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的聚會,說有趣也是挺有趣的,一幫人打打鬧鬧說說笑笑,也不把謝敏這位老前輩真當做是老前輩來看,反而是同齡人一般,謝敏也由著他們笑鬧,還有位實習生對石立表現出極高的興致來;說無趣也是非常的無趣,吃飯喝酒打牌說笑,一丁點兒新意都沒有,尚不如安奕鳴臨時起意炸的花生米來的有味道。總之是敞開了肚皮吃,敞開了酒量喝。

喝鬧到十一點多的時候,還發生了一起靈異事件,總是能聽到有人咣咣敲門,可幾次三番去開門就是看不到人,小姑娘們笑著問是不是有鬼,安奕鳴隻當是有人惡作劇,回應個不理不睬,所以大門再次被擂的山響的時候,安奕鳴偷摸地從貓眼往外看,發現竟是樓下的鄰居。

要說現在社會,每個人都在各自的小空間裏生活,一棟樓住了好幾十戶人家,認識的還真是沒有幾個。安奕鳴之所以確定來人是樓下鄰居,是因為在裝修期間他擔心出現漏水等意外,曾與鄰居有過一麵之緣,當然他也很雞賊地買了份責任保險,以免真的水漫金山時減少損失。安奕鳴知道樓下的小夫妻都是老師,素質是沒的說了,怎麽會大半夜的玩起了躲貓貓的遊戲?想到這裏,安奕鳴拿出手機撥打了鄰居電話。

上來敲門的是男人,顯然也是帶了手機的,聽到手機響時還被嚇了一跳,臉上露出驚悚又疑惑的表情,看到來電顯示時微微籲了口氣,卻是在猶豫著該不該接。

安奕鳴後悔自己打這個電話。如今他站在門內,擔心鄰居尷尬,不好意思推門詢問,而站在門外的那位,也是緊皺眉頭,不知如何應對。已經有些醉意的林楓踉踉蹌蹌地走過來,嘴裏嚷嚷著到底是人是鬼呀,一把推開了房門。

三個人,六隻眼睛,麵麵相覷。

“呃,賀老師,有事嗎?”安奕鳴鎮定地問,仿佛是第一次見到賀翔似的,演技甩小鮮肉好幾條街。

賀翔也笑嘻嘻地說:“您家裏是不是在聚會?聲音小點行嗎?我老婆懷孕了,本來就睡不好。”

安奕鳴連忙道歉,心裏卻是嘀咕,就這麽點事,也不至於敲了好幾次門?難不成老師這個職業真的有些不為人知的喜好?安奕鳴不是在詆毀老師這份職業,是他從小到大的經曆決定了他對老師真的沒什麽好感,而且不得不說做老師久了的人,都會形成事無巨細的、好為人師的處世方式。這和律師的細致不一樣,律師是在細節上反複推敲,而不會糾結於與核心細節無關的前因後果,而且彼此都喜歡講道理,兩個講道理的人坐在一起,絕對是火星撞地球一般的存在。

眼看賀翔要消失在門外,安奕鳴也收起客套的微笑準備關門回家的時候,賀翔又回過頭,一臉的欲言又止,“安先生……”

安奕鳴重又堆起一臉笑意,“您說?”

“我知道很冒昧,但是,您是做什麽工作的?”

雖然一肚子的問號,安奕鳴還是很直接地回答,說:“我是個律師,這套房是我自住的房產,平時隻有我和女朋友兩個人,今天是約了幾個同事,所以才吵到您,放心,以後不會了。”

到海城打工的外地人很多,房地產市場又這麽蓬勃,租金水漲船高,不少無良房東就把房子隔成小間,一間一間的出租,大約賀翔是在擔心安奕鳴家是群租房,不夠安全也不夠安靜,才會有這樣的疑問吧。

賀翔臉微微有些漲紅,剛要說什麽,賀翔妻子出現了。安奕鳴所在小區,建築方麵還算規範,一梯兩戶,電梯在南,步梯在北,電梯與步梯之間有扇防火門隔離,所以賀翔妻子從樓下走上來的時候,誰都沒發現,先是一個肚子從門縫間閃現,接著是一個人走了出來,她臉色很不好,眼底有血絲,黑眼圈也很大,一臉的憔悴,大約真的像是賀翔說的她懷孕後睡不好吧。為此,安奕鳴又連聲道歉。

賀翔悄聲對妻子解釋著什麽,聲音很低,安奕鳴隻聽到了一句,不是要債的。

要債?法律工作者對這一個不是法律詞匯,卻暗藏法律關係,甚至帶了些微微暴力傾向的詞匯非常敏感,手放在門把上,腳卻做出了個阻攔的姿勢——伸出去朝著賀翔的方向——並說:“賀老師……”

賀翔妻子是要說什麽的,賀翔卻是在阻攔,往來間,賀翔妻子搶著問:“您是律師,不知道是否方便提供一下法律支援?”

