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語言的認知是說話的基礎,如果聽不懂別人的話,我們也就不知道該說什麽。本篇就來試圖搞懂大腦是如何認知語言的。
第一步就是如何學習語言。如何學習語言一直是語言學家和心理學家熱衷於研究的問題。語言學家通常認為,我們對於字或詞的認識可以分為三個部分:語意、句法和字形。語意就是詞的意思,比方說“麵包”,說這個詞和聽到這個詞的人都知道它指的是什麽東西。而句法包含了它的詞性、如何使用等。還是拿麵包舉例,我們都知道麵包是一個名詞,而不是動詞,所以會說“我吃了麵包”或者說“我買了麵包”,但是不會說“我麵包了某人”。
字形不僅僅指的是我們看到的這個字本身,還包括它的一些變形。在我們的中文當中是沒有這種變形的,不過英文中有很多,比如說名詞的複數要加“s”,還有一些其他特殊的變化。
回到最開始的那個問題,麵包、牛奶這些單純的發音到我們真正理解這些詞到底是什麽意思,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存放語義的“顳葉”
前麵講過大腦的幾個部位,也介紹了大腦的大致結構劃分:額頭的前額葉是大腦的決策中心,頭頂的頂葉負責本體感覺,再往後是負責視覺的枕葉。接下來要說的是以上三大區域之外的第四大區域,叫作顳葉。它的位置在耳朵上半部分以及耳朵前麵的區域,主要負責接收聽覺信息。“顳”這個字指頭顱兩側靠近耳朵的部分,大腦這些區域的命名在漢語語境當中非常直觀,也方便大家來學習記憶。
雖然說起來很簡單,每個腦區好像都有它負責的功能,分工非常明確。但其實大腦的運作是各個部門相互結合的,而每一個部門負責的也不僅僅是單一的功能。顳葉除了接收聽覺信號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功能就是掌管語意記憶。
語意記憶是指把符號和相應的意思匹配起來,比如看到一張馬的圖片,我就知道這是一匹馬。但是我不是天生就知道這個動物叫馬,或者說馬就是這個動物,而是後天學習掌握的。小時候爸爸媽媽會拿很多卡片教我,說這是小狗、這是小貓、這個是蘋果……由此形成的這種記憶就是語意記憶,以後再看到小狗的圖片,就知道它是什麽意思。
如果一個人的顳葉受損了,語意記憶的功能喪失了,會出現什麽情況呢?如果是這樣的話,給他看一張狗的圖片,問他這是什麽,他可能會告訴你這是一種動物,毛茸茸的、四條腿、會叫、或許也會咬人。會列舉出很多很多關於狗的特性,而且都對,但就是說不出“狗”這個字。他的發聲係統完全正常,隻不過不知道圖片上那隻毛茸茸的小動物的名字叫狗,無法對應。
奇怪的是,他雖然不知道這個動物就是狗,卻知道這是一種動物,他能夠說出關於狗的許多特性,但是對於“狗”這個概念卻完全陌生。所以語言學家提出,人類的語意記憶或許是一個歸類的過程,並不是把學到的詞一股腦都丟進腦袋了,而是一個個小抽屜裏分門別類,幾個有關聯的小抽屜又會聚攏到一起組成一個小櫃子。同一樣東西可以同時出現在不同的抽屜裏。
比如我們會把小狗放在一個叫“動物”的抽屜裏,同時它又會出現在“有毛的東西”這個抽屜裏。叫“動物”的抽屜可能又會放在一個叫“生物”的櫃子裏,所以我們對語意的理解是嵌套的。
嵌套有很多層,在小狗和動物之間還可以分成哺乳動物、脊椎動物、犬科動物。而在小狗這個抽屜裏也可以繼續分層,比如寵物犬、警犬、牧羊犬。在這樣的小盒子裏,每個小盒子又可以再細分下去。
