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微微好不容易問清楚了淩晨那起車禍的手術室位置,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不安地等待著,不時看幾眼亮著燈的手術室。
九月底的夜晚多少有些涼意,她從接待的醫生那裏得知情況不樂觀,說是延誤了最佳的手術時間,在送來的路上失血過多,到醫院時已是油盡燈枯,接下來隻能全看運氣了。
蘇微微聽得心裏起了一陣寒意,怔怔地隻覺得不真實。
後來走過來一個護士模樣的姑娘遞給她一張單子,讓她去一樓交錢。
蘇微微捏了單子,木然地朝電梯走去。
沒有想到竟然能遇見顏惜,準確地來說是聽見一樓轉角處傳來顏惜的聲音。她以為顏惜是知道了消息,來看鄭佳辰的。但隨著越來越靠近,顏惜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蘇微微忽然站住了腳步。
因為她分明聽見顏惜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走廊裏回**:“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我考慮一下吧?”
隨著話音剛落,一個男子出現在轉角處,停住腳步,回頭看見站在轉角另一邊的蘇微微,微微皺了皺眉。大概是在想這個穿著睡衣,外麵披著一件詭異的黑色皮夾克的,蓬頭汙麵的瘋丫頭是從病房逃出來的精神病麽?
蘇微微正為難地想著自己是該低頭不管不顧走過去交錢,還是打道回府繼續苦守手術室門口,猶豫間,又聽見顏惜的聲音從看不見的那一邊傳了過來,語氣淒慘而哀怨:“弈鳴。”
原來這家夥叫弈鳴,蘇微微的腦海裏迅速跳出來這個念頭,倒是個好名字。一鳴驚人嘛!不過看來現在驚起來是自己的好朋友顏惜。智商正常的人隻要一聽女人這種口吻跟男人說話,那肯定會猜測是這男人負了這女人吧?
男子的嘴角忽然掛了一抹冷笑,立體感十足宛如時尚雜誌中走出來的英倫模特般的臉頰瞬間在大廳的燈光下變得邪魅起來,似乎對於身後的哀求除了冷漠對待之外,更多的則是詭計得逞後的幸災樂禍。又是一個跟鄭佳辰類似的來禍害人間的主兒,蘇微微瞄了眼麵前男人的臉頰。
蘇微微快速地將那天和顏惜見麵時交談的內容在腦海裏過濾了一遍,顏惜是說了自己有一個男朋友,似乎還說了名字,叫什麽程……對,程弈鳴。聽顏惜的描述是個高富帥,今日一見果然不錯。
但是現在這一幕……是在鬧分手嗎?顏惜是多麽驕傲的人啊,能讓她這樣挽留的男人估計找遍全世界也不會超過三個。
蘇微微正左右為難,猛地聽見麵前正不顧身後哭哭啼啼的聲音,隻顧著盯著她邪魅地笑的男子忽然拉起她的手就大闊步往醫院外走。
蘇微微簡直要哭了,這到底是鬧哪樣啊?心裏又惦記著還在手術室不知死活的鄭佳辰,一著急,眼淚撲簌簌就往下掉。使勁掙紮著要甩開緊緊握著她手的叫程弈鳴的男子,卻被對方更加用力地握緊。
蘇微微情急之下,另一隻手甩了過來,直指高富帥精致得如同妖精一樣的小臉蛋。
“啪”的一聲脆響之後,高富帥停下腳步,伸手摸了下臉頰,然後將她逼到醫院大廳門口的角落裏,先是惡狠狠地盯著她,然後忽然又冷笑一聲,鬆開她的肩膀,一隻手指掃過她的下巴,斜睨了她一眼說:“敢打我,果然是鄭佳辰喜歡過的女人。”
電光火閃之間,蘇微微伸手打掉他的手指,警惕地盯著麵前男子的臉頰,忽然覺得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但又想不起來。誰知道他似乎能看透她心思似的又說道:“我知道你是誰,可惜你不知道我是誰,要是知道你就不會打我了。”男子邪笑著說道。蘇微微想你丫就是天王老子姐姐我也照抽不誤。要不你再試著動動姐姐我的小手看看!
蘇微微想,囉唆完了嗎?囉唆完了趕緊放她走,她還要去守著鄭佳辰。
顏惜遠遠地跑過來,蘇微微扭了扭身子想要掙脫開他臂膀的環繞,他回頭看了不遠處正走過來的顏惜一眼,伸手將手機放進了蘇微微的口袋裏,說了句:“別想跑,明天我找你,報仇!”,便轉身走掉了。
蘇微微還愣怔在這個叫程弈鳴的奇怪的舉動裏不知所措,顏惜已經追了出去,經過蘇微微身邊的時候,顏惜看向她的眼裏全是尷尬和眼淚。
蘇微微想,該不會真的是這個男人甩了顏惜吧?
