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個時候顏惜跟鄭佳辰真的是沒有什麽,隻是蘇微微再也沒有了知道的機會。那個時候顏惜是有點喜歡鄭佳辰不假,顏惜也曾私下裏看著趴在**啃蘋果的蘇微微,不止一遍在心裏想:怎麽會是她?

在蘇微微不顧一切追鄭佳辰的時候,顏惜也曾羨慕她的勇氣,因為那是自己最缺少的東西。不過她當然不會相信,鄭佳辰會真的被隻有一腔熱血的蘇微微打動。她太了解鄭佳辰這種人了,他從那個遙遠的小鎮好不容易來到北京城,身上所背負的可能比她能想象到還要多還要重。

他這種人就算有感情,也會極力克製,他的心門就是千斤重的巨石,鑰匙隻有一把,被扔進了茫茫大海中,唯一找到它的辦法就是一頭紮進浩瀚的海洋,但是誰也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能找到它。而且在大學這個對於他無比重要的時候,就算是有人不知好歹找到了,他也會冷笑一聲說:“對不起,不是這一把。”即便真的是這一把。

顏惜打定了主意,現如今的都是過眼浮雲,她要在最關鍵的時刻出擊。

可生活總讓人瞠目結舌。當她看見蘇微微興高采烈地對她說鄭佳辰默認了他們之間的關係時,她首先是覺得這個瘋丫頭一定是在自作多情吧?可當她確實看見鄭佳辰輕輕握著蘇微微的手時,她知道,她終於敗給了這個傻乎乎的丫頭,連帶著一起敗給她的,還有那個像是木頭人一樣看上去永遠沒有感情的鄭佳辰。

願賭服輸,她說服自己遠遠旁觀。像她這樣從小在豪門長大的人,對待感情有一種更加執著的潔癖。不是她的她不要,她當然也絕對不會去搶。

而在那段鄭佳辰疏遠蘇微微的日子裏,她也是安分守己,並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情。隻是鄭佳辰,那個時候篤定了主意要拿她做擋箭牌,讓蘇微微知難而退。

顏惜很不理解,也曾問他:“你們不是好好的嗎?”

可鄭佳辰隻是苦笑一聲說:“我不想拖累她,她該有更好的未來。” 他做不到絕對冷漠,那麽隻好借助外力,盡管有些殘忍,不過這都是暫時的,他想。

顏惜想要罵他,想要摔桌子說是不是你們男人離開之前都要找一個看上去高尚無比的理由來為自己開罪?可她終究是沒有問出口,她隻是沉默地歎了口氣。

顏惜覺得自己對鄭佳辰這種人足夠知根知底,可她也知道,在他的身上,總有一些地方是她永遠不會企及的。

比如他會因為他的媽媽而放棄一個他深愛的女人,他會因為養育之恩甚至放棄他自己想要的一切。

那天晚上,在媽媽跟他說那一番話的時候,他腦海裏想象的全都是蘇微微一個人站在異鄉的小鎮街上的模樣。他的眼淚無聲地落下來,他低著頭,看著眼淚一顆一顆往下落。他徒勞地想要伸手接住他們,他覺得那就是他的蘇微微,他想要接住她,他不敢想象當他跟她攤牌,她會怎麽樣。

他隻能聽見媽媽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鄭佳辰,你跟別人不一樣。他們可以這樣可以那樣,但是你呢?你可以嗎?你忘了你爸爸臨終前對你說的話了嗎?生活沒有那麽簡單,感情也是。你想要跟你爸一樣犯這種錯誤是吧?我跟你說,你爸爸做錯了,他就該走,該一走了之。留在這個地方有什麽用?教一輩子書,又能怎麽樣,說走了就走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她始終是冷靜的,就像多年前送他去念書時一樣,她的冷靜讓他感覺到巨大的沉重。就算他有很多地方不同意她所說的話,但她的冷靜也讓他有一種她所說的無可違背的無力感,以及一陣接著一陣的羞愧。

“就算現在在一塊兒,你想過以後嗎?你不為我想,你也要為你自己想想。人家是北京人,人家爸媽是知識分子,看得上一無所有的你嗎?鄭佳辰你怎麽不知廉恥,你怎麽這麽糊塗。你以為生活就這麽簡單嗎?你去看看你那些在工廠裏的同學,你還認得出來他們嗎?你想要回來跟他們一樣是不是?你不要想著你可以感情和學業都不耽誤,鄭佳辰,世界上就沒有這麽好的事情。你要知道,你去了那裏,你是不能回來的人了。鄭佳辰,我要你現在就牢牢記住,我也隻說一遍,你是不能回來的人了。你什麽也沒有,你現在除了埋頭努力,你還能做什麽?”

他的拳頭緊緊握著,恨不得在自己的頭上狠狠地砸兩拳。他怎麽這麽糊塗,他怎麽能這樣自私。他的麵前,就是母親的一雙皸裂的手,那是常年泡在蔬菜水裏留下的永不消逝的皺痕。他現在之所以還能在周圍人羨慕的目光裏走在小鎮上,是因為這一雙手。他現在可以在明亮的教室裏看著導師眉飛色舞地講解,是因為這一雙手。甚至,他現在還可以握著蘇微微的手一起回家,也是因為這一雙早衰的手。

他再也不忍心讓媽媽說下去,戰栗著肩膀說:“媽,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母親看著他抹抹眼淚,長長地歎了口氣欣慰地笑了笑,對他說:“把蘇姑娘叫回來吧,回去了好好跟人家說。”

“我知道了。”他從沙發上站起來,雙腿幾乎是不聽使喚地軟了軟。扶著扶手下了樓,晚風吹過,他才發現自己在數九寒天裏,在剛才竟憋出了一身的熱汗。

他在小鎮的街上看見了遠遠站在路燈下麵的蘇微微,她的手上提著一瓶醬油,仰頭望著頭頂昏黃的路燈。鄭佳辰輕輕地喚她的名字,她看見是他,一臉欣喜地奔了過來。而他在她的笑容裏,強忍著克製住了不斷襲向胸口的一陣又一陣的悲愴。

他在心底問自己:鄭佳辰,你到底有沒有愛過這個女孩子?

