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林楓一直都在想,他最後對連博說的那句話是不是有些過重?雖然因為某些事,他對連博的人品有所質疑,甚至因為母親,他內心已然確認了這份質疑,但畢竟沒有真憑實據,拿刑事案件追訴期去揭親生父親的短多少顯得有些大逆不道。況且連博幾次三番想確認的並不是自己到底與他有沒有血緣關係,而是自己到底是不是舊愛之子,往好的方麵去想,他可能隻是想要償還舊債罷了。不過話已經說出口了,也沒什麽可後悔的,而且林楓並不想與連博再有任何關聯。

趁著紅燈的空檔,林楓給安奕鳴發了句“搞定”後,又詢問武思思那邊的進展,想到武思思可能在那棟又黑又暗又不通風通氣的屋子裏和另外一個男人獨處,林楓滿腦子都寫著危險危險危險,恨不得立刻就衝過去,誰料武思思發過來的定位卻在衡鑫所附近的一處高檔寫字樓裏。是把丁晟睿約到了律所附近?

原來丁晟睿做的某個程序被一家大公司相中並花重金買下,隻是程序運行過程中難免會出現bug,丁晟睿又不許任何人改他的程序,故而公司同時聘了丁晟睿作為技術顧問,負責程序的運行事宜,卻並不要求坐班,也就是說他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一大早武思思給丁晟睿打電話時,他剛好在公司,就直接約在了公司樓下的咖啡店。

丁晟睿還是老樣子,穿著條深藍色牛仔褲和黑色羽絨外套,領口下露出格子襯衣的一角,果然程序員都愛格子襯衣,他頭發有些長也有些亂,劉海擋住了額頭,在眼鏡上方不安地晃動著,目光也在頭發之後閃躲不定,他不敢直視武思思,仍舊笑得很靦腆,強令自己鎮定地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後,才小聲詢問有什麽事。

武思思並沒有詳細描述案情,隻是說有一件關乎社會正義、人心向背的大事需要丁晟睿這種大牛的技術加持。這不是武思思在危言聳聽或是在忽悠丁晟睿,而是這案子確實並不僅僅隻是件案子而已。

抄襲雖然是自古有之的,但哪怕是抄襲者都有個丟人的心理底線,要麽躲在暗處偷偷為之,要麽臊眉耷眼地說這隻是致敬,所謂為惡而畏人知惡中尤有善路大致如此。這一陋習被掀到明麵上不得不說與莊羽訴郭敬明案有關,似乎就是從這一案後,創作者開始產生了可怕的心理暗示——抄襲不可怕,可怕的是抄不出名氣來,隻要是有了名氣,再黑的底也洗得白,再說就算案子輸了,賠出去的錢也遠遠低於的收益,從投入產出比來看怎麽都是劃算的。最重要的是輸案不輸人!

郭敬明輸了嗎?區區二十萬的賠償款,對他來說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壓根起不到懲戒的作用,而且他牙關緊咬不承認,亦不履行判決書確定的公開道歉之義務,會在不明真相的群眾中造成某種聲勢,反而使受害人莊羽承擔更多的社會壓力,反觀郭敬明,該出的書繼續出,該辦的雜誌繼續辦,該拍的電影電視劇也沒耽誤拍,還被吸收為中國作協成員,從此走上了人生巔峰。真是天大的諷刺!

安奕鳴等人沒有拿安逸案作秀的意思,也沒指望這件案子能帶來什麽效益,說得難聽些不賠錢就不錯了,當然更不要提什麽職業責任感啊社會責任感等等虛無的情感,隻是作為法律人,總是隱隱約約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很多事情大家都借口與己無關搪塞過去,如今這件案子是不是僅僅因為受害人是安逸大家才越發的義憤填膺,是不是有那麽一瞬法律的尊嚴高過了錢財利益?哪怕隻是一閃而過的念頭?!

