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時候,蘇微微拿了包就偷偷往外溜。她也不確定那個家夥到底會在哪裏出現,所以隻能擠在電梯人群裏盡量低著頭隱蔽自己。剛一出天樂集團的大樓,就看見大家的目光紛紛投向停在大樓旁邊的超炫跑車上。其實大家可能並不是被跑車吸引,畢竟不像小時候那樣連個上海大眾都是稀奇貨,現如今畢竟遍地都有這樣的跑車。

大家的注意力更是集中在那個靠在車身上的男人。那個如妖精一般精致邪魅的程弈鳴,這棟大樓裏的人因為全部隸屬於天樂集團,所以幾乎沒有人不認識他。

蘇微微也冒冒失失地隨著大家的目光看了過去,這一看就打緊了,發現是敵方目標,立刻撇開頭繼續往人群裏鑽。但為時晚了,因為她已經聽見程弈鳴扯著嗓子在那裏喊:“蘇微微,蘇微微!”

眾人紛紛看向身邊的人,最後目光集中在男子走過來的方向。蘇微微此刻正像被當場抓獲的賊一樣人贓俱獲,但自己卻死活不肯承認,搖頭晃腦假裝等車。直到程弈鳴站在她身後。

“喂,看什麽呢?這麽出神。”程弈鳴奇怪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蘇微微繼續裝跟這人沒關係。

“喂,跟你說話呢。”他已經有些生氣了。

蘇微微繼續賣力地仰頭看遠方過來的出租車裏麵到底有沒有人。擦,她這可以窮千裏的視力現在也真是個麻煩,其實早看清楚了車裏有乘客,但還必須裝著沒有看清楚,擠眉弄眼的真是為難了她啊。

程弈鳴於是繞到她麵前,壓抑了下胸口的怒火,繼續裝作輕鬆地說:“說話,調皮!”

蘇微微繼續無視他,隻當麵前還是空氣。因為她發現了一個糟糕的事實就是,她越是這樣,周圍的群眾就越是用奇怪的目光盯著她。他們大概會覺得這女的要不是盲人就是神經病吧?當然也有一部分是曖昧的,他們大概在猜測,瞧瞧,這種男人還是少招惹為妙,看這情形肯定是做了什麽對不起這姑娘的事情,至於做了什麽事情,那就是群眾想象力的盡情發揮了。

蘇微微煎熬得簡直要崩潰了。

程弈鳴徹底怒了,扯著她就往車子的方向走。

蘇微微被他拖著向前。

周莉莉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了,看見蘇微微和程弈鳴,自然是知道怎麽一回事,本著花癡的心態過來摻和了一腳:“哎呀,微微,好巧。 ”話剛說完,又回頭對程弈鳴說,“哎呀,好巧,程董。”

眾人的目光更加意猶未盡。蘇微微顧不上跟周莉莉打招呼,隻是歎了口氣,看向程弈鳴:“你丫到底想怎樣啊!”

程弈鳴沉下臉來,不理會她,也不顧她極力掙脫,直接拖曳到跑車裏,關上門。蘇微微還想跳出來,被她摁住了,用安全帶緊緊拴著。蘇微微想解開,不過她很快發現了作為女屌絲的痛楚,那就是她不知道怎麽解開這種高級貨色的安全帶……程弈鳴黑著一張臉,看都沒有看她一眼,沉默地發動車子,沉默地加速,沉默地隨著眾人的目光開過大街。

“去哪?”程弈鳴開口冷冷地問,臉上沒有絲毫的可以讓人探測他情緒的表情。

蘇微微覺得這人一定是個精神分裂症病人,不然怎麽能變臉變得這麽快這麽逼真。她瞬間腦補了一些在國外看的變態殺人恐怖片,不禁打了個寒戰,先前的固執早被他的冷若冰霜給鎮住了,隻扭扭捏捏地說:“我回家。”

“住哪?”

“住我表姐家。”她說。

程弈鳴皺皺眉,斜睨了她一眼,蘇微微急忙說:“住XX路。”

車子卻拐上了相反方向的高橋,蘇微微急忙糾正:“錯了錯了,是往那邊開。”

程弈鳴不理會她,繼續開她的車。蘇微微撇撇嘴,自嘲地說:“反正是由著性子來,還問別人去哪。”

程弈鳴冷哼一聲:“別以為我對你有什麽企圖,人要有自知之明。”

“誰不自知了?!”蘇微微也怒了,“沒見過自知的人強行接人下班的,也沒見過自知的人送人一堆玫瑰也不管別人到底想不想要的。”

“那不過是打招呼。”程弈鳴完全不為她的嘲諷所動。

“哎喲喂,真新鮮哪,打招呼送海量玫瑰。打招呼開著跑車拉風地來接人哪。”蘇微微一開始嘲諷調侃,頓時就忘記了自己是那個主角兒。

程弈鳴冷笑:“想知道為什麽?”

