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微微是在晚自習的時候聽到程弈鳴的名字的,沒有什麽印象,後來知道了是比她大一級的高富帥。那一段時間正好是鄭佳辰有意和顏惜走得比較近的時候。蘇微微也說不清自己心裏到底是想要借著程弈鳴遠離鄭佳辰的想法多一點,還是她想要借著程弈鳴小小地報複一下跟顏惜走得近的鄭佳辰。
總之,她是這麽幹了。
因為鄭佳辰的媽媽在她離開前的那一晚單獨跟她的談話中曾經說過:“阿姨也跟鄭佳辰說了這件事,你們現在在一起不合適,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蘇微微不說話,隻是低著頭,強忍著幾乎快要湧出眼眶的眼淚。
鄭媽媽語重心長地說:“阿姨看得出來,他離開你是不可能的,這孩子我一眼看到底。所以蘇姑娘,阿姨希望你可以主動一點。”
蘇微微感覺那一句一句的話像是刀子一樣“唰唰”地砍進她溢滿了淚水的心髒中。
在這場分崩離析的愛情崩塌裏,他們都選擇了做壞人,爭先恐後想要做那個劊子手,因為懼怕對方沒有勇氣而受傷害,倒不如自己先下手為強。就算是冷血無情,也不過是暫時的,就算是傷心難過,總好過連一個恨的理由都沒有。
隻不過笨拙的他們竟然選擇了同樣的手段。
於是在這麽多年後,在他們終於辜負了彼此的同時,還搭上了顏惜和程弈鳴這對倒黴蛋。
蘇微微下意識地在那場車禍之後將一切臆想成自己想要的模樣,以逃過內心無盡的煎熬,卻不曾料到三年後在鄭佳辰的侵蝕中,連連敗退。不得不繼續承受往事的鋒利刀刃,同時那些被她強製流放的時光在回溯的過程中,同時附贈給她現下的悲慟。
隻有夢裏是真實的。蘇微微在夢裏就這樣想著。
大二那年北京的雪下得好大好大,鄭佳辰待她如路人,不過沒關係,她想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被時間治愈的。那個冬季,陪著她的就是程弈鳴。
那天大三級的幾個敗家子在學校外麵的藍山咖啡館裏,舉辦了一場交友會,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麵。
蘇微微那段時間低迷得可怕,很多同學都說她變了個人似的。也有以前跟鄭佳辰一個寢室的“江南七怪”偶爾在校園裏撞見了她,開她玩笑說你家公子呢?蘇微微隻是笑,卻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上去給他們一人一腳,然後勾肩搭背地去鄭佳辰寢室找他。
班級裏幾個跟蘇微微走得近的北京女孩在那個晚自習愣是拉著扭扭捏捏的蘇微微去了校園後門旁邊的藍山咖啡館。一大堆的帥哥美女,蘇微微卻躲在最裏麵的卡座裏輕輕吸食麵前的卡布奇諾。
盡管那時程弈鳴就是焦點,但蘇微微是真的沒有注意到他。直到鄰桌忽然爆發出一陣哄笑聲,待蘇微微抬頭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惹得她們如此高興時,光鮮如妖精般的程弈鳴已經站在了她麵前。
他那時顯得比現在青澀,大概是輸了賭注,被朋友們推著過來,看這架勢,明顯她成了無辜的賭注。最後得知是讓她隨便說一件事,隻要程弈鳴能辦到,他就必須義不容辭。
蘇微微不知道該說什麽事情,怕惹得他不高興。程弈鳴盡管看上去非常有親和力,卻有他的強大氣場。最後被他的朋友和拉著蘇微微來的幾個女孩一頓挑撥,蘇微微隻好說:“你送我回去吧。”
時間也的確不早了,學校門已經關了,混在外麵的這群人都是北京本地的主兒,自然不用擔心回寢室的問題。蘇微微其實也可以回家,隻是時間太晚,怕回家後吵了爸爸媽媽,就隻好硬著頭皮往學校走。
路上蘇微微也是沉默,路旁隻有青綠色的冬青。冬天的北京實在幹燥,若沒有旺盛的生命力,隻能將綠衣褪去,也隻有冬青是這裏冬天少有的綠色點綴。程弈鳴是天生的話嘮,見她沉默,就一路找話說,什麽電影上映啦,什麽明星跟他有關係若是蘇微微喜歡可以幫她要簽名照啦,什麽誰誰的八卦是真的是假的啦,總之都是跟娛樂圈有關的。
蘇微微那時還覺得這人虛榮,泡妞兒用這樣的方法在別人身上還成,在她身上,還是算了吧。況且她那時的狀態,的確是不能容人打擾。
後來才知道他家的生意離不開娛樂圈,才讓他的話題總離不開這些。
蘇微微卻不想說話,隻是聽他說。一般人都說北京遍地是侃爺兒,那他簡直就是侃爺中的戰鬥爺了。可遇著了蘇微微這樣的你說十句對方都不搭理你一句的主兒,他也技窮。不過好在他實誠,蘇微微當時覺得他這一點很難得。
他口幹舌燥地說:“喂喂,我都說了一路了,你也不表示表示。”
“表示什麽呀?”蘇微微沒來由地笑起來,這是她在那段時間為數不多的笑容。
“給我買個可樂喝唄。”程弈鳴無賴地靠過來。
“你們高富帥不都喝咖啡麽。”蘇微微話裏含著刀子。
程弈鳴感興趣地哈哈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吧,高富帥才不喝咖啡,他們都喝可樂。”
也是正好路過一家小超市,蘇微微就順手給他買了一瓶百事可樂。
程弈鳴得意洋洋,邊喝邊指著遠處的校門說:“現在鐵定關門了,要不哥哥帶你去君臨?”
他雖是開玩笑,但蘇微微心裏也覺得不舒服,想著這等花花公子,以後還是少接觸的好,再深入一想,不禁想到她乖巧的鄭佳辰。心裏一陣唏噓,程弈鳴看出她的不悅,急忙道歉說:“我開玩笑的。你別生氣呀。”
蘇微微不理會他,兩個人站在校門口,蘇微微二話不說就去翻鐵門。
程弈鳴眼睛都險些掉在地上,又怕她摔下來,急忙過去扶住她的……屁股。
蘇微微驚呼一聲幹嗎呢!
程弈鳴這邊急忙鬆手,蘇微微被一扶一送,胳膊頓時失去了控製的力道,一屁股摔下來,好在程弈鳴眼疾手快,伸手就給抱在了懷裏。
蘇微微又氣又急,程弈鳴也尷尬得不像個久經胭脂場的花花公子,隻一雙好看的眉眼落在了蘇微微的瞳孔深處。
蘇微微還沒有來得及掙脫,正愣怔間,程弈鳴卻恢複了本該有的浪**氣,低頭就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蘇微微惱怒地推開他,三下五除二翻過了校門,程弈鳴在她身後喊:“喂,做我女朋友,怎樣?”
