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愛問:“‘盡心知性’何以為‘生知安行’?”

先生曰:“性是心之體,天是性之原,盡心即是盡性。‘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知天地之化育。’存心者,心有未盡也。‘知天’如‘知州、知縣’之‘知’,是自己分上事,已與天為一。‘事天’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須是恭敬奉承,然後能無失。尚與天為二,此便是聖賢之別。至於‘夭壽不貳其心’,乃是教學者一心為善,不可以窮通夭壽之故,便把為善的心變動了。隻去修身以俟命,見得窮通壽夭有個命在,我亦不必以此動心。‘事天’,雖與天為二,已自見得個天在麵前。‘俟命’,便是未曾見麵,在此等候相似,此便是初學立心之始,有個困勉的意在。今卻倒做了,所以使學者無下手處。”(《傳習錄(上卷)·徐愛錄》)

【譯文】

徐愛問:“‘盡心知性’為何是‘生知安行’者的事呢?”

陽明先生說:“性是心的本體,天是性的來源,盡心就是盡性。《中庸》中說過‘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知天地之化育’。‘存心’就是還沒有‘盡心’。‘知天’的‘知’字就像‘知州、知縣’的‘知’一樣,指自己分內的事情,‘知天’就是已經和天合二為一了。‘事天’就像兒子侍奉父親、臣僚侍奉國君一樣,必須恭敬對待,小心侍奉,然後才能沒有過失,但是尚且沒有與天合一,這就是聖人和賢者的分別之處。至於要求此心‘夭壽不貳’,乃是教求學者一心為善,不能因為際遇的困窘、通達或者壽命的長短,就把為善的心變動了。隻管在修養此身的過程中等待自己所不能掌握的命運,能明了困窘、通達或者生命的長短是命中注定的,我也不必為此而動搖了自己修養的心性。‘事天’雖然與天尚未合一,但是已經看清‘天’就在自己麵前。而‘俟命’就是還沒有和天(命)見麵,在這裏等候一般,這就是初學者立誌的開始,有個迎難而上、愈挫愈勇的意思在。而朱熹先生卻把次序弄顛倒了,所以使得求學者沒有個下手的地方。”

【解析】

此節和上節在文意上是連貫的,為了講解的方便,我將其分開來談。此節的意思在上節的解析中已經談到了,隻是有兩點需要特別說明一下。

第一,前麵曾說過“善”字,不能理解為現代意義上善惡的“善”,心與事理的合一為“善”。

第二,“俟命”中的“命”雖然翻譯成天命,那也是因為找不到更貼切的字眼,但是現代人們說到“天命”,往往會往宿命論上去聯想,這裏需要分辨一下,“天命”不是在講宿命論,這個東西很複雜,想講清楚也很難,天命其實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陽明這節中所說的那種聖人可以和其合二為一的天命,是人通過主觀的努力可以掌握的東西。

但是,“天命”還有另一部分,陽明並沒有在這裏點破,但是如果不說出來,就不是完整的天命。這部分“天命”是聖人也難以跳出的天地牢籠,可以對付著說成“上帝的秘密”。

舉個例子吧,人類至今依然無法準確預報地震,所以每次大地震總有不少人遇難,在大自然的災難麵前,人無論好惡貧富,都難逃一劫。這種突發事件,以目前人類的能力既無法精確預測,也無法完全避免,人類所有的知識與智慧在這種天災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即使聖人,在這種天命麵前也難逃劫數。

天命的這一部分,使得整個人類的命運都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色彩,儒家的創始人孔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原因也在這裏,儒家是一種剛健的、向上的、奮發的學說主張,對於人力之外的事物,一向持一種“存而不論”的態度,這種“存而不論”卻並不能被理解為一種對現實世界視而不見的“鴕鳥政策”,而是一種“先盡人事,後信天命”的謙卑中的奮進與不屈。這種精神,可以說是整個以儒家思想為代表的中華文明的精髓之所在,或者說,整個中國文化的精神,這八個字可以一言而盡,這裏所說的“天命”正是上麵所說的“天命”的另一部分,因為陽明言之未盡,故補充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