“不想知道。”

程弈鳴根本就不理會她的意見,繼續說:“最好是不要知道,反正一切不會持續太長時間。”

蘇微微覺得這家夥就是個神經病,絲毫沒有感覺到他話裏有話。

當然,她絕對想不到的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車子停在一排別墅麵前,蘇微微嘖嘖地咂巴著嘴巴,心想有錢人還真是沒創意啊,住就住別墅,開就開跑車。有意思嗎?難道就不能玩點創意開個捷達住個筒子樓神馬的,一看就多麽的脫俗出眾不是。

蘇微微心裏正嘀咕著萬惡的資本家,耳畔聽見程弈鳴那千年不變的邪魅透著一股不正經的冷冰冰的聲音:“以後你就住這了。”說著,不知道從車上哪裏摸出來一把鑰匙,扔在她的小粗腿上。

蘇微微那個羞憤啊!

這是為了羞辱她的小粗腿而想出的破爛招式麽?有錢人!

晚上回家蘇微微就把今天的詭異經曆跟柴筱朵嘮叨了一遍,柴筱朵當下差點就給她跪了。抱著蘇微微的小粗腿聲嘶力竭地吼:“我要住別墅!我要住!要住!微微!我要住!你欠我錢,你不能拒絕我!所以,你也不能拒絕那個大傻逼!”

蘇微微木然地看著瘋狂的表姐,早就知道不該跟她說這事兒。蘇微微摸出來鑰匙,扔在沙發上,對柴筱朵說:“要住你住,反正別拉著我。打死我也不去。不,打死我也不一定去。您要真往死裏打我,我就勉強去。”蘇微微說著為自己的幽默感笑起來。

柴筱朵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這裏,早抱著門鑰匙研究去了。

睡前看了眼手機,發現一條未看短信,發信人是鄭佳辰。短信依舊很簡短很直接——程弈鳴去找你了?

蘇微微硬著頭皮回了個“是”。

鄭佳辰:我知道了。離他遠一點。

蘇微微:我倒想離遠一點,這不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嘛。

發完短信蘇微微發現這話幾天前還是她用在鄭佳辰身上的,什麽時候他們倒成了一條陣線了。

鄭佳辰:這幾天你就別去上班了。

蘇微微:哦,知道了。

2

居然,居然找到家裏來了!

柴筱朵一大早上就“砰砰砰”敲門,敲得蘇微微恨不得一腳踹死正站在門外大吼大叫的柴筱朵。打開門看見柴筱朵一臉興奮地朝客廳的沙發上努了努嘴。蘇微微目光落在那道背影上,此刻那背影正好也回頭,看見蓬頭汙麵的蘇微微,邪魅地笑了一笑。

於是蘇微微一巴掌拍在額頭上,“啪”地關上了門,低頭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小三角和小文胸,頓時想要立刻打開窗戶跳出去。十幾分鍾後蘇微微穿著T恤牛仔短褲徑直往洗手間走去,從頭到尾都沒有理會正坐在沙發上的程弈鳴。

當然,人家也不會理會她的。畢竟,柴筱朵那個叛徒此刻正在和人家熱烈地討論著股市未來的走向……蘇微微洗刷完畢,木頭似的杵在門口,打開門,程弈鳴乖乖地走了出去。出去之前柴筱朵還狗腿子似的巧笑盼兮,嗲嗲地說:“記得常來玩喲,弈鳴!”

蘇微微強忍沒有吐出來。

等電梯的時候兩個人都在保持沉默,這家夥似乎還真是像他說的那樣,他之所以這樣對她隻是因為某種原因而暫時的,要不然為什麽他能跟柴筱朵和和氣氣,一麵對她,就成了這一副半死不活跟烤了半熟的北京烤鴨似的。

再回頭一想到他這大清早就來擾人清夢的精神,蘇微微想著等下開口跟他說第一句話,是說“你丫是不是神經病”,還是“你丫絕對是神經病吧”。

電梯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氣氛有點詭異。程弈鳴忽然說:“你今天怎麽沒去上班?”