回到前麵提到的顳葉,在前麵舉的這個例子中,這個病人不知道狗是什麽,就相當於貼了小狗的標簽的抽屜壞了。這樣他就無法讀取裏麵的信息,但是他依然知道這個抽屜是在哪個櫃子裏。所以說他能說出動物,說出毛茸茸的,說出四條腿,但是他就是說不出這個是狗。
各個不同的櫃子分別藏在哪裏呢?科學家們也是有研究的,在掃描一些語意失智症病人的腦部之後發現,在顳葉下部的前端可能擺了一個和人有關的櫃子,如果這個地方壞了我們就會叫不出人名給這樣的病人看一個同學的照片,他可能知道這是他的同學,這個同學平時喜歡做什麽、有什麽口頭禪、成績不太好、經常被老師批評,但就是叫不出這個同學的名字。
這個感覺跟阿茨海默症有一點像,阿茨海默症最初的病變的確也發生在顳葉。目前認為存放動物的櫃子是在顳葉的中段,在顳葉的後端則是和工具有關的櫃子。所以不同部位的顳葉受損,表現出來的語意缺失也會不一樣。
這些抽屜和櫃子裏其實是放了各種各樣的概念,如果有一天我們的抽屜損壞了,我們很有可能就會失去對某些詞的概念。但是還有一些人,他們的抽屜明明完好無損,識別物體也沒有問題,也能夠聽懂別人說的話,卻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組織語句的“布羅卡”
有一個19歲的女孩兒,因為一場中風,突然不能流利地說話了,隻能說單詞,就連單詞也要想很久才能說出來。要讓她說一句完整的句子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問她:“你今天做了什麽?”她可能會說:“我、學校、吃飯、家。”熟悉她的人應該能夠猜出來其她想表達的意思,就是今天我去了學校,在學校吃飯,吃完飯後回家。可她就是連不成句子,非常痛苦。雖然她的語意功能是完好的,句法功能卻喪失了。
回到19世紀,有一位名叫布羅卡的法國醫生為語言研究做出了巨大的貢獻。1861年,一位在瘋人院居住了30年的患者找到布羅卡醫生。此人的病很奇怪,他能聽懂別人說的話,自己卻說不了話,隻能說一個詞——ten。
起初,布羅卡想會不會是病人的發聲器官出了問題,發不出聲音,但檢查後發現發聲器官和喉嚨的肌肉沒有任何問題。這名患者去世之後,布羅卡仔細研究病人的大腦。結果發現患者大腦左半球的額葉有一處損傷,這個區域後來就被命名為布羅卡區,它主要負責語言的產生。這個區域一旦受損,就會出現這種症狀,也就是布羅卡失語症,或者叫表達性失語症。
這種病症目前還沒有統一有效的治療方法,因為失語症其實是一個症狀群,而不是具體的病因。很多情況都可能會導致失語症,所以隻能根據患者的具體情況來做針對性治療。
理解語言的“韋尼克”
說到失語症,除了布羅卡,還有一個與之齊名的叫韋尼克。韋尼克是一位德國醫生,他發現了大腦當中另一個和語言相關的重要腦區,後來它被命名為韋尼克區。
韋尼克區受損的病人會出現另一種失語症的情況,這種情況和我們前麵提到的布羅卡失語症很不一樣。他們不是說話斷斷續續,相反,他們可以不停地說,但是說出來的話沒有任何意義。
其實失語症可以理解為是一種語言交流功能障礙,對於布羅卡失語症的患者來說,他們可以理解別人的話,使用正確的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但是要把這些話流利地說出來卻很困難。韋尼克失語症恰巧相反,患者能夠很流利地說,不間斷地說,但是說的話沒有意義,發出來的音可能無法構成一個詞。他們對於別人說的話也存在理解障礙。
布羅卡區主要負責我們遣詞造句的能力,而韋尼克區負責的是語言理解能力。布羅卡區在太陽穴的位置,韋尼克區是在耳朵往上一點的地方。如果把大腦縱向三等分的話,這兩個區域差不多就在兩個等分點的位置。
動物會說話嗎?
