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 安義府城。
天一亮,盛府上下便跟往常那般開始忙碌起來,縱使大家都知今日鄉試放榜, 卻沒有人敢表現出半分興趣,隻當全然不知。
盛禺山更是擔心孫兒見他又想起來難受, 從早上起就待在碧濤院書房中沒出來。
盛葉舟也不阻擋,早晨起床後便去明心院纏磨著盛建宗開私庫給了不少銀子。
“你要銀子作甚?”
見盛葉舟拿到銀子就走, 盛建宗生怕長子心中煩悶, 用銀子要去青樓賭坊那些汙穢之地, 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出了院子。
“換些散碎銀子。”盛葉舟笑眯眯地回道。
來到前廳,他果然將銀錠子交給羅二去換些碎銀子和銅板,自己則是撩袍坐下笑嗬嗬地飲茶看書。
“你換碎銀子作甚?”
“我聽人說,要給幫著報喜之人回些碎銀作為喜錢, 三兩五兩的碎銀子便行。”盛葉舟笑道。
院試放榜都是由府中仆從報喜, 賞銀也是盛禺山準備,他還真不清楚該給多少。
盛建宗神色凝固,嘴唇蠕動幾下想開口又不知該說些甚勸慰的話。
這些日子盛禺山也打聽出不少鄉試的傳言,禮部與翰林院幾位大人因一個考生的策問吵得不開可交, 最後還鬧到了皇上麵前。
那位考生行文大膽,禮部尚書極其推崇其幾筆帶過的考核措施,並表示完全可以具體化而後實施。
翰林院學政則認為此人提出官員為百姓做事是做官根本,豈能和金錢掛鉤,此等行徑和那些張口閉口就談錢的商人有何區別。
最後……今年鄉試解元竟是由皇上親自定奪而來。
皇上看過那篇策問後很是高興地當場肯定了禮部侍郎的眼光, 親手在密封姓名的答卷上寫了個佳字。
今年鄉試解元就此定下。
朝中不少人都在猜測這個生員究竟是誰, 盛禺山私下也看過那篇摘抄出來的文章, 隻覺此人心思頗為深沉。
文中既提出走官現象又巧妙地避開了得罪六部官員的說詞,其中順道還表揚了番六部尚書避禮之事, 同時還提出了讓大部分朝廷官員都頗為滿意的解決法子。
若是沒有深厚的人生閱曆,怎會如此圓滑。
所以盛建宗更傾向於今年解元年歲頗長,說不定是個老者。
“你……你……你覺著此次鄉試你能上榜?”
盛建宗思量半晌,幹脆換了個說法,前十沒可能,萬一榜上有名呢。
隻要上榜不管是不是倒數不都可以算是中舉了……
如此一想,他覺得也不無可能,問完話不等盛葉舟回答,伸手便喚來府中管家備幾個荷包當喜錢。
“去把盛府大門打開。”
盛府所在巷子平日裏就鮮少有人經過,隻要有丁點動靜,站在府邸大門口就能聽到。
送喜的衙役敲著鑼鑽入巷口時,門房就震驚地將跳起來,撒腿就往正廳跑。
“二老爺,五少爺,送喜的官差來了。”
“甚!”盛建宗幾乎是從椅子上彈起,瞪圓了眼睛指著門房讓他再說一遍。
“報喜的官差馬上就到。”
雖沒聽見衙役口中喊的是誰,但這條巷子中參加科考的隻有盛葉舟,其他兩家連個童生都沒有,報得不是盛府又是誰。
果然,門房話音剛落沒多久,鑼聲越來越近,衙役賀喜的內容也逐漸清晰起來。
“喜報——恭喜盛葉舟盛解元高中鄉試榜頭名,恭喜盛葉舟盛解元高中鄉試頭名……”
“頭名!”
