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批抵達歐洲的新石器時代移民顯然來自小亞細亞,他們在現今的巴爾幹地區站穩了腳跟。由此開始有兩條遷徙幹線。一條沿地中海岸逐漸侵入意大利半島和伊比裏亞半島,航海技術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地中海島嶼上的移民也定居下來。稍後,遷徙運動由於地中海東岸向西的海上遷移就大大強化了。
另一條遷徙幹線是沿多瑙河及其支流進入中歐。中歐移民的後裔,加上後來從小亞細亞以東的草原地區遷入的移民,最後抵達法國東部、德國和斯堪的納維亞半島。這兩條幹線把移民帶入顯著不同的兩種環境,產生了顯著不同的文化發展進程。
農耕民族向歐洲移民的初期,地中海地區覆蓋著鬆林。降雨不豐富使該區的鬆林難以恢複。鬆林被毀的地區,密集的灌木叢取而代之。灌木為科西嘉島的“馬基”或幹燥帶香味的歐石楠屬灌木。降雨集中在冬季,所以中東原有的作物都可以在此栽培,不需要培植新的作物。主要的障礙是缺少平地,地中海地區多山。
各地的情況由初始經濟發生的某些變遷來決定。缺少平地靠梯田來補償,這解決了一部分問題。沒有搞水澆梯田,大概是由於雨量不足。水源供應隨季節而變化。梯田裏種的是樹。地中海的兩種樹,無花果和橄欖樹,經過了培植和改良。許多種堅果樹由人工栽培和護理。青銅時代後期又增加了人工栽培的葡萄。葡萄似乎是由亞洲引種的,可它完全適合在地中海岸邊多石的山坡上安家落戶。橄欖油成為地中海經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它可以用於烹飪,給麵包和色拉調味,用來照明,保護皮膚免其凍傷,免其被海水鹽漬。葡萄園釀製的酒不僅使經營葡萄的園丁精神爽朗,而且是他們頗有價值的出口貨。早在愛琴海青銅時代結束之前,橄欖油和葡萄酒已經輸往天時地利較差的地方了。最早的精美包裝大約始於公元前1500年。克裏特人把橄欖油裝在色彩豔麗的彩繪陶罐裏出口。古典時期的希臘人把進出口的趨勢再向前推進了一步。希波戰爭時,雅典大部分的糧食是從黑海北部的西塞亞(Seythian)地區進口的。
地中海地區的居民從西南亞帶進了各種家畜,但是環境使畜牧業也發生了變化。牛繼續用作牽引負重的牲畜。山羊取代了牛和綿羊成了最重要的經濟家畜。山羊靠山坡上幹燥的灌木為生,山坡上的鬆林被毀之後,取而代之的是矮小的灌木。密集的羊群啃吃嫩枝樹葉,尖銳的山羊蹄加重了土壤的侵蝕,構成了阻礙山林恢複的又一個因素。
補償畜產品相當稀缺的不足時,大海就近在咫尺。地中海各民族與印度尼西亞人一樣依靠海魚為生。每個海濱漁村都有漁船隊,幹魚是與內陸交換的重要貨品。曆史黎明時期之前很久,濱海的部落和海島上的部落就已成為出色的航海人。最早有曆史記載的強大的海上部落以克裏特島為中心。
有些文化模式發源於地中海,遍布整個地中海地區。此地環境導致的食物經濟的變化,上文已經提及。依賴漁業是這一經濟的組成部分,結果是世界上首批優質海船的出現。它們似乎起源於東地中海,這裏眾多的島嶼成為訓練深海作業水手的優良的學校。地中海海麵較為平靜,但潛流變幻不定。隻靠風帆的帆船可能卷入危險的潛流,亦可能陷入數天靜止不動、原地上下顛簸的困境。新石器時代陶器上的船形說明,地中海的船上架了櫓,但沒有桅杆和風帆。雖然桅杆和風帆是公元前2000年引進的,但是戰船之類的海船需要的是速度和機動性,它們主要是靠船槳驅動的,直到18世紀中葉都主要靠船槳。順便需要提及的是,用櫓搖船而不是用槳劃船的技術似乎也是地中海地區的發明。沒有這個技術,後來的單層甲板以及櫓和帆皆用的大戰船是不可能出現的。