說完了人類說話的過程,那麽其他動物呢?它們會說話嗎?首先我們要知道動物肯定會相互交流,至於交流的方式是通過聲音還是氣味,或者別的什麽就不一定了。哺乳動物當中,像鯨魚、海豚、蝙蝠,這些動物是會說話的。許多鳥類,比如我們熟悉的鸚鵡,也是會說話的。所謂的說話不是說它們能夠用聲音來交流,而是指它們具有聲音學習的能力。大部分的哺乳動物,比如說猴子、貓、狗,雖然也可以用聲音來交流,但是這些聲音不是後天習得的,而是天生就會。
現階段對於動物語言的研究認為,動物的交流方式還不能稱為真正的語言,隻是看看它們能不能學會新的發音,離背單詞還遠著呢。畢竟沒有誰家的鸚鵡會直接開口說“主人我餓了,我要吃東西”。給了食物以後,也不會說“謝謝”。
鳥類學家發現,在美國北加州有一種常見的鳥叫作白冠麻雀,這種麻雀在不同的地區都有分布,雖然都是同一個品種,叫聲卻不一樣,叫的調調也不一樣。不僅在不同的地區有音調的差異,同一地區的白冠麻雀各自的嗓音還都不一樣。所以科學家開了“腦洞”,他們覺得這種鳥或許真的有語言,甚至還有方言。研究還發現,如果把其中一隻鳥和別的鳥隔開,讓它聽不到同伴的鳴叫,它雖然還能夠唱歌,但是歌聲會變得相對簡單。
它是否能夠通過同伴的叫聲來學習新的詞匯呢?這是一個很大的“腦洞”。如果用某種方式讓它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它就根本不能唱歌了,隻能發出一些不連貫的聲音。
那些先天性耳聾的人也很難開口說話,也是同樣的道理。所以聽覺在我們的語言學習中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通過模仿別人說話,也使得我們最終學會了說話。
關於語言這個話題,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地方,其中最有趣的就是語言是如何產生的。語言的發展和演化經曆了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關於語言的起源有很多著名的理論,這裏主要講三種。
理論一:摹聲說
第一個理論是摹聲說,它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汪汪理論,英文叫Woof Woof理論。遠古時代,人類不斷地模仿荒野裏的動物叫聲,語言由此發展而來。
我們現在使用的象聲詞似乎是對這個理論最佳的證明。擬聲詞模仿自然界的聲音,卻又存在一些差異,比如關於狗的叫聲,在漢語當中是汪汪,在英語當中是woof woof。如果你看過有關全世界各地語言中動物叫聲擬聲詞的視頻,會發現差異非常大,這也產生了另一個思考,就是這一項理論其實缺乏有力的證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人類的語言的確帶有一種模仿自然界聲音的特性。如果用汪汪理論解釋名詞也能說得通,比如漢語中說這隻汪,這隻喵,其實大家都能夠理解,日文當中還有汪醬喵醬,就是小貓小狗。但是說到表達情感的詞,用汪汪理論就沒法解釋了。這就要說到第二個理論——感歎說,也叫噗噗說。
理論二:感歎說
這個理論是說,我們的祖先在艱苦的生活中經常會本能地發出一些表達痛苦、生氣或高興的聲音,比如人類語言當中普遍存在的感歎詞“哇、啊”諸如此類。很多元音都具有感歎詞的功能,不過這一理論也存在一個明顯的缺陷,那就是幾乎所有語言中的感歎詞都是極其有限的,無法體現語言豐富多彩的特性,比如說“哦、哎喲”這些詞,它們和語言發音係統似乎沒有必然的聯係。
理論三:杭育說
第三個理論叫杭育說。就是在抬東西或是打夯的時候,集體勞動的時候大家發出的呼喊聲,“呦嘿呦、呦嘿呦”,所以呢,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呦嘿呦理論。
顧名思義,這個理論就是指原始人在一起勞動的時候發出的有節奏的聲響,語言是一種社會性的行為,必須用來交流,這種聲響就漸漸變成了單調的語調,再發展成了語言。這種帶有節奏的聲音,與我們現在的語言相差甚遠,所以說這個理論也隻能算是一種推測。
關於語言的起源,目前還沒有一個最合理的科學解釋,但是我們現在能夠確信的是,語言的演化離不開曆史、社會、文化環境。
語言是天生的嗎?