等聽清楚名次之後,盛建宗就一直處於表情混亂得無法自控的狀態。
先是捂嘴不可置信地左右瞧瞧,隨後又變成了狂喜,再然後才猛地想起要將此事告知故意躲起來的盛禺山。
“快去……快去……”
語無倫次的吩咐完仆從報信兒,他自己又楞在了當場,望著越來越近的衙役連步子都沒挪動半寸。
盛葉舟樂嗬嗬地望著老爹,如果不是係統提前告知結果,恐怕此刻的他也好不到哪去。
沒多會兒,盛禺山疾步而來,上氣不接下氣地抓著衙役又問了遍。
得到確切答案後,他高興得將托盤上所有的荷包一股腦全塞給了報喜的衙役。
這樣來報喜的人一波接一波,雖然早已得到這個喜訊,盛建宗仍舊送上不菲的喜錢,後來甚至開私庫給府中下人發下不少賞銀。
下人們歡天喜地,五少爺中舉他們便得了大半年工錢的賞銀,若是高中狀元的話……豈不是更加豐厚。
有人高中,有人得賞,今日盛府上下全都沉浸在各自的喜事中。
盛葉舟靜靜坐在椅子上,淺淺微笑地望著大家歡騰,沒有欣喜若狂,從頭到尾隻是一派榮辱不驚的沉相穩。
盛葉舟隻是因為提前知曉已經高興過了勁兒,看在盛禺山眼中,倒成了另一種解讀。
身子不舒服之下還能寫出如此一篇策問,心性堅韌豈是一般人可比擬。
所以方才他心中狂喜隻有一小部分來自中舉之喜,很大一部分便是欣喜於孫兒的心性與老成練達。
有如此心性,何愁日後前程不通達。
“好好好,老天佑我盛府。”盛禺山笑眯了雙眸,右手不停捋著胡須。
與柳氏高興完前後腳折回後院,一個去了佛堂,一個則是換衣裳準備回老宅去祠堂上香敬告祖先。
“我去符府送喜訊。”
盛建宗也沒停留多久,收拾收拾親自前往符府送喜訊去了。
盛葉舟接受完來自家人的恭喜,也打算起身回院子歇息。
隨喜信送來的還有明日鹿鳴宴的請帖,雖沒明確說必須要參加,可不去就相當於明著駁了府丞荊州的麵兒,也算是變相強製宴會。
他還要回房想想如何應付荊州。
一想到這位,喜意被衝散許多,盛葉舟微微皺了皺眉,打算起身。
忽地,前廳天井中突然傳來孩子響亮的哭聲,一下子打斷了眾人喜意。
盛葉舟尋聲望去。
盛欣微小小的身子被她親娘扯得扭來扭去,似是玩耍髒了裙子,小吳氏一邊用力拍打著孩子後背一邊責罵。
“瞧瞧你這幅小家子氣樣,再好的衣裳給你穿都白搭。”
“母親,疼!”盛欣微使勁往後掙紮,邊哭邊用濕漉漉的手去掰,更是氣得小吳氏抬手啪地狠狠拍了掌。
“死丫頭。”
清脆的聲響使得盛葉舟不悅皺起了眉。
就在吳氏還要落下第二掌之時,他起身站起嗬道:“住手”喊著人已經走了過去。
“微兒不過才五歲,怎禁得起你如此打罵。”
提起這個二嫂,盛葉舟隻能一言難盡來形容,真不知該如何與之相處。
說敬著遠著吧,又總會有今日這般事情發生,想要視而不見的話……很難做到。
自小吳氏隨盛葉鈺前往啟明書院讀書後,盛欣微全由符氏養育,平時裏基本是不聞不問。
這幾年間他那個長兄連考兩回縣試都已落榜告終,小吳氏自生下長女後也再無動靜。
後來不知夫妻倆是不是私下發生了矛盾,盛葉雲將小吳氏送回盛府,獨自留在啟明書院繼續讀書。
聽盛建宗私下閑話,盛葉鈺好似有個青樓出身的紅顏知己,若不是顧忌著盛禺山說不得這兩年便要抬進府裏做妾。
吳氏回府後變得更加尖銳,好似將所有怨氣都撒到了女兒身上,稍不如意便責罵盛欣微。
今日怕是見盛葉舟中舉,又想起盛葉鈺,這才又尋了理由責罵。
“我這個當嫂子的管教女兒,沒想倒是礙了五叔的眼,……”小吳氏陰陽怪氣地瞥了眼盛葉舟,眼見大吳氏怒氣衝衝地走來,下半句“不過”便硬生生忍了下去。
“五叔。”盛欣微趁機掙脫開小吳氏的鉗製,撲進盛葉舟懷中嗚嗚哭泣起來。
盛葉舟歎氣。
要是管的話,每回都會像方才那樣被陰陽怪氣地諷刺幾句,他一個大男人哪好跟嫂子打機鋒,每每都隻能受著。
“天底下哪有你這麽當娘的?”
盛葉舟不好指責,大吳氏卻不管那麽多,反唇相譏諷得小吳氏整張臉慘白成一片。
小吳氏最怕啥,無非就是失了夫君的心又管理不好後院,天天像個怨婦似的到處找茬。
大吳氏可不是符氏那般好拿捏的性子,直接說要將此事稟告給柳氏知曉。
小吳氏敢對任何人冷嘲熱諷,唯獨不敢對柳氏有半分不敬。
盛葉舟沒機會見識柳氏管理後院的手段,但通過幾個嫂子那戰戰兢兢的模樣就知不簡單。
一聽到柳氏被搬出,小吳氏迅速蔫了下去,甩著帕子隻道身子不舒服便匆匆離去。
小吳氏前腳剛走,吳氏就瞟了眼伺候她的婆子。
那婆子連忙埋頭跟上小吳氏消失在連廊盡頭。
“母親不放心小吳氏,所以在她身邊留了點人看顧著些。”吳氏也沒瞞盛葉舟,坦坦****地解釋道。
“五叔。”盛欣微伸著手,盛葉舟彎腰從懷裏拽出帕子先給她擦拭幹淨手上的水,這才將人抱起來。
“後院之事全靠祖父和大伯母打理。”
“都是小事。”吳氏擺手道,看盛葉舟抱孩子熟練的姿勢,不由笑著調侃起來:“日後你定能當個好父親。”
別看盛欣微小小的年紀,卻早已能分辨出府中誰是對她真好。
平日裏小丫頭就待在明心院,要是盛葉舟修沐,就準在啟安院中黏著這個叔叔,反倒是小吳氏居住的太溪院從不會主動踏足。
“我倒覺著大哥才當得上好父親之稱。”盛葉舟笑道。
盛葉雲這些年就像是青春叛逆期的孩子突然長大,成婚生子後越發成熟穩重,對父母也孝順許多。
果然……這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最好例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