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鬆和老朱, 以及當天接觸過那個疫區病人的醫護,都被拉去了隔離點。

隔離點是在兩地之間的荒地上搭起的一片帳篷區,一人一間, 為了減少接觸,物資都放在帳篷裏。

隔離的第一天, 就有個病人出逃了。

隔離點發生動亂,外麵那些**的聲音衝擊著小鬆的耳膜。

她坐在**, 機械地咀嚼著壓縮餅幹。

埃博拉隔離觀察期是二十一天,就在第二天晚上,小鬆出現了咽喉痛的跡象,她喝了口水壓驚, 並且告訴自己, 喉嚨痛的原因有很多。

可能是普通感冒,可能是壓縮餅幹吃多了, 當然,最有可能的是麵對疾病產生焦慮,從而幻想自己染症。

隻是她無法給出答案。

隔離點最大的好處, 這裏必須保持和各地的通訊,所以信號很好。小鬆有一下沒一下地滑動著手機,她自己沒有朋友圈, 因為實在無聊, 所以點開了朋友圈。

在朋友圈裏, 她得知林誌飛結婚了。她點開林廣文發的婚禮視頻, 視頻裏,林誌飛端著酒, 動情地哭著喊了龔琴一聲“媽”。

小鬆退出了那條視頻, 又往下翻了翻, 世界太平,萬家安寧。

蔣含光給她發了很多條微信,也打了語音通話。

小鬆回了她三個字:“我沒事。”

發送完這三個字,她瑟縮起來,緊緊抱住自己。把頭埋在臂彎裏,身體不斷顫抖,她一遍遍無聲地說著對不起,可不會有人聽到她說了什麽,也不會有人知道,她為什麽說著三個字。

“對不起,小鬆。”她咬著自己的拇指,默默地說。

對不起,我曾經如此輕視你的生命。

這一次她真的知道錯了,她再也不會傷害自己,再也不會了。

如果這是她生命最後的期限,她真的,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

她顫抖著點開相冊,這兩年她手機裏的照片多了起來,可她還是一下就找到了成州平發給她的那張合影。

那張他們唯一的合影。

在看到成州平臉的那個瞬間,空前的悲傷滅頂而來,席卷了她的整個世界。

她害怕了。

她牙齒不受控地打顫,小鬆咬住下嘴唇,強迫自己冷靜,退出相冊,點開撥號的界麵。

她的手指懸在半空中,無處可去。

她想要撥打國內的電話,突然發現她不知道怎麽往國內打電話。她來德國以後,沒有往國內打過電話,而且現在大家聯係都用微信,壓根用不著打電話。

小鬆擦掉眼淚,用穀歌搜索:往國內打電話。

原來這麽簡單,在要撥打的手機號前麵輸入+86就可以了。

她撥出了出國那天,成州平打給她的那個手機號。

第一次撥出去,沒過多久,因為信號原因而中斷。

她不死心,又撥出去一次,隻是這一次無人接聽。

小鬆想到成州平可能正在做任務,她沒再撥電話過去,而是打開了錄音軟件。

她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她想給成州平說點什麽,可是說些什麽呢。

他們分開太久了,以致於她根本無從開口。

她暫停了錄音,喝了口水,讓自己靜下來想了一想,然後重新開始錄音。

她對著手機,隻簡單地說了三個字。

“成州平。”

這三個字足夠了,成州平聽到,一定能懂。

如果,成州平能聽到的話。

一禮拜前。

高遠飛突然聯係了成州平。

成州平當時正在給傅輝點煙,看到手機上來電顯示“飛鏢”兩個字,嚇得半死。

他對傅輝一笑,說:“輝哥,我接個電話。”

傅輝煩躁地揮了揮手,成州平走出KTV包廂,在樓道裏大罵道:“又不是不給你還錢了,我讓你寬限幾天,你聾的嗎?”

過了一陣,他推門進去,跟傅輝和郭小猛說:“輝哥,猛哥,我有事出去一會兒。”

包廂裏的人都聽到了他的話,郭小猛對傅輝搖搖頭,說:“這人賭徒一個,天天在□□,褲衩都快賭沒了。”

傅輝吐了口煙說,“廢人一個,別放在心上。找到小安了麽?”

