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指著鼻子罵愚蠢,葉管家的臉當然非常難看。
事實上作為二俠山莊的管家,葉管家從來都很受江湖同道的禮待,所謂閻王易見,小鬼難纏,二俠山莊名聲在外,若有江湖中人想要請江南三俠出麵主持公道,就必須通過二俠山莊的葉管家通傳。
長此以往,哪怕葉管家是個秉性不錯的人,也不免有些飄飄然。此刻臉麵被個江湖年輕後生撕下來,扔在地上反複踩,若不是他沒理在先,他早就衝人發難了。
譚昭被這灼灼目光死死盯著,哪裏會察覺不到,當即就體貼地轉過頭去與人對視:“怎麽?葉管家心中似有怒氣,抱歉,我這人心直口快,還請你多擔待。”
然後,葉管家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更難看了,可對方都這麽說了,他當然隻能說沒關係,年輕人年輕氣盛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還是葉管家懂我,知道我們年輕人脾氣不好。”譚昭話音一轉,又把話題拉了回來,“所以這位邱烈邱少俠,可是想好該怎麽說了?”
邱烈很想搖頭啊,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說,可眼前這人身上流露出來的壓迫感幾乎要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我……求求你放過我吧,我這人就是愚蠢,對不起!是我汙蔑禹歡茶樓,是我的錯,求求你放過我吧,以後我一定不敢胡言亂語!”
一個本來在江湖上還有點名氣的青年少俠,此刻竟哭得眼淚嘩啦乞求別人的憐憫,並且還是在如此眾目睽睽之下,邱烈知道自己完了,有這樣的過往,哪怕他之後武功提升,江湖人也一定會記得他此刻的狼狽模樣。
他心中暗恨,卻不敢表露出半分的憎惡,眼前這人太強了,作為被直接針對的對象,他甚至覺得對方隨便動動手,就可以在瞬間取走他的性命。
也大概是因為邱烈哭得太慘,就有江湖人為他開口:“這位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們冤枉你們茶樓確實不對,但也是情真意切、想要找出殺人凶手,此刻邱烈已經知道錯了,你就饒了他吧。”
“對啊,而且如今最迫切之事,是找到凶手為隨大俠報仇!歐陽大俠心中此刻必然悲痛無比,還請這位公子高抬貴手。”
“是極是極,年輕氣盛確實無可指摘,但生死大事,此刻你們茶樓也並無受損,還請諸位看在已故之人的份上,放過他吧,他也是太想替隨大俠報仇了。”
有一人開口,便有無數人開口,這道德綁架一套套的,便是抓住了禹歡茶樓打開門做生意,不會對江湖人下死手這點,輿論天生會“偏愛弱者”,哪怕這個弱者是過錯方,但錯隻要不大,有些人就覺得可以慷他人之慨。
邱烈做錯了什麽呢,他隻是太蠢了,又太膽小了,但心腸是好的,說禹歡茶樓有密道,隻是想要替隨大俠報仇而已,這有什麽錯呢?
眼見形勢瞬間轉變,周恕之眉頭緊蹙,他迅速看向譚兄,卻見譚兄衝他微微搖了搖頭,思慮片刻,他還是決定相信譚兄。
既是柔章的朋友,他應當相信對方,而且雖相處甚短,但譚兄無論是人品還是能力,都無可指摘。
譚昭微微一笑,如果是係統在這裏,它就會覺得這幫人簡直有病,玩輿論玩到了譚某人身上,到時候估計怎麽被繞進去的都不知道,這不是老壽星上吊,找死嗎?!
“聞諸位所言,確實極有道理,生死當前,其他事端確實應當延後處理,邱烈其人又蠢又毒,諸位都願意此刻為他開解,可懸水劍沈柔章在江湖上卻極有聲名,諸位當真親眼看到她行刺玉俠隨舟了?”
便有人立刻道:“那是自然,那刺客穿著沈柔章慣常穿的黑紅勁裝,連束發都一模一樣,方才已有江湖同道查探過隨大俠身上的傷口,確實是懸水劍所為!”
譚昭看向說話之人:“哦,所以就是沒看見了,對吧?”
“你——”
“說句不中聽的,若此事不是發生在我禹歡茶樓的地界,便是任憑你們都死了,我也不會關心你們到底誰殺的誰,但既然有人膽敢在茶樓地界行刺殺之事,我倒要瞧瞧是哪個膽大的敢如此放肆!”譚昭眼風一帶,將在場所有人掃視了一圈,“若等下當真揪出真凶,諸位不會也因為他年少無知、心腸不錯,就開口替凶手求情吧?”