他想要說服自己說沒有,可是答案是明擺著的事實。是的,他早已愛上了她,連他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2

蘇微微找了半天沒有找到戶口本,柴筱朵加班回來正在補覺,蘇微微怎麽叫都沒反應。戶口本出國的時候是有用到,後來就讓舅媽保管了,也不知道放在哪了。打舅舅和舅媽的電話一直占線。也難怪,他們一直是走南闖北的大忙人。

鄭佳辰來的時候第一句話就問她:“找到了嗎?”

蘇微微小聲說沒有。鄭佳辰臉色頓時拉下來:“那還怎麽結婚!”說著,轉身就走,走了幾步看見蘇微微還呆愣在原地,不耐煩地叫了她一聲,她才從他那句沒來由的話裏反應過來,跟了過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鄭佳辰剛剛說的那句話。結婚?她什麽時候說要和他結婚了?難道是喝醉的那次嗎?不會吧!

蘇微微胡思亂想著,瞄了眼認真開車的鄭佳辰。司機大老王出事之後,他就自己上任了。蘇微微斟酌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他:“你剛剛是說結婚嗎?”

鄭佳辰目視前方,沒有理會她。

蘇微微窘到了,撇撇嘴,也目視前方裝木頭人。

“是結婚,怎麽了?”鄭佳辰忽然說,冷不防嚇了蘇微微一跳。

“沒什麽。”

“沒什麽就好。”

她哪兒敢有什麽呀。

鄭佳辰沒好氣地又說:“戶口本這種東西你也能弄丟?”

蘇微微覺得委屈,他又不是第一天跟她認識。別說戶口本了,蘇微微曾經弄丟過不下十個QQ號,無數張信用卡外帶三次綠卡這種事情她會跟他說嗎……“爸爸媽媽出事之後,我就很少再碰戶口本了。”蘇微微老老實實地說,眼眸在說話的瞬間低垂了下來,楚楚可憐地望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

鄭佳辰看了她一眼,想想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又何必讓她想起傷心事,於是喊她:“喂,餓不餓,要不要停車先吃個東西?”

“不餓。”她頭也沒回地說。

鄭佳辰皺皺眉,知道已經挽回不了,心裏有些悔意,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隻好沉默。

中午的飛機,晚點了兩個小時。鄭佳辰戴著遮陽鏡,全副武裝跟大多數明星人物出現在公眾眼中的形象基本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蘇微微一路憂傷,偶爾看一眼坐在身邊看雜誌的鄭佳辰,覺得他更像是一個恐怖分子。

到達小鎮周邊的Y市,在機場搭了車去小鎮。一個半小時後,鄭佳辰和蘇微微出現在了小鎮唯一的那座鎮醫院門口。蘇微微心裏一陣心悸,鄭佳辰已經拿掉了眼鏡,露出好看的眉眼,看見蘇微微一副擔心的樣子,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拉她往醫院裏麵走去。

在走廊裏他才對她說:“你出國之後沒多久,她就病倒了,是肺癌,常年在蔬菜脫水的地方工作,醫生說身體扛不住的大概就是這麽個結局。”

蘇微微愣愣地看著他,鄭佳辰顯得很平靜。

她問他:“怎麽不接到北京去呢?治療環境會好一些吧。”

鄭佳辰無奈地笑笑,沒有說話。

醫院已經有些年代了,走廊裏的牆壁上到處都起了皮,像是幹涸的河床。偶爾會有一兩個病人徐徐走過,幽靜得像是被拋在岸邊的窒息的魚。

鄭佳辰推開一間病房的門,蘇微微緊緊跟了進去。

“媽,我把她帶回來了。”鄭佳辰俯身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說。

蘇微微這才從鄭佳辰筆挺的身影裏走出來,她呆呆地看著病**躺著的鄭佳辰的媽媽,一點都不願意相信,這個老得像是一個可憐的老奶奶的女人就是他的媽媽。病痛在短短的三年裏將她折磨成了歲月的遺物。

鄭媽媽虛弱地笑笑,輕輕拉著鄭佳辰的手。她看見蘇微微,努力笑了笑,眼神裏卻閃現過一絲愧疚,眼淚像是泉水般,從她幹枯的眼皮底下冒了出來。

“蘇姑娘。”她輕輕地喊呆滯地站在病床尾的蘇微微,伸出了另一隻手。蘇微微急忙過去握住,她的手非常涼,上麵密密麻麻全是觸目驚心的針眼。臉色幾乎是蠟黃的,躺在潔白的枕頭上,像是一個巨大的蛋黃。

“阿姨。”蘇微微小聲喊道。

鄭佳辰拿出床頭的紙巾,替媽媽擦拭著眼淚。鄭媽媽輕輕移開鄭佳辰的手,轉臉看著蘇微微,試圖掙紮著坐起來。蘇微微慌忙去扶她,好不容易才坐直了身子,她一陣咳嗽,嘴角帶了一絲血跡,呼吸急促起來。鄭佳辰急忙跑出去叫護士,護士過來不耐煩地看了一眼,說沒什麽大礙,轉身離去的時候,多看了兩眼麵前的鄭佳辰。

鄭媽媽安慰他們說:“別擔心,我的身體我知道的。哪天該走哪天該留,我清楚。”

“媽!”鄭佳辰打斷她,“跟我去北京吧,我都打聽好了,那邊的醫生說希望很大的。”

鄭媽媽拿紙巾擦了擦嘴角,艱難地擺擺手,讓鄭佳辰不要再說她了。然後看著蘇微微,使勁握了握她的手,看著蘇微微囁嚅了半天,終究是沒有說出話來,眼淚倒是又來了一輪。蘇微微心裏一酸,也跟著哭了起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可是她忍不住。

