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州平第一遍打給小鬆的時候, 小鬆在睡覺,沒有聽到手機鈴。

當她醒來,看到成州平的未接來電, 十分納悶,於是回撥, 可她回撥了兩遍,無人接聽。

她的呼吸開始紊亂, 她知道如果打了兩遍對方都沒有接,就不該再打了。

可她很害怕。

她很害怕成州平像她爸那樣。

電話接通那刻,她更加緊張,嗓子都是啞的:“喂, 劉鋒, 你沒事吧?”

成州平聽出她不同尋常的緊張,他語氣鬆弛道:“你緊張什麽?”

他鬆弛的口吻, 讓小鬆覺得自己的擔心是自作多情,小鬆心想,他真的是個混蛋。

他一定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

小鬆端起床頭的水杯, 喝了口水,曲起腿蜷住,讓自己冷靜下來。

小鬆說:“你怎麽會給我打電話?”

成州平說:“黃河身份證落在你們醫院裏, 你能幫忙找一找麽?”

小鬆側過頭, 看著床頭櫃上放著的那個身份證, 微微勾起嘴角, “不能。”

成州平說:“那我明天開車回醫院去找找。”

小鬆說:“你怎麽對他那麽上心?”

成州平說:“黃河年紀小,需要人照顧。”

小鬆嘴巴嘟起來, “我和他同年的, 我也需要人照顧。”

“你怎麽知道你和他是同年的?”

是啊, 她沒看人家身份證,怎麽會知道?小鬆覺得成州平一定是知道了什麽,可她不怕。

她的手指在腳邊的床單上畫著圈,“上次你說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聯係,如果你能收回這句話,我明早幫你去醫院找一找。”

這時,小鬆聽到一聲拉環聲,緊接著是碳酸飲料冒氣的聲音。

成州平坐在床頭,喝了口啤酒,爽快地說:“行,我收回。”

小鬆對著空氣得意地比出一個剪刀手。

“明天能見一麵麽?我明天和同學去昆明,可以順便帶給你。”

成州平手指勾著易拉罐的拉環,金屬彈片發出刺耳的一聲。

他舌頭頂了頂口腔壁,說:“這樣很危險。”

小鬆說:“外麵不行的話,我可以去你家,上次不是都能去麽?”

小鬆沒有等他回答,緊接著說:“我明天放假,後天白天也沒事,我想多在昆明逛一逛,晚上總得有個去處,而且我聽說這裏晚上治安也不是非常好,我怕自己出事。”

成州平幾乎被她步步緊逼到了一個角落裏。

小鬆說完上麵那段話,輕笑道:“你都知道我的行程安排了,如果我因為住在外麵出了事,你會不會覺得對不起我爸?”

成州平捏了捏手裏易拉罐。

其實他知道根本沒有危險。他不過是幾百萬人口裏的無名之輩,沒有人的眼睛盯著他。

像在德欽那樣,他們可以正常來往,反正,她和他什麽關係都沒有。

成州平喝完剩下半罐子啤酒,果斷說:“不行。”

小鬆想,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那我不能去找你的話,你可以來找我嗎?”

成州平把易拉罐拋進垃圾桶,“你知道我的地址,找到了黃河的身份證,快遞到我家就行。”

小鬆說:“好,不過,你得把你家的地址發我一遍,我不確定自己記得對不對。”

成州平說:“我掛電話了,掛斷電話之後用短信發給你。”

小鬆突然插進一句:“你現在一個人麽?”

成州平說:“嗯,怎麽了?”

“沒什麽,晚安,成州平。”

掛斷電話,小鬆向後躺去。

她打開燈,天花板白茫茫一片,像是雪山的白。

在失去父親以後,她的許多想法和觀點都發生了改變。

她下定決心,一定要享受自己的人生,哪怕隻活到明天為止,哪怕不計代價,今天也要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現在的她,就想去見成州平。

她不知道這種想法從何而起,可她一定要去。

當然這個時間點太不現實了,第二天小鬆起的很早,她背了包,坐早晨第一班大巴去昆明。

她在商場逛了一個早晨,中午吃了漢堡,然後去化妝品店裏買了全套化妝品,又讓櫃姐幫她畫了個妝。

櫃姐替她打著散粉,誇道:“小姑娘皮膚真好,都不用怎麽上妝。”

小鬆微笑說:“謝謝您啊。”

商場負一樓是個大超市,小鬆幾乎把超市冷凍箱裏的速凍食物各拿了一份,然後拎著沉沉的袋子出了商場,攔了一輛出租車。

“師父,我想去這個地方。”她把手機遞給司機師傅,手機屏幕上,是成州平家的地址。

成州平家裏附近都是工地,路上很空,小區周圍隻有正門對麵有一個用活動板房搭起的簡易菜市場加便利店。

小鬆想,早知道他這裏有菜市場,自己就不用去超市買這麽多東西了。

她進入便利店,買了包成州平抽的煙,又買了一隻打火機。

她仔細思考了一下,沒別的要買的了。

小鬆拎著袋子,進了小區,到了院子裏,她先掃了眼停車場,成州平那輛破麵包車是停車場為數不多的車。

成州平這裏去哪裏都不方便,平常必須有代步工具,所以看到麵包車的一瞬間,她可以斷定成州平在家。

小鬆上了成州平住的單元樓。

站到他家門口的時候,她調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讓自己看上去盡可能自然。

一切準備完畢。

敲門——

咚咚咚。

成州平以為是快遞,他從把手機扔在床頭,翻身起床,穿上拖鞋去開門。

當小鬆出現的那一瞬間,非要來形容他的心情的話,就一個字。

他在心裏罵了一句,低頭看著她:“你怎麽來了?”