但這深更半夜的到醫院來幹嗎?他們顯然不是來看鄭佳辰的。
蘇微微在交錢的過程中,皺眉想著那個怪人,最後得出一個比較靠譜的結論:像這種高富帥最討厭的就是負責任,剛剛他們又一起出現在一樓的婦科外,那麽,是不是顏惜懷孕了,然後要跟高富帥執子之手,而高富帥表示不同意?
挨千刀活剮的貨啊!就該自己生孩子的臭男人啊!
蘇微微掏出程弈鳴逃走前放在她口袋裏的手機,呆滯地看了兩眼,一個護士模樣的人走過來對她說手術做完了,還比較順利,她現在可以去病房外看一眼了,但是暫時不能進去,護士特別叮囑。
蘇微微捏著手機,“唰”地衝向電梯,眼淚“嘩”地一下就衝出了眼瞼,心裏一個勁兒地謝天謝地謝菩薩謝上帝。
然後,當她透過病房的玻璃窗看到躺在病**的中年大叔模樣的病人時,準備好的撕心裂肺和滿眼的淚花頓時全嗆住了,她整個人瞬間石化成一尊喜洋洋。
坑爹啊!躺在病**的人分明是鄭佳辰的司機大老王啊!
蘇微微來不及多想,但還是覺得自己2出了一個境界……立馬掏出手機摁出鄭佳辰的號碼撥了過去,想要確定他真的沒事,然後聽見鄭佳辰在電話那邊恭謹的聲音響起來:“喂,程董。”
“你在哪!!!”蘇微微在電話這邊吼。
“蘇微微?”電話那端的鄭佳辰顯然迷茫了,大概是想不通天樂傳媒少董事的電話打過來,怎麽會是蘇微微這個2貨的聲音……“我問你在哪!!!”
“我?我在機場,怎麽了?”鄭佳辰沒頭沒腦地說道。
“沒什麽,就問一下你在哪。“蘇微微說。
鄭佳辰覺得奇怪,這家夥不是喝醉了嗎?忽然聽見她電話那邊傳來讓某個醫生到某某病房的廣播聲,隨即問:“你怎麽跑去醫院了?”
蘇微微啊了一聲,撇撇嘴,當然不想讓他知道她現在是如何的2。扭捏了半天才心虛地說:“我……醒來,餓了……就來醫院,看看有什麽吃的沒……”說完頓時滿額黑線,這都哪兒跟哪兒,她向來是不會撒謊的人。
鄭佳辰在電話那端笑了笑,決定不去跟她糾結,隻是不敢相信地問了句:“你怎麽用的是程董的電話?”
蘇微微皺皺眉,什麽程董,亂七八糟的。怕再說下去又被他察覺到了她2貨的人生是有多歡樂,急急忙忙找了個理由掛了電話,出了醫院打車回家。
路上,蘇微微好幾次咧嘴笑出聲。再聽見他的聲音,知道他真的沒事,她心裏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舒心。
然後一低頭,看見手裏的手機,笑容頓時僵硬在了臉上。
2
隔天蘇微微人剛進公司,立刻感受到了氣場比以往更加詭異!
蘇微微隻想著趕緊讓周莉莉幫她把公司的秘密群裏的聊天內容透露給她,急忙往自己的格子間走去。不走不知道,一到嚇一跳。蘇微微竟然!竟然找不到她的位置了!她想要撕碎胸口的bra然後朝蒼天大吼一聲:到底特麽的是誰把這一堆能把她給活埋了的玫瑰放在這裏的! !!
周莉莉看見蘇微微,立刻湊過來,那眼神就跟老鴇見了手下最吃香的小妞兒一樣:“微微,你老實交代,你到底想要怎樣啊啊啊!”
蘇微微一臉迷茫,看著麵前的一堆玫瑰,狐疑地問周莉莉:“這是怎麽回事?”
周莉莉一副你就給我裝吧的表情,拿起來躲在玫瑰花下麵的精致小紙牌,咂巴著嘴說:“瞧瞧,真能裝,嘖嘖,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就變態啊!哎!我說微微,拜托你不要再一副不知情的樣子了好咩,我們是好姐妹也用得著這樣咩!不要告訴我你都不知道程弈鳴是誰!我不信!不信!你打死我強暴我也不信!”
知道!何止是知道!簡直是太知道了!蘇微微握緊了拳頭,腦海裏整個都是昨天那家夥得瑟的表情。是不是長得好的人都是這麽自信爆棚啊,覺得怎麽欺負姑娘們都不會被姑娘鄙視啊?
“天樂傳媒少董事,年少有為啊,竟然瞎了狗眼,給你送花啊微微,你快點告訴我,你家裏到底供了什麽神位,你是不是苗族的啊,你是不是會下情蠱啊!”周莉莉一拋剛才的捶胸頓足嫉妒恨,一臉羨慕地看著蘇微微。
蘇微微看著麵前擺滿了座位的玫瑰花,心裏那個忐忑啊。這一招,得全公司都知道了吧?
