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氏家族的族譜裏,十二生肖裏屬“豬的”,家族裏一共有三位。嫂子與妻子屬相“女豬”,嫂子比妻子正好大出了整套的生肖,哥哥屬於家裏唯一的屬相“男豬”。
我最親愛的哥哥,今年四十有三了。
在我的追憶裏,哥哥是一個辦事穩健,性格超好的山東大佬爺們兒。他每次跟人閑談聊天時,若是哪句話聊到了興致,他就會欣喜的露出,那滿口的大白牙,臉上的微笑肌也會隨之上翹,雙眼被擠成一條細縫,臉頰內就會形成,兩個圓圓的小酒窩兒,加上他那古銅色的皮膚,很是可愛且富有感染力。
哥哥從小學習就非常的好。他的邏輯思維分析能力,都在我跟姐姐之上,但因為家境的原因,他還是沒能如願走上求學的道路,便過早的輟學南下打工了。
從年少的無知到日漸的沉穩,哥哥也算是被現實的社會,狠狠拍打過的南漂族了。
初三輟學以後,哥哥滿懷豪情的南下去淘金了。但是現實社會的險惡,並不是那樣你吐口吐沫,它就會是個釘,更多的是讓你防不勝防的天花亂墜,哥哥第一次的離家出走,就差點讓他連家都回不來了。
十七八歲的哥哥,與村子裏的幾位大齡人,一行南下來到了廣東。在一家公立的醫院裏,找到了幹建築小工的活計,來之前跟老板談的很好,工頭也答應能有兩個多月的活計,等幹完這批活,哥哥與村子裏的人還幻想著,賺點錢回家正好趕上春節,還能回家過個好年呢。
那時候的幹一天活,說是能給個百十元錢。可是到了後來,還真的是隻是說說,一天能給這麽多錢,二零零幾年時的百十元錢,那能買好多好多東西呢。
到了目的地以後,理想與現實的差距,著實給哥哥上了一場生動的實踐課。直到哥哥身上所帶的錢,都花到了所剩無幾,生活實在是挺不過去了,村子裏的幾個人,才相約著哥哥聚到一塊兒,去找工頭討說法了。
哥哥說:“老板,你要是再不給我們活幹,我們可連飯都吃不起了,過年回家的票也買不上,到時候你給掏腰包吧!”
工頭:“哎呀,這麽多人等著我安排呢,我這不是也很為難嘛!”
村子裏的人:“你再為難有俺們難啊!反正俺們不管,你要是再讓俺們閑下去,俺們就賴你這不走了!說好的有兩個多月的活幹,這一閑就讓俺們閑了一個多月,俺們也得吃飯啊!是你叫俺們來到這,跟著你幹活的,俺們不管!你得給俺們個說法!”
一次又一次的被工頭忽悠,村子裏的人這一次,可不慣著工頭這毛病了,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跟工頭互懟上了。
“就是!就是!這都啥時候了!馬上都要過年了!還尼瑪讓我們閑著!我們總不能空著手回家過年吧”!
當聽到村子裏的人,罵罵咧咧的要賴上他時,工頭明顯有些慌了。如果村子裏的人,真要一起賴在他這兒,他還真一點兒招都沒有,千裏迢迢的來到廣東打工,可都是他給招過來的啊。
工頭:“別別別,我再想想辦法,想想辦法!啊,你們先回去等我的信兒。”
村子裏的人:“不行!這回你得給俺們個痛快話!你忽悠俺們不是第一回了,今兒不給個準信兒,俺們不能走!”
“對,不能走!”
其他人也應聲附和,向狡猾的工頭,再一次的表明了立場!
工頭沉思了片刻,說:“嗯……,最遲後天?後天總行了吧?後天一準給你們信兒。”
村子裏的人還是半信半疑信,很不確定的問道:“真的假的?不會又再忽悠我們吧?”
工頭:“當然是真的啦!這話還能有假啊。後天要是還沒活幹,你們把我的頭給擰下來,當夜壺使總該行了吧!”