地中海的弄海人闖入大西洋之後,碰上了風向莫測、洶湧狂暴的大洋。航海多半隻能在夏天進行。然而,他們還是進入了北方的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維京人[2]狹長的北歐海船,看來是由早期的地中海海船經過簡化改進而成的。與此同時,大西洋沿岸也發展了造船術。巨大的獨木舟適合短距離航海,它們不像是由地中海海船原型演化而來的。在新石器和青銅器文化遺址中發現了這種獨木舟。愷撒在《高盧戰記》裏描述了維內蒂人[3]的戰船。這種船船體龐大。用堅硬的橡木建造,用皮革作帆,能抗禦比斯開灣[4]的巨浪。這種橡木戰船體積龐大,羅馬戰船無法將其撞毀,後來羅馬人割斷維內蒂人戰船上的纜繩和風帆,使帆船失去動力,才取得了勝利。愷撒的記述清楚地說明,這種戰船是靠風帆驅動的,而不是靠槳劃動的。我們說不準,這種造船術是何時問世的,但我們知道整個維京人活躍於海上的時期都用這種船。北歐人航海貿易多半靠的是這種船頭平直、速度不快的橡木船。它與北歐人的長船的關係,很像現代的貨船與驅逐艦的關係。
地中海地區由移民首批定居以後,出現了兩個文化中心,一個在伊比利亞半島,另一個在愛琴海的海島上。愛琴海文化處在發展中的兩河流域文明和埃及文明的邊緣,因而深受這兩種文明的影響,愛琴海文化中心在克裏特島開花,演化出了邁錫尼文化。由於邁錫尼文化與後世的古典文明關係密切,需要在另一章專門介紹。
新石器時代的移民從伊比利亞半島遷入不列顛群島,他們的體形至今在不列顛的許多人中表現出來。他們沿大西洋岸邊進入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在法國大部分地區定居下來,最後深入歐洲內陸到達瑞士,在此與務農的鄉民融合。這些農夫是沿著中歐的移民幹線而來的。
伊比利亞半島與不列顛群島的接觸特別密切,整個青銅時代都是這樣。伊比利亞半島仿佛是所謂西歐巨石柱建築的發祥地。巨石柱文化包括巨石墳墓和粗石雕製的巨大紀念碑。沒有跡象表明,這一文化模式是大規模移民的伴生物。看來它表明的,是一種宗教崇拜的傳播過程,再加上部落主義表現癖的一種新形式。在波利尼西亞東部,每一個部落都建造最大的石頭儀式建築,因為這種建築代表著每一個部落的人力的規模。我們也可以設想,西歐的巨石結構也是受類似動機的激勵而修建的,因為數噸重的巨石要經過長途運輸,並且完全靠人力豎立起來。
金屬加工術輸入地中海地區後提高了伊比利亞半島的經濟地位。伊比利亞有豐富的銅礦和其他的金屬礦。最早的采礦模式和金屬加工模式大概是從東邊傳入的,但是這個半島似乎是一群奇特的寬口陶器人[5]的發祥地。這一文化遺存分布於整個西歐地區,集中在有原始采礦業遺跡的地區。他們似乎隻在不列顛群島、布列塔尼和荷蘭建立了殖民地,其殖民線路是沿著新石器時代從伊比利亞往北的移民路線延伸的。他們在其他地方沒有留下廣泛的遺存物,隻留下許多墓地,墓地裏有許多遺物說明他們接觸的地區很寬廣。寬口陶器人可能是一群生意人和探礦人,聽說北歐有礦物就深入北歐的“蠻族”地區,利用當地的勞力開采礦物。猜想他們如何取得土著人的幫助去采礦是饒有趣味的。他們的人數看來不多,既無力征服、也無力奴役土著人。墓地裏的遺物不豐富,沒有發現與他們相關的大批貿易商品。“比克爾”是他們根據自己燒製的平底寬口陶罐命名的。這種小陶罐大概是啤酒罐。人們禁不住要猜想,正像許多早期的歐洲商人一樣,他們的黏土陶罐也主要是用來盛酒的。