果不出其然,周莉莉幫著蘇微微在玫瑰花的漩渦裏殺出了一塊地方,蘇微微打開電腦,周莉莉立刻狗腿子一般獻上了秘密群裏的聊天記錄。
燈火暗處10:04:52看見沒看見沒,新人座位上的那一片直接戳瞎我狗眼的玫瑰花海洋。
鬼妹10:06:43我不要活了啦!我要去死好嗎好嗎!鄭佳辰歐巴糊塗就算了,我們少董事他到底是腫麽了!!!他是腦袋被豬給拱了吧!
不吐槽會死烏鴉嘴10:11:22你們就不想想為什麽新人會認識少董事?
那些年,我們一起吃過的臭豆腐10:11:25我以為認識我們的大明星就是底線了,可素……蒼天啊,恨友不是少董事啊!為什麽我隻有你們這一幫吃貨2貨做朋友!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靂10:11:42這個是真打聽不出來,剛問了一些老員工,也表示毫不知情。
那些年,我們一起吃過的臭豆腐10:11:25你們給我爭氣吧!不要在這裏八卦了!我們太猥褻了啊,活該都是屌絲的命!都好好工作吧!好好賺錢吧!就算自己不是富二代高富帥,死活也要讓自己的孩子做高富帥白富美啊親們。
燈火暗處10:20:52我早已死心,如果世界上一天存在新人這種人,我一天就不相信命運!
鬼妹10:22:43命運去死!
不吐槽會死烏鴉嘴10:24:22去死!
那些年,我們一起吃過的臭豆腐10:26:25新人是什麽反應?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靂10:26:42非常淡定。
鬼妹10:28:51……逼死老娘算了。
燈火暗處10:30:23唉唉,這就是差距啊同誌們,一定要淡定啊。八卦也要八得淡定一些啊!
前台10:31:19程總來了……
不吐槽會死烏鴉嘴10:34:18……
那些年,我們一起吃過的臭豆腐10:34:20……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靂10:34:22……
鬼妹10:34:51他老人家來……莫非是為了新人?啊啊!我去死算了,早上都送花了還猜個屁咧!
前台10:36:13貌似是往新人那邊去了……
蘇微微還在苦笑著看聊天記錄,順便給周莉莉遞過去一個早餐茶葉蛋,獎勵她的無私叛變精神。但是在一個瞬間後,她忽然感覺周圍的氣場似乎有些壓迫,於是她抬頭看向那道擋住了窗外美好陽光的身影……“程總好。”周莉莉溫順地說,像極了被灰太狼綁回家的懶洋洋。
“嗬嗬,你好。”程弈鳴笑若明眸,周莉莉一張略微有些小麥色的臉頰瞬間血脈膨脹,靦腆地笑了笑,戀戀不舍地從程弈鳴那張可以秒殺一線明星的臉頰上艱難地移開,就像是從曬得發燙的大理石地麵上扯掉一攤柔軟的口香糖。
到了這一步,蘇微微也不好繼續裝木頭,抬頭非常明顯地訕笑兩聲,程弈鳴則是一副早看透你不待見我的賤笑。
“有時間嗎?”程弈鳴忽然笑著溫柔地看著她問,順手摸了摸放在她桌子角落裏的那盆仙人掌。那盆小可憐就像現在的蘇微微,又尷尬又急,淹沒在玫瑰花的海洋裏,自卑得恨不得用渾身的刺自己紮死自己。
“在工作。”蘇微微撇撇嘴說。
“那我等你。”
“……”
“你幾點有時間?”
“下班吧。”蘇微微說,急忙又補充,“下午。”也是為了讓他知難而退。
“好。下午下班我過來接你。”說完,那家夥又對蘇微微故意賣萌地一笑,蘇微微一顆小心髒差點就被俘虜了,不過好在她意誌堅定,再說了,那些年一直盯著鄭佳辰那張絲毫不亞於程弈鳴的臉頰看也不是白瞎的。隻不過他們不是一個風格,所以蘇微微難免心有小醉,別跟她說要意誌堅定!擱你麵前放一貌美如花的男人,你小心眼不癢癢才叫不正常呢。不過他們到底有些不同,鄭佳辰明顯是那種溫柔型的精致,而程弈鳴身上則似乎帶了一股與生俱來的邪氣,一顰一笑都像是心裏有小小的壞主意,隻要你稍微不注意,就栽了。當然,絕對也是善意的小邪惡。
程弈鳴說完就走了,留下蘇微微一個人在原地發呆。這會兒電話響起來,是昨天程弈鳴留在她口袋裏的手機,她看了看那個陌生號碼,接了。
“喂。”她死氣沉沉地說。
“我,弈鳴。”
他倒不客氣,這就親近起來了,蘇微微不太想說話,就沉默著。
那邊程弈鳴又說:“下午我來接你,你有什麽想要做的?”
