之處,想必也是為了搜集證據吧?”

“沒錯。”

“如此說來,吳起那個老狐狸也被抓到了?”聶津很感興趣地問道。

祁睿展道:“是的,未免打草驚蛇,他如今正被關在他的家裏‘養病’。”

聶津啪啪鼓起掌來:“殿下果真好本事!下官被抓到,倒也不虧了。不過下官還有一個疑問,我這宅子裏的管家乃是一位絕世高手,不知道殿下是如何把他解決的?”

聶津不提這事兒還好,一提這事兒,祁睿展就會想到華冰玉為了搜集證據弄得傷痕累累之事。

“你有能人,本王也有能人,一個江湖上的高手,不想招惹事端,便離去了,有什麽問題嗎?”祁睿展冷冷道。

聶津笑著說:“到底是花錢買來的人,用著果然不能安心。下官的疑問都解開了,願賭服輸,下官認罪。”

邢肇道:“你倒是爽快。”

聶津說:“從第一天做這件事開始,我就預料到了會有東窗事發的一天。所以這幾年,我才會今朝有酒今朝醉,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

“你既然知道會有伏法的一天,為何還要做這種事?”邢肇皺著眉頭,“身為一個朝廷命官,你卻知法犯法。聶津,你是陛下欽點的長水知府,你做這種事,你可對得起陛下?”

聶津說:“我也是身不由己,有句話是縣官不如現管,撫台大人親自找到我,我能怎麽辦?我若是不幹,便會丟了烏紗帽,甚至可能會危及家人性命。”

“那你現在說出來,就不怕家人有危險了嗎?”邢肇麵色微變。

“這幾年來,我幫著撫台大人賣官,整個江南就數我這長水上交的銀子最多,撫台大人早就對我極為信任。靠著這份信任,我去年就把全家人送到嶺南老家去了。如今出事兒,也不會危及我的家人了。”聶津一臉坦然,“所以,殿下跟邢大人想要知道什麽,我就會說什麽。”

邢肇讓人押走了聶津,在府衙大堂裏升堂問案。祁睿展坐在一旁觀審,華冰玉跟安少河則坐在後麵,聽著前麵的聲音。

聶津大概是真的早就料到這一天了,不管邢肇問什麽,他都坦然地悉數回答,將巡撫大人賣了個底朝天。

聶津被審訊的時候,消息已經傳到了巡撫胡根榮那裏。他麵色大變,立刻飛鴿傳書,將消息送到了京城。接著,胡根榮丟下家人,一個人帶著一隊心腹護衛騎馬出逃,朝著京城那邊奔去。

信鴿已經放出去了,二皇子他們早就做了多年的準備,隻要他能逃到二皇子那裏,就能保住這條命了。

可是,這一行人才走出十多裏,就被一隊官兵攔下了,為首之人正是江南指揮使安義洲。

“安義洲,你在這裏做什麽?你區區一個指揮使,想攔住本官的去路嗎?”胡根榮倒是一點也不慌,甚至還擺足了官架子。

安義洲摸著胡子笑了笑,道:“胡大人,下官在此,是奉了聖旨,捉拿江南賣官大案的罪魁禍首。您瞧,這就是聖旨。”

胡根榮渾身一抖,全身的力氣都在一瞬間消失了。見他不反抗了,安義洲就讓人將他捆了起來,一並押往邢肇所在之地。

路上,胡根榮忽然道:“安義洲,你怎麽知道我會前往京城?”

安義洲說:“是成王殿下吩咐我在這裏等著的,他說,你為二皇子獻上了那麽多的銀子,一旦東窗事發,你肯定要去投奔他的。”

聽到自家的主子,胡根榮的臉上燃起一抹希望。他獰笑一聲,道:“就算你們現在抓了我,也沒有用了!慶王殿下很快就會知道這件事,他的人馬會圍住京城。等你們反應過來的時候,新皇就會登基了!哈哈哈!”

安義洲淡淡道:“胡大人對二皇子倒是信心滿滿呢!”

“那是當然,你們不知道,我卻知道得很清楚,慶王殿下才是最適合做君王的那一個!就算我倒下了,我也會笑著看到殿下的勝利的!”胡根榮興奮極了,眼睛亮得不像正常人,連安義洲看了,都覺得有些不寒而栗。

江南這邊在按部就班地審案,京城方麵卻早就風聲鶴唳、暗潮洶湧了。

祁建德收到胡根榮送來的密信後,立刻丟下女眷、孩子,喬裝改扮逃出了京城,並且調集了自己的私兵,又傳了消息給雲家,讓他們一起行動。

宮裏看似平靜,可是皇上跟皇後已經好幾天沒怎麽合眼了。太子殿下更是宿在了東宮,連太子府都不回去了。他留在宮裏,為的是就近保護皇上跟皇後。

祁睿展身在江南,卻心係京城,每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卻又無計可施。

“殿下,該做的我們全都做了,剩下的,就隻能等待了。”華冰玉道,“父皇將殿下派出來,想必也是有用意的。”

“什麽用意?”