蘇微微回頭惡狠狠地盯著他,他笑笑,得瑟地壓抑著聲音說:“明天見,親愛的。”
倆人就是這樣認識的,虛妄得不像是真實世界該發生的事情。
後來蘇微微總想起那時的她為什麽會就這樣稀裏糊塗地接受了程弈鳴的邀請,她又不是真的笨蛋,自然看得出程弈鳴的玩心。
她最後給自己留下的理由是:也許與程弈鳴的相遇,是為了與鄭佳辰的徹底別離。
蘇微微曾經從爛俗的某本言情小說看到那個作家說,女主角用別的男人來抵消從前的男子,簡直是在用一種痛苦替換另一種痛苦。
蘇微微覺得寫得真好,整本書十幾萬字都可以省略,一本書隻寫這一句話就足矣,就印這一句話。當時蘇微微這樣想,後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拋開外界所賦予這個世界的規則不談,估計書中的女主角若活在現下生活裏,也不會同意的。因為所有的痛苦都在昭示著她有多愛,有多痛,就有多愛。
不過那些日子其實也是有快樂的。蘇微微整天沉默寡言,程弈鳴便帶她去參加他們係美男靚女組織的交友會。他們這種人最不缺的就是這樣的聚會,其實就是為這幫饑渴的男女創造一個溝通的環境。蘇微微不太想去,但程弈鳴說:“那你說你想做什麽?我陪你。”
蘇微微什麽也不想做。說到底,那時候她根本就不喜歡程弈鳴,一點也不喜歡。隻能說,她不討厭他。畢竟放著程弈鳴這樣條件的男子給任何取向正常的女人,都不會招人討厭的。
隻是蘇微微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會對那晚他們第一次的遇見如此記憶深刻。
那是一個沒有月色的夜晚,與鄭佳辰的所有美好記憶相較,她和程弈鳴的相遇少了一輪月亮。不過不打緊,她還記得那晚的冬青,在道路兩旁排向長長的無盡的夜色深處。如果不是眼睛適應了黑暗,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可奇怪的是她一點兒也不擔心,相反她覺得從未有過的安穩。後來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有了路燈,校門外的小超市暖黃色的如同小學時學過的小橘燈一樣的光暈裏,他站在她身後喋喋不休地說著話,她遞給老板三塊錢,接過百事可樂塞進他手裏。他笑嘻嘻地追在她身後,一邊喝可樂一邊繼續跟沉默的她海聊,開心得像是個孩子。
後來的那個吻,簡單而又若有若無的吻,是發生在校門口的白熾路燈下的。鐵門裏麵是青蔥的象牙塔,校門外是熙熙攘攘的老北京,她和他站在青春的分割線之間,他愣頭青似的留給她一個吻,笑嘻嘻地說她以後就是他了,完全沒有看到當時的她回頭看向他時,眼眸裏的猶豫。
她當時不外乎在想:既然這個倒黴蛋送上門來,那麽,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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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她跟大三級校草高富帥程弈鳴一起回校的事情就被整棟女生寢室樓給傳遍了,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是一副“有了新人忘舊人”的不屑表情。
倒是寢室的幾個姑娘本就是拉她去聚會的罪魁禍首,於情於理都站在她這邊挺她。
後來不知道是誰忽然在蘇微微耳邊笑嘻嘻地說:“聽說程大公子昨兒個晚上遭劫了呢!”
蘇微微心裏一慌,忙問是怎麽一回事。
幾個姑娘七拚八湊把早上聽來的事情給她說了一遍,大約是他晚上回去得遲,在學校外麵那段沒有路燈的小胡同裏被幾個頑主給劫了道了。
“好在小流氓們隻是劫財,不然……嘻嘻嘻。”其中一個姑娘曖昧地笑起來,幾個人打鬧成一團。蘇微微拿了圍巾胡亂包裹了下**在外麵的修長的脖頸,奔出了寢室。
程弈鳴不住校,她這才發現自己對他根本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的名字。後來在大三級的教學樓下看見他和幾個人正往校門外走。 蘇微微猶豫了下跑過去,到他跟前時,程弈鳴正打開一輛跑車的車門,回頭看見蘇微微,也愣怔了下。
跟他一起的幾個男孩子笑著問:“哎喲,這不是那誰麽。”幾個人迅速曖昧地看向蘇微微,刷刷全在心裏給她打了分,估摸著就是程弈鳴一錘子買賣的姑娘。
程弈鳴怕他們再口沒遮攔說下去,急忙擺擺手對他們說:“你們先過去吧。”
幾個少年嬉笑著開著各自的車子迅速消失在他們倆人身邊。
蘇微微擔憂地問了他一句:“你沒事吧?”
程弈鳴覺得好奇怪:“我?我沒事啊?”
原來是她自己想多了。“哦。”蘇微微幹巴巴地應了一聲,“那沒事我先走了。”
“喂,你幹嗎呢?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程弈鳴不滿地調侃她。
“沒什麽事兒還不走賴著幹嗎?”蘇微微反譏,“不耽誤你泡妞了。”
程弈鳴搔搔腦袋,似乎終於想起了什麽事情,一拍腦門:“哦,你是為昨晚的事情來的吧?”說著,他信誓旦旦地壞壞一笑,“放心,哥哥對你負責到底。”
蘇微微心想這人還真感覺良好,隨即強調道:“我是聽別人說你昨晚被劫了道了……”
程弈鳴呆了呆,隨即說:“幾個小毛賊,沒大礙。”說著摸了摸額頭上還在腫著的小疤痕。
蘇微微多看了他的額頭幾眼,想說點什麽又覺得矯情,索性閉口不言。
日光在頭頂曬出好看的光暈,冬日的陽光將程弈鳴的皮膚襯托得更加光潔。蘇微微呆呆地看了幾眼,丟下他一個人往回走,程弈鳴追在她身後問她什麽時候有時間一起出去吃飯,他請客。
蘇微微說:“我怕吃窮你。”
程弈鳴說:“我僅對吃貨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於是蘇微微疾走幾步,終於把程弈鳴落在了身後,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日子就這樣慢慢過去,程弈鳴常常來找蘇微微,時不時拉她出去腐敗一頓。再後來關於兩個人在一起的傳聞越傳越神,甚至已經有些風言風語表示蘇微微是被程弈鳴包養了,打算生孩子為家族培育繼承人……能有多扯就有多扯。
在這期間,她很少見到鄭佳辰,隻能從顏惜的嘴裏偶爾聽到一點他的消息。從前在學校裏怎麽都能撞見的鄭佳辰,現如今似乎一夜之間消失了。很多個晚上,她想他想得實在難過就躲在被窩裏偷偷抹眼淚,那個時候她總忍不住想要給他寢室的某個男生發個短信,讓他轉告鄭佳辰她想要去見見他。
到最後,總是理智戰勝情感。為了避免自己一時衝動,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傷痛不過百日長,熬過去就好了。
她覺得程弈鳴其實還不算太糟糕,除了嘴貧點兒。可現在滿北京的頑主們,誰不貧啊。兩個人不論幹嗎都是避免不了要爭論。唯一的一致基本出現在吃東西的時候,兩個人都是吃貨,都是那種看上去不像能吃多少,但隻要實戰一番立刻嚇倒一群人的脾胃。
後來蘇微微發現其實就算是吃東西,他們也要吵個不停。
比如蘇微微說要去吃紅燒肉,他偏偏要去吃牛排,結果兩個人就直接從紅燒肉和牛排直接爭到豬和牛的起源……絕大多數情況下程弈鳴都會妥協,於是蘇微微每次勝利之後吃飯都吃得格外賣力,就好像能吃飯是她努力爭取來似的。蘇微微發現那段時間她竟然胖了,難道正常情況不是為伊消得人憔悴嗎?