鄭媽媽笑了笑,抹了把臉上的淚眼,說:“你挺恨我的吧?”說完,將鄭佳辰的手拉過來放在蘇微微的手背上,“那時心太高了,就不想讓自己的兒子有絲毫差錯,所以才不想讓你們在一塊的。其實你們走之後,我再想想,也覺得自己好沒道理。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跟小孩子們一般計較。”

蘇微微沉默著搖搖頭。鄭佳辰歎了口氣說:“媽,你別想那麽多了,我們都要結婚了。”鄭媽媽驚訝地看向蘇微微,蘇微微點點頭,強迫自己笑起來說:“可是我的戶口本找不到了,他好生氣。”

鄭媽媽頓時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蠟黃的臉色似乎也恢複了點血色,“真的嗎?鄭佳辰你別騙我。”

蘇微微急忙接話:“他敢騙您,我也不能騙您呀。”

鄭佳辰趁機說:“所以媽你跟我們回北京吧。”

鄭媽媽笑笑:“我不去,我就在這兒,挺好的。”

“可是我們都擔心您。”鄭佳辰說。

“你們不用擔心我,擔心你們自己就行了,我在這裏,活著死了,都不麻煩。老實說,這幾天我老夢見你爸呢。”

“媽你說什麽呢。”

“夢見你爸都不成嗎?他還那麽年輕,說著一口順溜兒的普通話。看見我還問我,鄭佳辰怎麽做了大明星了?不是說好了讓他去做大學老師的嗎?”鄭媽媽說著又笑起來。蘇微微呆呆地看著迅速老去的她,恍惚中她覺得有些不真實,好像她現在生活的世界是另外一個空間,而那些苦難則發生在另外一個維度。而蘇微微自己本以為的恨,原來根本就是一場虛妄。

3

蘇微微不知道鄭媽媽在電話裏說了些什麽,隻是蘇媽媽放下電話就義憤填膺地要去找鄭佳辰論論理,什麽叫讓他們家蘇微微知道個廉恥不要再纏著鄭佳辰?

本來蘇微微躲在家裏一個禮拜爸爸媽媽還以為她是不想去學校,在家裏混日子。不過他們一向對她管得寬。掛了電話蘇媽媽走進蘇微微的房間,也忘了敲門,就這麽撞見一個以淚洗麵的苦逼蘇微微。這下蘇媽媽完全怒了,再一回想電話裏對方針對她女兒的難聽的話。蘇媽媽當即搭車往他們大學去了。

蘇微微呆呆地看著爸爸也追了出去,臨走之前爸爸讓她先不要去學校,邊叮囑邊嘀咕著對方到底說了什麽讓你媽媽這麽怒氣衝衝的。

其實鄭媽媽也沒有說什麽,不過是鄭佳辰終於受不了自己的對蘇微微的疏遠了,他在這場遊戲裏終究是落敗了。蘇微微本以為隻有自己躲在一邊舔舐傷口,殊不知鄭佳辰比她好不了多少。最後他終於鼓起勇氣,在電話裏試圖跟媽媽攤牌。卻不曾想到在電話裏什麽也沒有說的媽媽,竟然直接給蘇家打了電話,還在電話裏故意跟蘇媽媽交惡,說了些羞辱蘇微微的話。其實鄭媽媽倒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遠在千裏之外,而且已經對鄭佳辰說過那樣重的話,可他還是反悔了,知道她自己再說什麽於事無補,於是想出了激怒蘇家的人,讓蘇微微離開鄭佳辰。畢竟對於蘇微微的家庭來說,他們鄭家的家境實在是沒有叫板的理由和條件。那麽結果可想而知……隻是誰也沒有想到,一切就在那一天發生了。

那是2009年的春天,在晚上的新聞播報裏,蘇微微目睹了一場車禍。一輛跑車和一輛出租車相撞。起初她並沒有在意,隻是在主持人沒有任何情緒地報道事故人數為五人,其中三人當場身亡,隻有出租車司機和跑車司機受了點擦傷時,蘇微微不經意間瞄了一眼血肉模糊的擔架。那個時候她還在想著爸爸媽媽會和鄭佳辰說些什麽,她還在煩惱著關於鄭佳辰的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用多長時間才能不這麽抑鬱,她同時也不可能知道,從她看向擔架的那一秒開始,她就再也不用煩惱這些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現在醫院的太平間的。她也不記得那天的一切了,她唯一記得是,當她麵對那兩具冰冷的身體時,表姐柴筱朵在一邊輕輕地對她說:“微微,你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好嗎?”

她記得的是,她竟然笑了,在柴筱朵說出那句話時,她對表姐笑了笑,然後天旋地轉,一切就這麽消失在眼前。

她昏迷的那三天時間裏,舅舅舅媽正好要去國外待半年之久。柴筱朵也不算個大人,就不放心把蘇微微留在國內,便幫她辦好了出國留學的一切手續,帶著她出國了。

蘇微微就這麽走了,什麽也沒有想,誰也沒有見。她甚至懷疑那場災難是不是在那一段時間將她的記憶也帶走了,因為當她再想起國內的一切,想起鄭媽媽,想起鄭佳辰,想起朋友們和親人們的時候,時間距離她出國已已經一個月之久。

後來半年之後,舅舅舅媽回國,她卻選擇了留下來。

再後來,時間一天天地過,日子也不難打發。她在異鄉一人來來往往,有時候想起國內的一切,也會傷感,隻是傷痛也會減少,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知道沒有什麽苦難會永遠矗立在長河中央不被流水侵蝕。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好了,她覺得她越來越能接受生活賦予她的一切,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於是某一天表姐柴筱朵說,你回來吧,我好想你。而且現在國內人傻錢多啊小妹你要速來啊。