“我上司讓我在家休息。”

“鄭佳辰嗎?”程弈鳴感興趣地問。

“是啊,程董。”蘇微微愛理不理。

程弈鳴見她這態度,也冷了一張臉,不再跟她說話,蘇微微出了大樓,乖乖坐上他的車,主要是實在不想跟他囉唆。反正這個主兒,她又執拗不過他,人家還是她的大老板,既然鄭佳辰有讓她休假的權利,那麽程董自然是有讓她去上班的權利。誰讓她還是天樂集團的員工呢。

這次她連去哪都省得問了。車子開了一小時後出現在一片詭異的空曠地麵上,青山綠草的,還有一些熱帶植物。蘇微微正想著北京城還有這地兒?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忽然跟碰瓷似的出現在程弈鳴車旁,不過這個時候他的車速也不快,比人快不了多少。他將手裏的一個東西交給管家,管家便打開了前麵的大鐵門。蘇微微注意到,那個管家模樣的大叔還專門對她笑了笑。於是她也幹癟癟地笑了笑,回過頭問程弈鳴:“你不是要押解我去上班嗎?這是什麽地方?”

“我家。”

“啊?”

“家父家母想要見見你。”程弈鳴冷冷地說,“不然你以為我去找你幹嗎?”

“你爸你媽見我幹嗎?你怎麽不早說!”蘇微微急忙對著後視鏡觀察了下儀容。

“你這不是沒問嗎?”

“我不問你就不說啊!”

“我以為你不怎麽喜歡我問問題呢。”

“以後再有這種突**況,我不問你也說。”蘇微微不知道從哪借來的勇氣,發號施令完畢才發現自己的越位。但又苦於沒法補救,倒是程弈鳴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樣子,末了還點點頭,艱難地說了聲好。儼然一個不甘心的小奴才相。蘇微微不禁又狐疑起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呀,怎麽這兩天淨發生這些詭異的事情?

程弈鳴的爸爸媽媽蘇微微一眼就認出來了。沒辦法,這兩天因為雲南那邊的幹旱,公司組織了一個慈善晚會,組織者就是這一對雍容華貴的老夫婦。他們是北京城乃至整個娛樂圈出了名的好心人。在現在這種到處用做慈善做幌子實則為了曝光率的浮躁時代,甚至是詐捐成風的娛樂圈裏,這一對掌握著整個大陸娛樂圈命脈的老華僑,是為數不多被公認為在認真做慈善的名流。

蘇微微有點緊張,程媽媽看上去挺年輕的,目測年齡在三十多歲左右,但其實她已經過了天命之年。程媽媽看見蘇微微,過來拉住她的手,說:“前幾天聽弈鳴說你回來了,我本該親自拜訪的。”

蘇微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自己一介小小助理,何德何能讓天樂集團幕後財團掌控人程氏夫婦親自拜訪。

如果她沒有猜錯,那個吹胡子瞪眼一直坐在沙發上直到現在都沒有起身的老爺子應該就是程爸爸了。程媽媽回頭瞪了他一眼,他才不情不願地站起身,過來握了下蘇微微的手,不過什麽也沒有說。

蘇微微不禁在心裏想,瞧這老爺子的眉眼,以及那愛理不理的表情,簡直跟程弈鳴那個詭異的家夥如出一轍。

程夫人立刻讓菲傭安排午宴。

好吧,午宴。蘇微微生平第一次吃不叫午飯的飯。

程弈鳴帶她進來後,就不知道跑哪去了。直到開飯的時候才出現,神出鬼沒得跟飛賊一樣。程媽媽在一邊小心翼翼地跟蘇微微聊著天,看見程弈鳴,責怪他不懂禮數。程弈鳴笑笑沒有說話,蘇微微看見從他身後冒出來一個漂亮的女子。

不是顏惜還是誰?

這下她真的是徹底暈菜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蘇微微內心化身女金剛朝天一聲吼。表麵還裝得跟個小家碧玉似的,看見顏惜,強忍住跟她打招呼的衝動,隻是淡淡笑了笑。顏惜也朝她笑了笑,一家人坐定。老爺子不知道跑哪去了,跟程弈鳴果真是父子關係啊。

管家在一旁尷尬地跟程媽媽說:“夫人,老爺身體不舒服,說讓你們自己吃吧。”

程媽媽皺皺眉,看了眼樓上,嘀咕了句:“別管他了。”然後笑眯眯地對蘇微微說:“蘇小姐請。”

蘇微微還真餓了,立刻抄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菜,然後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勁。抬頭看見四麵八方都是注視過來的目光,蘇微微尷尬得不知道該怎麽辦,這尼瑪不是說請麽,難道請不是吃飯嗎?