程弈鳴得意洋洋地說:“哈哈,汝已中了我的妙計!就是為了把你養成小胖豬,除了我,看誰還要你。”
總會有那麽一人會要她的吧?
蘇微微在心裏默默念叨鄭佳辰三個字,其實,她也不知道。
程弈鳴說到底對她挺好的,除了嘴上經常不讓著她之外,別的方麵都是盡了做男朋友的責任,每天接送,每天拉著她去吃東西,晚上送她回寢室或者回家。兩個人倒也像大多數戀人一樣,程弈鳴愛玩,帶她去打電動,她起初覺得自己沒有心勁去玩,可到了電玩城,她一會兒就玩瘋了。跟程弈鳴搶著遊戲幣,後來輸完了,程弈鳴去敲打電子鼓。
他學過幾年聲樂,各種樂器都能玩一下,惹得一幫花癡圍了一圈拿著iPhone拍個不停。
站在一邊的蘇微微發現自己心裏竟然有微微的醋意。
但最終促使她跟鄭佳辰攤牌卻是在後來那一段程弈鳴住院的日子裏。
還是那次劫道的事情,幾個小混混跟程弈鳴糾纏之時,其中一人斜刺裏冒出來一拳打在他的肋骨上。當時沒覺得有什麽,後來那幾天越來越疼。程弈鳴又不想在蘇微微麵前示弱,就強忍著照樣陪蘇微微各種瘋鬧。
蘇微微好幾天沒見著他,心裏正空落落的。還是經常跟他在一起的那幾個敗家子在校園裏撞見她時,問她程弈鳴怎麽樣了,蘇微微才後知後覺知道他住院觀察了。
她慌慌張張去了醫院,又找不到他,隻好打他電話。程弈鳴驚訝於她怎麽會忽然來看他。她二話不說讓他趕緊說他的具體位置,最後在他的電話指揮下,足足找了個把小時才找到他所在的VIP病房。
3
蘇微微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程弈鳴躺在潔白的床單裏,臉色蒼白得可怕,蘇微微呆呆地看了兩眼才在他的嬉笑聲裏走到床邊。
“哎喲,今天這什麽風呢?”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沒心沒肺。現在想起來,蘇微微總覺得程弈鳴和那時的他判若兩人,她不知道一個人要經曆一些什麽樣的事情才會變得如此乖戾。
蘇微微不說話,隻是看著他,想到他那幾天沒心沒肺地跟在她身後和她吵和她鬧,卻是拖著這樣的疼痛,心裏難受得緊。
程弈鳴看出來她的不悅,於是收斂了放肆,微笑著說:“坐吧,你站著我有壓迫感。”
蘇微微瞪他一眼。他於是又得瑟起來,眨巴眨巴眼睛說:“怎麽?心疼了?”
“想得美。”她嗔怪一聲。
“嘿嘿。”程弈鳴隻是看著她笑。蘇微微回身去拉椅子過來,眼睛酸澀得難受,故作隨意地用手揉了揉才轉過身,看著他,問:“到底怎樣了啊?”
“什麽怎麽樣?”他明知故問。
她皺皺眉:“廢話,還能是什麽!”
程弈鳴笑著裝作不知道,繼續等她說下去。
“什麽時候出院啊?”她不情不願地問。
“你說什麽時候就什麽時候唄。”
“我又不是醫生。”
“可你比醫生有用得多,你瞧,我看見你一來,立刻就覺得我怎麽躺這兒啊,我該跟你出去可勁兒玩才對哇!”
“行了行了。”蘇微微擺擺手,“說真的,到底怎麽樣了?”
他坐直身子,蘇微微急忙去扶他,他忽然抬眼認真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她,靜默了幾秒之後,說:“我還以為隻有等我出院才能再看到你。 ”
蘇微微慌張地躲過他的直視,他的手緊緊拉住了她的小臂。她使勁掙脫了下,沒有掙脫開,他更加用力了。她有些著急,他則將她猛地環進懷裏。蘇微微一急,刹那間用力躲了出去,程弈鳴痛苦地低叫了一聲,她緊張是不是自己太用力弄疼他了,急忙又上前急切地問他是不是碰到他哪裏了。
程弈鳴笑笑:“我以為你隻會關心你那位鄭佳辰呢。”
蘇微微愣了愣,內心深處某個角落裏發出一聲長而緩慢的歎息聲。
程弈鳴無所謂地撇開話題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叫東西上來吃。”
她搖搖頭說:“你想吃什麽我幫你去買吧。”
“那我要吃你親手做的。”
“我不會。”她堅決拒絕他。
“那我不吃了。”他耍孩子氣,清秀的臉龐透著一股壞壞的可愛。
蘇微微無奈,隻好說:“那我隻會煎雞蛋。”
“就這個了。”
小護士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邊:“吃什麽煎雞蛋呢,病人不準吃油膩的。弄點清淡的。”
“她不會做別的。”程弈鳴微笑著對小護士說。小護士將一盤針管藥物什麽的擺在病床邊,回頭順便看了一眼蘇微微,隨口說:“怎麽做女朋友的,什麽都不會做,還來照顧病人。”
蘇微微窘迫極了,程弈鳴卻在一邊賊賊地笑,小護士於是體貼地表示他如果想吃什麽,她下班之後可以給他做。
蘇微微立刻像是打了雞血似的“唰”地站起來,示威似的看著小護士,卻對程弈鳴說:“你想吃什麽,我去做!”樹要皮人要臉,不就是爭一口氣嘛。
回家之後蘇微微才知道爭一口氣的代價就是必須哭爹喊媽地求爺爺告奶奶地讓她媽幫她炒兩個清淡一點的小菜。
蘇媽媽奇怪地看著女兒,說:“你到底做給誰吃啊?”
蘇微微當然不能說是程弈鳴,她媽媽還以為她現在跟鄭佳辰打得火熱呢。
蘇媽媽回想了下說:“好像很久沒有看見佳辰了呢?”
