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是刻意選在情人節這一天去領證的,早上起來尚在睡眼婆娑間,安奕鳴就發現楊樂然把自己的身份證、戶口本放在餐桌上,就擺在小米粥的旁邊,安奕鳴再怎麽直男心腸,也不可能讓楊樂然說出去登記結婚的話來,當機立斷也翻出自己的擺放在一起,楊樂然繃著的臉才慢慢舒展開來。

可誰想到今天居然是情人節,民政局外麵的隊伍排了好幾米長,小情侶們濃情蜜意壓根兒不畏懼寒冷,安奕鳴申請改期被駁回後,隻得把楊樂然安置在車上,自己則凍得抖抖索索,腹誹著民政局不夠人性化,偶爾回頭看到楊樂然正笑眯眯地望著自己,無聲說:“好好排隊哦。”

終於排到安奕鳴的時候,已經十點多,陽光很足,曬得安奕鳴暖暖的差點睡著,要不是楊樂然拉他一把,就被後來者插隊,又要多排一會兒隊。

安奕鳴對民政局很熟悉,不管調查婚姻登記狀況、陪同辦理離婚手續還是查閱養老金等資料,隔三差五他總是要來一次,以至於剛進門,就有人和他打招呼,“安律師,又來開離婚證明啦?”

加黑、加粗、三道黑線飄在安奕鳴腦門上,楊樂然沒給他解釋的機會,斜著眼瞪他,“又?離婚證明?安律師,給個解釋先!”

“初婚!初婚!我絕對是初婚!”安奕鳴翻開戶口本,指著“未婚”兩個字給楊樂然看,又說:“為了工作,我也真是拚了。”

楊樂然噗嗤一笑,她如何不知道民政局是律師經常到訪之處?她就是想看到眼前這個黑冷大漢,麵皮黑中透紅的樣子。

填表、例行詢問、拍照、蓋章,幾個程序走下來,原本毫無關聯的兩個人,從此之後便是血肉相連,法律關係重塑親緣關係的同時,也帶來某些心理上的改變,以至於從拿到結婚證到走出大門,這兩個人沉默得好似仇人,要不是安奕鳴笑得快要咧到耳朵邊的嘴,怕是保安會衝過來問楊樂然是不是遭遇脅迫。

楊樂然也不是不高興,隻是她仿佛瞬間生了許多壓力,照顧安奕鳴、協調數個家庭的關係、逢年過節到誰家裏、是不是要生個孩子、一定要生兒子嗎等等,這是身為女性的本能,而不是她有什麽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想法,因而她擰著眉微微有些不知所措。

安奕鳴已經開啟話癆模式,先是給父母打電話,接著又給安逸打電話,還在電話裏嘲笑安逸明明是姐姐卻落了伍,安逸也不甘示弱,聲音大到站在一旁的楊樂然都聽見了,這多少給了她一些信心,安家人很好相處,兩位老人溫和,安逸幹練,自己應該很容易就融入吧。想到這裏楊樂然籲了口氣,智商回歸,一把拉住要給謝敏打電話的安奕鳴,不管石立的性取向或是要娶位單身媽媽,對謝敏來說都不是那麽容易接受的事,但安奕鳴還是堅持把自己的人生重大變化告知這位亦師亦母的長輩,用他的話說如果不告訴謝敏,他有可能會被謝敏罰跪。

說笑間,林楓的電話打了進來,聲音大到像是打雷,“師父,你在哪兒呢?趕緊來法大,出事了!”

原來,經連博協調,知識產權中心的齊教授同意作為專家證人出庭,具體的對接工作一直由林楓和武思思負責,武思思是法大學生,對法大熟識,也不需要林楓幫忙,遂自己找到齊教授。

知識產權中心位於法大西門,正對著西門的是一條蜿蜒的小路,小路兩旁是老舊小區,其中還有法大的老家屬樓,牆壁上寫滿了“拆”字,基本上都租給外來打工者居住,人員複雜,治安欠佳,武思思讀書期間就曾經有流言說某女生經過該小路回校的時候遭遇了先奸後殺,學校加強了在西門的保安力量,當地公安部門也在此處設置了警亭。但武思思仍舊不敢走西門這條近路,還是選擇經過東門,穿越大半個校園到了知識產權中心。許是因為西門治安不太好並不僅是個流言,知識產權中心大樓也有幾位保安24小時執勤,外人進出都需要提供身份證並進行登記,同時還需要被訪老師同意才能入內。

一大早,武思思進門的時候,也被保安攔住並要求登記,這位保安武思思認得,他是位年過四十的中年人,有一張天生的笑臉,人也很熱情。之前武思思和林楓一起來的時候,他還幫兩人拉大門,這種殷勤讓武思思覺得很不好意思,且不說在年齡上保安大叔幾乎與自己的父親同齡,而且她也完全沒有享受這種職業階級差距的想法。

所以,武思思笑眯眯地說:“朱大叔,我前天來過的,還需要再登記嗎?”

