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鬆的手機一直連著充電寶, 確保電量足夠。幾個同學窩在隔壁車廂打牌,有人喊她:“小鬆,你會鬥地主嗎?”

小鬆搖搖頭, “我不會玩,你們玩吧。”

同學仔細趴她麵前看了看, “你火車上還化妝啊。”

小鬆微笑說:“我樂意,管得著啊。”

她坐在床邊安安靜靜地看著書, 科幻故事營造出一個和現實截然不同的世界,卻又在結尾讓人感慨藝術源於現實。她看入迷了,下午四點的時候,手機發來一條短信。

她盯著手機, 看了三秒, 然後把書扔回自己的床鋪,她的腳步越來越快, 越來越快,到最終變成了奔跑,跑向火車車尾。

12、13號車廂之間的回廊, 她的目的地。

白天車上人多,乘務員推著一個很寬的推車,在每個車廂來來回回, 叫賣特產。

小鬆跟在乘務員後麵, 急得不可開交, 她也不能催促人家, 隻好握緊手機,手腕不斷發抖。

乘務員突然停下, 給一個小孩介紹玩具。

她回頭看了眼身後的車廂, 07號車廂。

小鬆拿起手機, 找到昨天和成州平的通話,她點了下那串數字。

和以前他們的通話不通。

他們通話的次數不多,每次通話,開頭都是三秒沉默,那個主動聯係對方的人,總是準備不好開場白。

這一次,電話一經打通,小鬆立馬說:“我在06,07車廂的走廊等你。”

“嗯,我現在過去。”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沒有多餘的情緒,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握著手機的手,也有輕微的顫抖。

他買的是站票,沒有座位,剛好方便抽煙。車廂靠門的地方,除了他,還有一個農民工打扮的人也在抽煙

成州平把手機放在口袋裏,掐滅手裏的煙,走向07號車廂。

車廂後半截都是硬座,這趟車的硬座大部分都是北上務工人員,他們買不到坐票的話,就會把行李放在地上,直接坐在地上。

成州平長腿在大包小包的行李間穿梭,這麽短一段距離,意外地花了他一些時間。

終於,他也來到了他的目的地。

06、07號車廂之間的位置。

這裏是臥鋪區,人相對較少,但也隻是相對較少。兩節車廂的連接處,依舊有人對著車門抽煙。

成州平停下來,他先回頭張望07車廂,並沒有看到小鬆的身影,又向前看06車廂。

06車廂有幾個返校大學生,她們坐在床邊看書。但成州平看了一眼背影,就知道不是她。

他掏出手機,正打算打她電話,廁所門哢一響,裏麵伸出一隻白皙幹淨的手,抓住他的衣角,把他往廁所裏拉。

按照常理,以她的力氣,是絕對拉不動成州平的。

但他卻允許自己隨著那隻手的力量,進入到那個狹小的空間裏麵。

廁所剛被清潔過,消毒液的味道很刺鼻。

這裏麵空間很小,成州平一進來,更小了。他肩膀往後一懟,反手關上門。

“你也真是會挑地方。”成州平說。

在見到他的前一刻,她的內心有緊張、有雀躍。可是在她的手觸碰到他衣角的那一刻,這些心情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填滿她的,是一些更加激烈的存在。

小鬆看著麵前這個胡子拉碴的男人,心裏又有一點不痛快。

她為了這一麵,特地收拾了一下自己,還帶了隱形眼鏡,他就不能刮下胡子麽?

不管了。

管不了那麽多。

她撲到對方懷裏,緊緊抱住他。她聞到他身上的煙味,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觸摸到他衣料的冰涼,還有,他手掌粗糙的熱。

成州平的手掌撫上她的脖子,那片皮膚因為他的觸摸而發燙。

在他溫柔的觸摸下,小鬆抬起頭。

他們兩個也是像,倔到誰都不肯先說話。

在這段注視之中,小鬆發現了成州平目光的變化。他的眼睛一向沒有過多的情緒,但她能肯定,剛剛在他的眼中,有一點笑意。

它消失的很快,但她確定自己一定看到了。

“創可貼呢?帶來沒有?”小鬆的手還抱在他腰上,壓住他衣服的口袋。

成州平說:“口袋裏,你自己拿呀。”

“左邊右邊。”

成州平微微仰著下巴,低垂著眼睛看她。

小鬆的眼睛很漂亮,當她認真看向別人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

她塗了唇彩,嘴巴也是亮晶晶的。

成州平說:“你自己找。”

“你怎麽這麽欠?”小鬆說了他一句,但已經開始上手找了。

左口袋摸摸,沒有,右口袋摸摸,煙和打火機。

她靈機一動,“你可別放在褲子口袋裏,占我便宜啊。”

成州平雙手攤開,“隨便搜。”

她的手已經大方地向他臀部摸去了。

成州平臀部緊實,小鬆大膽地在他臀上掐了一把,“你到底放哪裏了?”