工科技術男丁晟睿聽不明白武思思的憤怒來自於哪裏,但他聽懂了武思思的要求。

某生生和安逸的恩怨真要說清楚,需要追溯到幾年前,也就是兩個人都還隻是小白的年代。某生生的諸多背景,譬如學曆專業工作等已經無法查到,所以很難獲知她那種嚴謹中帶著些微小幽默的文風從何而來,但安逸大家都清楚——經濟學出身,做過幾年大學教師,性格中難免帶著學院派的嚴謹,同時她性格倔強,遇到不懂的不明白的知識,她會在圖書館裏一悶就是好幾天,這根本就是拿寫論文的架勢在寫小說,因而安逸小說中許多關於時代背景、服裝服飾、古建古法等,看似寥寥幾句話,卻是在查閱了大量資料後的駕輕就熟。那麽,同樣舉重若輕的某生生就一定是承襲自安逸嗎?

有句話說的很好,法律保護的是表達而不是思想,表達是個很玄妙的東西,同樣一件事(或者說思想),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達方式,而同樣的表達方式卻可以有不同的意思。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大行其道的宮鬥劇中基本上都有個大豬蹄子皇帝,見一個愛一個,卻獨獨不愛正妻,也就是皇後,還有一個得了皇帝真心卻因為出身、學識、年齡等等原因而無法獲得與皇帝並肩同行身份的真愛,真愛總是莫名其妙成為眾矢之的,而且還有個恩將仇報的下人或姐妹或兄弟或家人給她下絆子,同時也有個深情款款的男二處處時時為她擋住各種明槍暗箭。這是套路。那麽是不是使用了同樣套路的小說就都是抄襲?

愛情的套路被人寫完了——你愛我,但我不愛你卻愛他,他愛我,可他媽不同意,而喜歡她,我好痛苦;推理的套路被人寫完了——染血的衣物藏著一滴噴濺型血滴,再怎麽醒目的線索都要等複勘現場時才能被發現,變態型反社會性人格分裂型人格;婚姻的套路被人寫完了——前女友這個陰魂不散婚姻失敗心理變態的家夥來破壞女主家庭,女主的上司高大帥氣睿智多金卻對小白女主情有獨鍾女主淋雨有他女主撞車有他女主生病有他,男主聽媽媽話是個媽寶男……處在情節被層出不窮的電視劇、電影、小說複製的年代,對創作者來說是不公平的,李白寫出床前明月光是偉大,安逸要是寫出冰冷的月光照在床頭就是抄襲,過於強調情節上的唯一性難免是苛責。

所以,安奕鳴製定的計劃是在盡量尋找某生生和安逸小說表達上的共同之處的同時,通過技術手段給法官們最直接的“數據”證據。所謂的數據證據,簡言之包括兩方麵,一是安逸小說形成時間要在某生生之前,且這種時間上的先後順序會使得安逸會對某生生的創作產生必然的影響,好在某生生與安逸寫的都是探案故事,探案手段不能成為抄襲證據,相似相近的案情總可以吧;二是某生生曾經是安逸的粉絲,也曾經以小粉絲的身份在安逸小說留言板留言、打call,以致最終為自己的小說打廣告。這些痕跡有的是被某生生自行刪除,有的是在某生生被驅逐出網站後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消失了,兼之年代久遠的緣故,這些數據不是安奕鳴、林楓等法律工作者能夠搞得定的,對電腦技術熟識的丁晟睿恰是最佳人選。

丁晟睿趁著推眼鏡的當口,偷瞄了武思思一眼,說:“小,小事情,我可以搞定。”

“真的呀?”武思思喜形於色,誇讚的話脫口而出,“你簡直就是師父的福星,逃逸案因為你找到的監控資料來了個大逆轉,這次絕對也會因為你搜集到的數據來一個絕地反擊的。我替師父謝謝你,非常感謝,是打心眼裏的謝謝。”

丁晟睿眼神微微一暗,“師父?”

武思思點了點頭,“你記得吧,那天晚上我們三個人到你家裏,我師父就是那個高個子……我請你吃午飯吧,當做是謝禮如何?”