管家小聲說:“等夫人……”

“沒事。”程媽媽打斷她,和藹地笑著,給蘇微微夾了一筷子菜,“隨意點。哪有那麽多規矩。”

顏惜急忙解圍,也夾菜,邊說:“好餓,我先吃啦。”

程弈鳴在一邊冷冷地斜睨了一眼正在悶頭吃菜的蘇微微,皺皺眉,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

一頓飯吃得蘇微微是心驚膽戰,也沒有顧得上跟顏惜說說話,問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後來還是程弈鳴送她回家。一路上他都冷著一張臉,問她是去別墅還是回她表姐家,蘇微微嘀咕了句回表姐家。程弈鳴送她回家,什麽也沒有說,將她扔在表姐家樓下,車子飛快轉頭消失在小區轉角。

蘇微微呆呆地站在原地愣怔了半天,歪著腦袋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終究是沒有頭緒,轉身上了樓。上樓的時候腦海裏忽然想起自己離開程家時,程媽媽最後對她說的那句話:“回來就好,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

蘇微微邊開門邊想,這程夫人果然是好人啊,不過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把那個家夥的家當她的家,還是算了,她隻想著老老實實上班,可不想和這些詭異的豪門摻和。

3

程弈鳴自此之後,天天來公司樓下等她下班,惹得公司一幹人天天說閑話。就連周莉莉都有些吃不消了,問蘇微微是不是一腳踏兩船。蘇微微那個冤枉啊,可她也懶得解釋。隻是心裏鬱結。

不過程弈鳴還真沉得住氣,隻是接她,然後問她要吃什麽,蘇微微一貫表示想直接回家。於是他就送她回家。她把別墅的鑰匙也還給了他,那次是因為他要給她一張可以刷七位數的信用卡。蘇微微當即拒絕,表示無功不受祿,順便就把別墅鑰匙還了。為這事柴筱朵鬱悶了好幾天,說好歹過去體驗幾天吧。

程弈鳴照單全收,他隻提出要求,蘇微微拒絕他也就不再堅持。有時候蘇微微會覺得他似乎在強迫他自己為她服務似的。好幾次蘇微微說:“既然你這麽不待見我,那你就甭來了唄。你眼不見心不煩的,我也舒坦。何必呢。”

程弈鳴說:“不會太長時間的。你放心吧。”

蘇微微疑惑地問:“那還有多長時間?你說說,我好歹心裏有個底。”

程弈鳴不說話,蘇微微難得地調侃了句:“不然到時候程大少爺你走了,我這要失落了怎麽辦。”

程弈鳴不為所動,仍然是麵無表情說:“你不是還有我們的大明星麽。”

一句話堵得蘇微微說不出話來。

國慶節前一天,北京下了點小雨。前幾天為了迎接國慶,已經布置了人工驅雨的措施。沒想到天不遂人願,還是下了雨。公司裏是風言風語,周莉莉都對她有點看不透的表情,還有一連消失了幾天都沒有音信的鄭佳辰,讓蘇微微的心情有點小失落。不過沒關係,下班吃一頓好的就行了。蘇微微一不開心就吃東西,一吃東西心情準好。

程弈鳴雷打不動照例來接她,蘇微微聽著身邊的竊竊私語,心情頓時從小失落變成了煩躁。看見程弈鳴胸有成竹地打開車門等她走過去,她心裏一陣煩惱,又給她臉色看,還天天湊過來,他是神經病嗎?反正她是不玩了,不好玩!生氣了!

蘇微微徑直從他麵前走過去。程弈鳴奇跡般地沒有跟過來,而是開著他的超炫跑車跟在蘇微微身後,因為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蘇微微打算找個可以躲雨的地方等車。發現他跟在身後,她越發生氣,打定了主意不搭理他。

蘇微微走了一程,愣是沒找到一個遮擋的地方,有遮擋的地方就打不了車。雨又下大了,她就用包頂在頭上跑起來。程弈鳴加速跟在後麵,她甚至能聽見跑車發動機的轟鳴聲。誰知道矛盾就這麽來了。蘇微微跑得太快,看見一輛出租車飛馳過來,急忙停下伸手攔。程弈鳴的車子就這樣在雨水中迅速滑過她的腳邊,飛濺起的大馬路上的黑色雨水就這麽將她的白色裙子給染成了一幅潑墨山水畫。

重點是出租車也沒有停下來,司機還吼了她一句:“找死呢!”

