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慶村我和梅豔的住處時,已是黃昏。
天更加陰沉得厲害。
上樓梯的時候,我看到了梅豔,她沒有對我回頭。在她身後,跟著隔壁那個帶著孩子的比我們還年青的少婦。
但她的步子明顯比近幾天來都要輕快,我從前麵打開的玻璃窗上依稀看到她的臉比平常要歡愉,尤其是那雙眼睛隱藏著那麽多掩飾不住的希望。
她明明是開心的,她也明明知道我在身後,可她,為什麽不理我?
又是什麽改變了這些天來她臉上一直揮之不去的冷漠和憂傷?
梅豔掏出鑰匙開門,頭也不回的進屋。
跟在她身後的隔壁少婦卻忽然站住,對我轉過身來,含著奇怪的笑容看著我。
我有些不自在,也很是疑惑。
她道:“你們很快就會有了……”
我皺了皺眉,很是莫名其妙,道:“什麽有了?”
她道:“孩子呀,你們很快就會有孩子了。普渡寺很靈的,我不是給你說過,我們以前也是結婚好多年沒孩子,後來,去那裏求了送子觀音,很快就懷上了嗎?”
“什麽?你是說梅豔和你去了壁山,去了普渡寺求送子觀音?!”
我想起了壁山的普渡寺,想起了那次去壁山意外邂逅葉秀,葉秀帶我去普渡寺還願的情景。
葉秀是迷信的,她經曆了太多的無助和痛苦,她以為和我的重逢果然是菩薩顯靈。
但我還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梅豔竟也會如此迷信。
然而少婦的回答卻是那麽肯定而喜悅!
我心酸楚得厲害,都是我,是我傷了梅豔,如果我不那麽絕情的對待她帶回來的那個來自災區的孤兒,還說自己沒有那麽無能那麽賤,隻能做個免費的爸爸,她一定不會傻到坐那麽遠的車,去壁山求菩薩!
她已不能再生,她經曆過我所不知的痛苦愛情,她怕再失去我,她不把希望寄托在菩薩身上,她又還能做什麽呢?
我忽然覺得梅豔仿佛魯迅筆下的祥林嫂,而我就是促成她捐門檻甚至走向更深的悲劇人生的魯四爺!
我走進屋裏,我心痛得不可饒恕自己。
梅豔坐在**,也許累了,正稍微休憩。
見到我進來,沒有抬頭看我,臉上卻有著羞澀的興奮的紅暈。
我輕輕的叫了聲:“豔。”
她輕輕的點頭應我,卻又不好意思的站起身來,把臉看向別處,道:“我做飯去。”
我一把拉住她,無比心疼的擁她入懷,顫抖著手憐惜的輕撫她因興奮和羞澀變得微熱的臉頰。
我哽咽著,心裏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
我知道她的興奮和羞澀都是因為去了一趟普渡寺,心裏有了些渺茫的希望。
她卻忽然將我擁得那麽緊,仰起脖子把滾燙的呼吸吹在我的臉上。
送走那個可憐的小女孩以後,她從來都對我不冷不熱,好些日子都不曾這樣對我熱切過了。
她甚至將一隻手慢慢滑向我那裏……
莫非,莫非,她的羞澀和興奮,都不單單是因了她背著我去普渡寺求了觀音,而是她以為,既已求了觀音,我就有讓她懷上的可能?
