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章和周恕之的相遇,起源於一場老套又俗氣的美救英雄。

六年前,周恕之及冠沒多久,意氣風發,不願意接受家裏的安排娶一個他見都沒見過的女子,於是他選擇出門遊曆一段時間,順便去更遠的江西開辟一下生意。

這當然不是他第一次出門,卻沒想到剛到江西境內,他就被山賊伏擊了。

這些個山賊也真是葷素不忌,不僅搶了他身上所有的盤纏,連帶他和他帶的兩個護衛都被強搶上山,說是大小姐看中了他們年輕力壯,他當正房,兩個護衛當小妾。

……周恕之當時,隻覺得眼前一黑,等他看到山賊大小姐那雙油膩渾圓的眼睛,他隻恨自己沒有當場暈過去。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周家要絕後了。

所以,當柔章一人一劍橫空出來之時,他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天女降世。周恕之得承認,自己是個非常庸俗的男人,他愛上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且不可自拔。

於是理所當然地,他纏上了她,漸漸的,他知道她叫沈柔章,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懸水女俠,她的劍在江湖上很有名氣,路上碰上的許多江湖人都怕她手中的劍。

她似乎沒有家人,對他的靠近也非常抗拒,甚至以她的輕功,好幾次都把他甩開了。至於之後為什麽能再次相遇,一來是靠一些運氣,二來就是用錢了。

彩燈樓的出價雖然很高,但對他而言,隻是一筆非常微不足道的小支出。

“別再跟著我,你與我根本不是一路人,還請周公子莫要糾纏。”

沈柔章長相明麗動人,甚至稱得上姝豔,她剛出江湖時,因為她的美貌吸引過來的烏遭男人簡直一波接一波,他們似乎認為男人就應該強於女人,哪怕輸在了她的劍下,她也根本無法甩掉這些狂蜂亂蝶。

她很是費了番功夫,才將那些烏遭男人全部踩在腳下,叫他們見了她跟見了姑奶奶一樣,隻敢躲著她走。

可如此一來,男人在她這裏本就不多的好印象直接見底,沈柔章每次出門,都會默念“就當全天下的男人都是木頭樁子,誰又會跟木頭樁子置氣呢?”,如此二遍,她才能勉強不一出門就拔劍。

周恕之是個意外,也隻有這麽一個意外。

首先,他隻會一些粗淺的武藝,在她看來,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富家公子,她原本最討厭這樣的男人,可偏偏他長得……很戳她的審美。

換句話說,他長成了她意中人的模樣。若隻是如此,她當然能夠定心拒絕,可他偏偏幾次二番地黏上來,雖從未提及喜歡,可她又不是瞎子。

她覺得,自己應該離這個男人遠一點,她又不是廟裏的菩薩,一點凡心都沒有的。

然而命運,往往不可理喻。

江湖,敞亮的人是敞亮的玩法,但卑劣的人永遠在突破卑劣的底線。

沈柔章是個女人,當一些自以為是的男人想要拿捏一個女人時,最惡心人的辦法當然是下藥,且是烈性春 藥。她憑著最後的力氣重傷敵人、回到落腳之地,劇烈的滅頂感幾乎讓她喪失了所有的感知力。

於是,當周恕之出現時,她不是拒絕,而是本能地纏了上去。

然後就是一夜荒唐,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渾身酸軟自不必言,最叫她驚恐的是,她看到了她身邊躺著的良家少男。

“我會對你負責的,或者說,你應該對我負責吧,沈女俠?”

沈女俠氣得當場穿好衣服,提著懸水劍飯都沒吃就出去找人幹架,不是給她下烈性**嗎?那就翻倍下回去,精蟲上腦的垃圾,去死吧!

一頓發泄完,沈柔章對上周恕之的眼睛,拒絕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兩人開始默契地結伴遊曆江湖,在商場上,周家麟兒周恕之的名頭貫徹整個江南地界,但在江湖上,他是個不名一文的無用小子。他跟在沈柔章身邊,看著她仗劍行俠,看著她為民除害,看著她整個人都在發光。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這不應該用簡單的性別去定義,他隻知道,他愛上了她。

從愛上她的外表,愛上她的強大,到愛上她柔軟善良的內心,實在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但同時,周恕之也知道,他或許留不住她。

”真的要走嗎?”