安奕鳴真的不知道該回答方便還是不方便。作為職業律師,這個時候真的應該點頭,但已近午夜且喝多了酒的狀態下,法律支援會不會偏離方向實在是拿不準,不過安奕鳴沒有錯過賀翔妻子眼裏的急迫,再想想一屋子的現法律工作者和前法律工作者,遂推開了房門,“請進!”

一屋子的律師和準律師們齊齊把目光放在賀翔夫妻身上,這兩位就算天天被學生們盯著,也緊張了起來,楊樂然沒喝酒,連忙給這兩人倒了水,還把其中一杯遞到了賀翔妻子手裏,叮嚀一句別燙著。

謝敏也沒喝酒,把一眾比如林楓已經開始說胡話的家夥都趕到客廳並嚴令不許大聲說話後,自己帶著賀翔夫婦和安奕鳴進了書房,安奕鳴還很體貼地拉上了簾子,並介紹著,“這位是我的老師,衡鑫所的謝律師。”

賀翔和妻子向楠買的是二手房,剛裝修好不到一年的婚房,又是在新開發的小區,兩人幾乎是在看完房子後的兩個小時之內簽了合同並就把五萬塊錢定金打給了中介,生怕多想一晚上房子就被別人買走了。

簽完合同後挺長時間都沒接到中介到房管局簽正式合同並過戶的電話,因賀翔夫婦是租房子住的,每拖一天,就要多付一天的房租,他們兩口子挺著急,幾次三番的催促中介,中介也幾次三番的催促房東,房東更是拍著胸脯保證肯定會把房子賣給賀翔,絕不會幹出因為房價上漲就另尋買主的糟心事。為此房東還開玩笑地說,就算他反悔了,賀翔能收回雙倍定金,也就是十萬塊錢,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掙五萬塊錢,也是相當不錯。

這話說的賀翔夫婦心驚膽戰。如今房地產市場持續上漲,別說一個月漲五萬,就是三五天都有可能漲五萬,多少無良房東為了把房子賣出更好的價格,寧願支付雙倍定金、違約金,也要撕毀合約。可是事已至此,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合同雖然約定了辦理過戶的日期,且日期已過,但賀翔夫婦總也不能因為過期了就到法院起訴吧?他們可聽說法院的案子都排起了長隊,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輪到他們的案子,搞不好還不如等待來得快。而且賀翔夫婦也確實再也找不到另外一套樓層又好、價格又便宜、還不要求一次性付全款的房子了,也隻能壯著膽子等待了。海城的房地產市場就是這般的“畸形”,守信的人擔心受怕,違約的人大發其財。

約莫等了不到一個月的時候,中介的電話終於打來的,卻不是為了過戶,而是傳達房東要求賀翔夫婦先付首付款的意願。這也算不上什麽非分要求,一則賀翔向楠與房東簽的合同中並沒有約定付房款和過戶的先後順序,都隻是約定了尾款和過戶的期限,也口頭協商說同時辦即可;二則這套房也是房東貸款買的,如今還有幾十萬貸款未還清,不還清貸款解除抵押,房子根本就無法過戶到賀翔名下。賣方市場中,房東享有更多的主動權,他自然會選擇對自己更有利的決定。當然賀翔和向楠也不是毫無準備,於此兩口子準備了一套說辭,就是說要解除不還款不能過戶、不過戶不能買房的死循環,勢必要他們或是房東讓步,他們讓步,房東有可能攜款消失,房東讓步,他們卻不能攜房消失,畢竟房子是實實在在的不動產,比較買賣雙方的風險,賀翔要求先過戶再付房款,而且可以在房管局,當場通過網上銀行把錢打到房東的賬戶裏。