關於地中海文化最後還有一點要說明。沒有任何一群在此定居的或從此向外遷徙的新石器時代人操的是印歐語。他們所操語言的唯一線索是東地中海青銅器和鐵器時代的銘刻,是比利牛斯山脈地區的巴斯克語和北非的柏柏爾語這樣的曆史遺存。根據這一非常有限的信息看來,這些語言殘存物是屬於幾種不同語族的。
西南亞文化傳播的第二條路線,是通過陸路從小亞細亞進入巴爾幹,再上溯多瑙河及其支流而越過北歐分水嶺,然後再沿大西洋水係到達海邊。這條線路使中歐移民與早些時候的地中海移民產生接觸。這兩個傳統融合而成為各種地區文化。
中歐的首批新石器時代居民栽培幾種小麥、大麥和豆類作物,飼養一些牛,不過牛沒有多大的經濟價值。栽培作物時用石鋤。似乎沒有漁獵。村落很小,且因地力消耗而頻頻遷徙。很早的時候就有一些貿易。地中海的貝殼傳到了捷克斯洛伐克,石斧和陶瓷傳到相當遙遠的地方。考古記錄總的說明,這是一個勤勞和平的農業社會,幾乎不存在財富和地位的差別。
青銅時代的中歐和北歐增加了兩件重要的裝具:犁和馬。新石器時代的歐洲人用石鋤種莊稼,石鋤很適合在放火燒荒以後的土地裏刨石頭。青銅犁的使用說明,清整後的土地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耕地,一種連續使用耕地的耕作方法已經取代了刀耕火種的農業技術。
馬引進中歐是一件具有首要文化意義的事件。一種鬃毛濃密、骨骼粗壯的林中野馬原產於西歐,它與別的野獸一樣是獵取的對象。看來它在新石器時代尚未被馴化,不過往後它與引進的另一種馬完成了雜交。它的血統可能在今日西北歐肥壯的牽引馬中還保留了一部分。最初馴化的馬是在青銅時代早期的中歐出現的。這是一種善奔跑、骨架小的中亞馬。養馬並非特別有利可圖,產奶產肉都獲利不多。毫無疑問,它是作為戰馬引入歐洲的,是東方入侵者的一種重要裝備。然而,這些青銅時代的馭手絕不能與後來戰鬥力更強大的馬背上的入侵者混為一談。根據現有的材料,馬在歐洲最早用做坐騎的考古證據,是來自鐵器時代早期的哈爾斯塔特文化[6]。
雙輪雙馭手的輕便馬車在青銅時代後半葉出現於中歐,但是騎馬的習俗出現還要晚一些。青銅時代的墓葬中沒有鞍子的跡象。整個鐵器時代都有騎馬的習俗,但是很久以後歐洲才出現了有效的騎兵。即使在愷撒時代,高盧人和日耳曼人的騎兵實質上也隻是騎馬的步兵。它們的乘馬隻用作快速機動的手段,騎手通常下馬作戰。由於沒有合適的馬鞍和馬鐙,騎手的坐姿太危險,使他們無法進行搏鬥。
青銅時代晚期,歐洲大部分地區發生了重要的社會變遷。地中海東部出現了王國甚至帝國,同時,歐洲大陸的大部分地區出現了新型的貴族模式。斯堪的納維亞半島支持著生活小康的自由農,但是其他地方的農民受到部落酋長和小國國王的統治。這些統治者把社會經濟的剩餘產品聚斂在手,用以雇傭外域匠師、購買外域商品,給自己來世準備宏大的排場。
總之,我們隻能得出一個結論:陸地的遷徙路線比地中海的遷徙路線對歐洲文化的發展更為重要。從西南亞抵達歐洲的大多數技術和社會發明首先出現在東歐和中歐。奠定歐洲文明基礎的連續不斷的遷徙浪潮全都來自中歐和東歐。地中海沿岸和大西洋沿岸這條遷徙路線之所以被人重視,在很大程度上是偶然的曆史結果,因為歐洲史的早期研究是沿大西洋岸邊展開的,中歐豐富的遺存隻是在過去50年間才顯露出來。古典文明像符咒一樣迷住了歐洲學者,然而必須承認,歐洲現代的機械化文明首先要歸功於北歐文化及其蠻族背景,而不是歸因於希臘和羅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