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雖然比不過大神陌生生,但在網絡上還是有些號召力的,她決定起訴維權的消息一經公布,便得到聲援無數,其中包括不少知名大V和作家,這根本就是心有戚戚焉的心理投射。當然聲援最多的還是粉絲,同城的幾位老粉絲找到衡鑫所,希望能為安逸出一番力。
大家夥兒的好心,安奕鳴也沒辜負,遂安排到了“樂然的小屋”,通看陌生生的小說找到兩部作品的異同,以期減少律師們尋找證據的壓力,說實話並不是所有的律師都像武思思那麽愛看小說。還沒到學生開學的日子,咖啡店裏很安靜,還有楊樂然這位兼職後勤,實在是太適合幹這件事了。
陌生生的這部作品已有紙書出版,名字叫《神捕山莊之少年成名》,共分四冊,楊樂然幾乎從來不看小說,所以她的店裏也一直就沒有這本一看書名就讓人出戲的書,如今既然有粉絲帶過來,閑來無事,她也拿起一本看了起來。
實話說,這本書雖然有厚厚的四大本,但內容並不“厚”,讀起來也很快,以楊樂然被法學教育訓練出來的閱讀方式,基本上幾個小時就能把這書翻看一遍,當然讀這種書也不需要精讀,因為內容八個字就足以概括——天妒英才、打怪升級。
《神捕山莊之少年成名》的主角是位男性,卻叫洛謹言這麽個分不清性別的名字,是神捕山莊莊主的獨子,神捕山莊這樣的名字,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和破案緝凶有關的,但不同的是各地各級衙門緝拿凶手是皇權授予的,而神捕山莊卻是個江湖幫派,靠的就是天縱英才。可惜的是,斷案如神的莊主卻生了個廢柴兒子,既不才思敏捷,又不武功蓋世,還是個病秧子,一陣風吹草動就能吹出個頭疼腦熱來。於是乎,莊主又娶了好幾個妾,生了一個又一個“天縱英才”的兒子來繼承家業,漸漸就淡忘了洛謹言才是自己發妻所生的嫡子,洛謹言被弟弟們各種欺負,隻好躲到山莊的後院裏無聲生活。
山莊後院毗鄰書庫,洛謹言無聊至極就到書庫看書,竟然把書庫裏的書給讀了個底兒朝天,任何一本都能倒背如流,這樣的異能引起了書庫雜役的注意,這名雜役打開了書庫最隱蔽所在的一處大門,推開大門,門後是一條通往底下的樓梯,再往地下走,便是一處暗室,暗室裏隻藏有一本書,一本沒有名字的奇書。洛謹言如獲至寶,津津有味地翻讀起來,發現這是神捕山莊的建莊鼻祖,洛老莊主的辦案手記,集追蹤查找、現場勘測、驗看屍體、審問技巧等等方法於一體的神書,在掃底僧一般存在的書庫雜役的幫助下,洛謹言讀通了這本書,如獲新生。
洛謹言在神書和掃地僧的加持下,竟然通過了莊主父親一年一度的測試,獲得了出山莊協助官府辦案的資格,於是開啟了開掛般的一生,匡扶正義、緝惡懲凶、偶遇美女、暗生情愫、產生誤會、絕望退場、再次出山、大神手筆。
按說邏輯推理小說,讀起來會很燒腦,但是這本書,哪怕楊樂然讀得這麽快,也沒發現自己有讀不懂或是讀不下去的地方,大約有兩個原因,一是人設太簡單,人物麵孔有些模糊,好人太好壞人太壞,基本上看看衣著打扮行為舉止就能分辨出黑白,尤其是男主角完美到沒有缺陷,聰明、睿智、深情、專一、執著等等;二是情節注水過於嚴重,本來可以用一句話就能表達的事卻要用一百句來說,明明是探案小說,卻加入了大量愛情元素,隻要換到一個全新的時空裏,必有一位美好的女子愛上他,他卻不愛,於是磨磨唧唧談了好幾章戀愛。
看到最後,楊樂然已經笑趴下了,安奕鳴推門進來的時候,她正歪在沙發上,咯咯笑出聲來了。
已經很久沒看到楊樂然笑得這麽開心,純粹的開心,她一直都算不上是個開心的人,情緒相當的平穩,似乎有一把叫做理智的鎖,鎖住了她大絕大部分喜怒哀樂,隻肯露出極小的一部分,安奕鳴心裏一熱,走過去,問:“什麽事這麽開心?”
楊樂然揚起笑眼,說:“終於明白粉絲們為什麽說這不可能是抄襲姐姐的小說了!”
