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州平是緝毒警察。

這是他的命。

所以, 不論毒販給他的是什麽,他都不會被收買。

盡管他因川子給他錢的舉動而震撼,可他沒有被收買。他理智地思考, 要怎麽才能讓川子帶他去交易。

既然他都說了這是他媽的救命錢,不收肯定是不行的。成州平把錢拿在手上, 說:“川哥,這錢我肯定會還你的。你是頭一個對我這麽好的人, 你讓我幹什麽都行。”

川子“嘿”了一聲,“這話我愛聽,但我不讓你幹啥,你踏踏實實過好自己日子, 就當報答你川哥了。”

成州平沒想到一個毒販開始給自己灌起了心靈雞湯。

他把錢往桌子上一摔, “我知道你有掙錢的渠道,駱駝和小超他們能幹的, 我也能幹,而且我幹的比他們好。”

川子搖了搖頭,語重心長的問他:“劉鋒, 知道我當時為什麽同意招你嗎?”

成州平說:“不知道。”

“你這孩子老實,我第一眼見你就喜歡的緊,本來我還猶豫要不要你, 但你跟我坦白了你跟過閆立軍, 當時我就想, 不能讓你再碰那玩意兒了, 隻有我兩隻眼睛盯著你,你才不會再碰那玩意兒。”

這個答案成州平也是委實沒有想到, 他差點暴露了自己的震驚。

他咽了咽口水, 低頭看著川子, 麵無表情地說:“川哥,我隻想掙錢,碰不碰那玩意兒,我無所謂。”

“你說的這叫什麽話?那玩意兒,是人能碰的麽?”川子忽然動怒。

成州平心想,原來毒販也知道那玩意兒不是人能碰的。

他能看出來,川子不吸毒,他全身上下,從頭到腳,都呈現出健康的富態,笑的時候眼睛眯成一條縫,兩隻小眼睛裏全是光,生氣的時候眉毛豎起來,眼睛瞪得圓圓的,更好笑了。

成州平算是碰壁了,他隻能一邊往宿舍走,一邊想辦法。他懷裏揣著錢,視線掃過一排排藍白相間的活動板房,忽然身旁的房子裏傳來爭吵聲。

打架鬥毆這種事,在車隊並不少見。

成州平的心裏迅速形成了一個計劃,他加快步伐回到宿舍,換了身衣服,就出門去市裏了。

他在網吧待了一個下午。

他年輕時候也打遊戲,還打的很好,為了那次任務,號也賣了。他注冊新號玩了一局,就發現自己真的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了。退出遊戲後,成州平隨便開了部電影,他閉眼睡了會兒,心神難安,被噩夢驚醒。

無聊的等待中,他點開了網頁,骨節分明的十指敲擊鍵盤,打出“海德堡”三個字,搜索結果的第一條,是一張帶有河流和教堂的照片。

他不敢多看,匆匆瀏覽了一下,就關掉了網頁。

時間差不多,成州平離開網吧,去快餐店吃了飯,就回了造紙廠。

剛好天黑,成州平進到宿舍,對床下鋪的徐坤正在看手機,成州平拉開衣櫃,翻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突然哐一下關上衣櫃的鐵門,轉身走到徐坤麵前,“我錢呢?”

徐坤說:“什麽你錢,沒見。”

成州平說:“我走的時候救你在宿舍,你是不是拿我錢了?”

徐坤脾氣爆,成州平一激他,他扔下手機,從下鋪鑽出來,“你他媽別沒事找事。”

成州平揪住他的衣領,把他往後推,“你是不是偷老子錢了?”

他剛說完,徐坤就推了他一把,一拳砸在他臉上。徐坤先動手,成州平立馬還擊。

徐坤根本不是他對手。但成州平依然很謹慎,他沒有用格鬥技巧去攻擊徐坤,而是一通亂打,另一個廣西人回來,才把他們拉開。

徐坤被成州平打斷了肋骨,在醫院吼著要告成州平,後來川子出麵,讓成州平出了醫藥費。徐坤早看成州平不順眼了,不依不饒,非要報警。

造紙廠是幹什麽的?怎麽能惹警察。

川子主持公道,讓成州平賠錢。

成州平這一賠,把這大半年攢的身家都賠了進去。

川子開著他的小轎車帶成州平回造紙廠,嚷嚷了一路,“你跟他動什麽手呢?有什麽事非得動手解決?出門在外,忍一時海闊天空,知道不?”