“一旦京城被圍困,那麽殿下就要負責穩住京城以外的地方。”華冰玉說,“殿下身上的責任極為重大,萬不可自己亂了方寸。”

祁睿展深吸一口氣,走到華冰玉的身邊坐下,握住她的一隻手:“冰玉,我真的很擔心父皇跟母後。”

“我明白的,我跟殿下一樣擔憂。可殿下身為皇子,越是在這種時候,就越要做好自己應做的事情。”華冰玉說,“父皇他們洪福齊天,一定不會有事的。”她輕輕地抱住祁睿展,想把自己的堅定和勇氣傳遞過去。兩個人無聲地擁抱了一會兒,華冰玉聽到祁睿展的心跳聲漸漸平穩了下來。

“冰玉,多虧了有你陪在我身邊。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就是能娶到你做我的王妃。”祁睿展動情地說道。

華冰玉的心裏也充滿了溫情,剛成親的時候,她可從來沒想過會跟這位成王殿下變成一對心靈相通的恩愛夫妻。到了現在,他們一起經曆過很多事,雖然成親不滿一年,卻像是過了很久似的,有一點點老夫老妻的感覺了。

兩個人的心裏都裝著彼此,並且都將對方視作唯一。

“冰玉,我得去邢肇那邊看看了。這個人已經有些瘋魔了,天天不睡覺不吃飯。”祁睿展說,“他要是倒了,難道要我去幫他審案嗎?”

華冰玉也跟著一起站了起來,柔聲道:“我跟殿下一起去。”

邢肇審案審了三天三夜,從巡撫到知州,整個江南的重要官員全都拿下了。胡根榮大概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不管問什麽,他都一一認罪,痛快得不得了。

大概是沒想到審訊如此之順利,所以邢肇一問就停不下來了,連帶著所有隨行的官員都沒法睡覺,跟著他一起泡在大堂裏。

有人證,有物證,還有胡根榮和聶津等人的招供,邢肇擬好了奏折,要請示皇上的下一步指令。可是這封奏折,卻送不去京城了,因為京城已經被祁建德和雲家的人馬團團圍住了。

多年來搜刮的銀兩和礦山為祁建德打造了一支裝備精良的私兵,加上雲家以及姻親的支援,大寧自建朝以來這麽多年,終於有了第一次京城危機。

消息傳出來後,舉國嘩然。邢肇更是傻在了當場,像個木偶一樣不會動了。

祁睿展說:“邢大人,你不會到現在還不知道江南賣官大案的真正主使者,就是祁建德吧?”

邢肇兩腿一軟,癱坐在太師椅上:“下官……下官真的不知。胡根榮什麽也沒說呀……”

“你沒問,他當然不說了。要不然,你以為區區一個巡撫,就敢貪下如此之多的贓銀嗎?”祁睿展道。

邢肇大喘著氣,好一會兒才撫著自己的胸口道:“怪不得下官問不出贓銀的所在之地。”

“不用問了,那些贓銀現在全都穿在叛賊的身上,正在圍困京城呢。”祁睿展嘴上雖然說得俏皮,可是心裏卻早就揪成了一團。

他擔心父皇母後,擔心皇祖母,擔心被困在京城的每一個家人……

可他現在確實成長了很多,就算夜不能寐,隻要走出來麵對其他人,他都是一副輕鬆的表情,仿佛京城根本不會出事一樣。

祁睿展確實把華冰玉的話聽進去了。她說得沒錯,身為一個嫡皇子,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穩住京師以外的其他地方。

京城周邊的百姓開始大量出逃,搶劫、殺人、買賣兒女的事情屢見不鮮,整個京師一帶已經亂成了一團。

皇上早就下過密旨,要祁睿展留在安全的江南,等京城危機解決了之後再回去。

祁睿展忍了幾天,終究是忍不住了。他堅定地說道:“冰玉,我必須回去!”

華冰玉點點頭:“我陪你一起。”

“不行!你要留在這裏,這裏比較安全。”祁睿展堅決地反對。

華冰玉輕輕一笑,她摟住祁睿展的腰,靠在他的胸膛前,慢慢道:“殿下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們夫妻一體,這種時候,我豈會一個人留在安全之地?”

“可是……”

“祁睿展,要麽你就帶著我一起回去,要麽你就跟我一起留在這裏!你選吧!”華冰玉哼了一聲。

祁睿展選了前者,他命邢肇守在江南,自己帶著安義洲的部下朝著京城趕去了。華冰玉換上了一身戎裝,做起男裝打扮,更顯得英姿颯爽。

這一路上風餐露宿,辛苦極了。作為皇子,祁睿展是第一次忍受這樣的辛苦,可他卻完全沒有放在心上,整個人精神奕奕,隻想著快一點兒回到京城救駕。

他們並不知道這短短幾天的時間裏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隻能從一些加急密報中,得知唐將軍跟禁衛軍一起苦苦支撐了好幾天。就在叛軍即將攻破京城城牆的時候,華冰玉的大哥華楓橋帶著三萬大軍兵臨城下。

祁建德的私兵跟雲家大軍遠遠比不過訓練有素的華家軍,不過兩日工夫,華楓橋就親自拿下了叛軍之首祁建德,這場處心積慮策劃了數年之久的兵變終於以失敗告終。

祁睿展等人趕到京城的時候,京城已經恢複了原有的秩序。可是京城周邊一帶十戶九空,路上能看到不少被燒毀的房屋。這樣的損失,沒有數年根本緩不過來。

華冰玉安慰祁睿展道:“在北疆,這種事情再常見不過了。可是人們的生命力是很旺盛的,隻要京城穩定下來,這些人會陸續回家。回了家,房子會再蓋起來,這裏也會重新興盛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