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鬆退了票錢,回到景點入口等待成州平。
清晨的寒冷讓成州平也不禁瑟縮,他手放在袖子裏,包著煙盒,大步走到觀景台入口。
小鬆穿著他的衝鋒衣,站在觀景台的門口,腳不斷跺地,嘴巴呼出白色霧氣。成州平走過去問她:“你怎麽不進去?”
小鬆說:“我等你一起進去。”
等待、一起是個很微妙的詞,當這兩個詞用在一起的時候,產生出了巨大的化學反應。成州平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麽侵蝕了。
他們排到檢票口,小鬆重新掏出自己學生證遞進窗口,“我要一張學生票。”
大清早全是湧來看日照金山的人,賣票的老大爺也分不清誰是誰,他收了錢,重新檢查了小鬆的學生票,遞來一張門票。
輪到成州平,大爺說:“身份證看下。”
成州平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證在衝鋒衣口袋裏,對他來說,這已經是個很巨大的錯誤了。
他不知道小鬆有沒有看到他的身份證,理論上講,應該是沒有的。
成州平朝著小鬆方向抬了抬下巴:“我身份證在口袋裏,你幫我拿下。”
小鬆老老實實掏出他的皮夾,遞給他。
成州平接過皮夾,拿出身份證,遞給檢票的大爺。
他收回身份證,把它放進皮夾的夾層裏,折疊錢夾,遞給小鬆。小鬆又把他的錢夾放回了口袋裏,她拉上口袋拉鏈,說:“小心不要掉出來丟了。”
成州平說:“走吧,快日出了。”
掩蓋在雪山前的雲霧,正在慢慢向兩邊散開。清晨的雲霧不是白色的,它殘留著夜晚的顏色,介於灰紫色和深藍色之間。
觀景台最好的位置,已經被一拍三腳架占據了,隻有在邊角的地方,還有一點點空隙。
成州平指著那裏,跟小鬆說:“你去那裏。”
小鬆怕那一點空隙都被搶了,撒腿就跑,跑了兩步,她忽然回頭,問成州平:“你不去嗎?”
成州平說:“我在這兒也能看見,你快去。”
小鬆:“那我拍照片給你看。”
成州平點點頭。
小鬆成功占據了觀景台唯一所剩的空位,這時候,已經有一線橘粉色的光亮打亮了雪山的邊緣,所有等待的人都滿懷激動。
成州平往後走了走,退到一個視野更加廣闊的地方,他把手機調成錄像模式,橫過來,對準那片連綿的雪山。
他在的位置,要想拍到雪山,就不可避免地要把觀景台前圍觀的人群也拍進去。
成州平左手插進褲兜裏,右手舉著手機。
打在雪山上的那束光的麵積越來越大,背景的天空從藍黑色慢慢變成紅色,金光從一座山峰上,擴散至所有的山峰之上。
“看到了!”小鬆旁邊的一個大哥興奮地喊道。
周圍的快門聲哢嚓哢嚓,此起彼伏,小鬆卻忘了拿出手機,記錄下這久等的一幕。
它太美了,雲霧散開,雪山露出金色麵容的那一刻,路途上的一切波折也好、變化也好、驚喜也好,都變成了過去。
後來小鬆回想起來,她的人生好像也被這場日出劃分成了兩部分。這場日出,成了另一個故事的開端。
她全神貫注地看著那片明亮的雪山,因為吹風的緣故,眼睛有些濕潤。
日出的時刻很短暫,籠在雪山前的日出全部散開時,日照金山就結束了。
遊客都是趕早來看日照金山的,看完了日照金山,誰也不願意再受凍,大部分人都回賓館了,留在觀景台的人很少。
小鬆這才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拍照,來這裏這麽多天,她還沒有和這片雪山合照。
旁邊一個愛攝影的大哥,友好地問她:“小姑娘,我幫你拍張照吧,我看你剛才都沒拍照。”
小鬆立馬點頭:“謝謝您!”