她是想要我,她以為,要了我,我們就能很快有孩子……
我更加心痛愧疚得厲害,我沒有半點和她做的意思,我隻是那麽心疼那麽憐惜的道:“豔,你去求菩薩了?我……我對不住你……”
我的淚便情不自禁的滾了出來,滴在她仰起的臉上。
她也忘記了剛剛湧起的激*情,道:“不,改之,是我對不住你,我一直在隱瞞你,我其實不能懷孩子,早就不能懷孩子……可我,真的,真的好怕失去你,自從我們有了第一夜,我就好怕失去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哽咽,到最後幾乎再也說不下去。眼裏有淚瘋狂的湧出。
我再也分不清,她臉上的淚,哪一滴是我的……
我緊緊的擁著她,仿佛要和她融為一體,再也不要分離。
我道:“豔,別說了,什麽都別說了,我們誰都沒有錯,錯的是命運,是命運捉摸我們,明明我們那麽相愛,可命運卻不能讓我們十全十美,也許是命運嫉妒我們了,才讓我們有這麽痛苦的遺憾。但豔,別那麽傻再去求什麽菩薩了,就算我們沒有孩子,我也會好好愛你。我就是要和命運抗爭,命運越是不讓我們好好的在一起,我就越是永遠不要和你分開。豔,答應我,我們永遠都不分開,好嗎?”
我說得那麽感動那麽堅決,這一刻,我完全遺忘了父親那雙滿是期待的眼睛,期待孫兒承歡膝下的眼睛,那雙眼睛已滿是滄桑……
梅豔小鳥依人的貼在我懷裏,已完全成了個淚人,好久好久,她才使勁的點頭,輕聲而堅決的道:“改之,我答應,答應你,我再也不那麽傻了,我們永遠都不分離。”
這一夜,我們終於還是做了,從來沒有這樣溫柔又這樣瘋狂,不隻是激*情,還有綿綿不絕的愛……
接下來,我和梅豔過了一段前所未有的極其恩愛纏綿的日子。
從前,她對我還有所隱瞞,現在,她連自己不能再生都已大膽的讓我知道了,就算還有其他別的什麽沒有告訴我,也已不再重要了。
她總是那麽微笑著去上班,又那麽神采奕奕的回來,眼中再沒有了從前無論多麽快樂也無法徹底拋棄的隱隱的憂傷。
她的日子裏充滿了陽光。
我也有了無窮的力量和信心,盡管我內心裏偶爾還有痛苦和矛盾,但隻是一閃而過,我努力使自己拋棄一切的不快,奮鬥,奮鬥……
為梅豔奮鬥。
我要讓她過上好日子。
我和她在一起這麽久了,還沒真正讓她過上好日子過。
我不要她在上下班的路上奔波。
盡管她很樂意,她說她從來沒有現在這麽快樂。
我整天都在大大小小的招聘會上奔走。
我以為憑借自己在大公司裏呆過幾年的工作經驗,怎麽也能找分較好的工作,在生活上能為梅豔有所分擔,最好是能讓梅豔安心的呆在家裏做全職太太。起初還有所挑剔,到最後才發現,連一分稍微能養家糊口的工作,我都找不到。那些招聘的人,隻要一看我簡曆上的名字,便連下麵的內容也不看,直接就把我的簡曆丟一邊了。
我不明白是怎麽回事,越來越懷疑自己,越來越沒了信心……
但我依舊懷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去人才市場。我不想非但不能為梅豔分擔,反而成為她的拖累。
有一日,我剛到沙坪壩三峽廣場的賽博樓下,正準備乘坐觀光電梯上樓上的人才市場,就看到淩眉在電梯門口遠遠的對著我微笑。
我轉身,欲避開她。
她卻從背後叫住了我:“改之,你找工作?”
我沒理她,就像什麽也沒聽見似的離開。
她卻追了上來,嬌喘微微的道:“改之,別找了,到我們公司來吧。再說,就算你找到明年,你也不可能找到份工作的。”
前一句話,像是請求,後一句話,卻說得那麽肯定那麽未卜先知誌在必得。
我心裏一凜,莫非,她之所以這麽湊巧的出現在人才市場樓下的觀光電梯門口,並非是偶然遇見了我,倒是專程在等待?
我忽然就記起了上次我從她家離開時,電梯門最終緩緩關上的那一瞬,她倚在外麵的家門上歇斯底裏的喊出的那句話。
她說,改之,我一定會讓你回來,乖乖的回來!
我猛地轉過身,瞪著她,怒問:“是不是你給那些招聘公司打過招呼,讓他們不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