郭小猛點頭說:“找到了,客運站找到的,已經攔住她了,馬上就帶過來。”

成州平帶著電話走到消防道上,重新撥回去高遠飛的手機號,接通後,他真沒忍住罵了一句:“你他媽要害死我是嗎?”

高遠飛沉聲說:“昨天孫陽他們隊裏接到了報警電話,舉報劉思佳父母家裏有人製毒,昨晚上他們出警,在劉思佳老家地裏發現大片罌粟,並且在她家開的豆腐作坊裏發現了製毒工具,劉思佳的父母已經被控製了。”

傅輝還不足以信任成州平,成州平並不知道這件事。

他凝神細思,高遠飛繼續說:“孫陽查過了,打電話舉報的人,是段萍。真是想不通,她圖啥。”

成州平緩慢而清晰地說:“她圖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傅輝製毒的地點被查抄了,他這周要給偉倫出貨,供不上貨。”

高遠飛說:“你知道他們交易時間地點麽?”

成州平說:“現在不知道,有了動態,我會立馬通知你。”

迅速結束通話,成州平回了KTV包廂,他無所事事刷了會兒手機,沒多久,幾個男人抓著劉思佳近來。

她因為掙紮,頭發淩亂地貼在臉上。一見到傅輝,就立馬跪下來,說:“輝哥,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傅輝夾著煙,唇角揚起,“那你跑什麽?”

用劉思佳家的作坊製毒這件事,隻有劉思佳知道,王慶川、郭小猛這些跟他最親近的人都不知道。

現在作坊被查抄了,傅輝自然就懷疑到是劉思佳這裏泄露出去的。

他站起來,走到劉思佳身邊,抓起她頭發,“說不說實話?”

劉思佳拚命搖頭否認:“輝哥,真的不是我,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跟了你這麽多年了,你放過我吧。”

“你說實話,我就放過你。”

說完,他扯下劉思佳的褲子,拿煙頭朝她腿心燙去。

郭小猛機靈地拉著成州平離開包廂。

在過道裏,能聽到ktv顧客千奇百怪的歌聲,而劉思佳痛苦的喊叫聲,被掩埋在這些糜爛的歌聲裏。

郭小猛問成州平:“帶煙了麽?”

成州平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遞給他,又送去火,然後他自己也抽了一根。

兩個人靠在過道牆壁的合金板上,郭小猛疲憊地說:“現在偉倫那邊要貨要的緊,借了這女表子的福,咱們拿不出這麽多貨,輝哥打電話給偉倫說拖幾天,那小越南佬,威脅輝哥說拿不出貨 ,就報警一起死。”

成州平彈了彈煙灰,說:“我和偉倫打過交道,的確不好招惹。”

成州平他們回到包廂,劉思佳被打的滿頭是血。

包廂裏能砸的東西都被傅輝給砸了,電視、點歌機、煙灰缸、啤酒瓶...傅輝坐在一片狼藉裏,大罵:“狗逼越南佬,威脅到老子頭上了。”

郭小猛看著地上的劉思佳,問傅輝:“輝哥,這女表子怎麽處置?”

傅輝說:“先關著,別讓她跑出去。”

郭小猛說:“劉鋒,你送她回去。”

傅輝搖頭說:“阿猛,你把她送醫院去,把她保險金先拿出來。”

郭小猛說:“行,這事還真得我辦,那待會兒讓劉鋒送你回家。”

郭小猛帶走劉思佳後,成州平站在傅輝麵前,喊了聲:“輝哥。”

傅輝沒有抬頭看他,繼續低頭抽煙。天快亮的時候,傅輝說:“送我回去。”

傅輝最近心力交瘁,路上睡了會兒,到了他別墅門口,成州平停下車,“輝哥,到了。”

傅輝緩緩睜開眼,成州平下了車,給他打開車門。

傅輝說:“行了,你回去吧。”

成州平忽然說:“輝哥,我有個辦法,不知道能不能讓偉倫消停一陣。”

傅輝抬眉:“你說。”

“我和偉倫做過四次交易,現在我帶貨過去,他基本都不用驗。咱們可以拿次一點的貨濫竽充數,我去送貨,他的貨也是要立馬出手的,他發現不了。”

傅輝忽然停下步子,回頭凝視著成州平。

他對這人的了解,除了他跟閆立軍混過以外,就三點:川子兄弟,進過戒毒所,賭徒。

這三點中任何兩點加起來,都不會讓人懷疑他是個臥底警察。傅輝以前就是臥底警察,他非常清楚警隊會派什麽樣的人出來,有前車之鑒,他們肯定不會派染毒的人來。

他低頭思索了一陣,問道:“你為什麽想要送貨?”