歐陽許身形搖了搖,葉管家見此,立刻上前攙扶,並且拿出了一瓶藥丸倒出兩顆遞過去:“二莊主,快用藥,您的身體受不得這般心神大慟。”
歐陽許臉色蒼白,服了藥後氣息平順了許多,雖臉色依舊不好,但強撐著身體開口:“還請這位公子莫要如此咄咄逼人,今日若我等當真冤枉了懸水劍,他日我二俠山莊必然會負荊請罪。可若是懸水劍當真殺了我兄弟,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她。在此,便請諸位英雄做個見證。”
這話說得當真是漂亮極了,又體麵又周全,到時候哪怕真查出沈柔章不是凶手,誰也不會說二俠山莊的半句不是。
“這個自然,還請歐陽大俠放心!”
“是的,我也願意做這個見證。”
譚昭心想這二俠山莊的小貓膩是真多啊,玉俠沒打照麵就被人噶了,還嫁禍栽贓給外地的沈柔章,而眼前這位蝶俠,看著一副病到一隻腳踏進棺材板的模樣,脈搏卻很強健,方才他幾次二番將話題引到殺人凶手的具體形象上,都被這人帶偏,不是說些好聽的話,就是開始賣慘,這可真是一套接一套啊。
沈柔章這是挖了人祖墳不成?!
可不應該啊,這江南二俠雖說名氣大,武功卻很一般,就算是二個人加起來,估計也完全打不過沈柔章。
所以,歸根結底,為什麽要栽在懸水劍頭上呢?
譚昭看向歐陽許,然後就在眾人反應不及之時,迅速搶奪走了葉管家手裏的藥瓶,還未等對方斥責,他便打開藥瓶,藥香立刻彌漫出來,以他醫術,聞香識藥自然不在話下:“白術、茯苓、人參、甘草……好溫和的溫補丸劑,沒想到這麽溫和的藥,歐陽大俠吃下去,竟見效如此之快,當真是醫學奇跡啊。”
“噗——”不是掌櫃的忍不住啊,而是這位公子說話的語調實在太動人,他一般不會笑,除非是真的忍不住。
醫學奇跡這表述,未免有些過於生動了,這不明晃晃地在說歐陽許裝病嗎?
而且,歐陽許居然裝病?!
許多江湖人的眼神立刻不對起來,要知道歐陽大俠從來最是善心仁慈,凡是別人請求,隻要合理都不會拒絕,可自從歐陽大俠身體不好之後,請他用蝶引路的江湖人都齊齊吃了閉門羹。
若歐陽大俠因此而裝病,這未免……有些叫人寒心。
葉管家一看,便知道要遭,當即先發製人:“你這年輕後生,快把藥還給我!這藥丸可是醫仙穀的方老大夫開的,你懂什麽!”
“哦?竟是醫仙穀出品,那你們可以去找方大夫理論了,這藥說破天都是普通溫補丸劑,若諸位不信我的判斷,大可再請個德高望重的大夫過來,畢竟藥丸就在這裏,它可不會像邱烈少俠一般會說謊。”
邱烈:你再說!你怎麽還要拿我鞭屍!我不要麵子的嗎!
譚昭伸手塞上藥瓶,隨手拋了拋:“我呢,無疑探究歐陽大俠為何裝病,方才我伸手阻止你鞠躬時,便探到你脈搏沉而有力,應當是比在場許多人都健康,既是如此,方才你為什麽會發病?是因為我探究殺死玉俠的真凶到底是誰?你就這麽想把真凶的名頭安在懸水劍頭上?”
看歐陽許無言以對,譚昭又掂了掂藥瓶:“我現在倒是有些好奇了,你跟懸水劍到底什麽仇什麽怨?竟是寧可放過殺死異姓兄弟的凶手,也要汙蔑懸水劍?”
歐陽許麵色黑沉:“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你憑何斷定懸水劍就不是真凶?你甚至都不在現場,你難道是沈柔章派來的人?”
譚昭提著劍往前走了一步:“我想,你應該不學劍,劍不是背後傷人的兵器,懸水劍在江湖上的名聲,說句不中聽的,可比你二俠山莊響亮太多了,以她的武功,別說是行刺,就是正大光明地殺人,我覺得都比她刺殺玉俠、隨後逃逸來得有可信度。”
“諸位方才明火執仗地說要找懸水劍償命,還請你們多動動腦子,別說風就是雨,我們茶樓可是很惜命的,萬一懸水劍真找上來,我們可打不過她。”
對哦,沈柔章那個女人可是江湖頂尖高手,而且女人多記仇,人家禹歡茶樓都知道自己撇清關係,他們為什麽這麽草率就斷定是她行刺?
萬一到時候真的不是沈柔章殺人,她可能不會動二俠山莊,但找他們這些人的麻煩,卻是隻能他們自己來承受的。
誰都知道沈柔章那個女人脾氣古怪,她是真的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
如此冷水一潑,就算是腦子不行,大家的情緒也都冷靜了下來,正是這時,譚昭又開口了:“所以,為了不叫懸水劍記恨我們茶樓,若不由我來找出真正的殺人凶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