蘇微微氣結,朝著出租車司機跺腳,來了句國罵,然後覺得腳踝和小腿一陣冰涼,低頭一看,一片汙漬。程弈鳴則將車子停在前麵,看著後視鏡裏的蘇微微,那不屑的表情,就跟撞上了一坨巨大的牛屎一樣。

蘇微微想,我忍!

走了幾步,發覺那家夥依舊在跟著她。於是她站住腳,回頭狠狠地指著他:“別再跟了!”說完繼續走。他還在跟。蘇微微回頭叉腰瞪著他。程弈鳴嘴角掛了一抹嘲諷的笑容,他第一次覺得這個傻乎乎的家夥還挺好玩的……蘇微微走過來,將手裏的包摔在他的車頭上,一腳踏在他的車蓋上,惡狠狠地對他晃了晃拳頭。程弈鳴打開車燈,摁著喇叭不放,蘇微微被照得眼前一花,耳畔震耳欲聾,一下子沒站住,“劈裏啪啦”摔在雨水裏,四腳朝天,雨水從天空直貫而下,澆在她濕漉漉的臉蛋上。

於是蘇微微眼睛一酸,委屈得哭成了個淚人兒,心裏想著,撞死我吧,撞死算了。

程弈鳴走下車,將她拖起來,扔進車裏。將一個信封放在她手裏,邊啟動車子邊說:“既然如此,那麽你收下這些吧。”

蘇微微正想說你傻逼啊,不知道老娘軟硬不吃麽,你丫又不是沒有送過東西給老娘。

程弈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自言自語似的說:“收下,我就消失。反正,你選吧。要不收下,要不就這樣耗著。”

蘇微微打開一看,是一張沒有寫數字的支票。

程弈鳴說:“你可以隨便填。”

“就一個問題,”蘇微微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和淚水的混合物,一看見錢,她還是難免小心肝顫抖,“為什麽給我?”

“你以後會知道的,我現在不想說。”程弈鳴說這句話的時候,雙手握緊了方向盤,手筋凸起。他的臉色忽然間非常蒼白,一手緊緊摁著胸口,表情痛苦。

蘇微微覺得無奈,從頭到尾她都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現在搞得自己這麽狼狽,她卻連狼狽的理由都找不到。她輕輕笑了下:“不好意思,我從來就沒有懂你說的話,也不知道你為什麽執意要讓大家都難堪。不過這些東西,無論如何不要再拿出來了。雖然我對錢非常感興趣,但是不好意思,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這道兒,我不想上。程董你要知道,並不是什麽時候錢都能頂用的,而且,對於你的莫名其妙,我表示很不理解。我起初以為這是你們有錢人玩的變態遊戲,但我知道自己想錯了。可我也不想知道原因了,因為我不想玩了,真的,太沒勁了。所以,不管你出於什麽理由,我都拜托你,別再煩我了。你不是也挺煩的嗎?那就拜拜吧。我以前要是哪裏得罪你了,你現在趕緊趁著我還沒走給我倆大耳刮子,過了這村就真沒這店了,我委屈著您的意思,也這麽久了。於情於理,就算是作為您的小職員,也算是仁至義盡了。SO,姐姐走了,別再跟上來了。”蘇微微說完打開車門,徑直走進了雨水裏。

下車的瞬間,蘇微微的心情忽然開朗起來,她想可能是因為她剛剛終於說出的那番話吧?而這次他沒有跟上來,她回頭看了眼呆呆地坐在車裏的程弈鳴,他的額頭磕在方向盤上,臉頰因為某種痛苦而扭曲在一起。

蘇微微皺皺小眉頭,心裏琢磨著這人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不就說道了他幾句嗎?至於如喪考妣一樣痛苦嗎!她這小心肝還委屈痛苦著呢!

4

沒想到晚上就感冒了。柴筱朵因為要趕國慶的檔期,要加班一個通宵。家裏就蘇微微一個人,躺在**腦袋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腳似的,又疼又暈。迷迷糊糊中艱難地爬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艱難地翻了下抽屜,沒有找到感冒藥。

看了眼手機,已經淩晨一點多了。翻開手機通信錄,最近的聯係顯示的是程弈鳴,她皺皺眉往下翻,看到鄭佳辰的名字,猶豫了下,歎了口氣又繼續往下翻,給柴筱朵打了個電話。

手機很快接通。

柴筱朵在那邊吼:“老娘正在開開心心做設計!打電話幹嗎!你怎麽還不睡覺?”

蘇微微有氣無力地說:“我好難過。”

“難過你妹啊,姐姐我加班都還難過呢。”

“我好像生病了……”蘇微微摸了把滾燙的額頭,這哪兒是好像。

“你怎麽啦?感冒了?”