行為主義心理學認為,我們的任何行為,都是在環境影響下不斷強化的結果。語言也是如此。剛開始,小孩子隻會“咿咿呀呀”,胡亂發出一些聲響。在這些聲音當中,可能剛好有一些比較像在“說話”,這時大人們就會表現得很興奮。於是,寶寶們開始頻繁地發出這些聲音,而那些不像是“語言”的發音就漸漸地從發音體係中消失了。
這個理論似乎很有道理,但我們觀察發現,事實剛好相反,很多父母在和孩子互動時,會故意模仿孩子的發音,而這些孩子並沒有更晚學會開口說話。
於是交互理論登場,認為語言的發展是隨著大腦發育完成的,這是先天因素。與此同時,在發展的過程中又會受到環境的影響,這是後天因素。因此是先天與後天交互影響的。
外語有沒有可能變成母語?
什麽是母語?通常認為,三歲以前構建起來的較為完整的語言體係,可以稱為母語。它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特點就是“直覺”,不需要去思考語法、發音,張口就來,而且很多用法我們自己也講不清為什麽,就是知道該這樣說。三歲以後學習的語言,再怎麽熟練也隻能達到接近母語水平,它缺少母語獨有的“直覺”。
事實上,就算外語說得再流利的人,還是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是在說一門外語,不會誤以為是在說母語。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學外語越早越好嗎?
我們來看兩個研究。在一項研究中,實驗者招募了240名在美國定居的韓國人,他們平均在美國生活了15年。但是他們初到美國時的年齡不一樣,最小的是一歲就到了美國,最大的是23歲才去。研究者請來母語是英語的人,給他們的口音和語法打分,結果得到了下麵兩張圖:
口音(左)語法(右)Flege et al.,1999
大概的結論是:6歲前進入雙語環境,效果最好;6歲以後效果就越來越差;超過15歲,年齡的影響又不大了。當然,每一個個體都是不一樣的,晚去的人比早去的人英語說得好,這樣的例子也很多。
還有一項研究是對起始年齡不同的外語學習者進行了大腦掃描。結果發現,雙語者大腦中該區域的灰質密度要明顯高於單語言者,而早期雙語者(5歲前開始學外語,且一直在練習)的灰質密度又要明顯高於晚期雙語者(10~15歲才開始學外語);而灰質密度與外語的流利程度,也呈現出正相關。
實驗得到的隻是相關性,並不代表因果性。我們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比如越早學習外語的孩子,家庭條件可能會更好一些,所以他們大腦的灰質密度也比較高。同時,由於父母的受教育程度或許比較高,因此孩子也學得比較好。這些都是可能的因素。不過研究者傾向於認為,這種大腦結構的改變應該和學外語有關。
多語言環境會讓孩子混亂嗎?
事實上,小孩子會自己分辨不同的語言,雖然我們不知道這件事情他們是如何做到的。我們很多人都是在雙語環境中長大的,最典型的是“普通話+方言”。雖然有時可能會說出“方言普通話”,但我們通常不會覺得自己會將方言和普通話搞混。
有沒有可能培養“十母語”超人?!
這裏不得不潑冷水了,理論上是不太可能的。有研究表明,如果一門語言要達到和單母語者相同的水平,也就是說,如果我的英語要講得和隻會說英語的人一樣好,那麽我從小接觸英語的時間不能低於40%。對應一天24小時不睡覺的話,至少要有9.6個小時沉浸在外語環境中。
所以,我們會看到“雙母語”,但幾乎沒有“三母語”,因為同時三種語言的話,必然有一種接觸時間少於40%。至於想要培養精通漢、英、法、西、德、俄、葡、日、韓等“十種母語”超級寶寶,這樣的夢想,還是省省吧。
過早學外語有沒有副作用?
在一項針對“西班牙語-英語”雙語者的研究中,研究人員發現,如果單看其中一門語言,雙語兒童不論是詞匯量還是語法成績,都會明顯不如單語言兒童。也就是說,和隻西班牙語兒童比,他們比不過;和隻說英語孩子比,他們也比不過。但如果算上兩種語言的總詞匯量,又是相當的。因此,“多”和“精”難以兼得,就看怎麽取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