於是蘇微微就屁顛屁顛地回來了,隻是她沒有想到,會再次遇見鄭佳辰,會再次將從前她因為匆匆離開而沒有來得及麵對和感知的一切,再一一感受。

相對於離開,至少鄭佳辰還有可以恨的人。可蘇微微連恨的人都沒有,因為那天蘇爸爸和蘇媽媽並不是去找鄭佳辰。

蘇微微也是在後來才明白了爸爸媽媽出事的地點為什麽在她的大學的相反方向,答案很簡單,爸爸媽媽去的是他們教書的高中。那一通電話不過是這場命運大戲的開場白。

所以說到底,她連一個可以恨的借口都沒有。相反,在時間的長河裏,在她越來越多地失去了對雙親的習慣之後,她發現自己沒有對不起誰,她唯一對不起的人是鄭佳辰。

從小鎮回北京的路上,蘇微微的麵前都是鄭媽媽的麵容。她不知道那一雙充滿歉意的眼神是對多年前那個電話的歉意,還是那時對他們的不祝福。蘇微微想除了她和亡去的爸爸媽媽,估計再也沒有人知道那通電話了吧?

她曾經日日夜夜地想要把一切都歸咎於那通電話,可到最後總有一個聲音提醒她:這就是命吧。恨得再多,又有何用。如果一定要恨,那也隻能恨自己。恨自己於萬千世界億萬人中製造了那麽多的巧合,最終斷送了一切。

回程的飛機上,空姐過來詢問需要什麽飲料,蘇微微愣愣地看著那個大美女,卻說不出話來。空姐也覺得奇怪,又詢問了一遍。還是鄭佳辰替她解圍要了一杯水。

鄭佳辰靜默了一會兒,終於說:“這些年媽媽一直深陷進悔恨裏,從來不肯給自己一個喘氣的機會。”

蘇微微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原來他也知道悲慘事件裏的這些細碎。

蘇微微隻是低著頭喝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聽見他歎了口氣,她才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她,兩個人的目光就這樣撞在一起。他很快躲開了,似乎有稍許的愧疚,沉默半晌才開口說:“醫生說她撐不過年底了。”

蘇微微腦袋裏“轟”的一下像是引爆了一顆核彈,整個大腦一片空白,猶如剛剛被洗劫的廣島。

“可以再跟阿姨好好說說,讓她來北京治療吧。”蘇微微小聲說。

“沒用的。”鄭佳辰艱難地吐出三個字,放鬆身體,背靠在座椅上。蘇微微回頭看見他英挺的鼻子在窗口的雲海中留下一道淺淺的輪廓,清澈的眸子像是嵌在雲層中的兩顆剔透的雨滴。

過了許久,蘇微微手裏的水也喝完了,顯得更加不知所措,撇撇嘴囁嚅著說:“其實我沒有怪過阿姨的。如果那天沒有那一通電話,爸爸媽媽還是要去學校上課的。”

鄭佳辰回過頭認真地看著她,艱難地在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平白無故地說:“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我現在不是回來了麽。”她笑著說。

“有很多東西回不來了。”他淡淡地說。

蘇微微心裏犯嘀咕,他是什麽意思呢?她真的猜不到啊。她曾經是覺得他恨她,恨她的不告而別,一走三年。可是在很多的恨裏,她又輕易察覺出他的關懷。有時候他離她好遠,有時候又拉得好近。每次跟他在一起的時間裏,她的神經便迅速繃緊,像是處在一個冰與火的交界處。

“蘇微微,我就問你一句話,你為什麽要回來?”

蘇微微呆頭呆腦地看著自己的手心,她為什麽要回來?當然不會說是因為這麽多年從未忘記他,所以就回來了。這樣的話她說不出口,她早已不是大學時的那個蘇微微了。愛情讓她變得如此謹慎,似過街的毛毛蟲,生怕被滾燙的車輪碾得粉碎。

蘇微微沉默到底,鄭佳辰歎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麽,一切歸於平靜。下了飛機開手機收到表姐柴筱朵發來的短信:戶口本不就在電視下麵的抽屜裏嗎,你個2貨!

蘇微微抬起頭看向鄭佳辰,鬼使神差地問了句:“還要結婚嗎?”

鄭佳辰皺眉:“找到了?”

“嗯。”

“那就結。”

“嗯。”蘇微微愣愣地應了聲。

從來沒有想到一輩子的事情就這麽輕易決定了,蘇微微偷偷看了幾眼又全副武裝起來的鄭佳辰,心裏還覺得恍惚。一晃三年之後,沒想到他們的再次結合,竟然是這樣的水到渠成。她的心裏泛起一絲一絲的暖意,隻覺得世間蒼涼,還好有他。

鄭佳辰一直很冷漠,甚至是去民政局領證的那天也是話很少。接待他們的那個阿姨將他們準備好的所有資料輸入電腦,半晌,忽然抬頭打量了鄭佳辰一眼,狐疑地問了句:“你才離婚的?”

“嗯。”鄭佳辰冷冷地答道。

蘇微微兩隻眼頓時瞪得跟牛一樣大:“你離過婚?!”

“是啊,有問題嗎?”鄭佳辰理直氣壯地看向她。

蘇微微苦惱地撇撇嘴,心想這事兒也不算什麽光榮的事情吧,用得著這麽理直氣壯麽,倒好像她沒有結過婚理虧了似的,嘀咕著說:“好歹要跟我說一聲吧。”

“是不是我要把這三年的事情都一一跟你說一遍才行呢?”鄭佳辰咄咄逼人地斜睨她。蘇微微不說話,接待阿姨煩躁起來,說:“你們到底商量好沒有!”

“當然。我沒問題。”鄭佳辰隨即說,將責任推卸給旁邊的還未從他已經離過婚的事實裏回過神來的蘇微微。

“你呢?”阿姨問,“婚姻不是兒戲,想好了嗎?”