“沒有。”
“那就吃飯吧。”
“下午我減肥。”
“那就逛街。”
“我腳疼。”
“那你就坐車裏,你想上哪我就開哪,不用走路。”
“屁股坐一天下午會很酸。不想坐。”
“沒事,我下午開房車過來,你可以躺著。”
“……”蘇微微真想弄死自己。還從來沒有見過貼冷屁股都貼得這麽殷切的,到底是為什麽呀?她又不是言情小說中的女主角,沒道理帥哥多金的都圍著她轉啊。鄭佳辰她可以理解,誰讓他年少不懂事栽在她的坑裏了呢。可是程弈鳴呢,她實在想不到自己哪裏值得他這麽迫切。
要說女人吧,程弈鳴的名聲早在外了,鄭佳辰是出了名的守身如玉,程弈鳴則是以拈花惹草為生,而且身邊也不缺女人。怎麽可能缺女人,有錢又帥還能說會道事業有成又不是沾祖上的光芒,據說天樂就是他20歲回國那年創建的,短短三年,就成為引領大半個中國的娛樂大亨。
SO,綜上所述,程弈鳴若不是自己吃錯了藥,就是想換一換口味,白富美漂亮美腿他見得太多了,不稀罕,偏偏稀罕她這種從小在北京城瘋長,長大後又從遙遠的國外鄉村小鎮鍍金回來的苦逼小2貨?
蘇微微當然不會天真到被自己的傻乎乎的想法說服,她想,這裏麵一定有什麽貓膩吧?說不定,跟鄭佳辰有關?畢竟這是她所能想象到的能跟程弈鳴有關係的人了。對對,還有顏惜,難道是顏惜和鄭佳辰的關係?
真亂啊。蘇微微不知不覺間掛了電話,當她意識到了就這樣不禮貌地掛了天樂集團少董事的電話時,心裏還是有點心悸的。不過下一秒,電話又響起來。這次是她自己的電話,鄭佳辰發來的信息——我現在在上海趕一個簡短通告,昨天你喝醉了,我半夜的飛機,我就跟另外一個助理去了。過幾天回去,可能是國慶那天。到時候你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回我家一趟。
蘇微微皺皺眉,腦海裏瞬間浮現出一副北方小鎮的安詳景象,她知道,那是鄭佳辰的家鄉。
然後她聽見周莉莉湊過來小聲跟她咬耳朵說:“我覺得還是程弈鳴好一些,別考慮了啊。就他了。”
“什麽呀?”
周莉莉瞪了她一眼說:“你怎麽這麽笨蛋?鄭佳辰雖然現在火,但總有一天會隕落的,又不是人人都可以有劉德華那麽好運氣。但程弈鳴就不一樣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明星換了一撥又一撥,你看見香港英皇的老板楊受成換下來了嗎?”
蘇微微吐吐舌頭:“咿!好惡心。我太討厭楊受成了。”
“我打個比方嘛,程弈鳴當然不是楊受成,老了也一定很帥很帥的。所以聽姐姐的沒錯。隻是以後別忘了我啊!”周莉莉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蘇微微覺得好笑,撇撇嘴說:“好了好了,別亂說了,我這腦袋都快大得要爆炸了。”
3
蘇微微考慮的是,跟鄭佳辰去他家的事情。
那個小鎮就這樣來了,再次橫亙在她的記憶裏。真是好笑,想起來,她現在擔心猶豫的事情,卻是那些年裏她迫切想要去做的事情。
大二那年的寒假,她跟鄭佳辰第一次一起回到了他的家鄉。那是一個北方的小鎮,坐落在華北平原的邊緣地帶,再北上一點就是愚公移山的時候不小心放在那裏的太行山,往南一點就是黃河。蘇微微第一次跟著鄭佳辰坐長途汽車回家的時候,路過黃河大橋,她好奇地趴在窗口看著下麵靜靜的黃河,她實在是不願意承認這就是所謂的母親河。它緩慢、泥黃,像是一個即將遲暮的老人。可是鄭佳辰卻笑著刮刮她的小鼻尖說:“這是黃河,微微,這就是養我的那條河,所以家也不會遠了。”
家不會遠了。
蘇微微在這句話裏感動了,她抿抿嘴唇笑笑,靠在鄭佳辰的肩頭,心裏有一個聲音在不斷重複著那句話,家不會遠了,家不會遠了,以後他和她也會有一個這樣的家的,也許在更久遠的未來,他們的孩子也會在路過這裏的時候這樣想呢。
蘇微微想著想著就笑出聲來,鄭佳辰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調侃著問她又在心裏打什麽鬼主意。蘇微微隻是一個勁兒地看著他笑,手心卻緊緊抓住他暖暖的手。
他的家鄉就在表裏山河之間,安詳得像是一個酣睡的少女,因為環山和環水的緣故,倒不像大多數的北方小鎮那樣塵土飛揚,小工廠林立。這裏的人們看上去似乎都很開心,每天大家從小鎮的鎮頭走到鎮尾,你認識我,我也認識你。拉幾句家常,說幾句閑話,一天的恬靜的時光就這樣開始了。
大街小巷栽種著巨大的梧桐樹,蘇微微想,夏天的時候會非常漂亮吧。不過現在是冬天,小鎮在他們來之前的那一天下了點雪,剛剛好覆蓋住鎮子郊區地帶的田野。鎮子雖小,卻五髒俱全,城市就在田野邊,田野偶爾還涉入樓房之間。倒是很少見的北方鎮子。
蘇微微說:“鄭佳辰,你的家鄉好美。”