蘇微微頓時沒有了說話的欲望。
帶飯菜去醫院的時候,程弈鳴還誇她做得好吃,蘇微微喜滋滋地自然不肯說出真相其實是她媽媽的手筆。
“以後天天做給我吃吧。”程弈鳴沒臉沒皮地說。
蘇微微猛地一怔,轉身去幫他盛了一碗小米粥,說:“你說人小混混怎麽就不往你嘴上招呼呢。吃了這頓沒下頓,趕緊的,別涼了。”
“最毒莫過婦人心!”程弈鳴立刻抗議。
蘇微微皺皺眉:“嗯,我還下毒了。”
程弈鳴哈哈大笑兩聲,喝了兩口粥,又被燙到了,蘇微微嗔怪他怎麽跟個小孩子似的什麽都需要人照顧。程弈鳴耍無賴說是不是激發了你的母性天分呢。蘇微微說你去死。程弈鳴說那好,有你陪著我,死也是快事。
蘇微微愣了愣,程弈鳴是這樣的口無遮攔,亦真亦假,她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還是玩笑話,也許她也不過是他那麽多的玩伴中的一個吧,而且還是最平凡的那一個。
“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忽然就來了這一句。
程弈鳴倒像是早就預料到她這句話似的,笑了笑,放下碗筷:“怎麽?我連擋箭牌都做不了了?”
“……”
“我還以為我雖然不能俘得美人心,至少是個稱職的擋箭牌呢。”他自嘲道。
“不是的。”她輕聲說。
“嗯,所以呢?”程弈鳴苦笑著,深深地看著她。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是沉默。
“我喜歡你。”程弈鳴這樣說,整個病房裏安靜得不像話,隻有他這句話在蘇微微的耳畔不斷徘徊又徘徊。直到他又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別擔心,我就是告訴你一聲,沒其他的意思。你要是覺著咱們沒必要再見麵了,那也成。反正這事兒就是個你情我願,強扭的瓜甭說不甜了,還苦呢。”程弈鳴說完笑起來,又端起碗筷吃喝起來,邊吃邊誇讚她:“不過你做飯是真的好吃。”
蘇微微記得她就是那天回校之後對顏惜說了那番言不由衷的話,她最終還是沒有勇氣,隻能讓顏惜去幫她攤牌。雖然不公平,但至少她知道顏惜是樂於做這件事的。顏惜的小心思,她早就知道。
其實也不能說是言不由衷,至少在醫院裏,她是真真切切親口跟一臉失落還明顯強裝淡定的程弈鳴說了,她說:“那我以後有機會就做給你吃吧。”
程弈鳴是不敢相信的眼神,蘇微微心裏一陣絞痛,不是因為程弈鳴也不是因為她此時此刻無奈的妥協,而是她知道,這句話之後,她便是徹底與鄭佳辰決裂了。
在離開鄭佳辰的路上,她狠狠心又踏出去了一大步。
隻不過,她沒有料到,在這些之後的那段日子裏,一直處於無消息狀態的鄭佳辰,卻忽然回到了她的生活裏,這讓她措手不及。
起初是趙宣揚打過來幾次電話,蘇微微都沒有接,她知道那邊的那個人肯定是鄭佳辰。好幾次在家裏,媽媽說又是那個誰找你,蘇微微就壓低聲音說就說我不在。她媽媽捂著話筒說我說你在呢。蘇微微說那就說我剛出去了。
蘇媽媽再糊塗也漸漸看出來在她的女兒身上正發生著的事情。畢竟都是從那個時候走過來的,他們也不是一生下來就這樣古板。那不過是歲月這把無情的刻刀在“嗖嗖嗖”地削去人們的年齡時,順便哼唱給他們聽的一首靈魂倒計時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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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蘇媽媽煩了,在電話裏把那端的鄭佳辰臭罵了一頓,問他們倆到底怎麽回事。鄭佳辰一五一十把蘇微微跟他回家之後,他媽媽對蘇微微說的話給蘇媽媽說了一遍。蘇媽媽頓時氣結,又劈頭蓋臉地把鄭佳辰罵了個狗血噴頭。
最後不解氣,還要去找他當麵罵他,鄭佳辰自知理虧隻能唯唯諾諾。
蘇媽媽當然也隻是說說。
程弈鳴出院之後的那幾天,某個黃昏很美的午後。火燒雲將大半個天空點燃成莫奈的印象派。北方的黃昏的美便這樣肆無忌憚地顯現出來了,絲毫不怕被別的,比如太陽、星星或者隻會在晚上才羞赧地露出一點點嬌媚臉龐的月亮嫉妒。
蘇微微就是在這樣的一個美好時候與鄭佳辰不期而遇。
說不期而遇也隻是蘇微微單方麵的想法,鄭佳辰可不這麽認為,為了這個所謂的“不期而遇”他可是足足煎熬了一個多月。
這也是那年她最後看見他的時候。
他像個傻瓜一樣站在她身後喊他的名字,他的自信滿滿在此刻早已崩塌淪陷,唯剩可憐兮兮的祈望。
她根本就不想給自己和他麵對麵的機會,隻是低下頭急急地想要逃開他的跟隨。他喊她的名字,她不應,最後他沒辦法隻好鼓起勇氣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說:“是我不好,微微,我跟我媽媽攤牌了,我以後都不會這樣子讓你受委屈了。”
她不說話,想要掙脫他的手腕,他抓得更緊,這樣急切的鄭佳辰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若是在先前,她該有多開心,隻是此時此刻,除了帶給她更深的痛楚,別無他用。
他近乎討好地繼續說:“其實不按照那樣的路去走,也可以的啊,我想過了,並沒有那麽絕對,是我之前太死腦筋了,微微,對不起……”
“就是這樣,”她終於開口,狠狠心說出那番違心的話,“鄭佳辰,就是這樣,你知道你有多自私吧?之前就算了,你有自己的成長軌跡,我懂那有多難,所以我可以退讓,因為我以為那不是你真實的想法,至少不是你能做的選擇。好吧,誰也不能改變自己的出身和命運。 我不怕這些,你知道我怕什麽,我怕我選擇了,你卻根本就不想要我的選擇。後來你要了,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我覺得世界也不過如此,我覺得命運就是扯淡,隻要它們遇見了我這種人。那時我覺得你的自私是可以理解的,那至少可以片麵地說是你的責任,是你的尊嚴。 可是現在呢?我越來越覺得我看錯你了,你什麽都沒有,而你現在連從前的那點寶貴的東西也要丟掉不要了。你自私可以,我不怪你,誰不自私,但你怎麽可以違背那些愛你的人的意願。你想想你的媽媽,還有,想想你的爸爸。鄭佳辰,別傻了,傻瓜不是我,真的,是你。 你才是最笨蛋最自私最無情無義的那個,你不會不知道吧。從前是我不知好歹,我錯了。我不要了行嗎?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像你說的,你以前還能看得清,為什麽現在卻反而糊塗?你想想,憑什麽?你憑什麽?”她一口氣說完。她還沒有如此暢快淋漓地跟他說過話,從前的她麵對鄭佳辰,都是小心翼翼上加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話她沒有注意,就傷到了他脆弱的自尊心,現在她不怕了,相反,她從前害怕的倒成了此刻她無比期待可以由她帶給他的唯一。
他幾乎是渾身顫抖地看著她,不敢相信那一番話是從他的丫頭嘴裏說出來的。
她又要走,他還是不放手。她苦笑一聲,斜睨他,說:“放手吧。”
他無動於衷。
“你到底想要怎麽樣?”她無可奈何地問他。
他還糾結於她是怪他不夠擔當,隻能說:“我發誓,一定不會再有之前的事情了。”