“嗯。好難受。”蘇微微感覺自己的聲音又小了一個分貝。

柴筱朵在那邊忙說:“抽屜裏有藥,趕緊吃。我明天回家帶你去看醫生。”

“沒藥了,找了半天沒找到。”

柴筱朵在那邊沉默下,忽然說:“堅持住!我馬上叫人過來照顧你。等等啊,先掛了,我給你叫人去。”

柴筱朵掛了電話就給程弈鳴打了過去,她本以為他這個點兒已經睡了,沒想到電話很快接通。柴筱朵之所以給他打電話當然是有原因的,那天程弈鳴過來找蘇微微,她和程弈鳴在沙發上聊天,程弈鳴和她交換了電話號碼,說是有事情就通知他。柴筱朵不傻,知道他說的有事當然是關於蘇微微。

雖然她不怎麽理解蘇微微怎麽這麽好運氣,不過沒關係,能多一個肯送微微別墅的朋友,總歸是有好處的。

程弈鳴在那邊問什麽事情,口氣聽不出來任何情緒。

柴筱朵如實相告,程弈鳴“嗯”了一聲就掛了電話。柴筱朵喂了好幾聲才發現對方早已掛了,撇撇嘴又低頭去苦逼地做設計去了。

門鈴響起的時候,蘇微微艱難地移動到門邊,想著是柴筱朵指派的人來給她送藥了吧?打開門的瞬間愣怔在原地,門口站著的竟是顏惜。

“你怎麽樣了?”顏惜關心地問,伸出手摸摸她的額頭,“好燙!趕緊穿好衣服,我帶你去看醫生。”顏惜緊張兮兮地看著她。

蘇微微後知後覺地問:“你怎麽知道的?”

顏惜尷尬地笑了笑:“是弈鳴告訴我的。他說,”她猶豫著,想著自己到底該不該原話奉告,“他說你不想見他,就找我來看看你。”

這個詭異的家夥竟然還能替她著想,真是比詭異更詭異啊。

不管怎麽樣,蘇微微感激地對顏惜說:“麻煩你了。”

“說什麽呢。以前在大學我生病也沒少麻煩你吧。”顏惜輕輕拍拍她的頭,像是在撫摸一個心愛的小寵物,蘇微微覺得好溫暖好安心。

從醫院回來已經很晚了,蘇微微打了一針,覺得好多了。顏惜又送她回來,時間已經淩晨三點多,蘇微微留她過夜。顏惜也沒有拒絕,兩個人躺在**,兩雙眼睛盯著天花板愣了一會兒神。

顏惜忽然說:“微微,你還記得嗎?大學的時候,我們也這樣躺在一張**睡覺。”

“不過那時候的床好擠。嘿嘿。”蘇微微笑嘻嘻地說。

顏惜眉飛色舞地轉過臉看著她,說:“是啊,小薇和芳芳她們還老笑話我們是拉拉。”

“她們還去告訴鄭佳辰這事兒,好囧。”蘇微微回憶著當時的場景。

顏惜笑了笑,提到鄭佳辰,讓她不禁又想起了去年發生的那件事情。顏惜轉過身,拉住蘇微微的手,認真地看著她。那一刻她深深地自責著,她曾經已經對不起蘇微微一次,可是為什麽,還要有第二次呢?那天在醫院,她就該死活阻止執意要去麵對蘇微微的程弈鳴。

“微微,我沒想到真的還能再見到你。”

蘇微微笑著說:“這話你已經說過一次啦。”

顏惜也笑笑:“是真的,微微,如果知道你會回來,我一定不會……”顏惜說到這裏,急忙止住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往下說了。

可是蘇微微問:“一定不會怎麽啦?”

顏惜沉默了一下,繼而輕輕笑了笑,伸手摸摸蘇微微的臉蛋兒:“一定不會讓程弈鳴再靠近你。盡管他是出於好意。”

“程弈鳴?他怎麽了?”蘇微微想起那晚在醫院撞見他們的情景,心想著程弈鳴不會真的是顏惜的男朋友吧?可是看著不像啊,那麽顏惜怎麽會住在程弈鳴的家裏呢?按照蘇微微的一貫思維和判斷,他們那種豪門應該會很在乎這種未婚同居的事情吧?

顏惜說:“你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麽接近你嗎?”