“是嗎?我倒是沒有什麽感覺,可能是從小在這裏長大的原因吧。沒有你的新鮮勁兒。”
“我才不是新鮮勁兒呢,四九城跟你家比都差遠了。”蘇微微開心地說,四九城就是老北京的稱呼。她很少說北京,她說那樣感覺好陌生,還是四九城熟悉一些,小時候爺爺奶奶都這樣說。
鄭佳辰苦笑了一下,看著蹦蹦跳跳的蘇微微,終究是沒有說話。他知道有些話他就算說了,這個從小在蜜罐裏長大的女孩子也不會懂,甚至有些話,他根本就說不出口。他怎麽說呢?難道哭喪著臉告訴她,她的話千萬不要讓他的家鄉的朋友們聽見,不然他們可能會覺得她是在炫耀,一種客氣到極點的炫耀。她大概不會想到,鄭佳辰從小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鄭佳辰,你如果不好好學習,你就一點出路都沒有,長大了也就隻能跟著我去工廠上班。鄭佳辰,你記得你爸爸臨終前說的那些話吧。要有出息,要考到北京去。去看看那裏,看看你爸爸從前生活的地方。”
如果說這話的是別人,鄭佳辰可能隻會覺得難堪,可是這話是從含辛茹苦養育了他十五年的媽媽嘴裏說出來的。那個時候,鄭佳辰甚至看見了媽媽鬢角的白發,於是他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說:“媽,我知道,我一定會去的。”
生活在北京的孩子,比如像蘇微微這樣的,她們可能很難想象考取到北京的大學,對於他們意味著什麽。也許在大多數大城市的人看來不會有什麽,頂多是有一個比較好看的簡曆,可在社會上該碰的壁還是免不了,不過是上了一個好大學而已。
可是對於小鎮的孩子們來說,那是一生的夢想,實現了就是出息,實現不了就隻能在昏暗的工廠裏一輩子,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重複著枯燥的動作。
那簡直太可怕了。
但當時的鄭佳辰並不覺得可怕,他知道那是沒有出路後的唯一選擇。畢竟他見了太多身邊的人從學校墜入那一間間的工廠。他們的臉頰失去光芒,變得漆黑,他們除了眼睛和牙齒保持著年少的朝氣,其餘的地方跟那些三四十歲的大人沒有任何區別,黝黑、粗糙、因為常年勞累而造成的駝背,以及不間斷的生活的乏累造成的焦慮眼神。
鄭佳辰並不是怕這個結果,相反在他生活的小鎮上,這被視為不能跳龍門之後的勤勞的表現。鄭佳辰怕的是,他不得不逼迫自己隻能埋頭一件事,然後拒絕掉一切的跟學習沒有關聯的事情,因為他知道他唯一的砝碼就是父親臨終的眼神,那種不甘,那種失落,那種巨大的遺憾,每天晚上,隻要他一閉上眼,就全都會湧上來。
說起來,父親倒是個地地道道的北京人,當年作為下鄉知青,來到這座離北京千裏之外的小鎮,因為有高中學曆,於是做了小鎮中學的老師。再後來,鎮外歲月翻天覆地。他回去了一趟,卻最終還是回到了小鎮。因為那個時候,鄭佳辰出生了。媽媽是本鎮人,外公是舊時的鄉紳,躲過多少劫難,卻依舊頑固,堅決不讓女兒離開自己半步。外公本能地相信著北京的人都是危險的。
父親看看遠方,又看看媽媽懷裏的小鄭佳辰,歎了口氣,笑著接過了她手裏的孩子,說:“我們回家吧。”
然後一晃十年就過去了。鄭佳辰十歲那年,外麵下著瓢潑大雨,父親說出去接媽媽回來,鄭佳辰執意要跟著去,想必是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裏,且下雨時家裏陰暗,他也有些害怕。父親執意不帶他去,最後爭執了半天,父親一把撇下他走進雨裏。沒有想到這一別竟然就要永遠。
媽媽回來的時候,父親還沒有回來。後來在小鎮的醫院看見父親時,已是奄奄一息,他不慎滑倒摔向馬路下麵的橋洞,摔斷了脊椎骨。沒有堅持幾個小時就走了。走的時候看著還隻有一點點大的鄭佳辰,勉強說了句要回去,就斷氣了。
人世間的磨難是這樣的快且迅疾,來不及悲傷,生活就迎麵而來了。
鄭佳辰記得媽媽在那一年迅速老了,他有時候甚至懷疑媽媽在這之前和之後都偷偷躲過了時光的追殺。就好像她跟歲月談好了似的,以後和以前都不許老,全放在那一天,全放在那一天用來老去。
媽媽白天去工廠上班、擇菜,做泡麵裏麵的調味包的蔬菜包。鄭佳辰這麽多年很少吃泡麵,偶爾吃泡麵,必然是給媽媽打過電話之後。晚上,媽媽回來之後就會坐在客廳裏,踩著縫紉機噠噠噠半個晚上。她捎帶著給人做一些針線活賺點小閑錢。隻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後來外麵的世界終究是走進了小鎮,五顏六色的衣服衝擊得裁縫鋪幾乎滅絕。媽媽也隻好一心上班,隻是誰都說她是工廠第一快手,她半天就能做兩個人一天的工。靠著這點工資,還有那沉湎於歲月裏的父親的最後一個眼神,她終於把鄭佳辰送出了小鎮。