見賀翔夫婦拒絕得如此果斷且理由充分,中介也連連點頭表示讚同,並說自己會勸房東湊錢還貸,如此又等了約莫一個周的時間,中介便帶來了好消息,說可以辦過戶手續了,讓賀翔夫婦帶好身份證、結婚證、所在單位出具的收入證明、個人征信等材料,到某銀行,也就是賀翔夫婦辦理公積金貸款的銀行處見麵。

賀翔和向楠高興壞了,提前好幾天就到各自學校把該開的證明、該準備的材料都準備齊了,並複印好,一份份裝訂整齊,放在信封裏,第二天一大早賀翔就帶著資料到銀行大門口等,向楠因為學校臨時有事沒去成,不過她說明會開著手機,有什麽事隨時聯絡。

銀行一般都是早上九點開始對外營業,而那天不到八點半,中介、原房東就把賀翔帶進了銀行大樓的十七樓,見到了那位西裝革履的經理。這位經理很嚴肅,不愛說話,拉著臉、皺著眉看賀翔遞上來的材料,頭也不抬地問為什麽向楠沒來,不知道貸款辦房證都需要夫妻兩人到場嗎?

賀翔有些緊張,他和向楠都是農村考出來的普通大學生,雙方家庭傾盡所有供他們讀書,能讀完大學已經是天大的幸事,怎麽可能幫助他們在城裏買房?這套房的首付款是兩口子積攢了多年,又東拚西湊得來的,以這樣的預算是買不起這套房的,暗自幸慶之餘,生怕出什麽意外。所以賀翔連忙解釋妻子去教育局開會不能請假。經理低低嗯了一聲,不再追究向楠的去處,一邊翻看資料一邊說征信記錄很好貸款絕對沒有問題之類的話,臉上漸漸有了笑意。

之後就順利多了,複印材料、簽字,還安排了個年輕小夥子帶賀翔到大廳辦手續,沒幾天又到房管局過戶,賀翔也按照約定當場把首付款打給了房東,之後公積金貸款中心房款是直接付給房東,他就無法知悉具體的付款時間。

基本上賀翔描述到一半,謝敏和安奕鳴就已經猜測到了事情的經過,不過安奕鳴為了確認,還是問了句,“你是從銀行正門進的十七樓嗎?”這家銀行安奕鳴很熟悉,他每天上班必經之路,而且他自己也是在這裏辦的按揭貸款,不過他從來不知道公積金貸款竟然不在大廳而是在辦公室辦的。

賀翔臉色很難看,搖了搖頭,說:“是從西側附樓進的。”

謝敏看了安奕鳴一眼,有些不解。

安奕鳴連忙解釋說:“是金融大廈那棟樓,公積金貸款中心在北側附樓,銀行大廳在南側主樓,東邊是停車場,供銀行和公積金中心使用,西側朝著青年路的一側二十樓一下的部分對外出租,很多小額貸公司在那裏辦公,雖然在一棟大樓辦公,但東西兩側不通,彼此互相不影響。”

安奕鳴說得很隱晦,可謝敏卻聽得明明白白,金融大廈是銀行的資產,將部分房產出租給公積金中心使用其實是為了方便貸款流程辦理,可誰想卻被別有用心者占盡地利之便“行凶作惡”。

人是非常奇怪的動物,一般情況下的行為是符合日常邏輯的,但在特定環境裏,卻總會做出一些日後連自己都不相信的事來,也就是老人們經常說的魔怔了。

小額貸公司租用銀行的房產辦公,還真不是圖便宜或是圖方便,而是圖“環境”。就如謝敏一般,她是海城本地人,對海城很熟悉,卻因為從未到這家銀行辦業務,所以即便天天都會看到金融大廈這棟樓,也會認為這棟大樓都是銀行業務範圍的刻板印象,更不要說不是本地人且買房心切又沒有一絲一毫法律知識的賀翔夫婦了。

當賀翔被中介,他有著天然的信任感的中介帶進金融大廈十七樓的時候,不是沒看到牆有一排綠色的字寫著某某小額貸公司,但一來他並沒有刻意去想到底是什麽意思,二來他本能地認為這是銀行的某個部門,甚至還在心裏想說中介很牛竟然能在銀行對外營業之前就把自己帶進來,再加上之後小額貸公司業務員的刻意誘導,最終簽下擔保合同也就真的是“撞鬼”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