“知道什麽?”蘇微微更加疑惑,她轉念一想到顏惜和程弈鳴,又試探著問了句,“你跟程弈鳴不會是那種關係吧?” 顏惜看著她誇張的表情,猜到她的意思,急忙澄清:“當然不是,程弈鳴是我表弟。”

“啊?”蘇微微一直知道顏惜家境不錯,看來何止是不錯。不過顏惜在大學時一向低調,倒也不是蘇微微不關心朋友。

“真的,我騙你幹嗎?”顏惜笑著說。

“哦這樣啊,我還以為是呢。嚇死我了。你不知道程弈鳴那個家夥有多詭異。”蘇微微誇張地眨眨眼。

顏惜被她逗笑了,剛剛還杵在喉嚨口的話,就這樣被逼了回去。她本以為蘇微微知道程弈鳴如此詭異的原因,看來她是真的如程弈鳴說的那樣,她竟然真的不知道他是誰。那麽,她也沒有必要再在蘇微微的傷口上撒鹽了。

於是顏惜問:“微微,對程弈鳴你是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啊?”蘇微微覺得顏惜的問題好奇怪,簡直可以跟那個家夥有得一比了。

“哦,沒什麽,我隨便問問。”

“反正,”蘇微微搜索著這幾天跟程弈鳴相處的情景,“那家夥不正常。又給我錢又給我房子的,還任勞任怨聽我支使,你說這人要不就是想做好人想瘋了,要麽就是神經病。可是我想不通的是,他似乎又跟我有仇似的,好像有什麽人逼著他那麽做一樣。我覺得吧,這人估計是腦袋有問題。”蘇微微自我分析著,逗得顏惜笑起來。

蘇微微皺皺眉打了一下顏惜的胳膊說:“你別笑啊,我說的都是真的,他是你表弟,你比我清楚啊。對了,你老實跟我說說,他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啊,或者受了什麽刺激?怎麽淨跟我過不去呢?還打著要對我好的旗號。”

顏惜止住了笑,是真的笑不出來了,她躺好,看著天花板,許久才說:“隻有一點你說對了,他想對你好。不過不是有什麽人逼著他這麽做。是他自己逼著自己做的。”

“這還不是神經病。”蘇微微撇嘴說。

顏惜歎了口氣:“他有苦衷的,其實,也不能說是他自己逼迫自己的,是他過不去那道坎兒,他不是恨你,他是覺得,”顏惜想著到底該怎麽說才能把事情說清楚又不觸及到蘇微微的底線,“他是想把自己的命還給你。”

“把命還給我……”蘇微微滿額黑線,“姐姐,這是在拍偶像劇麽?而且,據我所知,我們之前根本不認識吧,而且他也沒有欠我什麽呀?”

顏惜這次沒有笑,隻是伸手摸摸她的額頭,然後輕輕拍拍她的肩膀:“你就當他有病吧。”

“他真有病啊?”蘇微微問。

顏惜點點頭。

蘇微微覺得搞笑,忙問:“精神病吧。我估摸著是治不好了。”

“是啊,治不好了。”顏惜輕輕地說,別過臉去,眼睛酸酸的,可是沒有淚。她知道,她的眼淚根本不值錢,相對於躺在她身邊的蘇微微那些年流過的眼淚,她顏惜的這點兒又算得了什麽。

5

第二天國慶節,早上顏惜走了之後,蘇微微一個人在家裏等待鄭佳辰來接她。鄭佳辰昨晚淩晨就回來了,早上給蘇微微掛了電話,有些著急地說馬上來接她,讓她準備好戶口本。

蘇微微想著不是陪他回家一趟嗎?準備戶口本幹嗎呢?

雖然已經將行李收拾好了,隻等鄭佳辰來接她。可是一想到要馬上再見到鄭佳辰的媽媽,她還是無法逃開一陣陣的心悸。畢竟那些年裏發生的一切,並不都是時間可以抹平的,而且,時間也太短了。不過才三年而已。

鄭佳辰似乎總能猜透她的心事,便在電話裏提前說:“不要想太多,如果你不想去,那我就一個人回去。”他的良苦用心,她不是不知道。他大概是想要她從容麵對,隻是這畢竟有些苦難。

其實蘇微微也不是不想去,她發現鄭佳辰似乎回來之後對她的態度就好了很多,打電話的時候口氣也是溫和的,不像從前那樣咄咄逼人,她想可能是跟那晚她喝醉之後發生的事情有關吧。不過到底發生了些什麽,她是真的記不得了。