“嗯。他沒問題我也沒問題。”蘇微微隻想趕緊結束這種困惑,此刻在她的心裏有一百個問號在“嗖嗖”地如標槍一樣射向身邊的鄭佳辰,不過他從頭到尾都假裝沒有看見罷了。

結婚證一人一張,蘇微微小心翼翼地放在包裏,鄭佳辰則是直接塞進車廂抽屜裏,蘇微微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禁說:“要不我給你保存吧?”

“不用。”

蘇微微揉揉太陽穴,想著自己就這麽跟一個沒心沒肺,還老故意裝冷漠裝酷的大明星結婚了,世界還真是淩亂啊。

“等下去慶祝下。”他說。

蘇微微天然呆地點點頭,心裏嘀咕著慶祝這種事情他都能擺出一副冷冰冰的口吻說,真是難為他了。

絕對沒有想到他說的慶祝一下就是一人一份臭豆腐。蘇微微呆呆地看著麵前碗裏的兩塊臭豆腐,鄭佳辰遞給她一雙筷子,難得地用溫和的口吻說:“國外沒這個吧。”

蘇微微笑起來:“有,隻是沒有吃過。”

“你不是愛吃嗎?”

“不知道為什麽,反正就是沒有吃,在唐人街看到過幾次。”

“對於一個吃貨來說還真難得。”鄭佳辰輕蔑地斜睨了她一眼,遞給小販兩塊錢。

蘇微微皺皺眉說:“那時候就我一個人,一個人吃又沒有什麽意思。”

鄭佳辰直接對她漠視,轉身往停在路邊的車子走去,蘇微微啃著臭豆腐跟在他身後。他的背影一如多年前那般清瘦,隻是少了一份樸實。 大學的時候蘇微微是出了名的喜歡吃臭豆腐,每天蹲守校門口,眼巴巴地等著賣臭豆腐的老奶奶。

鄭佳辰卻是極不喜歡臭豆腐的,他說那種味道總讓他覺得像是人老之後的腐朽味道。這話直接讓當時正大快朵頤的蘇微微兩眼一抹黑,險些嗆死。

每次蘇微微吃臭豆腐的時候,鄭佳辰都是唯恐躲之不及,蘇微微又黏人,每次都跟在身後邊吃邊跑邊含糊不清地喊:“等等我啊小心肝小心肝……”

就像這一刻。

4

蘇微微剛到家,柴筱朵就一臉八卦地問她剛剛拿戶口本出去到底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蘇微微苦笑一聲,從小包裏拿出來結婚證。柴筱朵一把搶過去,看了一眼:“哦買嘎的!這人誰啊?鄭佳辰嗎?”

“嗯啊。”

“怎麽照片還沒有本人帥啊!”

“某人證件照拍得像犯人還說別人呢。”蘇微微酸溜溜地說,怎麽說現在鄭佳辰也是她夫君了嘛。

“喂喂,好歹你也要跟你舅舅舅媽說一聲吧。”柴筱朵岔開話題,身份證一直是她心中永遠不能抹平的痛,每次出門住酒店都死活不肯拿出來,非得對方告知她要麽交證件要麽滾蛋她才扭扭捏捏拿出來晃一下又趕緊收起來,“結婚不是小事情,蘇微微你真是膽大包天!”柴筱朵找到了扳回一局的理由,立刻雙手叉腰。

蘇微微撇撇嘴輕鬆地從她手裏拿過來結婚證:“說了,還說等忙完國外的生意就回來給我們辦酒席。”

柴筱朵揉揉太陽穴,苦惱地說:“微微你太狠了,你姐姐我都沒有個著落,你要負責!要介紹個明星給我!要像鄭佳辰這樣的。”

“程弈鳴怎麽樣啊?”蘇微微脫口而出。

柴筱朵愣了愣,像是在回憶程弈鳴這三個字裏所包含的內容,忽然一巴掌拍在蘇微微的頭頂,險些將她的腦袋給拍肚子裏去:“我看行! ”

蘇微微本來就是沒經過腦子的隨口一說,現在看著眼前開心的柴筱朵,心裏想著的卻全是那天程弈鳴離開時的最後一個畫麵,他一臉痛苦地趴在方向盤上,雙手捂著肋骨。像是被人狠狠在那裏踢了一腳似的,蘇微微想再難過也是心痛嘛。這表演太水了,虧他還是混娛樂圈的。

“到底行不行啊?”柴筱朵推推蘇微微,“我怎麽覺得人家似乎對你有意思呢?”

看這架勢表姐倒有點當真了,蘇微微騎虎難下,隻好搪塞著說:“再亂說我不管你的事情了。”

“好妹妹好妹妹。不說了不說了。”柴筱朵拉著她的胳膊甩來甩去,蘇微微在散架之前趕緊說:“看你表現不錯,等我再見到他一定隆重地把你介紹給他。而且你們不是見過麵了嗎,我覺著你們聊得挺好的呀。”

“甭提了,我當時淨瞎打聽八卦了。都沒來得及問血型星座未婚與否。”

蘇微微吃吃地笑起來。

柴筱朵忽然想起來什麽,有點兒不好意思,又有點兒吃醋地看著蘇微微,問:“這幾天好像都沒有看見他了,以前不是天天接送你上下班嗎?”

“前幾天吵了一架。”

“怎麽啦?”

“弄一個這樣的人天天莫名其妙對你好的同時又對你敵意重重,而且他的父母也對你客氣得簡直可以做親戚了,你不瘮得慌我還想多活幾年呢。”蘇微微想起程弈鳴那一張欠揍而又似乎強迫著對她好的臉頰,心裏就一陣不舒服。她算是真見識到了什麽叫受虐狂了。

柴筱朵在一邊聽得臉都綠了,強忍著內心深處的殺氣騰騰,木然地說:“好吧,我不是應該說,你好倒黴喲。都有高富帥倒貼喲,而且你還有各種煩惱喲。”

蘇微微擺擺手一副不跟你計較了的態度:“洗澡水熱了嗎?”