成州平說:“這次傭金,我能拿百分之三十麽。”

傅輝想到今夜他在KTV借的那通電話,便問了句:“欠錢了?”

成州平垂頭不語。

傅輝說:“這趟我要親自見見偉倫,你跟我一起去。”

成州平不解於傅輝的決定。他親自去給偉倫送貨,實在太冒險了。直到禮拜三,郭小猛給他發來這次交易的時間地點,然後讓他開車去傅輝別墅。

成州平把車停在傅輝的地下車庫裏,正好碰到郭小猛在從車上往下搬運一個紙箱,他腰突然閃了一下,立馬把紙箱放地上,扶著腰。

成州平跳下車,說:“猛哥,我來。”

郭小猛扶著腰說:“這腰真不能亂用。”

成州平雙手抬起地上的箱子,那瞬間,他聽到硬質塑料的碰撞聲,其中夾雜著一些細微的金屬聲音。

通過聲音,他立刻辨別出來,這個紙箱裏裝著的是手/槍。

一把手/槍的重量在700克至900克之間不等,這個箱子估摸有二十公斤重,也就是說,裏麵有至少有二十把手/槍。

他反應過來,傅輝親自去見偉倫,不是去親自送貨,而是要幹掉偉倫。

當初彭海東說過,傅輝這個人唯我獨尊,現在他被偉倫威脅,一定無法忍受。

他們交易的地點在荒山野村,偉倫那幫人又是偷渡過來的,到時候幹倒他們,地下一埋,或者放把火一燒,壓根不會有人知道。

至於為什麽讓他跟著?

萬一東窗事發,總要有個出來頂罪的。

交易時間是禮拜五晚上,現在已經禮拜三。

成州平回到出租屋,立馬打電話給高遠飛。

時間緊迫,他的語氣堅定沉著:“傅輝極有可能要對偉倫進行報複,雖然交易時間是後天晚上,但根據過去對傅輝進行的抓捕失敗的教訓來看,他極有可能會在明晚就出發,提前進行埋伏。”

高遠飛說:“如果傅輝他們明晚出發,我們得更早趕過去,時間有點緊。”

成州平說:“不用去交易地點。傅輝有武裝,不排除越南人那邊也有武裝,如果我們在交易地點進行圍剿,風險太高,最好能明天晚上直接在路上攔截傅輝。”

高遠飛很認可成州平的說法,在路上包抄,一來節約時間,二來減少不可控性。

高遠飛思考了一會兒,說:“你知道他們的路線麽?”

成州平說:“掛了電話我會給你發一份地圖。明晚你們封鎖去憑祥的高速國道,我會帶他們走小路,你們直接在地圖上做標記的小路埋伏。”

時間緊張,高遠飛說:“好,現在我就聯係孫陽,通知交警。”

高遠飛和成州平合作了很多年,他們兩個隻談工作,不會像劉文昌、老周那樣,說一些無關緊要的私人話題。

每次兩人掛電話,高遠飛都隻會說“注意安全”,而成州平則淡淡回他一句“你也是”。

但今天掛斷電話去,有句話一直在高遠飛的嗓子裏往出衝。

高遠飛說:“成州平,你他媽可真行。”

成州平輕笑:“你才知道麽。”

成州平的聲音聽起來非常輕鬆,這讓高遠飛覺得這次行動,他們一定能成功的。

禮拜四早晨,成州平和傅輝一夥人去天懷寺捐了香火,拜了菩薩。寺裏出來後,郭小猛拉住成州平說:“下午你準備一下,咱們今天淩晨就出發。”

果然如成州平所料。

成州平說:“怎麽這麽突然?”