工頭信誓旦旦的拍著胸脯,給村子裏的人打著保票,他也怕過春節前,再生出什麽其他的事端,導致無法控製的局麵。
“這次俺們再信你一回,要是你還忽悠俺們,俺們就把鋪蓋搬過來了,到時候你可別怪俺們不講理了!你的頭還是自個兒留著當夜壺用吧。”
村子裏的人不知道是誰,又補了幾句很不客氣的話。可是,如果不是到了萬不得已,誰又願意把自己的領導逼上梁山呢。
兩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工頭這一次果然沒有食言。經過哥哥他們這次的“多方會談”,好不容易協調到了,僅有的十幾天活計。
但還沒等哥哥與村子裏的人開心慶祝時,工資就被工頭悄悄的做了手腳。每人每天被工頭,昧下了了大幾十元錢,轉身就塞進了自己的腰包,才交換來這迫不得已的溫飽之策啊。
被工頭昧下錢的事,哥哥也是後來才知道的事,但就當時的困境而言,這也是最好、最無奈的選擇,也不得不向現實低頭了。
十多天轉眼就過去了。哥哥終於拿到了,辛辛苦苦賺來的工錢,揣著可憐的八百多元錢,在離春節不遠的的臘月裏,好不容易的“爬”上火車,一路北上回家了。
為什麽說是“爬上”火車,沒用“掛上”就很好了。尤其是在臨近春節時,在中國的各大城市,都有很多思鄉的故人,並不是隻有哥哥一個人呢。
哥哥當時買上的車票,是火車的站票,本以為可以從列車門,順利的進入車廂,但他還是低估了中國的人口密度。火車馬上就要開了,哥哥和同村的人,還有幾人沒能上了火車,情急之下讓已擠上火車的同村人,從裏麵打開了列車廂的窗戶,哥哥他們才從窗戶裏,可勁的擠進了車廂,旁邊的人看到這樣的情景,原來還可以如此操作時,便紛紛開始效仿起來,畢竟能夠回家過年,與家人們團聚,比什麽都重要啊!
此時的列車車廂裏,無論是列車員還是乘客,引起了好一陣的騷亂。
第一次的南下之旅,哥哥就這樣狼狽的結束了。被現實捶打過後的哥哥,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在家裏待了得有多半年,也沒再想著出遠門了。
那一年,父親剛好外出務工沒有在家,又趕上了繁忙的麥收季節。哥哥自然而然的便成了,家裏絕對的麥收主力,正值青春壯年的哥哥,又主動承擔起了,家庭男勞力的角色,每天起早貪黑,又不停的奔波於田間地頭了。
那時的他一心隻想著,怎麽能早點把小麥收回家,以免被陰晴不定的天氣,再給捷足先登了。
那時候收割麥子,還沒有聯合收割機,田間麥場的所有活計,都得靠絕對的人力,來完成田間的所有作業。從手持鐮刀收割小麥,到拉麥子至壓麥場晾曬;再從壓麥場晾曬,到每顆麥粒脫穗,等安穩的將糧食收入糧倉以後,這才算是完成了,當年小麥的豐收任務,但不論哪一個麥收環節,全都離不開人的力量啊。
在芒種的短暫節氣裏,麥收的每個環節,都得緊鑼密鼓的進行。若是錯過了芒種的節氣,就會影響秋苗的播種,播種如果錯過了節氣,若是播種的太晚了,糧苗就會出的良莠不齊,嚴重的還會發育不良,就要影響整季的秋收了。
在麥收最繁忙的日子裏,時不時還得看看老天的臉色。它老人家若是高興了,或許能早點將小麥收回來;它若總陰沉著個“老臉”,連續再來上幾天狂風暴雨,無論是人還是糧食,那可就要遭“老罪”了。
那一年的芒種,可是把哥哥忙活的不輕,無論在哪兒我都能看到他,在麥田間忙碌收麥的身影。