“熱你妹!都結婚的人了,明天不準回來了!趕緊去跟你的鄭佳辰過日子去,省得我看了你這又傲又嬌的模樣心裏添堵。”

蘇微微更鬱悶,她回來的時候腦海裏就飄著這麽一個問題:他們這到底是在幹什麽,婚都結了,他還是疏遠性地對待她,領完證還特別紳士地送她回來。

蘇微微邊想邊往身上塗香皂,塗著塗著手裏一滑,香皂掉在了腳邊,她回過神來急忙去撿,結果一腳踩在上麵……在保持四腳朝天這個不雅動作的過程裏,蘇微微想到了一件事兒,那就是:鄭佳辰跟她結婚,是不是隻是為了消解他母親心中的愧疚?

國慶那幾天鄭佳辰沒有任何消息,蘇微微百無聊賴,竟然開始盼望假期趕緊結束。去上班那天看見周莉莉的時候,蘇微微正準備打招呼,周莉莉卻低沉著一張臉繞了過去。她剛剛進門的時候前台就沒搭理她,她心裏犯嘀咕,想著不會又是那個程弈鳴搞出什麽動靜來了吧?

路過貝蒂辦公室的時候,貝蒂陰氣沉沉地喊了一聲:“蘇微微,你進來一下。”

蘇微微頓時渾身冒冷汗,拘謹地站在貝蒂麵前,隻偷偷瞄了眼一臉慍色的貝蒂。自從那日在廁所裏被貝蒂撞見之後,她這還是頭一次正兒八經麵對貝蒂。

“啪!”貝蒂將一份報紙甩在桌子上,蘇微微嚇了一跳,低頭看到報紙頭版頭條的圖片正是她那天和鄭佳辰從民政局出來的情景。

怎麽可能?

“助理手冊我沒給過你嗎?”貝蒂說著因為激動“唰”地站起來。

蘇微微不說話。她當然看過,要隨時報道和監督藝人的感情生活,並且第一時間向公司負責人報告。

“家賊難防啊!”貝蒂義憤填膺地抄起那份報紙扔進紙簍,“知不知道這事有多嚴重!單不說對公司造成的損失,就藝人本人,就鄭佳辰,你毀了他你知道不知道!知道不知道藝人私自結婚要賠多少違約金?”

蘇微微緊緊抿著嘴,老實說她還真不知道。十萬?一百萬?

“兩千萬!”

蘇微微險些被這個數字震得腿一軟倒在地上。貝蒂氣呼呼地緩了口氣,擺擺手讓她坐下,蘇微微沒有動。

“真不知道該說你們這些人什麽好,長的腦子到底是用來幹嗎的。做事情之前能不能稍微掂量掂量,結婚幹嗎呀?在一塊兒就非要結婚嗎?!”貝蒂已經被他們氣得語無倫次了。

蘇微微從貝蒂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暈乎乎的,卻偏偏在辦公室門口又看見鄭佳辰。他剛剛到公司,看見蘇微微,拉她到走廊盡頭,說:“你先回去。我來處理。”蘇微微還想說什麽,鄭佳辰早已將一把鑰匙放在她手心,“這是我在城郊那邊的房子。你在那等我。 ”待鄭佳辰轉身離去,她才後知後覺地點點頭。

5

是一棟複式小別墅,遠遠地能看見落地的大窗,還有院落和半人高的籬笆。建在人工造的小山丘的半山腰,鬱鬱蔥蔥的枝葉裏,露出半邊的屋頂。蘇微微覺得眼熟,才發現這是從前她和他說過的。

大學時蘇微微沒事兒就愛幻想。什麽有錢了買兩份臭豆腐一份用來聞一份用來吃,什麽有錢了就自己去蓋一棟房子,住單元樓多沒勁啊。 其實她家也算是中等偏上的家庭,隻是鄭佳辰拖累了她。蘇微微說這些的時候,鄭佳辰也不說話,隻是默默地看看她,又看看遠方。

沒想到,他真的為她蓋了這棟房子。

有人過來接待她,看來是房子的傭人。二樓有一個人影在晃動,蘇微微抬頭看了一眼,傭人解釋說:“那是程姑娘在收拾東西。”

“誰?”蘇微微疑惑地看著傭人。

顏惜這個時候也聽見了下麵的說話聲,站在二樓陽台跟蘇微微打招呼:“微微!”

原來是顏惜。如果不是傭人提醒,蘇微微險些都忘記了顏惜其實本名叫程顏惜。

“佳辰讓你來的吧。”顏惜微笑著問,神色轉瞬間有些輕微的尷尬。

蘇微微點點頭,看了一眼放在客廳的大包小包。

顏惜解釋說:“我過來收拾下從前的東西。馬上就走。”

“沒關係的。”蘇微微小聲說,心裏卻無限憂愁起來。

一個淡淡的聲音不斷在她的心底回響:原來是顏惜啊。

鄭佳辰離過婚,那說明他結過婚,那天她不想破壞氣氛就壓抑住了內心的疑惑沒有問他實情,其實她早該想到是顏惜。幾次碰麵,鄭佳辰看顏惜的目光都透露出一些顯而易見的尷尬。隻是蘇微微從來就沉浸在過去中無法自拔,自然是注意不到這些。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顏惜起身說:“我也收拾得差不多了,那我走了啊。”

蘇微微猶豫了下,急忙拉住她的胳膊:“別走。”

顏惜笑著握住她的手:“那我再陪你一會兒。”

傭人這個時候進來問她們要不要吃中飯。顏惜點點頭讓傭人去張羅。待傭人走後,過了許久顏惜又說:“微微,你會不會恨我?”