小鬆說:“給你送身份證,順便買了點吃的送給你。”

成州平手插著口袋,低頭看清她手裏提著的袋子。

那袋子看起來就很重,將她的肩膀拉得一高一低。

成州平順手接過她手裏的塑料袋,轉身走向廚房的位置。今天他穿著一件深藍色連帽衛衣和短褲,背影看上去依然堅實挺闊。

小鬆跟著他進了門,隨手關了房門。

她沒在鞋櫃外見到上次穿的那雙拖鞋,猶豫了幾秒,自己打開鞋櫃,拿出了拖鞋穿上進了屋。

成州平家裏雖然簡單,但他收拾的很幹淨。在窗台上,養著一株綠植。

小鬆喜歡植物,卻並不能準確記住植物的名字。

她走到那隻綠植旁邊,腰部正好抵著突出的窗台邊沿,小鬆找了個有光的地方站著,觀察著那隻綠植。

在它的葉子上,一隻瓢蟲緩慢地爬著,爬啊爬,在它爬到葉片頂端的時候,小鬆調皮地用手指撥了撥葉片。

成州平蹲下來,把她買的東西裝進冰箱的冷凍室裏。他扶著膝蓋站起來,看向窗前的小鬆。

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藍色的緊身針織背心,下身是件白色的紗裙,漂亮的肩頸和纖細的腰身都勾勒了出來。

成州平肩膀靠著冰箱,打探她的目光帶著深意。

“身份證呢?”

小鬆從裙子口袋裏拿出一張卡片,食指和無名指夾著它,放在臉頰旁邊:“呐,在這裏。”

她在等他上前去取。

小鬆是個漂亮的女孩子,那種漂亮,和外貌已經沒有多大的關係了。

當其它這個年紀的女孩還在苦苦探索風格,為外貌而焦慮的時候,她已經有了清晰的人生方向。她的眼睛,能夠傳達出她內心的堅定。

有些行為,看起來荒唐,但因為行為主體是她,她無比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哪怕是刻意的勾人,也無比坦誠自然。

成州平下巴朝床頭櫃上的桌前點了點,“你放那裏,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我下去買包煙。”

小鬆說:“煙我買好了,就放在剛才的袋子裏,你沒看到嗎?”

“我去買打火機。”

“打火機我也順手買了。”

成州平的手翻了一下袋子,果然,在兩瓶橙汁的夾層裏看到熟悉的白色香煙包裝,還有夾角裏藏著的黃色打火機。

在小鬆很小的時候,李長青和龔琴兩個經常吵架,麵對龔琴的咄咄逼人,李長青就會借口出去買煙。

小鬆就知道,成州平會用這種爛借口躲她。

她走到床頭櫃前,彎腰放下黃河的身份證。

“這是你家,你不用逃。”小鬆說,“不過,你應該看出來了,我在追你吧?”

小鬆雙手背在身後,一步跨到成州平麵前,勾著嘴角仰頭看向成州平。

這個角度看過去,成州平雖然不是雙眼皮,眼睛也不大,但睫毛很濃,很長,襯得他眼睛格外深沉。而他的眼皮薄薄一層,非常鋒利。

小鬆得寸進尺地又往前走了半步,成州平的腿抵在桌子上,無處可退。

他反手從桌上拿來煙盒,剛抽出一支煙含在嘴裏,小鬆從他嘴裏奪過那隻煙,手掌“啪”一下,把那支煙扣到桌子上。

成州平皺眉:“你他媽有毛病麽。”

小鬆說:“嗯,你可以這樣認為。”

她拿起成州平放在桌子上的煙盒,在他麵前晃了晃:“不過我可不撒謊,也不逃避。”

成州平轉開目光,“你別鬧了。”

小鬆說:“我知道聽起來很不靠譜,但我是認真的。我沒有追過人,可我知道,我在這裏的時間有限,假期一結束,我就要走了。成州平,我不想浪費時間去試探你的界限。”

她今天化了妝,眼皮上有一層亮晶晶的粉,隨著她眨眼的動作,一閃一閃。

成州平重新看向她,他眉頭深深皺著:“我們才認識幾天,你數過嗎?”

“你放心,就算我沒數過,也知道我們認識的時間很短,我會對我自己負責的,這點你放心。”

成州平覺得她就是個瘋子,不但要自己瘋,還要把他也逼瘋。

或許他早就在懸崖邊緣了,她隻是輕輕推了他一把。

在成州平進退兩難的時候,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的手機,正好在小鬆的手旁邊。

他們同時朝成州平的手機屏幕看過去,是一條新來的微信提示。

來信人寫著“何慧”兩個字。

成州平當著小鬆的麵,點開那條微信。

“昨天的晚飯很開心,今天帶小朋友們去看小兔子,小兔子好可愛。”

這段文字信息緊跟其後的是一張兔子照片。

成州平觀察著小鬆,隻見她對著那條微信皺起眉頭。

“寫的什麽?我今天沒帶隱形眼鏡,看不清。”

小鬆就算沒看清文字內容,也知道那條微信是個女性發來的。

要不然一個男的給他發兔子照片,是想問他要怎麽個吃法嗎?

她調侃地看向成州平,肩膀向他那邊輕輕搖了下:“不方便告訴我嗎?”

而回應她的,是成州平突如其來的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