離開的那天,她冷靜得不像是一個母親。倒是鄭佳辰默默地在流淚,他知道媽媽的苦,也知道他此去是關乎父親。他覺得無盡的心酸,覺得自己好可恥,用父親和母親的青春換取他的未來。
母親從頭到尾都很冷靜,不斷給他擦淚,笑話他大小夥子了還不如她一個女人。又讓他路上小心行李,叮囑何時該喝水,何時該吃飯,不要跟人爭端,在學校好好做人。他一一點頭,後來火車離去,遠遠看見母親站在站台揮手,他的眼淚潮水般湧出來。坐他對麵的女生看他哭得厲害,遞給他紙巾。後來兩人一路熟了起來,她笑話他看上去挺好看的一個人,哭起來就好難看哦。
後來他從電話裏聽見家裏的五叔對他說,他走後,母親三天未去工廠,每日去父親墳頭坐一天,說著沒有頭沒有尾的話。五叔害怕她是不是精神錯亂,鄭佳辰安慰他說沒事。他知道那不過是母親這些年來積蓄如此多的苦難之後的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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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媽媽對蘇微微很客氣,她早知道兒子會領一個北京的女朋友回來。鄭佳辰是給媽媽打過招呼的,盡管他在給媽媽打電話之前足足考慮了半個月之久。無奈蘇微微實在是太黏人了,眼看著寒假將近,身邊的朋友們一個個不是跟著男朋友回家去玩兒,就是跟著去女朋友家玩兒。蘇微微眼紅不已,天天追著鄭佳辰問他什麽時候回家。
鄭佳辰剛開始還試圖掩飾,想著自己到時候偷偷跑回去,再回來估摸著她也不會怪他,就算是怪也隻是幾天的事情。老實說,那個時候的鄭佳辰一點兒也沒有高估自己,他真的是吃定了蘇微微。畢竟在這場貓和老鼠的遊戲裏,蘇微微是那隻不自量力前來挑戰的小老鼠。
但終於還是沒有執拗過蘇微微,最後隻好承認自己會回家,不過是一個人。蘇微微也不生氣,她知道生氣對鄭佳辰一點兒用處也沒有。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知書達理得跟一個大家閨秀似的,竟然沒有了平常的小家子氣。不過也難怪,在鄭佳辰這裏,她倒是經常隻能選擇做個好脾氣的人。
蘇微微又是求又是纏的,其間還時不時透露就算他不領自己去,她一個人也要去。反正她去哪他又管不著。這也是說理不管用之後她的下策,無奈的鄭佳辰隻好妥協。其實他倒不是很反對蘇微微跟著自己回家。他隻是覺得這樣不妥,他隻是覺得這樣似乎不太符合他一貫的做法,他害怕這樣的改變會讓一些不可預測的事情發生。
於是他跟媽媽打了招呼,鄭媽媽隻是淡淡地說了聲好。於是蘇微微和鄭佳辰就開心地拉著小手從北京回到了這座叫做遠方的小鎮。
遠方,多好的名字。
一路上蘇微微都在說這個地名。說自己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家鄉的名字,還責怪鄭佳辰怎麽不告訴自己。
蘇微微看見鄭媽媽,拘謹地鞠躬,喊了聲阿姨好。一個很小鎮的女人,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反正既有一點城市人的得體,又有不少鄉下人的鄉氣。但總的來說,很麵善,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好人。
蘇微微在心裏先籲了口氣,她就怕鄭佳辰的媽媽是一個看上去凶神惡煞的人。不過想想也是,鄭佳辰長得這麽標致,他媽媽又怎麽會差呢。
鄭媽媽笑著點點頭,接過了鄭佳辰手裏的行李,卻沒有動蘇微微手裏的。鄭佳辰急忙幫蘇微微拿下行李。蘇微微心裏覺得不自在,想著鄭佳辰媽媽不喜歡自己嗎?糾結了一會兒,急忙打消這個念頭,想著是自己想太多了,太敏感了,畢竟媳婦和婆婆總是這樣拎不清,也正常。
想到媳婦兩個字,蘇微微立刻紅了臉。
晚飯的時候,鄭媽媽一直給鄭佳辰夾菜,卻始終晾著蘇微微在一邊尷尬。鄭佳辰努力咳嗽了好幾次,鄭媽媽隻當沒聽見,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
吃完飯鄭媽媽一直坐著不動,鄭佳辰急忙說收拾碗筷。蘇微微一看這架勢,哪能讓鄭佳辰收拾,她出來的時候就聽爸爸媽媽叮囑說,在他們家一定要手腳勤快,別讓人落了光吃不做的把柄,女孩子第一次去人家家裏的,也別空著手。臨走前,媽媽還給了她一張卡,讓她到時候給他媽媽買點東西。