朱保安也回了一笑,說:“要的要的,你常來,我可以不看你身份證,但是登記還是要做的。”說著朱保安把筆遞給了武思思,武思思也順手接了過來,令她始料未及的是朱保安的手指似有似無地在她手背上劃過,驚起了她一身雞皮疙瘩,險些握不住手裏的筆,勉強安慰隻是自己太敏感,才能壓住心底泛起的惡心,寫下那一串數字。

沒想到的是,朱保安又砸下一道巨雷,“手機號就是你微信號嗎?”

武思思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咬著舌尖後悔,立刻就扔下筆迅速走向電梯,心裏惡心一波接著一波,恨不得電梯門能夠瞬間就關上,就在兩塊鋼板即將合起來的時候,一隻手伸了進來,緊接著一張臉閃了進來,朱保安的臉上堆滿微笑,“想起來要去頂樓拿推車!”

這恐怕是武思思最恐怖的乘坐電梯經曆,就連她被困在電梯裏一個半小時且卡在二十樓的經曆更為可怕,那次電梯裏也是隻有她和另一個男人,但那位男士一直站在距離武思思最遠的角落裏,還給她講解電梯的各種安全措施作為安慰,但此時此刻朱保安就站在武思思身邊,並肩而立,武思思閃躲,他也跟隨,直到蘇思思縮到角落裏,他才站定身體,同時拿出了手機。

武思思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她警戒的目光就瞥到朱保安用手機在偷拍她,武思思驚得腦中一片空白,抖索著摸出手機撥了林楓的電話,幾乎是落荒而逃一般。

安奕鳴和楊樂然趕到的時候,武思思還是餘悸未消,躲在林楓身後抹眼淚,而林楓堵在保安室門口,很大聲地說:“把手機交出來。”

安奕鳴是想把戰場交給林楓的,這幾乎是教科書般的英雄救美場景,但武思思正對著大門的方向,看到這兩個人走進來,立刻就上前抓住了楊樂然的手。這是女性麵對騷擾時的本能,她們本能恐懼異性,甚至恐懼父親、丈夫、男朋友等所有異性,卻對那位哪怕並不甚熟識的女性有天然的依賴。這同時也是很多詐騙手段得逞的心理基礎,就譬如說一男一女協同作案,偽裝成女人被男人脅迫,即刻會出現狼入虎口或者剛從虎口跑出來的情境,女人抱住受害人,最終施加傷害,這些受害人有且僅有女性,利用的就是女性心軟、易發蒙、更依賴同性,而且容易產生同理心的心理。

楊樂然低聲安慰著武思思,安奕鳴則走過去站到林楓身邊,強援已至,林楓腰板挺直了幾分,又說一次,“手機交出來!”

保安室裏,坐在角落裏一直低著頭的是那位朱保安,站著的兩位,其中一位穿著保安製服,應該是保安隊長,另外一位著便裝的男人,完全判斷不出身份,但從便裝男人站在保安隊長斜前方的位置來看,這位應該是法大的領導,諸如辦公室主任之類。

保安隊長也堆起一臉微笑,話裏卻帶著針,“我倒是想讓他交給你,可手機是老朱的私人物品,就算我是他的隊長,也不能強迫吧?”

跟兩位職業律師談個人隱私,是不是太班門弄斧了些?果然林楓哼哼笑著說:“你無權,我也無權,但警察有權。”說罷,林楓摸出手機拿在手裏,作勢要打報警電話。

果然,保安隊長和辦公室主任立刻就放低了姿態,碎碎說著,何必呢都是小事之類卻永不把關鍵詞落到點子上的沒營養的話。

事實上林楓並不想報警。一則朱保安並未有實質性的傷害動作,算不算是騷擾還難說,二則他身為律師,太知道凡事留條後路的江湖規矩,若和朱保安天崩地裂大鬧一場,武思思固然是能出了這口惡氣,但日後就別想到法大辦成一件事。更重要的是,這件事的後果很容易做切割,武思思極少來法大,與朱保安的交集完全可以限定在今天,基於後續傷害可預期的考慮,林楓決定“私了”,而私了的前提是把朱保安手機中的照片刪掉,他可不想有個中年油膩猥瑣男半夜拿著武思思的照片YY。

安奕鳴也看出了林楓的意思,冷冷地插了句嘴,“法大有派出所,我可以現在就去報案,走!”

就在安奕鳴轉身的瞬間,保安隊長伸手拉住了他,“有事好好說嘛,我們去辦公室談怎麽樣,您看教授們馬上就要來上班了,你們把保安都堵在保安室總不是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