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一年終於以衡鑫所的大合並和高桐的離開為終點,慢慢走向下一年,幸運也好,不幸也罷,再怎麽快活糾結苦難幸福的一年也是人生的限量版,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年末是法律工作者們最忙碌的時候,恨不得四腳朝天忙到臘月二十五前後,便陡然閑了下來,這大約也是種行業傳統。臨近春節法院庭審基本上就都停了,尤其是一些婚姻家庭的案子,更是不能開庭的,連庭審時間都不敢在這個時候通知。
春節大概是唯一一個能在明麵上要求浪子回頭的節日,法律這項根植於生活之間的事務也不能擺脫傳統,更期待於春節這樣的節日能夠把家庭矛盾消弭於無形,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個敏感的時間段,不要說開庭,就是立案,立案登記製大環境下的立案庭法官也會小心地問上一句,“要不要過完這個春節再說”?家事審判庭的法官們大約也是這麽想的,若開庭能把兩口子勸和倒也罷了,萬一因為開庭激化了矛盾,這個年是好幾個家庭都過不好的。而春節到元宵節這一段時間,庭審相對也是比較少的,庭審少,“自由職業者”的律師們便少了約束,隨即也就進入休假狀態,該回老家的回老家,該充電的充電,該旅行的旅行。
而安奕鳴,往年隻需要顧著自己的父母,今年卻要兼顧著楊樂然的母親,考慮到今年是楊正清去世的第一年,和女兒兩人在家過年更顯得冷清寂寞,他就想要把爸媽和楊樂然媽媽都接到自己家裏,過個熱熱鬧鬧的年。不過即使如此,總還是要買些春節禮物,走親訪友來上一大圈,哪怕心裏已經罵過無數次了,可還是乖乖地列好清單去買禮物。
為便於一次性購齊需要買的東西,安奕鳴帶上楊樂然直接去了市中心的大商場,大商場人氣自然是旺,春節前夕更是旺到了沒邊,轉了好幾圈才找到停車位,商場內人多得好像買東西不花錢似的,人聲鼎沸、摩肩接踵,安奕鳴拉著楊樂然的手,好幾次都被人群衝散,他的火氣也一點點冒了上來。
楊樂然見狀,快走幾步,靠在他身邊,低聲安撫著,“我們買完清單上的東西,就立刻回家好不好?奕鳴,你聽沒聽到我說話?嗨,我說話呢。”
安奕鳴卻自顧自愣愣看著前方。
楊樂然順著安奕鳴的目光看過去,隻看到黑壓壓的一片腦袋,身高不同,視野果然差距好大,她不由有些著急,“怎麽了?”
突然,安奕鳴拉起楊樂然就跑,他倒是身手敏捷,躲得開眾人,而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楊樂然被拖著,毫無目的,左躲右閃,仍是撞了好幾個人,一邊連連道歉,一邊詢問到底是怎麽了。
終於兩個人跑到一處僻靜所在,安奕鳴像做賊似的壓低了聲音,“你看那個人是誰?”
順著安奕鳴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前方有個熟悉的背影,穿了件熟悉的墨綠色外套,“那不是……”
“那個人真的是我姐是吧?”安奕鳴小眼睛賊亮,一閃一閃的閃著光,“她身邊那個人又是誰?”
楊樂然仔細端詳著。安逸是個瘦高身材,身體很單薄,一頭短發,總喜歡穿著一身棉麻衣服,把自己打扮的像是位民宿老板娘,能從那件略有點粗糙寬大的棉外套裏發現些著裝端倪,而身邊那個男人比她略高,有一副寬厚的肩膀,把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撐得很好看,露出的半截小腿又長又直。兩個人動作親密,不管是人多人少,男人的一條手臂總是搭在安逸肩上,甚至因為人群太過密集,男人還幾次三番把安逸拉進懷裏,平時獨立又強硬的大女人安逸,乖巧的簡直就像是位初中女學生。
“我*”安奕鳴又驚又喜地罵了一句,“咱家可就三個臥室,住得下這麽多人嗎?”