她冷笑一聲:“鄭佳辰,我最後跟你說一遍,不關這些事情。好吧,就算有這些原因,但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我看清楚了你,也看清楚了我,我們不合適。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會和你這樣的人在一起吧?”她偽裝出嘲諷的口吻,連她自己都忍不住在心裏感慨她的演技竟是這樣爐火純青。
他的呼吸急促,眼睛像是要冒出火來,但又被巨大的悲慟瞬間澆滅,他沉浸在煉獄最煎熬的冰與火之間,冷熱交替,讓他幾乎暈厥。他真有點看不起這樣的自己。可是他沒辦法,他不得不這麽做,他覺得在她麵前,他變成了一個木偶人,身上的所有線不再是屬於他自己,而被掌控在一個無形的大手裏,這隻手就是麵前的這個忽而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女孩子。他覺得自己真是活該,這場戰爭本就是他挑起的,隻是他沒想到自己會是最後那個狼狽的失敗者。他從頭到尾都在想著蘇微微會出什麽招,他甚至都想好了接招的方式,比如徹底的沉默和冷漠。
但她什麽招式也沒有出,她甚至連認輸都不算,她隻是把他早已準備好的招式剽竊然後還治其人之身。
正像她最後離開時對他說的那句冷若冰霜的話:“既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那就不要硬擠進彼此的世界,反正結果總是一樣,何必呢。”
鄭佳辰再無他言,隻是覺得渾身徹骨地冷,直到蘇微微走出他的視線,他才緩緩地意識到她的離開,幹澀的眼眶瞬間彌漫滿眼淚。他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走去,走了兩步,踉蹌著腿一軟,險些摔倒在地。
用趙宣揚的話來說就是,當時的鄭佳辰簡直跟剛剛死過一次一樣。那神色木訥,那眼神呆滯,那臉色灰沉,直接不用化妝就可以去北影門口蹲點扮行屍走肉。
程弈鳴沒想到的是,那天遇見蹲在地上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蘇微微,竟也是最後一麵。
他剛剛打完網球,看見一個人影蹲在花壇邊,琢磨著有點像蘇微微的影子。走過去一看果然是她,招呼了兩聲都沒答應。待他耐心地蹲下來,才發現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程弈鳴著急了,問她怎麽了。她不說話,隻是哭,也說不出來話。
程弈鳴急得想要立刻撞牆:“誰?誰欺負你了?”
蘇微微搖搖頭,眼淚嘩啦啦掉了一地。他拉她起來,她不起來,他就陪著她蹲著。他顧不上手裏的毛巾是剛剛自己用過的,給她擦眼淚,她躲閃著,他隻好任由她去哭。不知道她是怎麽了,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程弈鳴長這麽大第一次麵對一件事情是這樣的無望。
後來終於讓他猜到。
“是因為他嗎?”他認真地盯著她,她的眼神撲閃了兩下,睫毛上下翻飛,眼淚簌簌地往下落,看來他是說對了。
“我去幫你找他。”他起身就要離開。她急忙拉住他,順帶著被拉得站了起來。她還沒來得及阻止他,眼前忽然一黑,可能是蹲久了,可能是哭了大半天身體吃不消,總之她無比狗血地暈倒了,最後看到的畫麵就是程弈鳴一雙焦慮的眼眸。
以前蘇微微總想著,那些偶像劇裏女主角暈倒的場景真的是已經假到了不需要智商的地步,她也總想著,人怎麽能說暈倒就暈倒,難道不會自己控製一下嗎?就一定要暈倒才浪漫才撕心裂肺才抓人心麽?
等到一切輪到她身上,才知曉原來暈倒這回事兒,還真是不憑借人的意誌力可以阻止的。那種感覺,那種天旋地轉,緊接著黑暗降臨的窒息感,讓她在虛妄的須彌世界裏徘徊又徘徊,直到她再次醒來,一切都已不是先前的模樣。
舅媽急切切地說:“天殺的小祖宗,你可算醒了。”
舅舅在一邊安慰她:“你別擔心,一切有我和你舅媽呢。”
5
蘇微微沒有像所有暈倒後再次醒來的人那樣問及自己身在何處,因為她知道那個屬於爸爸媽媽的結局,至於過程,原諒她記憶中自我保護的下意識已經幫她屏蔽掉其中的糾葛。
她那時是真的不能再想起這一切的真實原委,下意識為她編造了一個絕佳的自我流放出口,在這個出口裏,她不至於連生命的權利都被剝奪。醫生也說這個事情不是很常見,但發生的可能性是有的。舅舅和舅媽索性順水推舟,堵截了一切外界的因素,後來生怕力所不能及,便將她發送到萬裏之外的大洋彼岸。
醫生也說了,隻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會恢複,至於是什麽時候,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是明天,可能是一個小時後,也可能是去世前的那一秒所有屏蔽的記憶迅速閃現。但回到熟悉的場景有助於她的恢複,不過恢複這種事情,還是要順其自然。
蘇微微不知道她是該慶幸自己的後知後覺還是該詛咒自己懦弱的下意識,後來當她下意識裏越來越壓不住那一段記憶,當鄭佳辰那一番話成為她記憶傾瀉的出口,她終於將散了一地的真實的珠子串聯成完整的項鏈。才知道那天自己暈倒之後,是程弈鳴送她去的醫院,給她爸爸媽媽打了電話。
在三十分鍾的車程裏,死神在他們未見到她之前,帶走了他們在這個世界的靈魂,隻留下兩具冰冷的身體,昭示著曾經的鮮活。
後來臨近年關的前幾天,鄭佳辰有一天忽然打來電話說是在民政局門口的咖啡店等她,還說是最後一天他們上班了,再不來今年都來不及了。蘇微微恍惚地答應了,出了大樓打了車,路上卻稀裏糊塗想著現在的人真會做生意,咖啡店這種小情侶愛去的地方都開到民政局門口去了。又想到原來離婚也是要趕時間的麽,不禁苦笑。司機見她去民政局,興高采烈地帶著新年的喜悅說恭喜。
蘇微微苦澀地想,這個可愛的大叔還以為自己是去結婚呢,也對,誰會在快要過年這幾天用離婚來敗自己的興呢。
整個過程倒沒有多繁瑣,比結婚那會兒要簡便很多,大概是人都知道悲傷的事情最好速戰速決。
兩個人整個過程都是沉默的,最後分開的時候,鄭佳辰非常客氣地表示要送她回去上班。蘇微微竟然也客氣地說不用麻煩。
兩個人在這種不合時宜的客套裏呆滯地看著彼此,走出去老遠,蘇微微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回頭,千萬不要回頭。可是眼淚卻模糊了她的雙眼,也模糊了她的意識,所以當她回頭看見鄭佳辰一直站在原地看著她的時候,她終於抑製不住蹲下來哭成了個淚人兒,就跟很多年前分開時一樣。原來時光從未離開,原來有的人就算重逢也隻是將從前的無奈重複一遍。
鄭佳辰努力克製著想要走過去的衝動,眼看著蘇微微蹲在那裏顫抖的肩膀,他的心簡直要滴出血來。可是他不能,他又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繼續跟他在一起不開心呢。他知道,就像她曾經改變的下意識一樣,她在內心的某個角落裏,一直給那個叫程弈鳴的家夥留著位置。
隻是她不知道罷了。
也許,她現在知道了也說不定。鄭佳辰在心裏自嘲地想著。
最後分開的時候他問她:“你喜歡他嗎?”
