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身份 第五十五節 夜航幽冥澗之三 無憂中文網
她將被子呼地又蓋回自己身上,從被頭抽出一隻玉臂,將一個長條狀的東西遞到我眼前,說,這是船底貨倉的鑰匙,你進去後,將門反鎖,那是一道鐵門,別人打不開。
我將鑰匙接在手中,問那貨倉怎麽走?
她嚅動了一下嘴唇,道,咿呀,這一時也說不清,算了,老娘犧牲一下,帶你去吧。一麵又跳下床去,光著腳走到門後,從衣架上取了衣裳,亂糟糟地從頭往下套著,就像將圓桶罩在頭上一樣。我看她那些衣裳都是帶扣的開襟款式,她既然盡數往下籠套,顯然是睡前脫衣未曾解扣,全是從下往上一擼,圓筒一般從頭上拔出來的。心說,這姑娘也忒懶了點兒,竟有這樣穿衣脫衣的。又見她脂骨秀麗,纖腰,線條精致,兩瓣卻渾圓挺拔,玉砌粉堆,那臀尖上的肉片兒隨著她手上的動作正一顫一顫,不由地由衷讚歎真是一個絕美之坯。那彩唇姑娘卻似後腦生眼,知悉我正目光灼灼地打量她,一麵腳手不停、毛毛躁躁地籠套著衣褲,一麵怒氣衝衝地罵道,看什麽,小心我挖了你的雙眼拿去喂魚。
我連忙轉頭望向他處,卻聽見已有三四人同時躍上一樓的甲板,在數位船員的引導下,在一樓各處搜尋,又聽見一樓的甲板上亂哄哄的,有不人亂嘈嘈地在聒噪,估計是一樓的旅客們在夢中被衝鋒舟尖厲的警笛驚醒,跑到甲板上瞧熱鬧來了。
其中有人喊話。罵船上的乘務員,我靠,這麽吵。還讓人睡覺不睡?
還有人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有一人馬上站出來應答,估計是一名乘務員,說有殺人犯上了船,請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關好門窗,以免被傷到。
話音剛落,甲板上又是哄地一響。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們,一窩蜂地向自己的房間跑去:皮鞋、膠鞋、人字拖、木趿、光腳板……嘡嘡哐哐劈裏啪啦響個不休;媽的娘的砍腦殼的日的奶奶的操蛋的扯蛋的喊操的說我靠的各色叫罵聲,高高低低混作一團;哐當吱呀乒乒乓乓呯呯嘭嘭嘁嘁嚓嚓的關門閉窗聲。燴作一鍋,直將整個江麵都籠罩在一層恐怖氣氛中。過了數分鍾,所有聲音似被狂風一把刮走,整個船上重歸靜寂。隻有遠處的汽笛篤篤回響在夜空中。幾聲江鷗低徊於船頭。
那彩唇姑娘大喇喇地套好衣褲,又拿了一件製服,從我頭上往下一罩,喊了聲,走,拉開門,頂著灌進門來的江風,跑到走廊上。又沿著那道四五十米的長廊跑到船尾。我一邊跟著她的步伐,一麵將那件製服在身上套好。原來身上的衣物未幹透。被夜半的江風一吹,直冒雞皮疙瘩,有了這件製服,身上立刻暖和了不少。
到了三樓的船尾,正好可以低頭看見一樓、二樓甲板上的觀景台,那觀景台上正有數名警察拿著槍,兩人一組向左右舷兩邊摸去,腰間的警用對講機正嗤嗤地響著電流聲。我連忙向後縮身。