楊樂然要上前和安逸打個招呼,剛邁出去半步又被安奕鳴拉了回來,回頭看到他臉上露出詭異的小表情,“幹什麽呀?見了姐姐也不打個招呼?”
“不不不,我們去前麵堵她,嘿嘿嘿嘿,樓上有一家很貴的餐廳,據說有海城最棒的海鮮大餐,我決定去那裏吃午餐。”
半個小時後,一行四人坐在僻靜的包廂裏,窗外是大片的海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四個人枯坐也是無趣,楊樂然湊到安逸身邊,和她交換著自己的購物心得,而安奕鳴和那男人麵麵相覷,不知道該如何開始接下來的談話。
這男人明顯比安逸小,其實安逸有一張年輕的臉,和安奕鳴站在一起,任誰都會說安逸是妹妹,安奕鳴是哥哥,可眼前這個男人,一張臉更是嫩,準確點說應該是又白又嫩,像是剝開的嫩雞蛋,幸虧眉目還算硬朗,倒不顯得女氣,和安逸一樣,穿了件黃底黒格子的襯衣和黑色的仔褲,這樣一身衣服穿在安逸身上,總帶了幾分慵懶氣質,而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相白淨的緣故,倒是精氣神十足,襯的一張臉都亮的發光。
安逸這是在包養小白臉嗎?安奕鳴的目光直直落在安逸臉上,有些燙,安逸抬頭,仰脖喝完一杯茶,說:“丁開,那個不要臉的是我弟安奕鳴,這位懂事又乖巧的好姑娘是我弟妹楊樂然,樂樂你眼光真差!”
楊樂然噗嗤一笑後趕忙收回笑意,跟丁開打招呼,“丁先生,您好。”腿在桌下不動神色地踢了安奕鳴一腳。
安奕鳴迅速點了幾個菜,把菜單交回到服務生手裏,擺擺手讓他離開,服務生也是被這裏詭異的氣氛嚇得有些呼吸不暢,彎了彎腰迅速轉身離開,隻是剛轉了半個身子,又被叫住了。
“加一個海膽蒸蛋!”說話的是丁開,這是他坐定後說的第一句話,聲音很好聽,標準的男中音,溫和又有力。
聞言,安逸朝丁開一笑,她最愛吃海膽,這菜明顯是為她點的。安奕鳴何嚐不知道安逸喜歡吃海膽?但他點的是楊樂然愛吃的溫拌鳥貝。
服務生離開後,包廂內的空氣凝結了幾秒後,最不怕說話的安奕鳴,開口問:“丁先生在哪兒高就?”
丁開分別給桌上四個人倒了水,再次坐定後,才說:“醫生,神經外科的醫生。”
丁開這形象還真不像是醫生,更不像是神經外科這麽高精尖學科的醫生,一問之下的安奕鳴都有些愣,幸虧他也是見多識廣的專業人士,麵不改色地又問:“哦,原來是丁大夫。丁大夫是本地人嗎?”