蘇微微在心裏苦笑,為什麽人人都想知道她有沒有恨他們呢?她真的很想用一種一勞永逸的方式對所有人說,她真的不恨他們,一個人都不恨。

“那個時候,”顏惜見她沒有說話,開始回憶著繼續說,“你剛剛出國的那幾個月裏,他的日子過得很苦。我怕他撐不過去,就……”

“我知道。我不怪你。”蘇微微忙說。

顏惜對她莞爾一笑:“其實他一直愛著你。”

蘇微微低下了頭,是嗎?他一直愛著她嗎?她還以為他恨她更多一些呢。

“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確定嗎?”顏惜問她。

蘇微微乖乖地搖搖頭。

“因為,”顏惜輕輕歎了口氣,“因為他從來沒有愛過我。所以我想,他一定是因為愛你太多,而人的心又太小,小得不足以容納另外一個人。除了原來的那個人,別人都是多餘。”

“你們結婚了嗎?”蘇微微明知故問,她太想知道這個答案了,雖然她心裏也很清楚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想要聽他們中的一個人說出來,隻有這樣她才能真的相信這件事。

“嗯。大學畢業那年結的,不到半年就又離了。”

“為什麽?”

“我說了啊,他不愛我。而我不能將就。”顏惜說。

蘇微微覺得顏惜也挺可憐的,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顏惜說:“微微,我跟佳辰真的沒有什麽。雖然結婚了,卻還是各自該怎麽樣就怎麽樣。我覺得他那個時候之所以跟我結婚,是因為你吧。真的微微,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相信,我們在一起的那半年,連手都沒有拉過。”

蘇微微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

顏惜繼續說:“剛開始半年他的精力也放在了事業上,雖然勤奮,卻一直沒有起色。說來也奇怪,不在一塊之後,他就紅了,紅得不可思議。連哥哥都覺得意外。”

“哥哥是誰?”蘇微微腦海裏瞬間想起了張國榮。

“哦,是程弈鳴。他是我表哥。那天在程家我就知道你心裏很疑惑,沒來得及跟你說。”顏惜急忙解釋。

“哦,是他。”蘇微微撇撇嘴,“不過鄭佳辰竟然能去做明星,也真虧了你。”蘇微微說的是實話,她可以想象鄭佳辰變成任何一種人,但藝人嘛,打死她也想不到。

“是哥哥說服他的。哥哥說他的條件非常好,不做藝人可惜了。可佳辰死活沒有答應,後來也不知道哥哥說了什麽話做了什麽事情,總之佳辰後來是忽然就同意了。我也覺得意外呢。”顏惜看著窗外說,眼神悠遠得像是在邊回憶往事邊說給她聽。她的表情是愉悅的,於是蘇微微猜,那一段時光對於顏惜來說,也許多少是有些開心存在的吧。

“程弈鳴看來是個好人嘛。”蘇微微故作輕鬆地說,想要把氣氛引出關於鄭佳辰的低穀。其實就算是現在,當她聽見鄭佳辰的生活和別的女人有關聯,她還是克服不了內心深處隱隱的醋意。

“他呀,就是脾氣有些臭。”

“是,好臭。”蘇微微笑起來,在心裏感歎自己竟然這樣不動聲色地就將話題轉移。嘴上說的程弈鳴,心裏卻想的是鄭佳辰。

顏惜笑著說:“其實他也不算是好人,最多人不壞,懂得什麽是該做的什麽是不該做的。”

“反正現在挺好的,他不來莫名其妙地煩我了,我也不煩他。大家該幹嗎幹嗎。他走他的陽光道,我打我的出租車。”蘇微微坦然道。

顏惜搖搖頭笑起來:“我就怕他這樣魯莽,會給你帶來困擾。所以那天才在醫院裏阻止他去見你。那天他得知鄭佳辰出了車禍,電話又打不通,第一個趕去醫院,卻沒想到見到了你……”

“好啦好啦,我不需要知道這麽詳細啦。總之,我們現在都正常一些,別再那麽詭異就行了。”蘇微微又恢複了沒心沒肺的模樣。

顏惜還想說什麽,傭人在這個時候走進來告知她們可以下去吃飯了。於是顏惜猶豫了很久打算說出口的話就這樣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吃過飯,顏惜打電話叫傭人把行李拿到程家去。蘇微微送她出門的時候,顏惜說:“你跟鄭佳辰打算怎麽辦?”

她哪兒知道怎麽辦。

顏惜歎了口氣說:“這次公司可能會做出一個比較嚴厲的處罰的。你肯定是不能再去了。佳辰也已經把別處的房產都做了抵押,違約金應該不是問題。但可能藝人合同就不是那麽好辦的了。出了這個事情,按照合同辦事的話,藝人不僅要支付違約金,還要無償為公司做兩年半。”

蘇微微隻聽貝蒂說了違約金數目就已經夠讓她煎熬的了,現下聽到顏惜這一番話,立刻整個人都懵了,忙問:“那怎麽辦啊?”

“放心吧,反正佳辰肯定是知道這麽個結果的。他今天已經把違約金給了公司了,我看他是早就做好準備了。”顏惜淡淡地說著。

蘇微微腦袋越聽越大,敢情他一早就安排好了。不過也不用為了和一個離開三年的人結婚而費這麽大的周章吧?

“不管從前怎麽樣,微微,他是愛你的。”顏惜最後離開的時候說。

6

周莉莉下午一通電話“轟”過來,直接就問候到了天樂集團高層們在清朝的眾親戚。

“憑什麽呀?明星就不是人啊,助理就不會動感情啊。至於嗎!”周莉莉在那邊義憤填膺地吼,蘇微微這邊捂著耳朵齜牙咧嘴地聽。

“那你打算怎麽辦?”周莉莉忽然把問題丟給了煩惱無比的蘇微微。

“能怎麽辦,隨便他們怎麽樣吧。”蘇微微歎了口氣說。

“那你現在在哪?我過去找你。好歹給你送個行什麽的。”周莉莉又恢複了她小市民的模樣。

蘇微微左右看了下自己現在所處的這間房子,說:“我在城郊水天洞府。”

“我擦,你怎麽去那種地方了!”

“怎麽了?”