那彩唇姑娘略一沉吟,又將我拉我售票房中,附耳跟我說了兩句,我心說,這樣一來,豈不暴露了自己的行蹤,但見她對我擠眉弄眼,滿是把握,便點了點頭。隻見她熟練地掏出手機,打開屏保,翻動屏幕,找到錄音機,纖指一點,那手機屏幕上立刻便出現了一個大喇叭,顯然是一個錄音軟件窗口。她纖指在屏幕下方的紅色圓點上一點,屏幕上的時鍾便開始讀秒。她將手機拿在自己嘴邊,大喊起來:快來啊——救命啊——凶——犯——在這裏。”如是連喊兩遍,又舉手機到我嘴邊,我見事已至此,隻好依她叮囑的話吼道:“別叫,騷娘們兒,當心我打爆你的腦袋。”其他的話都是參照她的原話,隻有“騷娘們兒”是我為了突顯我的凶殘,臨機加上去的。說實話,如此凶惡的一個少女,卻又這麽豐姿綽約,我自然認為她是美人中的異類極品嘍,而一個“騷”字恰是我對異類極品女人的無上佳讚,便在這裏一語雙關了喊了出來。孰知她並不承我的情,陡然鳳眼圓瞪,照我腿脛骨上狠狠踢了一腳,又拶開食指中指,作勢欲插向我雙眼。那意思分明是說,你竟敢叫我“騷娘們兒”,小心我挖下你的眼珠子去喂魚。我想,挖人眼珠子去喂魚,肯定是這個野蠻少女唬人的口頭禪。
她將錄音機的播放方式調整為單個循環播放,按下播放鍵,那手機立即開始反複播放我們兩人的錄音。她狸貓似地伏身黑漆漆的床下,將手機推到床底牆根下,方才立起身來,引著我再次跑向船尾。
我聽見那錄音一呼一應,就像真有人在床下呼吼一般,幾乎可以說天衣無縫。
我們跑到船尾,手把圍杆,果然見一樓二樓的甲板上空闊闊,再無一人,隻聽見左右兩舷的鐵梯叮叮叮端端端哐哐哐響個不停,整個江輪似乎都在這勢急聲劇的腳步聲裏搖搖晃晃,想是那正在各處搜索的警員聽了那手機的錄音,你爭我奪地向三樓的售票房奔去。
彩唇姑娘咬了咬牙道,快,從這裏下到一樓觀景台上。我看那樓層間距雖說不大,卻也有近兩米的樣子,我倒可以一躍而下,可是,這個嬌嫩的小姑娘若是像我一樣跳下去,隻怕要摔散了架,便一隻手抓緊腳下的鐵圍杆,一手抓住她的手,欲將她墜到二樓的觀景台上去。她卻頗不耐煩地將我的手一摔,彎下腰,垂下齊耳黑發,雙手握住腳底的鐵杆,從兩根圍杆中間跨出去一支腿,再將另一支腿放出去,手臂一長,將整個身體懸在了空中。
我見她那纖巧的身體,被勁疾的江風刮得筆直地飛了起來。竟如一紙人一般,生怕她手上一鬆,便被刮到江中去了。脫口喊道:當心!卻見她抬起頭來,衝我毫無所謂的一笑,左邊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酒渦,看也不看腳底,十指一鬆,輕飄飄地落了下去。那種無所懼的神情,加上渺視萬俗的一笑。豈止是沉魚落雁,傾國傾城,簡直可以倒轉乾坤。醉覆洪荒。世上的笑自有千萬億種,卻又有何人見過如此驚心動魄的,任誰也沒想到,我這樣一個為舉世不容的人。竟有幸一睹如此仙澤。
我見她如羽仙一般落足二樓觀景台。便即跟隨躍下,又一縱身跳到一樓船尾的平台上。
那彩唇姑娘又從二樓觀景台上如法落身於我身邊,毫不停留地奔至靠近左舷的一個突起的圓台,用那把長長的鑰匙插入圓台中央的鎖孔,扭轉了兩圈,那鎖啪地彈開,圓台上的圓蓋便錚地彈了起來,露出一道黑漆漆的縫隙。裏麵有轟轟隆隆的響聲傳出來。
她提了一下那圓蓋,那圓蓋升起幾公分。又哐一聲落回去砸了圓台上,想是那圓蓋係鋼鐵鑄造,頗有幾分重量。我連忙上前一步,運了氣力在手上,將那蓋向一旁掀起,轟隆聲越發如雷貫耳,卻見圓蓋下露出一口黑井,有七八級垂直的鐵梯向下伸去,而那七八級鐵梯下黑咕隆咚的,諸物不見,也不知裏麵到底是何形象。耳朵裏又聞到江風從這井口呼呼地灌將進去,好像身下正當著一條深不見底的地縫一般。
