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 成州平拿到了閆立軍親自販毒的證據,交易當天,緝毒警察收繳了一百公斤毒品。
閆立軍當晚就逃回老家, 他老家在雲南深山裏,沒有通向外界的交通, 想要去那個山村,隻能徒步。
成州平一直跟著他, 最開始閆立軍懷疑過他,但這場交易,成州平全程沒有參與。
他把目光鎖定在武紅身上。
在老家躲避的時候,閆立軍還不死心, 想著出去後東山再起。
這年, 閆立軍已經快七十歲了。
成州平也佩服閆立軍這人,他是真能折騰。剛從牢裏出來的時候, 身邊就他一個,到現在,逃命都有一幫人跟著。
一行人在山裏一躲就是半個月。
這座大山和外界完全隔絕, 成州平沒法送出信號,他一直在等機會,終於等到他們的日用品消耗盡了, 必須去縣裏采購。
成州平讓別人下車去采買, 他在車上迅速把把位置發給老周。
但他怎麽沒想到, 回來的時候, 在閣樓看到武紅。
武紅和閆立軍大概剛幹完一場,頭發亂, 眼睛紅。
成州平裝作意外地樣子, “小五姐, 你是怎麽過來的?”
小五看了眼閆立軍,“閆哥,我十六歲的時候就跟你了,我和他,你說誰更有可能出賣你?”
成州平揚起下巴,忿忿不平說:“小五姐,你這話什麽意思?我跟閆哥這些年,哪一回閆哥出事不是我在前麵擋著?”
“劉鋒,這是你車吧。”小五從桌子上拿起手機,點開相冊裏的一張圖,“之前楊源進交易被抓,你說你在山裏躲了一個月,為什麽你的車會出現在貴陽火車站?”
四年前的事,成州平以為不會有人翻開。
但這照片是四年前的,武紅現在才拿出來給閆立軍看,說明她和閆立軍之間也有隔閡。
成州平說,“當時我在別人家借宿,車借給人家了,小五姐,這都四年前的事了,你怎麽現在才提起?”
閆立軍瞥了武紅一眼,又看向成州平,“劉鋒啊,閆哥不是不信你,但這次貨丟了,咱們還沒來得及找出問題在哪。”
閆立軍回憶了一番“劉鋒”這個人的背景。
但他其實也找不出什麽蛛絲馬跡來,警方做的背景,能讓他查出來就怪了。
成州平說:“咱們平時做事,不留叛徒,你要是不信我,一槍了結了我,也別讓我受這侮辱了。”
他知道閆立軍隻有一把□□,裏麵根本沒有子彈。
閆立軍思索了半天,跟武紅說:“小五,劉鋒是我救命恩人,他要真的是警察,我也認了。”
他嘴上這麽說,當天晚上,就讓那幾個混混拿刀來捅成州平的被窩。
成州平打倒了幾個混混,對方有凶器,他被從肋下捅了三刀,綁起來。
那些人開始折磨他,他們拿棍子敲他,拿汙水灌他耳鼻,用刀戳破他眼睛。
成州平發現他們留了後手。他們的目的,隻是逼供,而不是要殺了他。
這就說明閆立軍也沒法肯定他是不是警察,他隻是通過這種手段逼供。
成州平賭閆立軍不會殺他,七年時間,閆立軍在他身上也下了成本,那麽剛愎自用的人,不會相信自己最後相信的人是個警察。
臥底偵查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要是被抓住了,死也不能認。
雲南當地警方找來的時候,他被倒吊在房梁上,那群混混拿汙水一遍一遍潑他。
閆立軍老家地庫埋了幾十把土槍,他用武裝反擊,被警方當場擊斃,武紅自首。
他的眼球形態保住了,但還要進行外傷性白內障摘除和人工晶體植入的二期手術。
但在這個過程中,他眼部情況出現惡化,省醫院專家建議轉院去首都做手術。
小鬆接到老周地電話,他還沒開始做手術。
本來老周是打算一直跟著的,但現在是年底,過兩天元旦假期,正是隊裏急需用人的時候,一邊是工作,一邊是同事。
找小鬆幫忙,也是萬不得已。
小鬆回到宿舍,是晚上七點,室友都去平安夜聚餐了,她桌子上還放著一個快過期的麵包,她撕開包裝,一下一下麻木地咬著。
手機嗡嗡一響,她以為是老周,看都沒看就按了接聽。
聽筒裏傳來蔣含光一貫吊兒郎當的聲音,“下班了嗎?”
“嗯,剛回宿舍。”
“平安夜沒約會麽?”
“沒有。”
“你吃什麽了?”
“麵包。”
“你太慘了吧,這樣,晚上我叫個廚子到家裏來,給你補補營養。”
小鬆說:“謝謝。”
“你打車過來,還是我來接你?算了,我就多勞動一點,過去接你吧,今天晚上肯定不好打車。”
小鬆根本沒聽進去蔣含光的話。她把麵包包裝袋一揉,丟進垃圾桶裏,“謝謝,但是不用了,我今晚有別的事。”
蔣含光因為工作的原因,隔三差五就得去附院科研樓,他和小鬆的生活幾乎融合在了一起,對小鬆的生活社交了如指掌。
小鬆上研究生第一天就決定要讀博士,所以研究生時期她拒絕了很多無聊的社交。
平安夜她不可能有任何約會。
蔣含光問:“是不是你媽那裏出什麽事了?”