成州平說:“他拿了我媽的救命錢。”

他一口咬定是徐坤拿了錢,反正宿舍又沒監控,是是非非,全憑一張嘴。

徐坤平時手腳就不幹淨,川子還是信成州平的,但是,他無奈地說:“他不認,宿舍又沒監控,你說咋辦?”

那畢竟是他的錢,川子也很惋惜。

成州平看著窗外,說道:“川哥,我真的沒辦法了,你讓我走吧,我去別的地方掙錢。”

川子能預見讓他走的後果是什麽。在車隊待著,都不安分,去別的地方,隻怕又會走上歪路。

川子說:“下個月我要去趟憑祥跟越南人做生意,你跟著我,傭金咱倆四六分。”

成州平說:“謝謝川哥。”

川子冷笑了一聲,說:“讓你見識一下幹這個掙錢有多不容易,以後就踏實了。”

臨出發前一個晚上,川子才從傅輝那裏收到交易信息。成州平沒能拿到具體的交易信息,不過,這是個好開頭。

隻要他能進入到交易中,就可以取證。

他把行程同步給了高遠飛他們,對高遠飛他們來說,這顯然是個好消息。晚上成州平和高遠飛通了一次電話,高遠飛再三囑咐:“越南人凶殘,和他們做生意,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成州平說:“好。”

高遠飛又把老周和劉隊的關心轉告給了他,那些關心,在一定程度上,給了成州平支撐。

在那個無人問津的七年裏,即使沒有關心,他依然不急不躁地做事。

而現在,一切變得不一樣。

他感受到自己狀態的變化,為了不影響這次任務,成州平在出發前,把和小鬆有關的一切都清空了。

其實也沒多少東西,不過就是把她送他的手繩和衣服留在了宿舍而已,再多,便沒有了。

百色去憑祥有四個半小時的路程,成州平開車,中午就抵達了憑祥。

車上有貨,川子膽子比成州平想的還要小,他寸步不移守在車上,吃飯的時候,他讓成州平自己下車去吃飯,給他打包帶回車上。

成州平趁吃飯的時候,和孫陽通了次電話,還是那句話——

安全第一。

成州平從飯店出來,看到路邊有賣菠蘿蜜的攤販,便買了一斤菠蘿蜜帶回車上。

川子從袋子裏拿出一瓣菠蘿蜜,笑眯眯地說:“你還挺細心的。”

成州平邊點煙邊說:“看到就買了。”

川子端著盒飯坐在副駕駛座上吃,成州平在一邊抽煙,他手裏夾著煙,撐住方向盤,轉頭問川子:“川哥,你為什麽會幹這個?”

川子和他以前接觸過的毒販完全不同,他是個樂嗬健康的人,健談又真誠。成州平什麽樣的人都見過,他能輕易識別出他的真誠不是裝出來的。

川子邊吃邊說:“還能為啥?賺錢唄。”

他說的理所當然,不以為恥,也不以為然。

“你知道我為啥禿頭不?”川子忽然問。

成州平說:“我怎麽會知道。”

川子說:“我這兒是長毛的。”

他說完,還特地舉起筷子,指了一下自己鋥亮的頭頂,“我對象,化療,頭發掉光了,本來就不好看,禿了更醜,我就尋思著吧,讓她好受點,就把自個兒頭也給剃禿了。”

根據成州平拿到的資料,川子跟著傅輝販毒,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如果他對象那時候化療的話,現在人大概已經沒了。

他問:“那你對象現在呢?”

“投胎了。”川子說,“她走的前一天,跟我說,菩薩給她托夢了,說她下輩子肯定能去個好人家。”

說著說著,他忽然掉起了眼淚,淚水和著蓋飯,川子吃得越發大口。

成州平最害怕人哭,女人的哭他都搞不定,別說一個老爺們在他麵前掉淚。

為了讓川子趕緊恢複正常,他說:“女人沒了還能再找,又不是找不了了。”

川子一直沒說話,直到吃完飯,把飯盒裝塑料袋裏,往車外的臭水溝裏一扔,他問成州平,“你處過對象嗎?”

成州平不解地看著他。

川子說:“我指的,是你下輩子還想和她結婚的那種。我對象她一走,我覺得這世上就沒女人了,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比她更愛我。”

川子像是炫耀般的問了他一句:“劉鋒,你碰到過這樣的人嗎?”

成州平是自負心很強的人,他吸了口煙,說:“碰到過。”

成州平做夢都想不到,自己竟然在這裏和一個毒販談感情問題。

川子問:“那怎麽沒在一起?”