彩唇姑娘卻一躬腰,扶著那鐵梯,手腳並用向下行去。我亦一手撐著那鐵蓋,一手扶梯跟著向下移步,待我的身體完全沒入那黑井中,便將那井蓋緩緩合上,又摸著蓋底有根鐵條,順手將它橫在蓋底的把手中,教外麵的人無法再開啟。
順著那鐵梯走了數十步,腳底方才踩著平地,才看清兩邊高矗的舷板上有數十個圓形玻璃窗,視線裏所有的光線均來自這些圓窗,那些光線都呈圓柱狀,隨著船行的速度或明或暗地變化著,有些亮晶晶的微塵在這光柱中飛舞旋轉,讓人聯想到天上的星辰,山野的螢火,越發襯得高大的船倉空闊無比。我從未進入過船倉,無法想象船倉裏是何種景象,忍不住好奇地放眼望去,隻見自己與彩唇姑娘正站在一個相對比較寬敞的位置,眼前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箱子,紙箱,鐵箱,木箱,塑料箱,分門別類,如山如房,甚是整齊,上麵又貼著標簽,雖然看不清上麵的字跡,卻也猜測得到是箱中物品的品名、數量、性狀、注意事項和收取貨物的人或者單位的名稱等等內容。
未待我看周詳,彩唇姑娘便邁步向船倉另一邊行去,我到了這種地方,完全不知方位,隻好亦步亦趨勢地跟在她身後。
從那些箱子腳下的縫隙裏鑽去,向前行了約有二三十米,耳朵裏的轟鳴聲越發地響,待鑽出箱子堆砌的窄巷,猛地眼前出現七八個巨型機囂,巨大的機械臂在齒輪與液壓泵之間旋轉著,呼呼直響,我恍然大悟,原來剛才的轟隆聲就是這些機械臂發出的。原來,輪船就是靠這些東西做動力劈波斬浪,前往一個又一個目的地的。
我感覺自己的耳膜都要震破了,那彩唇姑娘卻渾然不聞似地,徑直向前行去。走過那幾個巨型機器,前麵出現了一道高牆,牆角下有一道門,虛掩著。她走上前,推開門,邁步走了進去。我走到那門外,看見裏麵有兩個圓形舷窗,窗孔裏穿著一根鏽跡斑斑的粗大鐵鏈,想起那應是泊船的錨鏈。在窗孔下方向右行十數步有間玻璃房,房中擺著一張木桌,兩把亞克力椅子,一個鋼結構布藝沙發。
那彩唇姑娘走進玻璃房中,喊了一聲,進來吧,走到桌前,提著桌上的暖瓶裏倒了一杯水在手上,坐在沙發上喝了幾口,又將杯子放回桌上,退到沙發上,身子一歪便仰靠沙發背上,閉目養神。本來眼下正是淩晨一兩點,人的氣血最為低落,人的睡意也最強,卻又是跳樓,又是爬梯的大大折騰一番,任誰也受不了,不知道那些警察為什麽卻如此賣命,竟然半夜趕到這船上來捉人。因有三樓售票房中那尷尬的一幕。我雖說身體疲重,困意難了,卻也不好就坐到她旁邊的沙發上去歇腳。轉頭見玻璃房門外地頭上有一堆粗大的纜繩,旁邊有一些廢棄的紙板,便將紙板在地上攤開,又拉過一截粗繩墊在紙板一頭,權作個枕頭,躺了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睛半睜半閉地望見一個女子走來。舉起一把剪刀,張開刀口,向我雙眼戳來。我雙手用勁撐著地板,想要閃避,無奈腳下卻被鐵鐐鎖住似地,直掙得渾身冒冷汗。也挪不動一分一毫。猛地睜開眼來,卻見那彩唇姑娘正坐在我身側,右手握拳,拶開食中二指,作勢要插向我雙眼。
我忙向旁一滾,失聲道,幹什麽?