蘇微微當然不能順著台階就下來,畢竟她好歹是鄭佳辰的貼身助理,這種事情本來就在工作範疇之內。於情於理,她都不能因為個人原因而拒絕他。再說了,她若是拒絕,不是更顯得她心虛嗎?她有什麽好虛的,事情都過去了,他們也自然而然分開了三年。

她隻是過不了爸爸媽媽那一關。

說到爸爸媽媽,她回來之後倒是有看過他們一次,上個月的某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她一個人去了四九城郊的墓地。三年了,墓碑上的照片已經有些泛黃,到底是抵不過歲月的侵蝕,就算已經與歲月無關,還是逃不過此間的人世冷暖。

她剛回來的時候表姐說想要陪她一起去看看他們,她委婉地拒絕了。她覺得這種時候最好她身邊是沒有人的,這樣她可以想哭就哭,想說什麽就說什麽。表姐說這幾年蘇微微不在國內,她每年清明和祭日都有去的。舅舅舅媽也會每年這個時候不論多忙,也會跟著一起去。

蘇微微除了感激隻有感激。

可能連她自己也想不到,闊別三年,再麵對父母的遺像,她說的第一句話卻是:“爸,媽,我沒有跟鄭佳辰在一起。你們不會怪我吧?”

她還記得,那次從鄭佳辰家回來之後,鄭佳辰對她態度的轉變。在學校裏,他開始有意地躲著她。起初她以為他是忙學業,畢竟他所擔負的始終比她要多得多。她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後來,蘇微微發現,就算是偶爾再在一起,鄭佳辰也不再像是從前那樣。從前鄭佳辰雖然一直對她挺拘謹的,但偶爾不經意間還是會流露出對她的愛意,她感覺得到的。可是後來,她感覺不到了,也不是感覺不到了,她覺得鄭佳辰在努力克製。

她不懂,不懂為什麽他要這麽做。在她如此熱烈地想要將彼此的生命燃燒在一起的時候,他卻總是時不時潑一盆涼水,或者幹脆直接不見她。

後來寢室裏跟她關係不錯的芳芳有一天忽然偷偷告訴她說,在學校外麵她好幾次看見鄭佳辰和顏惜在一起。

蘇微微愣了半天。她知道顏惜一直對鄭佳辰有意,隻是礙於她的存在,顏惜才刻意跟鄭佳辰保持了一個適當的距離。她再想想最近鄭佳辰的反常舉動,便立刻在心裏確認了這個沒有經過求證的猜測。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老天故意逗她玩兒,她竟然在寢室樓下撞見了他們。金童玉女,看起來倒比她和他在一起還要合適。她生氣了,非常生氣,一連一個禮拜沒有去學校。

鄭佳辰打過來無數電話,都被她一一拒接,之後幹脆關機,也就自然而然沒有了鄭佳辰的音信。一個禮拜之後,她心裏越發空落。甚至有些害怕,還有些恨,恨自己太小孩脾氣了,她應該跟他好好談談的,而不是出了事就一下子跑開。現在她冷靜下來了,她想回去,可是連回去的台階都找不到。

她開始在自己身上找問題,她努力回想著自己到底是哪裏讓他不滿意。在她焦頭爛額試圖在自身找出問題的時候,爸爸媽媽發現了她的異常。他們一直是比較開明的父母,對蘇微微也是施行放養政策。在二老發現女兒似乎有些不對勁的時候,家裏接到了一個來自異地的陌生號碼。

蘇媽媽接了之後,對方自報家門,說是鄭佳辰的媽媽。

蘇微微後來想,就是那通電話改變了後來他們所有人的命運。

時至如今,再想起昨日種種,她還是無法原諒當日的莽撞。若她不是這樣因為愛情的不確定而遠遠跑開,也許一切就不會變成這樣。三年了,在國外的三年,頭一年她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閉上眼,睜開眼,都是爸爸媽媽的音容笑貌,還有他,鄭佳辰。那一段時間她以為自己要死掉了。

她低估了時間的力量,她那時還不懂時間就是為了配合這個世界的殘酷而存在的一種強大的抹殺一切的善意力量。她一步一步走過來,走過一千多個日夜。漸漸接受了人世的變故,也接受了寡淡的生活,知道命運和人生都是無法回到從前的。

所以她回來了。

所以當鄭佳辰說“跟我回家一趟吧”的時候,她也隻是在心裏如針紮般痛了一下之後,強迫自己微笑著點點頭。

因為她知道,如果不能麵對血淋淋的過去,那麽也就沒有資格迎接可能並不是那麽好的未來,可那畢竟是未來。她早已在逃避和麵對之間做過一次錯的選擇,她不想錯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