關於他和小鬆之間的事,他無法說給這個毒販聽,但此時此刻他有一種強烈的傾訴欲,因為他知道,除了這個毒販,沒人相信他是真的想和小鬆有以後的。

成州平說,“她家人不同意。”

川子歎了口氣,“隻要你好好過日子,勤勤懇懇,他們家肯定會同意的。”

成州平淡笑了下,點點頭。

交易時間在晚上十二點,地點是邊境的一個村子。成州平和川子提前過去,去了他們才知道,那是個廢棄的古村,村裏沒有通信塔,手機一進來就沒服務了。

二人在樹林裏等了三個小時,十點的時候,看到兩輛麵包車開進村子裏。

川子眉頭豎起來,“咋來了這麽多人。”

成州平也產生了強烈的不好的預感,那兩輛麵包車少說得有七八個人,而他和川子就兩個人,今天死在這,都不一定有人知道。

川子一聲不吭地抽著煙,到了十一點半,他抽完了整整一包煙。

“劉鋒。”川子掐滅煙頭,“待會兒我去找他們,十二點半的時候,我要還不回來,你趕緊開車走,聽見沒?”

成州平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隻聽川子宣布遺言似的說,“我幹這個第一天,就知道我肯定不得好死,你跟我不一樣,你還年輕,以後多的是選擇。”

盡管成州平極力拒絕這個毒販的影響,但他也隻是一個普通人,對方的一些話,確確實實入侵到了他的心裏。

成州平說:“川哥,我跟你一起去。”

川子提起腳下的袋子,一掌拍上成州平腦門,教訓道:“別倔,現在不是講義氣的時候。”

成州平必去不可。

這一趟川子一直像母雞護食一樣護著裝黃皮的箱子,成州平根本沒辦法取證。

他當下先答應了川子,川子帶著箱子下了車,他的身影笨拙地穿梭在密林裏,然後上了其中一輛麵包車,成州平迅速拍了兩張照取證。

等待的過程中,他盡量不讓自己焦慮,抽了一根又一根煙,腳下全是煙頭。他意識到時間過了很久,成州平擰了下車鑰匙,車上的儀表盤和照明係統亮起,他看了眼時間,12:40分。

川子還沒回來。

他下了車,打開後備箱,從後備箱翻了半天,隻翻出來一把水果刀。他拿著水果刀下了車,朝密林另一側的麵包車走去。

看到有人靠近,車上的越南人開了門,川子大吼一聲:“你來幹啥?趕緊滾!”

他被兩個皮膚黝黑的越南人壓在最後一排,牛仔褲被鮮血染紅一片,肥胖的臉頰因為痛苦而變形。

“朋友?”麵包車第二排,一個穿著老頭衫的厚嘴唇的男人開口說。

他的普通話很別扭,應該也是越南人。

在第一排的副駕駛座,坐著一個穿POLO衫的男人,戴著一副金邊眼鏡,一個勁的發抖。

厚嘴唇男人開始說越南話,穿POLO衫的男人恐慌地說:“他說,要你們驗貨了,才能收。”

“媽了逼的臭蟲,幫著越南佬逼同胞吸毒!”川子大罵,“劉鋒,你不能吸!吸了人就毀了!”

川子喊完,製服他的越南人又是一刀刺進他肚子裏。

成州平迅速地掌握了周圍的信息...車上加上司機,一共四個越南人,而那個穿POLO衫的男人是翻譯,他眼前這個穿花襯衫的厚嘴唇男人,則是這次交易的主犯——偉倫。

偉倫剛從老撾監獄被放出來沒多久,急著東山再起,但他臭名在外,當地沒人敢給他供貨,也不知道怎麽和傅輝取得了聯係。

翻譯說:“這是這邊的驗收規矩,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彼此諒解一下。”

成州平之前已經被注射過一次□□了,他再吸食一次,這輩子真的就毀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吸,死也不能吸。

可是,另一輛麵包車上突然下來五六個越南人,他們手裏的刀和鋼棍,在月色下,寒光閃爍。

川子仍不死心,他跟成州平說:“你趕緊走,我就是把命留在這了,你也不能碰,碰了你就完了。”

成州平何嚐不知道。

偉倫說了句越南話,後座的兩個越南人,立馬捂住川子的嘴,像是要把他活活捂死。

成州平隻關注著川子的情況,他不知道偉倫從哪裏拿出一把槍,黑洞洞的槍口,直直對著他的腦門,他用蹩腳的普通話說:“別婆婆媽媽,驗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