她卻放下剪刀指,雙手撐在自己身後。將腦袋偏向一側,鬼鬼地望著我。笑道,我要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我,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我連忙給自己開脫。
管你故意不故意,反正是被你偷看了。她嘴角翹起,不容分說地道,你自己把眼珠子挖出來吧,免得老娘動手。
我心說,這也太霸道了吧,看了一眼就要把眼珠子挖出來,口裏卻不敢得罪她,連忙做出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連聲道歉。
誰知她竟突然臉上掛了兩圈紅暈,抿著嘴,格格地笑個不停,教我如墮五裏雲,無法猜度其意,心裏不免更加惶惑不安。
那麵生雙霞的姑娘卻忽地抬起頭來,瞪著我道,你老實告訴我,你都看到了些什麽?
我連忙立起身來,搖手道,我什麽也沒看到?
那姑娘忿忿地道,看了就看了,男子漢大丈夫,怕什麽?
這一句話又讓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那姑娘突又十分大度地道,老實說,老娘被別人看幾眼,也不算什麽。
我心說,也是,還有些女孩兒專門照了人體藝術照,人前人後地炫耀呢,還怕別人不瞧呢,不由地順著她的話應道,是的是的。
那姑娘臉上複又浮上陰雲,呸了一聲道,是個屁,你還是看了麽,怎麽剛才不承認,難道老娘不值得你看麽?
我連忙應道,值得值得,非常值得。這也全是肺腑之言。
那姑娘見我說得誠摯,不由地滿是期待地問道,好看啵?
但我看她鳳目倏地瞪得大大的,一雙睫毛蝶翼一般閃動,總覺得有幾分調皮詭詐,也不知她是真地想讓我回答,還是有意調侃我,嘴唇囁囁嚅動,卻不敢貿然搭腔。
那姑娘臉上一怒,道,不好看麽?
這下我幡然醒悟,她這是要在我嘴裏討個誇讚,連忙彈舌如箭地說,好看好看,從來沒有的好看!
那姑娘臉孔一板,豎眉道,好看就是好看,從來沒有的好看是什麽意思?
我察顏觀色,知她表麵生怒,內心卻十分受用,便解釋說,從來沒有的好看——就是有史以來也沒有看過這麽好看的。
那姑娘鼻翼一皺,挑釁地望向我道,你看過很多女人嗎?
我連忙搖頭,沒有沒有。
那姑娘鄙道,你既沒有看過別的女人,怎麽就說我從來沒有過的好看,豈不是胡說八道,瞎叫胡咧麽?
我正要說不是,卻聽見頭頂的甲板傳來一陣窸窣聲,似有什麽物件在上麵拖動,仔細一聽,卻是一幫人的鞋底在甲板上踏磨的聲音,隱約地又聽見一人在甲板上喊,別的地方都查過了,船倉裏還沒去。又遠遠地有一個聲音道,打開船倉,到下麵搜一搜,隱約便是郭真超的聲音。想來過了這許久,他早應從衝鋒舟爬到船上來了。
過了一陣,那船尾的圓形鐵蓋鏜的一響,像是有人在上麵用鐵錘敲了一下,又聽見那鐵蓋咬合著金屬甲板嗞嗞地響個不停,顯然是有人在上麵扭轉這鐵蓋,想將它打開。我心知,那鐵蓋被我用鐵條卡住,一時半會也打不開。但是,那幫警察終究會找到辦法下到這倉底來,如果留在此處,終難脫身,可是四處在這倉中四望了一遍,也未找著個出路。
那姑娘又鄙道,左焰,真行啊,這麽多警察布下天羅地網都沒逮著你,要是我是警察早叫你跪地求饒了。一麵說話。一麵走到那玻璃屋旁邊,那裏有一架木梯,她就踩著那木梯。登到玻璃房頂上,雙手扒著那掛著錨鏈的圓窗,向外張望,一麵喊我上去。