因著武思思的主動示好,丁晟睿臉有些暗紅,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歡呼雀躍,這些情緒都寫在了他臉上,隻是武思思低頭給林楓發定位而錯過了。

兩人坐下後點了好幾個菜,多到丁晟睿不得不開口阻攔,並一再強調身為男性但吃得並不多的事實,武思思笑嗬嗬地搖頭說一會兒還有個朋友要來。

果然沒過多久,這個朋友——林楓就出現了,還一屁股坐在了武思思的旁邊,丁晟睿的對麵。林楓的出現讓丁晟睿產生莫名的敵意和不自信,敵意來自於男性對同性的本能排斥,不自信則來自於林楓與武思思的相熟。林楓坐定後隻和武思思簡單的交換了幾句話,就說清了彼此一上午忙碌事情的經過和結果,那份默契藏著隻言片語之間,彼此或許習以為常反而感受不到,丁晟睿這個旁觀者卻是看得清清楚楚,這讓丁晟睿因為技術上給予武思思幫助的那點自信被打擊得所剩無幾,而且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衣著打扮感到臉紅。林楓和武思思都穿著正裝,衣領潔白筆挺,甚至林楓還打了條領帶,係了個不知道什麽結的結,反觀他自己,頭發很久沒理了,襯衣很久沒換了,外套還是大學時候買的。

“嘿,丁大神。”見丁晟睿眼神恍惚,林楓伸手敲了敲他麵前的桌子,“回神回神,第一次吃飯,你有什麽忌口的嗎?”

丁晟睿搖了搖頭,絕望地聽到林楓說了句,“你不吃香菜,這道經典的香菜炒肉就不要點了”,這個“你”顯然不是他丁晟睿,他突然有些想逃,身子都欠起來了一半的時候,又聽到林楓說:“丁大神,大恩不言謝,我相信你也不是為了個謝字來幫我們的。”。

丁晟睿有種被人看穿的錯覺,他確實不是為了人情而出手相助,說得直接些,他很早前就拿到了武思思的電話號碼,直男性格加宅男屬性決定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和心中的女神說第一句話,在心中演繹了無數個版本,最後都被一一推翻,技術任務簡直就是天上掉個巨大號的餡餅,他終於可以堂而皇之地聯係武思思了,在他0和1的思維模式裏,聯係就是初始,有了初始,就有了無數可能,隻要條件具備,牽住女神的手就是結果。

同為男性,但更有識人經驗的林楓幾乎是在見到丁晟睿第一眼的時候就判斷出了丁晟睿的心思,他沒有通過直接的言行來表達出男性的領地意識,而是小動作,譬如坐在武思思身邊。在心理學來說,相對而坐是朋友,相鄰而坐是戀人。這對丁晟睿來說是明確卻又不失禮貌的心理暗示,果然他立刻就露出惴惴不安、失望落寞的情緒。更令林楓感到高興的事,武思思並未拒絕他的接近,包括看菜單時他刻意地靠近,近到發絲纏繞,武思思都沒有遠離。

菜還沒上齊,丁晟睿就找了個很拙劣的借口離開了,武思思不由有些擔心,怕壞了安奕鳴的大事,不是說找不到除了丁晟睿之外的其他人馳援,是在眼下這個著急忙慌的時刻很難找到人品、技術均上佳的人,難免不會被人趁火打劫去一大筆顧問費去。林楓倒是很篤定,確認丁晟睿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拿出那份數據證據。

“為什麽?”武思思挑眉問道。

林楓並沒有因為丁晟睿離開就坐到地麵去,屁股上長了根似的堅決不動,“因為你唄。”

早前武思思問安奕鳴為什麽讓自己去請丁晟睿的時候,她從安奕鳴的眼神中能看出些端倪,但又認為這根本就是男人的無聊臆想,丁晟睿這種宅男不應該喜歡那種又美又乖又溫順的姑娘嗎?

“你不就是這種姑娘嗎?”

這算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明目張膽地撩妹吧?武思思臉有些微熱,叱了一聲,連吃好幾口菜以掩蓋自己的尷尬,殊不知她吃了一粒香菜末而不得知的小細節被林楓瞄到,心理頓時樂開了花。

“你爸媽準備要多少彩禮?”

“啥?”

“我沒房沒貸款,隻有一輛破車,能過你爸媽那一關嗎?”

“滾!”

“不會呀?”

“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