她沉默著,隻是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他伸出手溫柔地掐掐她的臉蛋,替程弈鳴打抱不平,輕輕說:“那家夥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來,要是看見你在這個問題上沉默,說不定會傷心死了。”鄭佳辰這樣小聲說著,卻是無比的羨慕,“不過他比誰都會演,當然不會讓別人看穿他。他才該去做演員。”鄭佳辰慘然一笑,“說到底,我們今天能這樣再次麵對這些,如果沒有他,大概什麽都不會出現了。我還是我的普通的鄭佳辰,你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回來。”
蘇微微默默地聽著他說著話,怔怔地望著自己的腳尖流眼淚。
“所以你懂我說的嗎?微微。”
她不懂,她也不想懂。
鄭佳辰最後說:“你說得對,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算是現在,我用這麽多的努力換來現在,可到頭來,我才知道,有時候不是一個世界,並不是我偽裝得跟你像是一個世界來的,我們就真的是一個世界。沒用的,我用了三年時間,以為可以堅持到底,以為可以非你不可。但這隻是我異想天開啊。蘇微微,說起來這次算我對不起你。你罵我沒出息吧,我還是像從前那樣把那點破尊嚴看得比什麽都重要,我不想欠著你,也不想欠著他,可我終究是要欠著你了,沒辦法了。但我可是都對得起他了。嗬嗬,程弈鳴,他就是太自以為是了。他自以為是你還愛著我,以為我還在等你。可事實呢?早不是這樣了。蘇微微,今天的一切,你記著吧,哪天你想報仇了就來找我,讓我幹嗎都成。隻是現在,我要走了,你也走吧。我看著你離開,好嗎?別哭了,擦擦眼淚,有什麽事打我電話,我24小時開機。好嗎?”
他後來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柔軟得像是棉花,試圖讓跌落的她好受一些,可是對於當時的蘇微微來說,每個字每句話都像是沉如千金的鐵塊,一顆一顆砸在她的心髒上。她知道,自己以為時間可以治愈的一切,她終將是沒有留得住。
他最後看著蘇微微坐進出租車裏,轉身消失在街角。他感覺非常累,此刻隻想回家去陪陪母親。
分開之後,蘇微微還住在鄭佳辰那裏。鄭佳辰說她可以過完年再搬,也可以不用搬出去。那意思很明確,這座房子就等於是補償給她了。 可她連愛情都沒有了,還要什麽房子。後來還是在過年前搬到了柴筱朵的家裏。
鄭佳辰說要幫她搬家,客套得不像話。隻可惜後來他也是忙,那天分開之後,他就一直在外地奔忙。
新年那一天,整座北京城洋溢著歡樂的氣氛,街道上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氣息。趙宣揚說公司裏有好多外省的員工,正好就在公司給不回去的員工做個新年晚會。程弈鳴特意打電話問蘇微微來不來。
表姐柴筱朵去國外跟父母過年去了,家裏就她一個人,再加上她有點想要見見程弈鳴,就答應了。華燈初升,在公司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見程弈鳴。他照例一臉賤笑,說:“新年快樂。”
蘇微微微笑了一下,其實公司裏也沒有幾個員工,不過七八個人。她想大部分人還是會趕那一趟擁擠的列車奔赴千裏之外的家鄉的吧。
蘇微微發散地想著,忽然看見眼前的程弈鳴逼近了她,遞給她一杯紅酒,做了個要跟她碰杯的動作。她笑笑,輕輕抿了口紅酒,澀澀的。
她終於明白他的用心良苦,想想也是,他是什麽身份?新年夜竟然在這裏耗著,自戀一點想,大概也是為了和她見上一麵,所有的一切不言而喻,又想起自從再遇見他之後的種種,想著他定是忍耐了很多很多。蘇微微自己是不能想象跟一個曾經拿自己做擋箭牌,最後又無情無義徹底遺忘彼此的人麵對麵的。她覺得從前的自己真是狠心,也活該現下的報應。
他見她隻顧喝酒沒有開腔,覺得不對勁,伸長脖子看著她,興高采烈地說:“我跟你說個有趣的事情啊……”
蘇微微忽然抬起頭打斷他,莫名地喊了聲他的名字:“程弈鳴。”她的聲音糯糯的,柔軟得像是端午節吃的粽子。
程弈鳴呆了呆,隨即微笑道:“你今天怎麽怪怪的?”
她有那麽多話想要說,可是此刻卻一句也說不出來。眼淚“唰”的一下湧出了眼眶,簌簌地掉在麵前的鍵盤上。程弈鳴著急了,急忙跑到她身邊,邊遞給她紙巾邊可憐兮兮地問:“怎麽就哭了?怎麽回事啊?”
她不說話,隻是流淚,抑製不住地流淚。她想一個人的眼淚怎麽能有這麽多,像是湖泊。
“鄭佳辰欺負你了?”他猛地想到,正色道,見她依舊沒有反應,又說,“你別哭,我去幫你找他!”
一切都像極了那時候,他信誓旦旦地說要幫她去找他。他可真是傻瓜啊,他能幫她找鄭佳辰做什麽呢?臭罵他一頓?揍他一頓?還是五花大綁把鄭佳辰拖到她麵前?