我見那玻璃房在她腳下嗞嗞地叫,生怕她踩碎玻璃摔下來,卻聽她叫我也上去,心說。這玻璃房如此脆弱,撐著一個嬌俏的丫頭便嗞嗞叫,再讓我這個大男人上去。豈不是雪上加霜麽。
那姑娘見我遲疑不已,便嗬斥道,磨嘰什麽,快上來。放心。塌不了。說著,竟然雙足在那房頂上跳了兩下,隻看得我膽戰心驚,連忙喊道,別跳別跳,我上來,馬上上來。遂壯膽扶梯而上,臨到足底踏著屋頂的透明玻璃板時。見那玻璃隻有半指厚,透明反光。踩在上麵就像平步臨空一般,距離地麵也有一兩丈,隻覺得頭上一陣眩暈,心裏先自虛了,不敢將身體的重量加到腳上去。
這時,聽見船尾頂上的鐵蓋砰地一聲巨響,有江風從那井口中呼呼地吼叫著灌下來,又聽見船倉底部的金屬地板被什麽東西撞得嘡啷啷的響,似乎是那卡在鐵板底部的鐵條墜落了下來。就聽見有腳步移至那井口邊,有一人喊道,快,下去搜!正是郭真超的聲音。
另有一個鼻音甚重的老者憂心忡忡地叮囑道,警察同誌,若是看見我女兒在那凶犯手上,千萬別開槍,莫傷著了我女兒。
郭真超命令道,老船長,請你退到一邊,不要妨礙我的戰士執行任務。
那老者又乞求道,警察同誌,我女兒可能被凶犯劫持了,請您一定要救她出來,要不然,我怎麽跟她媽媽交待啊。
郭真超不耐煩地道,我是警察,不用你來教我怎麽保護人質。我再重複一遍,請你退後。
那老者唯唯諾諾地道,好吧,我退到後麵去,但是,警察同誌,我這條船買來不到三年,如果你們的子彈將它打爛了,我再重修的話,可就要賠錢囉,您可要跟這些警察兄弟講好,千萬別打爛了我裏麵的設備,還有下麵的船倉裏全是客戶的貨物,如果打爛了,我老頭子也是要賠給人家的,千萬請您手下的警察兄弟不要將我的貨物打爛了,否則,我趟船可就白跑囉……”
未等他說完,郭真超似歎似罵地道,嗨,他娘的,囉不囉嗦啊,快給老子滾開。或許見那老者仍是僵守在井口,不讓自己的警員下去,郭真超沉聲喊道,來兩個人,把這個老漢給我拖走。
甲板上叭地一響,似有兩名警員雙腳靠攏,打了個立正,又同聲應道:是!便聽見那兩人邁著整齊的步伐走到井口,那老者的衣衫呼啦啦地響了幾聲,又連聲喊道,警察兄弟,警察兄弟,你們聽我說,你們都有姐姐妹妹不是,都有親人不是,你們千萬不能拿槍打我的女兒啊,千萬不能用子彈射我的貨物啊,千萬不能打爛了我的……那老者連說了幾個千萬,聲音卻是越來越小,越去越遠,想是被那陃兩警察拖到房中去了。
井沿下的鐵梯上開始錚錚連響,有十來個身手矯健的警察從上麵溜了下來,十來根光柱逐一從天花板上移到高大的貨物堆碼後麵,然後順著堆碼之間的小巷向船頭快速移來。
那姑娘向我一招手,急道,快啊,別像個娘們兒,磨磨蹭蹭,快過來,從這兒出去。她刻意壓低了聲音,又有機器的轟鳴蓋著,那幾人尚在數十步之外,卻也沒有聽見。
