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澄曰:“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如閑思雜慮,如何亦謂之私欲?”
先生曰:“畢竟從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自尋其根便見。如汝心中,決知是無有做劫盜的思慮,何也?以汝元無是心也。汝若於貨、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劫盜之心一般,都消滅了,光光隻是心之本體,看有甚閑思慮?此便是‘寂然不動’,便是‘未發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然‘感而遂通’,自然‘發而中節’,自然‘物來順應’。”(《傳習錄(上卷)·陸澄錄》)
【譯文】
陸澄問:“好色、好利、好名等心思,固然是私欲,像閑思雜慮,為什麽也叫私欲呢?”
陽明先生說:“閑思雜慮畢竟也是從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產生的,隻要你自己尋找它們的根源就可以發現。就像你心中肯定知道自己沒有搶劫偷盜的念頭,為什麽呢?因為你原本就沒有這種念頭。你要是對於貨、色、名、利等念頭,全部像不做搶劫偷盜勾當的決心一樣堅定,都消滅了,隻剩下清清淨淨的心的本體,還有什麽閑思雜慮?這就是所謂的‘寂然不動’,就是‘未發之中’,就是‘廓然大公’。自然會‘感而遂通’,自然會‘發而中節’,自然會‘物來順應’。”
【解析】
小時候,和家人一起去麥田裏拔草。草是麥田裏非麥類植物的統稱,有好多種,其中那些外觀和麥苗區別大的很容易辨認,是我比較喜歡拔的類型。但是有一種草長得和麥苗很相似,隻有有經驗的老農才能分辨清。當時自己也小,來地裏幹活的次數也不多,老是分不清到底是草還是麥苗,於是隻敢揀那些容易辨認的草來拔。
這裏陸澄說的“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就是那些外觀容易區分的草,閑思雜慮就是那些和麥苗長得相似的草。但再相似,也終歸是草,它們隻能結出草籽,而不會抽出麥穗。
陸澄這裏的問題,是已經在心體修煉上達到一定境界後所產生的疑惑,他對那些容易辨認的草的清除工作已經沒有什麽問題了,需要探討一下那些似麥實草的東西了。
但陽明將病根隻說成好色、好利、好名三種,並不能涵蓋所有私欲的表現形式,隻是恰好陸澄就這三個方麵來問,陽明就其所問而開其悟。事實上我們完全可以將其擴展開來談,如好怒、好惰、好傲等,凡是性情上的偏私之處,皆是病根。這些偏私之處的共同特點是心沒有擺在天理的窠臼裏。心稍微遊移出天理的窠臼,其在遊移天理不遠之處的心念起處就是閑思雜慮,由於其偏移天理不遠,心中那個負責監察職責的“知”心,往往對這些念頭會產生姑息之念。
隻這樣講道理過於抽象,舉個例子吧,自己知道早上早點起床,活動一下筋骨,有助於身體的健康,但是早上被刺耳的鬧鍾吵醒時,你看了一下窗外在寒風中搖曳的樹枝,又眷戀著被窩那溫馨的暖意,在心底對自己說,今天再賴會兒床吧,明天再起床鍛煉。在主觀私意的“笑臉說情”下,監察機構的內心良知很快被“感化”了。於是,一個在被窩內再賴一會兒的決定很快做出了。賴到再不起**班就要遲到的時刻,你匆匆從**爬起來,做完必須做的事情,開始了你一天的生活。相信這是一個大家都很熟悉的場景。
在**稍賴一會兒,於大多數人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小小私意,人們甚至不把它當作惡,可以歸到閑思雜慮的類別,但是這個閑思雜慮的根在於“好惰”上。喜歡容易的,厭惡難的,這是人的通病,因為其惡很小,且不會對他人或自己造成多大的影響,所以很少有人會在這裏糾結太多。但是小惡也是惡,心體不能在此處下力,姑息養奸,便是心體沒有“純”於天理之處。
比陽明更早的三國時的劉備,也很早洞悉了其中的玄機。劉備一生戎馬倥傯,沒有時間建立一個完備的學說體係,但是他說過的話和陽明想要表達的意思可謂是英雄所見略同。劉備在給自己兒子劉禪的遺訓中是這樣說的:“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善雖小,但是隻要合於天理,雖小而不可輕視;惡雖小,但隻要發於私欲,雖小而必去之。一國之君在臨終之際這樣教導自己的接班人,其中的深意值得每一個有誌於學的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