這一瘦削的背影,忽然讓我感覺到,是那樣的熟悉與偉岸。
當然這還沒有算完,秋季的穀物又該播種了。於是,哥哥又繼續承擔起,家中長子的角色,跟著母親在麥田裏,進行著點豆施肥、種棒(玉米)澆水的秋播勞動,又是忙的不亦樂乎,哥哥這是又要,為秋季莊稼的豐收,開始打基礎了。
本來就挺黑的哥哥,這一季麥收秋播過後,就更認不出來他了。整個麥收秋播過後,他就跟剛從非洲逃回來的難民似的,皮膚曬的是又黑又亮,整個人也削瘦了好多,但他依然還是頻繁的露出,他那招牌式的笑容,給人於陽光般的溫暖,讓生活充滿笑容式的燦爛。
經過麥收秋播的洗禮後,哥哥黑黝黝的膚色,又增加了幾個黑度。讓他那招牌式的笑容,更在無形之中,又增添了許多的親和力,那口要呲出來的大白牙,晃動的更加閃亮奪目了。
哥哥辦事雖然很穩健,但也幹過特別不靠譜的事兒。
那時候我才六、七歲,哥哥剛學會開拖拉機,他就敢拉著我,去村前的壓麥場兜風了。
這一兜風不要緊,卻給我嚇得是臉色鐵青,拖拉機差點翻了車,把小命也差一點搭裏了!拖拉機在返場的途中,由於行駛的速度過快,加上拖拉機性能也不咋滴,方向順間失去了控製,一頭就紮進了,東梁垓小學前的池塘裏,這純屬是一起駕駛技術不過關,而造成的“交通事故”啊!
有一天哥哥突然問我:“兄裏來(弟弟),走,哥開拖拉機拉你兜一圈起,去不去?”
我半信半疑的問:“哥來,你學會了嘛?就敢拉我去兜圈呀!”
哥哥:“這有啥難裏,走!給哥打著減壓器去,幫哥把拖拉機打著火,哥帶你出去溜一圈就回來,放心吧!兄裏來,沒事兒!”
當時家裏的拖拉機,是十二馬力的柴油泵。一個人打火若是啟動不好,搖把子就特別容易反轉,時不時的還會給自個的下巴顎,來上一次“”聲的清脆碰撞,那可是鐵塊碰骨頭的聲音,下顎骨能給你震**的整個腦袋都發蒙,那種酸爽的感覺,甭提多上頭了。
這種酸爽的感覺,在多年以後,讓我也很幸運的體驗到了。那種頭痛欲裂的分身之感,我是再也不想體驗了,那一次手搖拖拉機,差點就把我的兩顆門牙都打掉,我緩和了半個多月,才算是消了腫。
父親當時還咯咯的嘲笑我,嘲笑我太過於笨拙了,就手搖個拖拉機,還能給自個“暴揍了”。
自從那一次被打下巴顎以後,我得有好多年,不敢再手搖拖拉機了。
哥哥也是如此,但他比我的膽子大。他被搖把子打下巴顎時,比我要早那麽幾年;但自從哥哥被搖把子,打了下巴顎以後,他也挺有自知之明的,以後每次拖拉機啟動打火,哥哥都會喊上像我這樣的小幫手,幫著他打著減壓,他才敢去啟動,那台十二馬力的柴油泵,才敢靠近那台轟轟作響,且不太靠譜的拖拉機。
哥哥也長記性了。學會了不獨自逞能,再也不強行盲目的蠻幹了。
在我的有力協助下,拖拉機很順利的就啟動著了。哥哥踩著前車輪,一步就跨上了拖拉機的駕駛位,半熟練的踩下離合掛上一檔,較為“平穩”的開出了院子。
我則坐在拖拉機的車幫上,跟著哥哥觀察著前方的路況。剛開始哥哥開的還挺穩,一路比較安全的從家裏,開到了村子前的壓麥場。
在路過第一個壓麥場時,這個壓麥場沒有任何的障礙物,全是一片空曠的廣袤土地。
哥哥為了給他的弟弟炫技,又給我“偏能”(炫耀)的秀了一番他的“車技”。隻見哥哥從二檔掛到三檔,右腳猛踩轟著油門,把發動機駑的咕咕冒著黑煙,他也沒收起踩油門的腳,又從三檔快速的調到了最高檔,就這樣一路高歌猛進,暢遊在了這廣闊的壓麥場。
“哥,哥來,慢點兒,慢點兒,這樣開不行!我的腚都快被顛開花啦!”
