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又膩歪的春節假期終於在安奕鳴的哈欠連天中結束了,回到衡鑫所,跟諸位主任拜個年,他最後拐進了謝敏的辦公室,把安逸遭遇抄襲的事說了一遍並說明兩人已經決定要起訴,謝敏並不樂觀,也跟安奕鳴說了很多潑冷水的話,但安逸既然下定決定要起訴,律師們哪能在未起訴前就打退堂鼓?思來想去,謝敏請來鬱飛,又喊來林楓、武思思到會議室開訴前碰頭會。
安奕鳴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案情,說了說安逸作品和大神作品的大致情節,又說了說兩個人的前塵舊恨,還說安逸這邊已經決定不惜成本去維護自己權益的決心,不過他並沒有說明自己和安逸的關係,那多少會顯得有點脅迫的意思。
聽完安奕鳴所述,謝敏和鬱飛這樣的“老人”,性格沉穩慣了,並不表態,倒是武思思這種年輕人根本就壓不住火,立刻就爆了,而且是完全站在了安逸的對立麵,說得難聽些,武思思是名副其實的腦殘粉。雖然她一再聲明自己並不是陌生生——大神的網名真是彪悍——的粉絲,但在場任何一位都能看出武思思是個很喜歡看網絡小說的主兒,什麽套路、借梗、換地圖、月票等詞匯用的很溜,甚至溜到謝敏和鬱飛壓根兒就聽不明白的程度。
雖然武思思說了很多話,總結一下就是說:一部幾百萬的作品怎麽可能抄襲二十萬字作品,就算有情節確有相似的地方,也很有可能是英雄所見略同不是?再者說陌生生是安逸的粉絲,或許是致敬愛豆也說不定。現在電影都愛搞致敬,小說也不例外!抄襲是很嚴重的指控,怎麽能憑借網上那些不知道是誰做出來的所謂調色盤就直接定罪了呢?不要看陌生生看似是憑著一部作品一飛衝天,實際上她是寫廢了幾百萬字才有了如今這樣的成績,碼字是非常辛苦的工作,看似自由自在,卻是在無數粉絲的催更下,硬生生得了頸椎病、腰椎痛。陌生生是誰?網文界大神!安逸是誰?網文界小土豆!就算陌生生抄了也是看得起她,誰的都不抄,單抄安逸的,可不就是青睞有加嗎?沒有陌生生,安逸永遠都隻會是網文界小土豆!安逸若真寫得好,作品早就火了,怎麽會到現在都沒多少人知道?陌生生的文筆上佳、情節巧妙,是網文界絕無僅有的!肯定是有人碰瓷!炒作!蹭熱點!
武思思已經完全失去了法律工作者的邏輯,而是腦殘粉+戲精的邏輯,愛豆被指控抄襲,她比愛豆還心痛,還難過,還憤慨,還惱怒,眼圈兒也紅了,就差聲淚俱下了!
謝敏等人仿佛是見鬼一般的看著武思思。難不成,這就是95後的思維方式?
林楓猶豫著說了句,“呃,我們探討的是這起案子勝訴的難度,而不是去聲討受害人,哦哦哦,不對,你不認為她是受害人。”
林楓朝著武思思擠眉弄眼,暗示安逸與安奕鳴之間的關係,誰料武思思完全陷入愛豆被黑的情景裏擺脫不出來,聲音有些高,嘶吼著,“抄襲!抄襲!怎麽可以全憑感知上嘴唇下嘴唇一碰,輕輕鬆鬆就把別人釘在抄襲的恥辱柱上!人家寫了那麽久寫那麽辛苦才寫出來幾百萬字,剛有所成就就別人黑,抄襲、介入他人婚姻、借粉絲的錢不還,真是無腦黑+日常黑!我們是律師啊,不要那麽輕易給別人定罪好嗎?再說了,情節相似、描述方式相似就是抄襲嗎?老祖宗不都說天下文章一大抄嘛,我小時候還抄過作文選呢……”
原來陌生生還是位知名小三啊,真是大出人意料,果然真想就是在這樣的交流中一點點被談出來的!
謝敏咳嗽一聲,春節假期剛結束,大家還都沉浸在假日氣氛裏,所以她縱容著武思思說了這麽多,可這是案件研討會,可不是網友討伐會,“我們不追究私德,就談談看,到底能不能證明是抄襲!”
武思思終於察覺到自己言談之不妥,麵紅耳赤地坐了下來,林楓歎息說:“這恐怕就是安逸姐以後要麵對的,呃,網絡暴力。”
其餘三人均表示同意,武思思也從這句話裏察覺到安逸身份的特殊,一邊懊惱自己為什麽逞一時之嘴快,一邊下決心閉上嘴一句話都不再多說。
鬱飛悠悠然地說:“先搞清楚管轄權的問題,以往所有知識產權的案子都是由中院集中管轄,現在應該部分放到基層法院了吧,按規定這案子應由哪個法院處理?”
安奕鳴說出了北京某區法院的名字。
“再搞清楚另一個問題。”鬱飛到底是前法官,即便沒處理過知識產權案件,思路還是非常明晰,“以前發生著作權糾紛,會停止所有的侵權方與被侵權方作品的傳播,先把著作權搞清楚,才有權進行下一步的工作,如今的法律規定呢?”