成州平挑眉:“接著找啊。”

小鬆才不慣著他,她突然收回手,雙手纏在胸前,“我不找了。”

成州平的手拉開她一條胳膊,“傷哪兒了?”

小鬆另一頭胳膊往前湊了湊,“這條胳膊。”

那天醫鬧拿刀子在她右胳膊上劃傷了一個八厘米長的口子,出了很多血,她的整個胳膊都浸在了血裏。現在想起來都後怕,如果割傷了神經,她的胳膊就廢了。

成州平握住她手腕,把她的襯衣袖子拉上去,首先看到一塊巨大的紗布。

他無語,語氣聽起來很嚴厲:“創可貼能管用?”

小鬆想,如果不是自己心髒強大,肯定得被他說哭了。

小鬆說:“創可貼是為了這裏。”

她張開五指,朝他揮揮手,食指有個淺粉色的口子,“昨天看書的時候,被紙劃到了。”

成州平從衣服內側的口袋裏取出創可貼,撕開包裝,抽出一隻獨立的創可貼。

“手給我。”

小鬆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上。他的手捏住小鬆的五指,拇指在她食指指腹的那個傷口上輕輕摩擦。

成州平貼創可貼的手法比醫生還要細心,小鬆發現他好像有點強迫症,貼出來的創可貼很工整。

她的指腹被創可貼包裹,木木的。

小鬆有點癢,她試圖收回手。成州平緊抓著她的手。他從裝創可貼的口袋裏,拿出她的手表。

“還有這個。”

小鬆甚至都忘了。

成州平怕弄丟她的東西,所以把它們都放在了衣服內側的兜裏。

他把手表重新給她戴上,遮住她手腕試圖自殺的痕跡。

對於那條疤,成州平什麽都沒說。

他沉默的動作無疑拉長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卻又像一種無情的提示,他們在一起,隻能這麽長時間。

小鬆收回手,正色問:“你的工作完成了嗎?”

成州平搖了搖頭,“但進展很順利。”

“你工作結束之前,我不會再找你了。”小鬆說。

成州平能來火車上找她,對她來說已經算是好聚好散了。他們有各自的路要走,和大部分讓她無能為力的事一樣,這次也是,不是強求就能得逞的。

成州平的視線錯開她的臉,他說:“如果...”

如果,他也隻是說如果。

“在你畢業前,我能結束這項工作,我會打電話給你。”

在大家的常識裏,列車會有起點、終點,其實它隻是在等全部旅客下車以後,繼續前行。

它沒有起點終點之分,隻有時間有限的旅客,才會在意起點、終點。

“成州平。”小鬆信誓旦旦看向他,她的目光一向堅定,卻從未如此執著,“如果我畢業之前沒有收到你的電話,我會回德欽再看一次日照金山,哪怕是我一個人,也要有始有終。”

然後我會徹底開啟新的旅程,並且忘記你。

成州平摸了摸她頭頂,他低下頭,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我們走吧。”

他們一前一後離開這個小小的空間。

成州平走向車尾,小鬆收拾好心情,走向車頭。

成州平在長沙站下車。

這趟Z162次列車,於一天後的清晨七點整,抵達它的終點站,晚點了五分鍾。

這晚點的五分鍾,發生在湘潭到長沙的路段。按照原計劃,火車從湘潭到長沙的運行時間是一個小時零七分鍾。

因為這五分鍾的晚點,這段路程的時間變成了一個小時十二分鍾。

五分鍾時間,對一些人來說,隻是匆匆一瞬,對另一些人來說,它足夠漫長了。

小鬆回到學校,也沒能立馬休息。

她白天補了一天覺,下午四點的時候,李永青開車來學校接她。

李永青換了輛英菲尼迪,小鬆坐在副駕駛坐上,問她:“我是不是有點隨意了?”

李永青看了她眼,“沒事,今天飯桌上其它人,他們比你還隨意。”

李永青的女兒,她的表姐最近回國出差,晚上要給李永青引見她大學同學,餐廳定在了一家海鮮酒樓裏。

小鬆和李永青先到,李永青教小鬆:“你以後如果想做科研的話,還是得多認識一些人。今天你表姐帶來的朋友,他們家在瑞士做醫藥的,和你算是一個大行業裏的人。”

你站著的位置,決定你的視野,而你的視野,又決定你最終的位置。

可小鬆是個典型的永遠隻看腳下的人。

她們坐了大概二十來分鍾,服務員帶著一行人魚貫而入,“這裏請。”

小鬆在表姐的婚禮上見過她,對方深得李永青真傳,爽朗大方。和她一起進來的,就是她今天要引見給李永青的朋友。

這倆人剛打完羽毛球,運動衣上的汗漬還沒幹。

小鬆看著表姐白莉身旁的男人,露出驚訝的表情。

對方和她一樣,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見到她。

“怎麽是你!”小鬆想了半天,沒想到對方的名字。

蔣含光抬高眉毛,“喲,碰到救命恩人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