她抬頭看向他,輕聲說:“你怎麽老把他想得那麽壞。”
程弈鳴停住腳步,站在辦公室門口回頭呆呆地看著蘇微微,兀自扯出一個笑容說:“誰讓他看著就不老實。”
她站起身,走過他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她還是不敢再看他一眼,隻低低地說:“好了,沒事的,你別一驚一乍的,我先去下洗手間。”
程弈鳴看著她離開他的視線,輕輕地歎了口氣。他回頭看了眼辦公室掛著的吊鍾,再有四個小時,他就該出現在首都機場了,然後過去十二個小時,他就會站在倫敦的希斯羅機場。再回來的時候他心裏也沒有底兒,或許永遠不會回來了,爸爸媽媽也在著手辦那邊的簽證了,大概以後就會定居在那邊了。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可是也沒有什麽放心不下的,至少,他還是把她送到了鄭佳辰的身邊,他想那是她想要的。他可是一點兒也不怪她當年拿他做擋箭牌,其實那時候他也沒有多認真,對,他說的是起初。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覺得離不開她的,也許就是那個送她回去的夜晚,隻是他自己心裏沒有意識到罷了,也許就是在醫院那幾天,當他看著蘇微微忙前忙後,替他做好吃的,盡管他知道那可能是她媽媽做的。但就是在某一個瞬間,他看著麵前的那個叫蘇微微的女孩子,忽然覺得她似乎跟從前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那一刻他想,會不會這輩子,如果有可能,就是她了?
他倒是真的以為這個“可能”十分有可能發生,後來的事情也證明的確如此。不過他還是敗給了那個可惡的叫上天的家夥。
他什麽都不怕,他不怕她暫時不能全心全意對他,他甚至不怕她一直愛著鄭佳辰那個木頭人,他那個時候還很天真地相信有誌者事竟成,於是做好了迎接一切困難的準備。但他還是失算了,他再強大的準備,也抵不過上天一次輕易地洗牌。他知道人死不能複生,而她失去的是,是他和鄭佳辰都不能代替的存在。
所以,她走了。他覺得那是他和鄭佳辰的活該。
其實程弈鳴猜測,鄭佳辰那個家夥也是這麽以為的,隻是鄭佳辰比他更會偽裝。沒辦法,鄭佳辰那種人,總歸是在這些事情上比他要強一些。
6
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遇見趙宣揚。
“新年快樂。”他笑著說。
“新年快樂,給紅包。”她伸出手。
趙宣揚還真的從口袋裏摸出一個紅包,遞給她:“早準備好了。”
蘇微微受寵若驚:“打開了看,竟然是一枚鑽戒。”
她嚇了一跳。
趙宣揚解釋說:“就當是我替程弈鳴給你的吧。”
“啊?”蘇微微不是很理解這個舉動。
趙宣揚解釋說:“我知道你跟鄭佳辰分開了,既然已經分開了,那就別擋著麵前的幸福嘛。我看程弈鳴也是那種打死都開不了口的人,就想著新年禮物送他一枚鑽戒,正好替他交給你。就當是替他求婚了。”他開心地說著。
蘇微微聽得目瞪口呆,隨即好笑地又遞給趙宣揚,說:“送給你家那位淺川吧。”
趙宣揚這家夥竟然害羞了,囁嚅著說:“他不要啊,不然幹嗎送你和程弈鳴。”
蘇微微想笑,但看著趙宣揚淡淡的失落,隻好強忍了,可又不能真把戒指接過來。他縱使再有錢,她也不能接受這樣貴重的禮物,何況意義還如此特殊。
趙宣揚推搡了半天,蘇微微硬是不要。趙宣揚歎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你是不要戒指呢還是不要人呢?”
蘇微微皺皺眉不想跟他再胡扯下去,公司裏有人在歡呼著,不知道所為何事。蘇微微正想著找個什麽理由躲開,趙宣揚忽然又說:“人總要往前看嘛。鄭佳辰不要了,不代表程弈鳴也不要啊。”趙宣揚說得如此欠揍,蘇微微卻一點兒也不生氣,隻是靜靜聽著他繼續說:“你還記得嗎?那個時候學校寢室裏有一次演戲火警預警,他媽的學校都沒有跟我們說。你不知道當時程弈鳴給著急的,直接衝進女生寢室去找你。多感人的一幕啊,我記得後來‘江南七怪’那誰還問我你們不會真搞一塊了吧,我還說你們是騷女遇見賤男。可現在再看看你們,真是越活越倒退。膽兒還沒有那個時候肥呢。雖說作為鄭佳辰的好兄弟不能在背後這麽煽動你吧,但蘇微微,人就算不往前看,也要替自己做打算嘛。你都多大了?你不會忘了吧。”
蘇微微當然不會忘,連帶著他說的那件事情,她也是在鄭佳辰坦白的那晚之後,記憶便肆無忌憚全都跑了出來。其實也沒有記憶,隻不過剛剛好足夠她回憶一個晚上的時間。
那時整個寢室亂成了一團糟,後來遭到了學校的嚴厲批評,因為在之前也經過了一番對火警知識的了解,可到了實戰,依然是潰不成軍。 甚至蘇微微整個過程都還沒有被人叫醒,等整個寢室樓亂成一堆的時候,她還美美地睡在被窩裏做美夢。
後來她詬病於寢室那幫沒心沒肺的隻顧自己逃命,都不叫醒她。她們也有理由,什麽誰知道你睡在被窩裏啊,我們都還以為你出去跟你的程大公子約會去了呢。
程弈鳴找了半天沒有看見蘇微微,問了她寢室的人都說不知道,心裏也沒有多想,不顧趙宣揚的阻攔就朝女生寢室衝了進去。
蘇微微記得自己被他從被窩裏叫醒的時候,隻穿著小內衣。頓時羞紅了一張臉,一腳踹在程弈鳴的胸口,吼:“幹嗎!”
程弈鳴二話不說,直接把她扛在背上就往樓下跑。蘇微微這才發現整個寢室一片狼藉,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麽一回事,程弈鳴腳下一滑,跌坐在樓道裏。後來去了醫院才知道是脫臼了,沒有大礙,不過也疼得程弈鳴齜牙咧嘴。
兩個人狼狽地逃出大樓,才從人群裏得知原來是演習。蘇微微禁不住罵他笨蛋,萬一是真事兒呢,他這樣進去不是搭進去兩條人命?
程弈鳴無比欠揍地說:“我當然是知道演習,所以才故意裝作不知道衝進去博得美人心嘛。”
蘇微微那時候竟然信了他是提前預知這場鬧劇的,可趙宣揚說:“他知道個屁,你沒看他那時候不要命的著急模樣兒,那哪兒是知道真相的人該有的情緒。”
蘇微微恍然,多年前,他就這樣篤定了主意對她。她卻絲毫都不知曉。
趙宣揚說:“我問他,等他走了,蘇微微又沒有鄭佳辰又沒有你,多孤單,真正的一個人了。可你猜這家夥怎麽說?”