安奕鳴搖了搖頭,說:“沒有這方麵的規定。而且,這部劇已經進入放映前的宣傳工作。”
謝敏插了句嘴,說:“隻要不是提前放映,就已經是燒高香了。”
程序隻是程序,替代不了實體,大家討論了一陣目前知識產權保護力度以及北京某區法院在此類案件處理上的諸多先進經驗後,還是把重點放在了是否構成“抄襲”的論證上。
不同於武思思的堅決不構成抄襲的解決,林楓這樣的實踐派想到的卻不是事實上到底是否構成抄襲,而是該如何去證明構成抄襲。
這是很可悲的一件事,也是每一位法律工作者必須要學會麵對的一件事,通常情況下,判決書所記載的事實應稱之為法律事實,而現實中已經發生過的事應稱之為客觀事實,法律事實與客觀事實之間所存在偏差的大小是證據決定的,而不是律師或是法官決定的。很簡單的一個道理,魏品月案中,崔業偉到底是否實施了強奸行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實施這個行為是否留下足以被技術手段采集到的痕跡,否則為了也是沒為。
法官的工作是根據證據證實的法律事實去適用法律,而律師的工作則是盡力去搜集證據,安逸這件事情裏,如何搜集證據才是林楓最關心的問題,也是今天謝敏把大家都召集到一起討論的真是目的。
怎麽辦?
林楓看著麵色沉靜的謝敏和鬱飛,猜不透他們的意思,嚐試著說:“要不要,先列出兩部作品的人物關係對比和相似情節對比?”
安奕鳴點了點頭,說:“粉絲已經把調色板公布在網絡上的,還發起了一個調查,想看看在受眾群裏的角度去看,兩部作品之間是否存在相似之處。”安奕鳴略過了因為調色板公布後網絡上的罵聲一片,不完全是顧忌武思思這個粉絲的心情,也是不想在還未起訴前,就把困難估計的太過於難以克服,畢竟不管困難多大,這件事安逸已經決定要去做,作為弟弟的他、作為律師的他,都是要全力以赴的,哪怕謝敏和鬱飛並不支持,哪怕林楓和安奕鳴也不幫忙。
大家又討論了一陣子,鬱飛問了一個專業的問題,公知素材的運用,也就是很多既定的、客觀的情節的運用。譬如說某部電視劇裏女主角做茶葉蛋,不能因此就禁止其他所有作品的主角們用同樣的方法去做茶葉蛋,做菜的手法就是公知素材。安逸的作品是懸疑推理小說,大致情節是某位警察穿越到古代,運用自己掌握的刑偵手段破案緝凶的故事,刑偵手段算的上是公知素材了吧?如果把這許多情節定性為公知素材,是不是就不構成侵權?
鬱飛的意思很明顯,抄襲在很多情況下,隻能算得上是道德問題,不一定能構成法律責任,謝敏也讚成地點了點頭,並補充說:“可以嚐試求助法大知識產權中心。”
法大知識產權中心是近些年設立的,以研究知識產權現狀、申報、保護、法律等為一體的綜合研究中心,在全省乃至於全國知識產權研究保護方麵都很有威望,連博任主任,謝敏的幾個老同學,甚至是學生也在中心任職,如果能夠得到知識產權中心的幫助,無異於雪中送炭。
不得不佩服謝敏的經驗,剛剛在辦公室裏,她說可以找連博幫幫忙,安奕鳴還以為她是想借助連博在法律界的名聲震懾對方,他當時還想既然是起訴就跟對方來一場明刀明槍的戰鬥,沒必要借助別人的名聲壯自己的聲威,再說他畢竟也要顧及林楓的感受。沒想到她想的不是連博享受很高聲譽的經濟法學界,而是他任主任的知識產權中心,謝敏雖離開法大多年,卻對法大了如指掌。到底是“老人”!安奕鳴投以敬佩且感激的一瞥。
“各位!”林楓突然插嘴,舉著手機說:“好消息和壞消息,先聽哪一個?”
四個人齊刷刷的看向林楓。
安奕鳴說:“壞消息吧。”
林楓猶豫著說:“壞消息是附帶在好消息上的,所以還是先說好消息吧。”
安奕鳴和武思思同時扔出一記眼刀。
“我是通過網上立案的方式把這個案子材料提交上去的,大北京法院的效率很高,已經審核通過,剛剛收到短信,但是與這條短信同時發過來的是一條溫馨小提示,說因為案多人少,案件排期最早是在三個月後,所以建議我們庭前調解。”林楓還說出了一個令人驚駭的數字,這是北京某區法院自1月1日至今已經積壓的案件數,即便有較大基數的法官數量,這也是個驚人的數字。
前法官鬱飛歎了口氣,心有戚戚焉地說:“離職前的一年,我所在法院一位法官平均每年需要辦理300多起案件,和全國辦案標兵們比確實有點小巫見大巫,但這些法官們全都是常年在一線工作的,沒有助理,沒有外勤,通常隻帶著一個書記員打天下,唉,再看看北上廣,看來海城的案子還沒到爆棚的時候。”
謝敏說了句玩笑話,“以海城房價的漲幅程度,案件數遲早會趕上北上廣。”
兩位大佬說著玩笑話,小土豆們也都鬆了口氣,已經立案,也確定了攻打方向,剩下的就是排兵布陣,就在安奕鳴小聲布置的時候,會議室的門被敲了敲,大門被拉開了一條縫,露出安逸的半張臉,她笑嘻嘻地看著謝敏說:“謝老師,我來給大家夥兒送個午飯,不算是尋租吧。”
原來這一番討論,已經是快到了下午一點的時間,怪不得大家都覺得有些饑腸轆轆。
跟在安逸身後的是丁開,手裏拎滿了東西。
武思思偷偷拿手肘撞了撞林楓,小聲說:“外賣小哥都長這麽帥啦?”
“這也能叫帥?”林楓長相略顯粗獷,還真是接受不了丁開這副溫潤模樣,“國家都開始抵製小鮮肉了,你怎麽還那麽看不清楚方向呢?”
待飯菜都擺上了桌,安奕鳴才向大家介紹著當事人安逸、外賣小哥丁開與自己的關係,還真是把除了謝敏在內的其他人的下巴都驚得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