周莉莉在電話這邊咂吧著嘴,心想這就叫差距啊!別人都跟明星結婚了,她這還剩著,每天去麵試一群城鄉結合部的男屌絲,男屌絲就算了,這群人的唯一特點還特麽的就是愛裝高富帥。這就算了,自己辛辛苦苦每個月擠地鐵踩著點兒上班苦逼得跟一秋天的茄子似的,唯一的夢想就是搬離現在的十平方米小屋,能擁有一間洗澡的時候不至於被室友逼迫著開門的小公寓,可人家這又是被辭退又是被罰天價違約金的,還住著全京城兩千萬人都羨慕嫉妒恨的水天洞府豪華別墅。

人比人何止是要死,簡直是生不如死啊!

周莉莉一路上感歎著,下車的時候又跟出租車司機摳了一個零頭,頓覺自己省了,心情又舒暢起來。敲門的時候她想自己不能這麽歡快,好歹人家剛遭受跟明星結婚被辭退所以住在別墅區的打擊,她也得稍稍同情一個,於是開始想難過的事情,腦海裏頓時浮現出來的就是前男友對她的各種不好。

這直接導致蘇微微開門看見周莉莉時,周莉莉整個人跟死了親爹親媽一樣,一下子就撲在蘇微微懷裏。蘇微微那個愣怔啊,想著這是怎麽一回事呢?還沒想通,就聽見周莉莉說:“為了給你送行,我們強忍著肉痛打車來的!”

蘇微微越過周莉莉的肩膀,看見一溜兒三四個大好青年站在那對她笑,還笑得特別有內涵。於是蘇微微小聲對周莉莉嘀咕:“這是……”

話還沒出口,外麵一個人問了:“能開飯了嗎?餓死了。”

蘇微微忙讓傭人準備飯菜,一行人甩胳膊甩腿這就進來了。蘇微微拉著正到處東張西望喜不勝收的周莉莉,咬她耳朵問:“這都誰啊?你朋友?”

“哪能呢。這都是公司的同事啦。聽說了你的事情,特別過來表示安慰的。”

蘇微微掃視了一圈正在打遊戲和吃水果的沙發上的四個人,每一個人都很眼熟的。

周莉莉解釋說:“那個,那個,那個,就是公司群裏的那誰誰,那誰誰誰……”

蘇微微兩眼一抹黑,這是來安慰的呢,還是來拆台的啊?

吃過飯不知道誰提議說出去唱K慶祝,一行人浩浩****殺向KTV。蘇微微沒有心情唱歌,不時看兩眼一直安靜的手機,心裏擔心鄭佳辰,耳邊卻是吵鬧的音樂聲,借口去外麵透透風走了出去。周莉莉跟了出來,看出她心事重重,正好注意到她空****的十指,不禁問道:“鑽戒呢?怎麽不拿出來讓姐姐瞧瞧世麵。”

蘇微微苦笑一聲說:“沒有。”

周莉莉嘴巴張得跟個大湯圓似的:“不是吧?”

蘇微微沒有說話,隻身往走廊盡頭走去。周莉莉問她幹嗎去,她說結賬去,先回去了。周莉莉說:“我跟你一起走。”

周莉莉見她不開心的樣子,便極力想要維持一個輕鬆的氛圍,一直故作輕鬆地表示結婚怎麽能沒有戒指呢?邊說邊硬拉著蘇微微往附近的周大福走去。蘇微微執拗不過她,隻好妥協。兩個人在珠光寶氣的大廳裏胡亂轉悠,周莉莉大驚小怪地指著一對一對的戒指雙手捂嘴,兩眼冒桃心。一會兒讓蘇微微叫鄭佳辰給她買這個,一會兒又改變主意說還是那一對好,惹得一幹服務員不斷看向她們這邊。蘇微微幾次拉她走,她都不幹,非要讓蘇微微自己決定挑好一款並且改日就讓鄭佳辰來給她買才算完事。

蘇微微無奈之下隻好隨便選擇了一對兒,並且保證絕對在這件事上便宜不了鄭佳辰,周莉莉才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出門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蘇微微的直覺,還是她真的隻是隨意一瞥,總之,她看見他了。距離她們不遠處的櫃台,鄭佳辰正挽著一個高挑的美女,美女笑吟吟地指著櫃台,輕聲說:“幫我拿這個,謝謝。”

服務員拿出來,美女戴在如蔥般的修長白皙手指上,對著鄭佳辰莞爾一笑,問:“好看嗎?”

“好看。”鄭佳辰笑起來,竟然是她從回來到現在都沒有看到過的溫柔。

蘇微微覺得那個美女眼熟,腦海裏立刻跳出來前段時間剛上映的一部古裝大片的女主角,原來是她。被八卦娛樂傳說是因為煤老板而上位的大美女。她怎麽在這裏?而且是和鄭佳辰這個剛剛新婚燕爾的準新郎在挑鑽戒?

虧她還擔心了一天,虧她還忍受了多年來的再也回不到過去的絕望,逼迫著自己再次不知天高地厚地選擇了他。

蘇微微心裏一陣酸楚,急忙移開目光,低頭就往外麵走。

周莉莉看出不對勁,也朝那邊瞄了一眼。認出來是鄭佳辰,便轉頭捏了下蘇微微的胳膊,白了蘇微微一眼。那意思很明白,躲什麽躲,怕什麽怕,你才是名正言順的。

蘇微微不管不顧地往外走,隻想著千萬不要讓他看見她,否則她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麽收拾這樣的局麵了。再淩亂的局麵她不是沒有麵對過,隻是經過了這麽多年的人世變故,她隻信冷暖自知,撕破臉皮隻能是未經世事的小姑娘才幹的事情,她不是小姑娘了,她知道怎麽做才是保全。

她已經離開了他這麽久了,那麽他在這一刻的這一次離開,又算得了什麽呢。她想這就是她欠他的,她沒事的,欠債還債,天經地義,她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