她把手機遞給大哥,那大哥看起來是個老手,他很熟練的地調整構圖,構圖沒問題了,對小鬆說:“OK了,小姑娘,你笑一笑。”
小鬆對著鏡頭擺出一個舒展的笑容。
大哥說:“真好。”
小鬆跑到大哥旁邊,查看剛才的照片。現在日照金山結束,雪山已經變成了白色的,她穿著成州平的黑色衝鋒衣,和潔白的雪山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她很喜歡這種強烈的對比度。
成州平正站在售票亭前抽煙。他雙手無所謂地插著兜,遠遠看著這一切。
他們是一起來的,但是,她找別人給他拍照。
他頭向後仰去,目光之中,淡淡蔑視。
小女孩就是小女孩,陌生人一張照片就能把她騙走,要是哪天她被拐賣了,他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
小鬆爽朗地和給她拍照的大哥揮手告別,眼看,觀景台的人都走光了。
太陽升起,天氣不再冷,她握著手機,脫下成州平的衝鋒衣,邊對邊折疊好,掛在胳膊上,走到成州平麵前把衣服還給他:“謝謝你的衣服。”
成州平咬著煙,“有什麽好謝的。”
小鬆說:“要回去麽?”
成州平說:“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裏待一會兒。”
就算日出已經結束,僅僅是看著那片雪山,他內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一邊穿衣服一邊走向觀景台圍欄前。
小鬆沒有走,她現在站著的位置,不知可以看到雪山全貌,還可以看到十三座白塔。
白塔是藏族重要的宗教建築,更是藏民的精神符號。
她舉起手機,點開那個照相機的圖標,想要拍下雪山和白塔的全景。但是當她看到屏幕裏的畫麵後,突然改變了心思。
她將手機焦距不斷拉大,把手機豎起來,她的手機屏幕裏,是這樣的畫麵:主峰卡瓦博格之下,穿著黑色衝鋒衣的男人站在兩座白塔之間。
小鬆按下了快門,悄悄捕捉了這一畫麵。
在男人轉身之際,她把手機放回上衣口袋裏,直白地看著對方在雪山下的側影。
人的感知是可以打破自然物理局限的,當小鬆回憶這個地方的時候,留給她最明亮的印象,不是日照金山,而是在那座洗盡鉛華的雪山,那個男人黑色的背影。
她很明白自己偷拍對方的舉動已經越線了。
那道她為自己畫下的界限,被她親自破壞。
小鬆裝作無事發生地走到白塔處,她從兜裏掏出一個紅色包裝的巧克力,遞給成州平。成州平低頭看了一眼,把它接了過來。
剛抽完煙,在吃巧克力,他嘴裏的滋味苦的一言難盡。
小鬆說突然說:“你幫我拍張照吧。”
成州平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伸出手掌,示意小鬆把手機給他。
“要什麽樣的?”
小鬆想了想,她問成州平:“頭發放下來會不會好一些?”
成州平說:“試試吧。”
她將圈著馬尾的皮筋鬆開,用手梳了下頭發。小鬆頭發不算很長,剛剛披在肩膀上。因為一直紮著頭發,她的頭發有非常明顯的卷曲,濃密鬆軟,看上去有勃勃生機。
她右手帶著手表,左手上掛著這兩天買的各種民族風的手環,沒有放皮筋的空間。
她把皮筋掛在手指上,手伸到和成州平中間的位置,“幫我照顧一下。”
成州平對她遞皮筋的方式感到新奇,他也伸出一根手指,穿進那個簡單的黑色皮筋裏,將皮筋掛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
小鬆收回手,完成這個交接儀式。
成州平把她的皮筋套到自己手腕上,點開她手機上的相機圖標。
小鬆的外形並不張揚,她的五官和身材十分協調,說不出哪好看,放在一起就是看起來很舒服。
成州平把手機往下挪了挪,將她和雪山框在一起。
小鬆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擺不出笑容了。
她試著將嘴角揚起來,可她的心一直在狂跳,這個振動幅度完全不正常。
成州平按快門的那一瞬間,她沒有笑。
他說:“拍好了。”
小鬆:“這就拍好了?”