幾乎是在丁開說出不是兩個字的同時,安逸一腳踢在安奕鳴的膝蓋上,力道之大,險些踢翻了安奕鳴,他瞥了自己姐姐一眼,又把椅子挪遠了些,接著又問:“丁大夫父母是做什麽工作的?是否有移居海城的打算?不知道對你和我姐的關係是如何看待的……”
這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還真是隻有親弟弟才問得出來的。安逸殺人的心都有了,她猛然想起自己和楊樂然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也是問出這麽一長串的問題,還真是有其姐,必有其弟。這根本就是報複!安逸張牙舞爪要去揪安奕鳴的耳朵,打是打不過的,但揪耳朵還是有一半的勝率。
丁開的脾氣真是好,拉住安逸已經揮出去一半的手,握在手掌心裏,暖暖一笑,說:“你們還真是親姐弟。”
上帝真是不公平。丁開一笑,露出整齊好看的牙,潔白到令人嫉妒,安奕鳴竟有了自家的好白菜被別人給拱了的奇怪情緒,這不應該是身為父母才會有的心理嗎?為什麽是他這個最不該多嘴的弟弟在這裏問東問西?全怪丁開長了這麽一張秀氣溫和的臉,太像是吃軟飯的,他不刨根問底弄清楚,實在是不放心。而且,丁開這種人根本就不是安逸喜歡的類型。眼前的丁開和曾經的沈同形成強烈對比,安逸是個多謹慎的人,怎麽會選一個危險係數這麽高的男人?安奕鳴實在是想不通。
服務生敲門進來上菜,打斷了安奕鳴繼續刨根問底的打算,他也沒準備繼續問下去,看安逸那個樣子,他再多問一句,殺弟滅口的心都有,還是埋頭吃飯比較安全,他有的是機會逮住安逸一個人的時候去問。
四個人吃飯,點的菜並不多,都是時令海鮮,其中有一道白灼蝦,丁開和楊樂然都主動伸手,一個幫安逸,一個幫安奕鳴剝蝦。
安逸連吞幾隻蝦之後,空出嘴來罵安奕鳴,“安奕鳴,你也不知道幫幫樂樂,別光顧著吃。”
安奕鳴還沒說話,楊樂然先開口幫他解釋,“他怕麻煩,要是沒人幫他剝,他連吃都懶得吃。”
“怎麽不餓死他?!”安逸轉頭直接從丁開手裏咬過一隻蝦,又說:“你要是敢欺負樂樂,我就不認你這個弟弟。”
在安逸的威脅之下,安奕鳴隻得拿過楊樂然的碗碟,學著剝蝦,隻是他手指又粗又笨,既不懂得先剝蝦頭,又不懂得剔除蝦線,一隻蝦剝的肢體破碎不說,還有頑固蝦皮怎麽努力都剝不掉,更沾滿黃色的蝦腦,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楊樂然心中再怎麽充滿愛與感激,對這隻蝦也著實下不來嘴,安奕鳴端詳手裏支離破碎的蝦肉和蝦皮,扔進自己嘴裏,咀嚼了好一會兒,一口咽了下去,言道:“第一隻,成功。”
反觀丁開,每一隻蝦肉都完整無比,連蝦尾都不缺分毫,一隻隻擺放在碟子裏,像藝術品。
安奕鳴在心裏哼了一聲,會剝蝦有個屁用?!
會剝蝦什麽用也沒有,甚至不足以彌補吃到一半,丁開就被電話叫回醫院的巨大錯誤,若不是他臨走前還記得去前台結賬,安奕鳴也會生了殺人的心。不過今天,他選擇了原諒,因為丁開的中途離開給了他“詰問”安逸的機會。
安逸倒是沒準備隱瞞,她和安奕鳴感情一向都好,之所以沒提及和丁開的感情,是想找個正式的場合正式地向家人介紹而已。她和丁開相識是再庸俗不過的橋段了,安逸因為頭疼到醫院看病,剛好趕上丁開的門診。丁開穿著白大褂的樣子完全就是安逸筆下人物的現實版,雖然她小說裏的人物多少都有點神經質,但這並不妨礙她對丁開的顏值另眼相看,並展開了一段書中人物的對白。
“大夫,我不會得腦瘤了吧?”
“不會。”
“那我為什麽總是頭疼?”
“頭疼的原因有很多種,感染、發熱、供血不足等都有可能引起頭疼,CT顯示你沒有這些症狀,很有可能是緊張型頭疼。”
“頭疼起來什麽都做不了,還會覺得想吐。”
“沒事的,你很健康。”
“可是……”
“喝酒嗎?”
“不喝酒。”
“喜歡吃巧克力嗎?”
“我不愛吃甜的。”
“喝咖啡嗎?”
“每日一杯。”
“從今天開始,少喝咖啡。”
“……”
“早睡早起,不要熬夜。”
“……”
“你就不需要咖啡來提神。”
“……”
“少玩電腦手機,多曬曬太陽,吹吹海風,對緩解頭疼有好處。”
“……”
“也可以嚐試香薰,我認識一家很棒的香薰店,給我打電話,我陪你一起去,可以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