蘇微微投去感興趣的眼神。
“他說,隻要他走了,鄭佳辰遲早會回來,說鄭佳辰其實想的跟他一樣。可他想的是什麽?我看他腦子是壞掉了。你說得對,蘇微微,他是腦子壞掉了才會這麽做啊。”趙宣揚淡淡地笑著說,幹淨的麵容別有一番愁緒。
蘇微微愕然。
趙宣揚撇撇嘴:“在我看來,他和鄭佳辰簡直就是活該!一個比一個賤!你不知道你出國那會兒,這倆人有多苦逼。鄭佳辰是開足了馬力不要命地奔事業,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那哪兒是奔事業,簡直是想要過勞死。程弈鳴就更加白癡了,直接天天茶飯不思,連他媽覺都不睡,不睡就算了,還整出來一個什麽抑鬱症。都他媽活該。都該拉去午門口直接五馬分屍。放著好日子不過,偏偏喜歡折磨人,折磨自己就算了,還折磨別人。蘇微微,我跟你說,別看我一直勸你跟這個跟那個在一塊兒,趕緊把你自己給交代出去,其實我心裏才不願意你跟著他們其中任何一個呢,你跟他們命裏犯衝,在一塊兒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微微,其實我們公司也有幾個單身青年……”趙宣揚開始胡扯了,蘇微微笑笑說去外麵透透氣,急忙找借口走掉了,心裏卻空落落的跟掉進了深淵似的。
在天台看見程弈鳴的背影,北京的夜色盡收眼底,天台上很安靜,不像從前的那些富麗堂皇,可是蘇微微覺得這裏比那些地方更能讓她安心。
程弈鳴回身看著她,笑起來,招招手讓她走過來,輕輕拉著她的手,然後一雙漂亮的眸子看著遠方的天空。
“有什麽好看的?”蘇微微壓抑著剛剛從趙宣揚那裏得來的傷愁,強顏歡笑著狐疑地問。是看不出來什麽呀,她看了半天,還是一片黑暗。心裏忽然調皮地想,難道程弈鳴是外星人,今天他的母星要開飛船帶他離開地球麽。
程弈鳴最後看了一眼手機,指針指向新年開端的時鍾刻度,要開始了。
他在心裏默念五四三二一,遠方的天空在數字的盡頭忽然爆發出一片絢麗的煙火。
蘇微微驚呼出口,幾乎不敢相信:“怎麽會?不是禁止放煙火了麽?”
程弈鳴隻是笑,蘇微微看得呆了,覺得不可思議,又拉拉他的胳膊:“好美好美……”
“你喜歡就好啊。”程弈鳴輕輕地說。
蘇微微心裏一沉:“不會是你安排的吧?”
程弈鳴攤手:“怎麽可能,我哪有那麽大權利。那是今年北京唯一規定可以放煙火的地方。就在這個時間。”程弈鳴指指手腕上的手表。
燦爛的煙火瞬間照亮了程弈鳴漆黑的眸子,蘇微微呆呆地看著他,這才發現手一直被他牽著,頓時覺得不妥,便輕輕抽了出來。
程弈鳴愣了愣,隨即轉過頭看著遠方不斷升空的煙火,久久的,他才說道:“我聽顏惜說你和鄭佳辰分開了?”
煙火照耀在蘇微微的臉頰上,她歎了口氣:“你才知道。”
程弈鳴笑笑:“我消息不靈通嘛。而且大明星保密工作做得好。”
蘇微微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淡淡地一笑,怔怔地望著遠方。她想,此刻的鄭佳辰,大概已經在那座叫遠方的小鎮上陪著他的媽媽了吧。
“你可真夠笨蛋的啊。連個男人都看不住。”他嘲笑她。
她反擊:“我身邊不是就有一個麽。”
他這次卻沒有笑,略微一沉吟,才說:“回去吧。”
“我還沒看夠呢。”她說。
程弈鳴深深地望著她:“我是說,回到他身邊去。”
“你管得好寬。”她撅撅嘴。
程弈鳴輕輕歎一口氣:“我是怕你以後沒有他,一個人日子多難過。”
“什麽日子我都熬過來了,還怕這一點麽。”
“不要逞強。”
“我沒逞強。”
“你敢說你不愛他了嗎?”
“我愛不愛一定要告訴你麽!”蘇微微忽然莫名地生氣了,大聲質問他。
程弈鳴愣怔了下:“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還想問你,你到底想怎樣?”她逼問他。
他呆呆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遠處的煙火漸漸停息,唯有人們的歡呼聲穿過雲層散於夜空。
“我想讓你過得好一點。”他終於說。
蘇微微覺得他真能沉得住氣:“那麽你真是個好人。”
程弈鳴覺得她不可理喻:“蘇微微你不要太過分。”他抓住她的手腕。
她使勁掙脫,直視著他:“你到底要瞞著我到什麽時候?”她的口吻是輕盈的,沒有絲毫質問的情觸,有的隻是無盡的無奈。
他緩緩鬆開她。
遠處夜空忽然冒上來一團孤寂的煙火,它的朋友們都早早地走了,隻有它一個人的夜空隻是被照亮了一個小小的屬於它一個人的房間,像是一朵開在浩瀚宇宙裏的花骨朵。
她最後看了一眼他,別過頭去,任由冷風吹進她不知何時濕潤的眼眶,輕輕地說:“你怎麽那麽傻,程弈鳴,你怎麽能這樣傻……”
久久的,久到蘇微微以為他在她身邊停止了呼吸,她聽見他說:“我隻是不想讓你後悔沒有跟他在一起,蘇微微,我怕到後來你會怪我,我想,如果我什麽都留不下,那麽我至少做到讓你不能怪我。”
“可是為什麽我都不記得,為什麽,如果我能記得該有多好,為什麽懦弱就是不肯放過我,很多年前是這樣,相遇的時候也是這樣,最後還是這樣……為什麽……為什麽人生這麽苦,是不是死了就好一些了。”
他不忍她再說下去,她的眼淚在冷風中飄飛,他知道自從和鄭佳辰分開之後,她所忍耐的一切終於在此刻洶湧成河,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實質是不管她有過多麽激烈的掙紮,都要緊緊抱住她,緊緊地,抱住她。
最後,她終於在他的懷裏安靜下來,她聽見他說:“你和鄭佳辰還有機會,聽我說,不要相信是他和你分開,他愛著你的,真的,我發誓,微微,回去吧。好嗎?隻要回去,你就知道他有多愛你。”
她不說話,隻是哭。
他用力地將自己的下巴磕在她的頭頂,他用力將她圈在自己的懷裏,似乎隻要自己一鬆手,她就會像一束光一樣溜走。
可是他還是在不斷重複:“答應我,我隻有這一個要求了,蘇微微,看在我也幫你做過擋箭牌的份上,就這一件事,答應我,好嗎?今天晚上你就走,我讓顏惜送你,你一個人可怎麽過年……”
他淡淡地說著,她在他懷裏哭出了聲音,他低頭看著她,再一次要她答應她。他的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下來,落在她的唇間,鹹鹹的。他的聲音哽咽起來,呼吸急促起來,他知道自己終將難逃狼狽,他知道這樣的親密也許是此生最後一次,所以他隻能用盡他所有的溫柔用力地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