“喲,有什麽深刻體會?”安奕鳴坐到楊樂然身邊,拿過她端在手裏的那本書,隨手放到桌子上。
“姐姐的小說,邏輯清晰,情節簡單,寫得全都是探案故事,我竟然看到了論文的影子,當然也有一些情情愛愛,都隻是淡淡的一帶而過,並沒有濃墨重彩的描寫,而陌生生的小說裏,隻披著探案故事的外衣,事實上寫的根本就是一個愛情故事,男女主如何打破世俗的觀念走到一起,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楊樂然握了握安奕鳴的手,剛從外麵進來,他的手有些涼,“不過,我們還是發現了她偷,呃,套用情節的痕跡。”
咖啡店最大的桌子在中間,上麵放著很多資料,有書、筆記本,也有A4紙,用記號筆做了不同的標注,一位資深粉絲,也是位男性,拿起其中的一疊紙,簡單複述了一下兩本書的相似相近之處。
首先是人物背景。安逸寫的是大女主戲,陌生生則是大男主戲,安逸的小說是穿越的大背景,陌生生的卻是純粹古言小說,然而巧合的是安逸的女主原是位犯罪學教授,因緣際會穿越到異世時空,使得本來任人揉捏的深閨女子一夜之間變成了偵探,而後逆轉自己的人生。陌生生的男主也是從廢柴一根,自掃地僧處獲得了人生開掛的金手指,一步步走上人生巔峰。
如果這隻是一般網文的套路,那麽童年陰影恐怕就是套路中的標配了。女主的童年陰影來自於閨蜜,閨蜜遭遇車禍,被反複碾壓致死,事實清楚、證據充沛、犯罪嫌疑人認罪,女主卻沒有麵對好友死亡繼而為之伸張正義的勇氣,甚至辭掉了警察職務,回到學校教授犯罪學;男主的童年陰影是幼年小夥伴突遭橫禍,明知凶手是誰,卻因小夥伴是位奴仆,凶手是位江湖大佬,根本就沒有人關注小夥伴的死,彼時洛謹言還沒得到金手指,身體又弱的不像話,一病不起,再出門時大佬已經遠遁江湖。兩個人的陰影皆是,明明可以為,卻因為自己的原因事實上無作為,繼而後悔懊惱、噩夢產生。
其次就是來自於嫡子嫡女的怨懟。大約因為在特定的曆史時期中,即便不是皇子皇女,嫡子嫡女也總是掌握了更多的社會資源,而成為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若是他們被推下神探,就會顯得更加殘酷的巨大落差,不少寫作者,包括安逸和陌生生的小說中主角都是嫡子嫡女,巧合的還有諸如:他們的母親即便出身名門賢良淑德貌美如花也得不到父親的愛,他們的母親總是鬱鬱寡歡而後早亡,他們的母親總是給孩子們留下溫和的、婉約的、憂鬱的記憶,他們的母親總是留下一位仆役且這位仆役看似普通卻總能在關鍵時刻幫助主角們扭轉局麵、他們的母親總有一位情人且這位情人終生隻愛他們的母親又有絕佳的社會地位能夠為主角提供幫助,最重要的是他們的母親隻活在主角的回憶裏。
再有就是故事情節的推進。其實大多數推理小說,要麽就是從頭到尾講一個故事,穿插著好幾個小故事,要麽就是按順序講好幾個故事,最後以一個**大故事結尾,安逸和陌生生都屬於後者。安逸的小說幾乎算她第一部作品,算不上成熟,未必也略顯生硬,正如楊樂然所說有寫論文的痕跡,她根本就是在用做學問的方法在寫小說,整部小說共有六個懸疑故事,分別是變態案、家暴案、殺親案、滅門案、誘殺案、遇鬼案,彼此之間的關聯並不大。陌生生就高明得多,她設置了十二件懸疑故事,包括但不限於人格分裂案、殺親案、誘殺案等,故事之間的關聯非常緊密,一環套一環,一環勝一環,其中誘殺案貫穿整篇小說,隻能以“換地圖”的方式區分不同的案件,其中的殺親案與誘殺案,幾乎就是安逸小說的擴寫版。
在殺親案中,安逸設置了案中案的模式,某殺手連續殺了七個人,其中五名受害者是一家人,該七人中的某人與其餘兩名受害人特征非常相近,很容易讓人產生是同一凶手所謂的聯想,但事實上一家五口是被家中的第六人所殺,是為殺親,且凶手險些因為同時發生的其他兩起案件而逃脫。陌生生的小說中也有一家六口中的兒子殺死了父親、母親、妻子、兒女,且兒子是因為童年時期與父親的矛盾而生的殺人欲念。當然,陌生生將殺親案完美融合在誘殺案之中,是洛謹言認為自己終於抓到了大壞蛋後,發現這位他根本就不具備操控人心的能力,相反的是很容易被人控製,繼而決不放鬆,繼續調查,最終找到了幕後凶手。
所謂誘殺案,其實就是某位心理能力極其強大者,通過語言、行為、暗示等方式,操控著另外一個人,完成借刀殺人手法的案件。在安逸的小說中,因為女主穿越自現代,既是警察又是犯罪學教授,熟悉一種叫做“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心理疾病,也很容易判斷出受害者們轉變成凶手們,並不是因為他們要讓其他人感受到同樣的痛苦,而是因為患上了“哀傷”加害人的疾病,從而對真正的凶手言聽計從。而洛謹言雖然擁有金手指,且有掃地僧的幫助,卻完全不可能擁有現代心理學知識,故而把誘導者描寫成修煉了掠心咒這一江湖邪術的人,凶手將受害人綁架至某處,因為某種癖好,不殺反而“飼養”著,偶爾施以仁慈,發現竟然得到受害人的仰慕,進而利用這份仰慕,達到控製的目的。在被拘禁的環境裏,遭受隨時可能喪命的威脅,偶爾放下屠刀,就是仁慈的表現,繼而使得受害者產生加害者對我還不錯的扭曲心理。這根本就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通俗版。
聽完粉絲的描述,安奕鳴咋舌,“沒想到安逸還懂心理學,不對,是犯罪心理學。”她的小說簡直就是粗糙版的心理剖繪。
楊樂然還沒答話,這位粉絲搶著說:“為了寫這部小說,安逸還到大學修過犯罪學的課程,所以才會有大量的行為側寫的描寫,陌生生,哼,不是我看不起她,大約連犯罪行為側寫是什麽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