“嗯,阿恕,我不會是一個好的妻子。”

“但你知道,我不在乎這個。”

“但我卻並不願意,我是個劍客,過不了你家的生活。”

柔章的心裏有一塊堅硬的寒冰,他嚐試著焐熱,但很快他就發現,這一塊冰結得太久了,除非柔章自己願意,否則誰也無法撼動祂。

周恕之不懂劍,但他隱隱約約能感覺到,因為這一塊寒冰的存在,她選擇離開他,而也因此,她的劍道似乎陷入了某種困境。

那是他就知道,他應該放手,如果強行將她留下來,他們將不會有任何美好的未來。

於是在某個尋常的夏日,他送她離開鎮州府,自那之後將近六年的時間,他隻能聽到她在江湖上聲名鵲起的傳聞,卻再也見不到她的人。

他當然知道她在避開她,但周恕之想要讓她知道,他不是她劍道上的阻礙,無論她何時回頭,他都還在原地。

周恕之甚至已經最好了等候一輩子的決心,然而轉機……來得比他預料的要早好多。他也從沒想過,那荒唐一夜,竟給他帶來了一個兒子。

沈辭春,阿辭,他和她的兒子,這叫他如何不喜歡!

但高興過後,他又有些憂愁。

將近六年過去,柔章心頭的寒冰不僅沒有一絲的融化,甚至更加堅硬寒涼了。他甚至開始懷疑,當初放她離開,真的對她好嗎?

他不知道答案,但好在,天眷努力者。

鎮州府外,這是周恕之第二次送別柔章,上一次他什麽話都沒說,這一次也一樣。但他希望,她能得成所願。

“阿辭,你也想你娘親了,對不對?”

阿辭點了點頭:“爹爹,你也想我娘了嗎?你是個大人了,堅強點吧。”

周恕之:……

他這兒子什麽都好,就是有時候說話實在噎人,周恕之忍不住伸手將兒子舉起來,聽到阿辭高興的叫喊聲,他猛然扭頭,卻見屋簷上,他的心上人笑容燦爛地倚劍坐在那裏。

“柔章!”

“娘!阿辭也要上房揭瓦!”

周恕之隻覺得手裏一空,剛剛還在他懷裏的兒子轉瞬就飛到了柔章的懷裏,看著母子倆久別的互動,他的心裏軟成了一團。

真好,他等到了呢。

雖然冬天將近,寒氣逼人,可柔章心頭的堅冰,總算開始融化了。

“怎麽了?”笑得這麽惑人,沈柔章心裏想。

“恭喜你。”

沈柔章微微抿了抿唇,然而嘴角的笑意還是從眼底流泄出來:“謝謝,阿恕,會不會有些太晚了?”

周恕之卻笑了笑,映著滿院的梨花,簡直好看極了:“不晚,隻要是你,怎麽都不晚。”

悟劍一事,若能悟成,便是一日千裏。

沈柔章數年未有寸進,可北上一月,卻抵得到她過去十年悟劍。

這當然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譚昭的果酒剛好也釀成了,作為朋友,當然沒道理不開兩壇慶祝一下。

“好酒!”

沈柔章有些醉了,事實上除了不能喝酒的小阿辭,其他人都有些微醺。

說起來,譚昭自己雖然是個釀酒大師,可他酒量實在很一般,跟他那些喝酒當飯的朋友根本沒法比,但如果是普通人,他的酒量倒也還算能打。

至少,可憐的賀蘭固少年郎已經完全醉了,果酒兩杯倒,太遜了。

“少年郎,你這酒量不行啊。”

賀蘭固已經醉得臉頰通紅,他倒在桌上咕噥了兩句,又很快撂倒了,甚至差點帶倒旁邊已經被沈柔章灌醉的某位周姓少東家。

當然,也有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酒不醉人人自醉。

“譚兄,你那天跟屈堯說,隻有劍客才配拿劍,隻有天下第一劍客,才配拿天下第一鋒利的劍,你是真的這麽認為的嗎?”

譚昭有些無語,別人醉酒都找意中人表白,你找我論劍?!

“當然不是,那不過是隨口說來叫他心裏難受的,劍就是劍,誰都能拿,沒人規定普通人就不配拿劍,也沒人規定天下第一劍客一定要有一柄好劍。”

譚昭端著酒杯,好聞的酒香逸散開來:“以前我一直認為,劍之於劍客,是必須要有的存在,但後來我發現,並非如此。一柄好劍,有當然是錦上添花,但如果沒有,你心裏難道沒有一把好劍嗎?”

“許多人都說我不愛佩劍,但其實,我一直都帶著我的劍,從未離身。”

不是形式上的握在手裏,配在腰間,掛在嘴上,放在心裏,而是真正地與劍融為一體,身隨心動,心隨劍動,就是這麽簡單。

鑄劍是一門學問,但它不是習劍,它不應該被賦予過多的含義,也不應該承載過於沉重的賦予。

沈柔章眼裏的醉意散了,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在劍道上走得太遠,但她並不覺得氣餒退卻,因為她知道,隻要自己一直走下去,她的劍就一直會守護著她,陪她一起進步,一起去問鼎江湖之巔。

“譚兄,敬你!”

“也敬你,劍道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