小鬆搖頭,“不是,下次有機會跟你說,今天晚上謝謝你的邀請。”
她掛斷電話,套上羽絨服,跑出宿舍樓,大雪紛飛,她差點摔了一跤。跑到西門,她攔了十分鍾,還沒攔到車。
她向路口方向看去,車燈像是一雙雙信誓旦旦的眼睛,緊密盯著她。
現在打車過去,肯定得堵車,而步行去醫院,也就二十來分鍾時間。
在這二十分鍾的距離裏,小鬆想,幸好她等了。
這四年裏,隻要她有半分動搖,今天就無法毫無阻攔地去見他。
她跑到醫院住院部十樓,頭發都散開了,她的頭發、眉毛、眼睫毛,全是濕漉漉的。
護士台的護士看到她,驚訝地說:“你怎麽成這樣了?”
小鬆灌了滿嗓子風,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話。
護士給她端了杯熱水,“你慢慢喝。”
小鬆擺了擺手,聲音嘶啞地問:“1020的病人醒著麽?”
“哦,剛給他換導尿管的時候還醒著,他剛轉進來的,明天要做眼部手術,是你認識的人啊?”
小鬆點頭,“嗯,我認識他。”
護士突然小聲問:“你怎麽認識這種人?他身上有好幾處骨折,眼球聽說是被人捅了,像是打架鬥毆的傷,看上去不像好人。”
不像好人。
他領導這麽說,他家人這麽說,陌生人這麽說,他自己都這麽說。
小鬆感受到護士站的一道道好奇的目光,那些目光帶著不同尋常的意味,緊緊貼在她身上。
出於一些客觀因素,她不能說出成州平的工作。
如果,還有什麽證據,能夠說服別人,他是個好人的話——
小鬆拿起護士站上放著的那杯水,她緩緩喝了一口,把紙杯捏在手上。
她對麵前的護士說:“謝謝你的水,也謝謝你照顧他,1020房病人是我未婚夫。”
護士台傳來一些尷尬的笑聲,一個護士說:“小鬆,你都訂婚啦?”
小鬆點了點頭,“我不打擾你們倆,我先去看看他。”
護士立馬說:“去吧去吧,有事喊我。”
1020是普通單間,病房很小,有個簡陋的床頭櫃,櫃台上放著個不鏽鋼燒水壺,牆角有個椅子,是探病的人唯一可以落腳的地方。
她進來的時候,成州平正在睡覺。
房間沒有掛衣服的地方,她把自己被雪淋濕的羽絨服脫下,卷起來放在那張椅子上。她沒有可以坐的地方,就站在窗前,看著住院樓底下的場景。
今天是暴雪,她離開醫院的時候剛開始下,現在已經滿地白霜。路燈上積壓了厚厚一層雪,昏黃的燈光下,雪花粒粒清晰。
成州平身上有多處傷,光是漏在外麵的皮膚,就好幾處淤青。
研究生期間,她經曆了大量的癌症案例,她把人可以遭受的病痛分為兩類,一種是會死的,另一種是不會死的。
成州平是第二種,所以,她不應該難過。
她隻是不知道自己應該以什麽樣的心情去麵對這一切,當她義無反顧地向他奔來,萬一,他忘了自己呢,萬一,他推開自己呢?
他還會記得她嗎?
如果他還記得她,那他還會像過去那樣,為了她追趕火車嗎?
就像這場暴雪,來時轟轟烈烈,一旦日出,所有的痕跡都會消失。
小鬆看著樓下空曠的街道,她想,不會的。
就算明天日出以後,今夜大雪的痕跡消失,她的勇敢也是不可撤回的。
她的心,堅固無比。
因為雪地反光,夜晚會比平時更明亮。小鬆怕這點光會影響到成州平休息,她合上窗簾,隻留了一塊小小的縫隙。
她抱起自己的羽絨服,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她也疲憊,這種疲憊和身體上的勞累不同,她不想說話,不想笑,不想抬頭。
她低垂著頭,一動不動盯著自己被打濕的腳尖。
成州平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沒有發現。
外麵的光從窗簾那一線狹小的縫隙上透過來,正好落在小鬆身上。
昏暗、光、李猶鬆。
成州平眼裏,是這樣一幅色彩單調的畫麵。
這段時間的記憶並不美好,所以他以為這一切都是幻覺,是假的。
直到他看了很久,腦子漸漸清楚了,才意識到它是真實發生的。
真是...總是這麽邪門。
成州平在閆立軍身邊臥底七年,第一年快要結束的時候,他遇到了李猶鬆,和她一起去看了日照金山。
後來的六年裏,他都在感謝那次日照金山。
次次逢凶化吉,死裏逃生。
如果沒有那場日照金山,他熬不下去。
可是沒有固執的李猶鬆,就不會有那場日照金山了。
成州平盯了她很久,才發現她沒有睡著,隻是在發呆。
她看起來,一點變化都沒有,又像變成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她身上那股鮮活的朝氣,被攔在了這個幽閉的病房外麵。
成州平知道,是自己剝奪了她的生命力。
成州平喉頭哽咽,啞聲說道:“老子隻是瞎了隻眼,又沒死,你別喪著臉。”
作者有話說:
說一下後麵還有三十章,因為我想在情人節那天更大結局,先不請假了。請多多支持《我和成州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