郭小猛說:“你好好開你的車,下午我和輝哥去拿貨,你回去睡一覺,晚上好好開車。”

成州平得了半天空閑,他坐上前往市區的公交,在公交車上聯係孫陽。

孫陽給他發了個地點,成州平下車,路邊停著一輛綠色的出租車,出租車打了下喇叭。

成州平走過去,拉開後座車門。

開車的是孫陽,他說:“防彈衣在你腳下。”

成州平彎腰撿起地上的紡織袋,從裏麵拿出防彈衣。

他脫掉上身衣服,將防彈衣貼身穿上,然後再套上T恤。

成州平穿防彈衣的動作,依然熟練迅速。

在他穿防彈衣的功夫,孫陽說:“今晚高隊帶隊,人員布置已經到位,到了地圖上的三號地點,你立馬下車。”

說完,他遞給成州平一隻手/槍:“還記得怎麽用嗎?”

成州平拿起手/槍,靈活地在手裏打了轉:“要不然我現場給你演示一下。”

孫陽晦氣地看了眼成州平,說道:“我說個不能外傳的話,咱幹這個,一直都很憋屈,今天晚上,能幹死一個是一個。”

孫陽常年目睹同事犧牲傷殘,積鬱已久,這次抓捕行動,讓他徹底爆發了。

他惡狠狠地說:“這個傅輝,這次要能讓他跑,老子就不姓孫。”

成州平開玩笑說:“不姓孫那跟我姓吧。”

孫陽的情緒本來都快到頂了,被成州平這麽一句突然打破氛圍,他說:“你怎麽還占我便宜呢。”

成州平把手/槍放進衝鋒衣裏麵,正色說:“放心,不會讓你跟我姓的。”

孫陽問:“你現在去哪?我拉你過去。”

成州平說:“你把我送去中山廣場吧。”

孫陽說:“行,正好順路。”

在前往中山廣場的路上,成州平一直在尋思著吃什麽。

他們警隊的人口味都很輕賤,康師傅紅燒牛肉麵是他們的最愛,成州平對食物還真沒有什麽特殊的追求。

於是他打開手機的點評軟件,搜到排名第一的餐廳。

下了車和孫陽分別,他直接去那家餐廳走去,餐廳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

成州平就直接排隊等待了起來,在那人頭攢動的隊伍裏,他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他穿著和其它人一樣的T恤,牛仔褲,發灰的運動鞋,隻是大千世界的其中一員。

而身上那件黑色衝鋒衣,才讓他稍稍感到自己與眾不同。

餐廳的飯菜不虛一小時的等待,成州平吃罷,去公園轉了一圈,然後去了銀行。

從銀行出來,下午四點。

附近的幼兒園剛放學,整個廣場上都是鬧騰的小孩,在夏天的時候,他們身上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哭起來的時候惹人煩,笑起來的時候又惹人愛。

成州平坐在噴泉旁邊,撥通老周的電話。

老周很快就接通了。

高遠飛已經第一時間把他們的進度同步給了劉文昌他們。

老周說:“你現在在哪?”

成州平在哪,其實無所謂。

他說:“我剛給你打了二十萬,是這兩年拿的黑錢,十萬上交,剩下十萬,你幫我送回老家。”

老周緘默了一陣,他知道成州平明天晚上要出勤,不能分心,便沒把他爺爺去世的消息告訴他。

老周被感動了,說實話,就算成州平自己拿了這些錢,他們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得意地說:“你小子算是有良心,沒獨吞。”

在成州平不遠的前方,兩個穿校服的初中生背著滑板過來,男孩幫女孩穿上護具,女孩站上滑板,男孩一直扶著她。

成州平看了眼他們仍在花園腳下的那兩個書包,一黃一藍,一看就知道他們是逃課出來的。

他盯著那兩個挨在一起的書包,好似被吸引,一直注視著他們。

最後,成州平低下了頭,他看著自己的手腕,輕聲說:“老周,我的撫恤金是給李猶鬆的。”

作者有話說:

明天更一章快6000字的大肥章,14號肯定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