蘇微微沒敢跟家裏提鄭佳辰的家境,隻說他家在外省,在北方,不遠。爸爸媽媽也不是勢力的人,所以就沒有問,由著她去了。而且現在相親壓力多大啊,大學談戀愛也沒有什麽不好。而且他們兩口子也見過鄭佳辰,一表人才,不差那些電視上的大明星,人也不錯,性格還挺沉穩的。當然也沒好意思打聽他的家境,畢竟他們兩口子教了那麽多年的重點高中,這點修養還是有的。
蘇微微一個人在廚房裏洗碗,廚房很陰暗,隻有一個巴掌大的小窗口,還被碩大的抽風機占據了,她低著頭搓著油膩膩的碗筷,心裏堵得跟白天看見的黃河似的,緩慢得簡直要死去。
她一下一下下意識地搓著手裏的碗筷,回想著自己到底哪裏讓鄭媽媽不待見了。這也太明顯了嘛,明顯就是不喜歡她。撇著嘴糾結了半天,最後也無果。後來鄭佳辰偷偷溜進來讓她躲在門後休息,他來洗。蘇微微趕緊把他剛剛關上的門打開一個縫隙,說:“還是我來吧。等會兒你媽媽看見了我就慘了……”
鄭佳辰看著她可憐巴巴地嘟著嘴的模樣,心裏覺得過意不去,走過去緩緩從她身後抱住了她。她急忙彈開,壓抑著聲音說:“別讓你媽媽看見了。”
晚上睡覺前,蘇微微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鄭媽媽坐在客廳裏看一部那些年很流行的台灣家庭倫理電視劇。鄭佳辰推了推蘇微微,蘇微微才鼓起勇氣拿起手邊早已準備好的一條圍巾,那是她在西單商場裏花了大價錢買來的,隻想著一定要讓他媽媽滿意。
鄭媽媽看了一眼,伸手接過了,笑著說了聲謝謝。客套得跟看見一陌生人似的。說完又看她的電視劇去了。蘇微微回頭瞪了一眼鄭佳辰。 鄭佳辰急忙說:“媽,您也累了吧?”
“我不累。”
鄭佳辰被堵得說不出話來,許久,鄭媽媽才轉過頭看著他們,說:“鄭佳辰,你先去休息吧。今天晚上,蘇姑娘就睡我房裏,和我一起睡吧。”
他媽媽也一直叫他鄭佳辰,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鄭佳辰後來因為蘇微微也老是鄭佳辰鄭佳辰地喊,竟莫名地對她產生了依賴,有時候甚至會鬼使神差地想到媽媽,在蘇微微喊他的某個瞬間,隻是覺得安穩和溫暖。
“哦。”鄭佳辰乖乖地應了聲,對蘇微微使了個無可奈何的眼神,意思是讓她將就一下。蘇微微心裏叫苦連天,想著她本來就挺戀床的一個人,本以為出來可以跟鄭佳辰在一起可以好一些,忽略不計那些矯情習慣。可是這要跟他媽媽一起睡……好吧,她瞬間腦補的是,她寧願跟老虎睡在一個籠子裏緊張死,也不想跟鄭媽媽睡在一起煎熬死。
5
竟然一夜無語。
蘇微微繃緊了身體躺在鄭媽媽身邊睡不著,天蒙蒙亮的時候聽見鄭媽媽微微的鼾聲,蘇微微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鄭佳辰次日帶她去鎮子上到處走走,一是為了讓蘇微微不至於感到寂寞,再者就是這樣杵在家裏也實在不是事兒。
蘇微微一路心事重重,從到他家這一天一夜,鄭媽媽竟然一句話也沒有跟她說。好幾次她開口嚐試著跟鄭媽媽說話,都被漠視給活活撞回原地。
蘇微微還記得那是小鎮下雪的早上,兩個人走在咯吱咯吱響的雪地裏,身後是兩串長長的腳印,鎮子上冬天更顯得寂寥。
鄭佳辰握住她的手,蘇微微委屈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我媽她其實是有點不習慣你來。”鄭佳辰安慰她說,“過幾天就好了。”
“哦。”蘇微微木然地應了一聲,她現在是真的有點後悔跟著鄭佳辰回家這一趟了。她什麽罪受不夠似的,這不是沒事兒給自己添堵麽。
後來他看見她不開心的樣子,就帶她到處遊走,轉街鑽巷的,有長長的一眼望不到頭的胡同,胡同裏偶爾會有幾個老頭子老太太說著陌生的方言。蘇微微看著那長得看不見盡頭的胡同,第一次,想到了未來,對,是他們的未來。
鄭佳辰還帶她去了他的小學,那是一座小初高一體的學校,鎮子上的孩子基本上都在這裏念書,學校很大,好像比鎮子還要大似的。冬天的校園寂寥得很,鄭佳辰緊緊握著身邊的女孩子的手,靜靜地跟她走在校園裏。那是他走過了童年和青春期的地方,他給她說他的教室,他給她說他在那棵樹下常常早讀的場景,他還告訴她每一個發生在記憶裏的青春的細節。蘇微微認真地聽著,時不時深深地看鄭佳辰一眼。
北方小鎮的天空在冬天總是顯得陰霾,蘇微微抬頭仰望著頭頂的天空。身邊的鄭佳辰忽然說:“微微,對不起啊。”
蘇微微抿抿嘴,笑起來:“沒事的,反正我們過幾天就回去了。”
鄭佳辰愣了愣,隨即笑了笑。
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一個看上去大概有五六十歲的老人負手走了過來,看見鄭佳辰,猶豫了半天,才驚呼出口:“是……是鄭佳辰同學吧?”