她跑到成州平麵前,拿過手機,檢查照片。
別說,拍的還真的挺好誒。
照片裏她的頭發被風吹著扒在臉上,根本看不清楚她有沒有笑。但就是這樣一張沒有正臉的照片,靠氛圍和景色取勝的照片,成功俘獲了她的心。
“你還挺會抓拍的。”小鬆讚揚。
成州平低頭看著她零亂的劉海,“過獎。”
小鬆低頭看了下表,現在才六點半。
按理說,他們看到了日照金山,就該離開這裏了。
小鬆想,他有更重要的事,而自己在這裏停留的時間,也已經遠遠超過最初的計劃。小鬆仰起頭,看著成州平的眼睛:“看到了日照金山,我們該離開了。”
成州平說:“九點出發吧,我去退房,你去收拾行李。”
小鬆說:“不用九點,我一個小時就能收拾好。”
成州平說:“那八點,我在樓下大廳等你。”
回到青旅,成州平上樓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他這趟出門,就帶了兩件換洗T恤和四角**,一條長褲,一條短褲,還有身上這件衝鋒衣。
這些東西隨手一卷,往黑色袋子裏裏一塞,幾乎不占任何空間和重量。
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那部用來和老周聯絡的老式手機。
成州平拎著袋子下樓,去辦理了退房。小鬆不比他慢多少,收拾完箱子,她自己把箱子提了下來。
她看起來瘦,但力氣其實很大,雙手拎著箱子下樓,也不太費力。
成州平沒想到她這麽快下來,他看向朝自己走來的小鬆,卻想不出要說什麽,於是拿出煙,掩蓋這片刻的失語。
老板娘見她要走了,對她說:“麻煩給我們留個言吧,好多遊客都寫了。”
小鬆有些為難,她是個很典型的理科生,盡管有個語文老師的母親,讓她寫點什麽,真的太為難了。
但老板娘盛情難卻,她拔開簽字筆筆帽,硬著頭皮憋出了四個字:後會有期。
成州平餘光瞥見了那四個字。
他們出門的時候,老板娘招呼說:“下次來記得還住我們家啊。”
成州平單手拎著小鬆的箱子放進後備箱,小鬆回頭看了眼這家青旅,對出來送她的老板娘揮手告別,然後轉身上車。
成州平問:“接下來你打算去哪?”
小鬆說:“來都來了,去麗江古城吧。”
成州平說:“行,我可以送你到古城門口。”
小鬆決定了去麗江古城,立馬在手機上定了古城裏的房。小鬆煞有其事說:“這一趟真的多虧了你。”
因為成州平,她省下的車費和住宿費可以在麗江大手大腳玩好幾天。
成州平沒回她的話,小送轉頭看了眼他側臉,成州平的骨相很硬朗,現在又帶著墨鏡,側臉看上去非常冷酷。她自討沒趣,訕訕轉過身,看著窗外的德欽縣城。
他們還沒分道揚鑣呢,他就開始裝陌生人了。
小鬆察覺到了自己在渴望對方的回應,他的沉默讓她內心產生了一些輕微懊惱。
這和他們來這裏的時候,完全不同,而這種變化的發生,隻用了一場日出的時間。
車開過德欽,十點多的時候,太陽開始升起來了。陽光照進車窗裏,高原上的紫外線非常強烈,小鬆從帆布裏找出防曬霜,一個便攜包裝,隻有巴掌大小。
她擠了半手防曬霜,和泥一樣塗在臉上,還問成州平:“你要防曬霜嗎?”
成州平說:“不用。”
小鬆對別人的情緒很敏感,在她的世界裏,大家不論是真是假,都會裝出熱情的樣子。
她能夠肯定,成州平現在是故意冷落她。
作者有話說:
日照金山,平平安安。
以及成哥是個真酷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