哥哥坐在駕駛位開的很穩當,而我坐在副座上,卻像安上了飛翔的“翅膀。”尤其是在轉彎和過溝坎的時候,拖拉機可是沒有減震的啊!我雙手死死的抓住拖拉機把手,屁股還是被騰起了無數次,次次又重重的蹲在鐵皮座椅上,一次次的落下又騰起,這感覺太特麽刺激了……
哥哥卻不以為然,還露著白牙嘿嘿的擱那兒傻樂。他見我一直慘叫連連,才開始慢慢的放緩了行進的速度,我的屁股才有了短暫的緩解之餘。
前麵哥哥笑的有多麽燦爛,後麵弟弟就會跌的有多麽悲慘。當哥哥從第二個壓麥場“漂移”炫技完畢後,準備返回家的路上時,迎麵來了輛拉著秸稈的三輪車,秸稈的寬度都伸到了車廂以外了,由於哥哥行駛的速度過快,加上刹車的性能又不靈光,方向盤瞬間失去了控製,哥哥躲閃不及,眼睜睜的看著拖拉機,向路邊的池塘裏衝了過去!
“啊,哥,哥啊!哥哥!!!”
我連著大喊了三聲哥哥,雙手雖然緊握著拖拉機的扶手,還好拖拉機有驚無險,平安的到達了池底;而我卻因為受到了驚嚇,一個沒抓住扶手,一下子跌入了池塘的泥潭裏,弄了我滿身的淤泥。
哥哥:“哎呦!呦!呦!臥槽!完了!”
待拖拉機停穩不動了,他才顧的上,我這個泥潭裏的弟弟,他從拖拉機上走下來,扶起了泥潭裏的我。
哥:“沒事兒吧?兄裏來。”
我:“哎呦,我裏哥哥來,還沒事吧!給你佛(說)讓你開慢點兒!開慢點兒!你就是不聽我裏,現在好了,紮淤泥裏了吧!腚都讓你給我顛疼了!還弄了我一棉襖棉褲的臭泥。”
哥哥咧嘴一笑,滿臉歉意的撓了撓頭,說:“好啦,好啦,兄裏來,沒事兒就好呀!先想想咋把拖拉機,開上去再佛吧!”
幸好當時不是雨季,而是寒冷的冬天。池塘裏的水早已經被村民們,澆田地時抽至幹涸,隻剩下了一小片淤泥地,要不我哥倆,高低得洗個涼水澡了。
然而更加巧合的是,拖拉機正好就紮進了,這麽一小片的淤泥地。無論哥哥如何的猛轟油門,後輪也隻是瘋狂的甩著淤泥,也不往外挪動一步,反而讓拖拉機陷的更深了。
我們可勁的折騰了半天,最後還是毫無辦法,被拖拉機給徹底打敗了。
哥倆實在沒了招,便回家搬救兵去了。父親找到鄰居,喊上了村子裏的幾個壯年勞力,拿上了鋼絲繩,又開上另一台拖拉機,才把這個鐵家夥拉到了岸上,給它從淤泥裏解救了出來。
哥哥開著拖拉機,帶我第一次的兜風,就以這樣落魄的方式,草草的結束了。
自此以後,我再也不坐哥哥開的拖拉機,跟著他出去兜風了,簡直太危險了。
20240726 1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