我聽她說從那兒出去,又見有這多警察迫近,心說,這裏既別無出處,也隻有搏命跑過玻璃屋頂,從那圓窗中出去了,便盡量輕省地將一隻腳踩著那菲薄的玻璃,將整個身體的重量移到那隻腳上,再將另一隻腳邁到前方的玻璃板上放平,隻聽見腳下哧溜連響,那玻璃竟似冰麵一樣出現了數道白色的裂痕,稍有遲疑便會墜下屋頂,心說,我腳下若是學了蜻蜓點水,隻輕輕一點,再換上另外一隻腳支撐體重,這玻璃便不會這樣裂開了,念頭一閃,忙不迭向前將重心移向前麵那隻腳,如是雙腳車輪一般輪換,沒有幾步便到了那圓孔舷窗跟前,一伸手便抓住了窗沿,手上一用上勁,腳下的力道立即輕了,可是,身後的玻璃卻突然嘣地一聲,就像鋼繩繃斷一般,發出一聲幹淨利落的脆響,盡數裂開,墜到了倉底,在地板上摔得嘩啦啦一陣巨響,那姑娘沒想到這屋頂如此不結實,驚呼一聲,連同屋頂的玻璃一齊向倉底墜落下去,幸好我早有預防,一支手攀住舷窗,一支手摟住了她的纖腰。她的體重可能隻有十斤,我雙腳纏住懸在半空的錨鏈,勉強能堅持一陣。
那些箱山貨塔之間,有人大喊道,快,前麵有人。
語音剛落,我便聽見身邊身後的高牆上,砰砰響了兩聲,有泥土嘩嘩地滑下。
她剛才突然失足墜落,一時驚魂未定,聽見這槍聲,臉色倏地一變,連忙雙臂環抱住那足有碗口粗細的錨鏈,從我身旁爬過,鑽入那圓形舷窗,將頭部、肩部鑽到窗外的黑幕中,腰身一縮,倏地便從我眼前消失了。
我情知那舷窗外是左右舷拚接出的尖角,那尖角在高速航行時,能夠輕鬆地劃開近十米深的江水,就是攔腰撞上,也會從中折斷,再說那尖角劃開的江流,不但速度快得驚人,而且密度也很大,又加之從舷窗下去到江麵足有二三層樓那麽高,就是一塊石頭掉下去,也如同掉在的水泥板上,摔得四分五裂,她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女子跌了下去,豈不是有死無生。想到這裏,我心裏直喊,完了完了,如此一個仙女似的姑娘就這樣沒了。
正自深深惋惜,便聽見有人越過身後的高牆,舉槍便射,子彈將兀自矗立的一麵玻璃牆擊得粉碎,啪啦啦全部摔在倉底的甲板上,我身邊的鐵板被數發子彈撞得鏜鏜連響。我連忙鑽入舷窗,飛身窗外,來不及轉身,隻用腳尖勾著窗沿,身子便倒懸在船首之下,睜開眼來,伸手撥開濃密的霧氣,隻見那尖尖的船鋒正嘩哧哧破浪前行,那水流不停地被分向船舷兩側,果然是氣勢恢宏,有如千軍萬馬,隻看得人頭暈眼花,如此一來,我腿上的力道立刻就軟了幾分,轉頭見身側垂著一根鐵鏈,連忙伸出雙手緊緊握住,將雙腳從那舷窗上解放下來,將腳尖踩入鐵鏈上的孔隙,心裏方才舒了一口氣。
卻聽見船倉中傳來對講機哧哧的電流聲,有人高聲喊道,郭隊,郭隊,疑犯掉到江裏去了。
那郭真超的聲音從對講機裏麵傳出來,全體注意,馬上回到甲板上,乘衝鋒舟去江麵上搜尋疑犯。
聽那急迫的口氣,竟是即使我死在江中,也要抓著我的屍體。
那幾名警察噔噔向船尾跑去,對講機的電流聲也漸漸消失,我耳畔隻餘下呼呼轟鳴的江風。過了幾分鍾,身上的熱氣慢慢消失,從船底騰起的水氣從褲管鑽上來,背上的溫度便一下子降到了穀底,心說,若是這樣坐一夜,沒被那些烏龜王八蛋打死,也被江風吹死了。便想找個避風之處,四麵環顧,除了寬闊的江麵,呼呼而過的打頭風,和身後鋒利的鐵板,竟是別無它物,不免得暗暗叫苦,愁容滿麵,又想自己若能再順著錨鏈向下滑一段距離,接近江麵,冒險一躍,縱入江中,遊到岸上去,也比在這等坐以待斃好,正要向下鬆些手力,向下滑行,卻聽腳下有個嬌嫩的女聲罵罵咧咧地說,媽的,什麽爛警察,竟敢罵老娘的爸爸,看老娘不挖了你眼珠子出來喂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