鄭佳辰受寵若驚,大步拉著蘇微微走過去:“王老師!”忽然他有感覺到不妥,急忙偷偷撒開了蘇微微的手。蘇微微也笑眯眯地看著那個老者,喊了聲王老師。
“這位是?”王老師笑眯眯地看著蘇微微,“唉唉,原諒我這記性吧,人一老,什麽都不行了。”
“這是大學同學。”鄭佳辰介紹道,“蘇微微,這是王老師,我們以前的班主任。”
蘇微微不知所措地看著麵前的王老師,王老師隨即明白過來,笑嗬嗬地說:“鄭佳辰同學,難得啊。”
一句話說得鄭佳辰臉紅耳赤。王老師沒有說錯,對於高中一心隻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鄭佳辰,竟然談了一個女朋友,還真是難得的事情呢。不行,他一定得把這件事給學校的別的老師講講。讓他們也開開眼。王老師在心裏盤算著。
“放假了吧?”王老師問。
“嗯,寒假,年後過了十五開學。”鄭佳辰老實地答道,儼然是一個學生麵對老師時的拘謹,但又不全是這樣,更多則是一種微妙的介於師友之間的情緒。
“好好好,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是在北京念大學吧?嗬嗬,鄭老師總算可以安心了。鄭老師一念叨就是讓你去北京的事情。嗬嗬,這麽多年了,有時候做夢,夢見他,也是在喋喋不休地跟我說這事。”王老師笑著說。很多年前,他還和鄭佳辰的爸爸是同事的時候,他就不止一次聽說鄭老師曾信誓旦旦地表示,如果鄭佳辰不能考到北京去,那麽就算是別的城市的一線大學,他也不會讓他去。
說起來鄭老師倒是個極端的人,不過沒有人會懷疑他的動機,如果一個人也像他一樣從那個特殊年代走過來,他有這樣的想法大概也是可以獲得理解的。
鄭佳辰笑笑,王老師擺擺手說:“沒事我就先走了,今天來學校察看教室門鎖,竟然碰見你們,真沒想到。嗬嗬。”
“老師再見。”
“嗬嗬,再見。記得跟你媽媽說王老師祝她青春永駐過年好。”
“嗯,我會的。”
王老師走出老遠,身影漸漸消失在雪地裏。徒留蘇微微呆呆地回味著剛剛王老師說出的那一番話。她當然不可能無師自通,想明白王老師說的那句鄭老師也可以安心了是什麽意思。她起初以為隻是一種安慰,但卻莫名地總感覺到事情不會是這麽簡單。
不過那年的蘇微微終歸是沒有明白鄭佳辰身上所背負的悲慟。
日子過得很快,蘇微微至坐火車離開小鎮,也沒有能跟鄭媽媽說上一句話。隻是前行的那一晚,鄭佳辰忽然說讓蘇微微出去買一瓶醬油。 蘇微微也不傻,知道是鄭媽媽有話跟兒子說,故意支開她。
蘇微微於是就在大街上遊**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家。
她不知道那一個小時鄭媽媽到底對鄭佳辰說了些什麽,總之,鄭佳辰對她的態度,就是在那一個小時之後發生了變化。回去北京的路上,蘇微微幾次試圖靠近他,都被他拘謹地推開。
蘇微微也很生氣,連日來的委屈加上鄭佳辰莫名其妙對她的冷漠,一路上,她都苦著一張臉,不論鄭佳辰怎麽勸說,她愣是一口東西沒吃一口水沒喝堅持到了北京城。下了火車撇下在一邊垂頭喪氣的鄭佳辰,直奔家裏,顧不上回答父母殷切的提問,衝進臥室,緊緊關上門。 人還沒鑽到被窩裏,眼淚就簌簌地落了一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