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學院的校園裏當然也會有打架鬥毆甚至群毆,但畢竟在場者還有三位律師和一位前法官,還真幹不出撒潑打滾的事來,眼見一位接著一位前來上班的學者教授走進大廳且紛紛側目,安奕鳴這一行與法大各自有各自不同淵源的人便跟著保安隊長進了位於二樓的辦公室。

一進辦公室,朱保安就找了個角落蹲了下來,垂著頭,仿佛事不關己,卻還是能發現他左手拇指食指一直摸索著褲腳,泄露了試圖掩蓋的緊張。

安奕鳴裝作視而不見,陪同楊樂然和武思思坐到距離朱保安最遠的沙發上,戰場仍舊交給林楓一人,安奕鳴相信他一個人就能解決得很好。

林楓來自於底層,他太知道對朱保安來說這份工作有多工作,所以本能使得他不想把事情鬧大,但他同時更是位律師,也更知道人應該為自己做的所有事負責任,朱保安養家固然艱難值得可憐同情,可那些受害人就不該被同情可憐?可以想見那些被騷擾的女學生已經怕成什麽樣子,身份信息、電話號碼甚至住宿信息完全暴露在這位有可能有性心理變態的人眼前,反抗不是,不反抗也不是,或許最好的選擇就是再也不踏進知識產權中心一步。

這不得不說是教育的失敗,每個人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溫良恭儉讓,性教育缺失的同時是如何反抗性騷擾教育的缺失,或許在很多人看來,朱保安的行為壓根就夠不上性騷擾,他不過是熱情了些、熟絡了些,又沒有做出什麽實質性的傷害。可事實上,所有的傷害都源於受害者最初的容忍,寬容極大程度地降低了犯罪成本,便是給加害者以可乘之機,處在一個人情社會固然是溫情滿滿,可和稀泥的方式也掩蓋了太多的犯罪萌芽。想到這裏,林楓握緊了拳頭,穩了穩心神,說:“我的想法自始至終都不變,那就是報警,由公安機關處理,不過既然你們想談,我也可以退讓,讓這位保安寫一封道歉信,同時拿出手機,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麵刪光所有照片。”林楓篤定朱保安的手機裏不隻有武思思一個人的照片,他沒有膽量當著所有人的麵打開手機,必然會反抗,那麽結果就是雙方私了不成,報警處理。

這個要求並不高,安奕鳴和楊樂然對望一眼,朝彼此微微點了點頭,主任卻露出為難的表情,“道歉信是不是就算了?畢竟,這個,書麵的東西……”主任沒說出口的應該是書麵的東西根本就是授人以柄。

林楓眉毛挑了挑,卻不是驚詫於主任不想讓朱保安寫書麵道歉信,而是主任壓根不去追究林楓指責的真實與否,直接跳過調查階段而去談判解決手段,隻能說明武思思並不是第一個向學校檢具的受害者,朱保安也不是第一次被指責,學校也不是第一次站在朱保安身邊協調解決這件事,那麽朱保安為什麽還能留在學校?是保安公司不給力還是法大不給力?

“這已經是我的底線,做不到的話,就交給公安局,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我絕不會以個人身份要求他交出私人手機,同時也希望學校能配合公安部門的調查,不會袒護自己的工作人員。”林楓頓了頓,又說:“況且,我認為學校也應該向我朋友道歉。”

主任和隊長的眼睛瞪得老大,仿佛是見了鬼一般。

校方裝傻的行為使得林楓本來已經熄滅的怒氣又湧了上來,一針見血說:“難道學校對朱保安的所作所為就完全不知情嗎?把這麽一個定時炸彈放在學校裏,還是在一直以來都很危險的西門附近,確定不是學校不盡職盡責?現在是白天,我朋友也有基本的安全意識,才懂的適時主張自己的權益,而其他女學生,甚至是未成年女學生遭遇這樣的騷擾,請問,學校保護她們了嗎?”

林楓說出這些話,形象頓時高大了許多,他說的很對,女學生們害怕之餘,最能想到的求助對象就是學校,而學校卻拋棄了她們。

安奕鳴在一旁拿出紙筆,推到桌麵上,無言表達著自己對林楓的支持,武思思也度過了最初尷尬無措的階段,鏗鏘地說:“報警吧!”

“別!”主任和隊長連聲阻攔,滿臉堆笑地說著客氣話,“我們可以談嘛,學校也是想解決問題的,老朱小學都沒畢業,那裏會寫什麽道歉信,要不,您看看寫點什麽……。”

正說著,連博推門走了進來,大約是看到了林楓等人,楊樂然和武思思站起來喊了一聲“連老師”,而主任、隊長和朱保安臉色瞬間就變了。林楓和安奕鳴都是人精,立刻就明白這兩個人原來根本就沒告知學校,而是想把這件事壓下來,往好處想他們是擔心自己的工作受到什麽影響,往壞處想他們根本就是助紂為虐。

“怎麽了?”連博看到武思思紅紅的眼睛,皺著眉頭問:“不是約了齊教授?他已經等你們好一會兒了。”

主任和隊長試圖把連博擋在事情之外,他們越是阻攔,連博越是好奇,林楓等人越是篤信這件事學校方麵並不知情,果然,連博知情後大發雷霆,把主任和隊長劈頭蓋臉一頓罵,並立刻給校辦主任,曾經也是法學院老師的陸明打電話,即便是舊同事,連博也沒能壓製住火氣,一句接一句地斥責陸明的不作為,說“陸明不是也有女兒嗎不是也在法大讀書嗎”,這話很重,足見連博的怒火中燒,也正是因為他的火冒三丈,不一會兒陸明就出現了。

了解情況後,陸明也明白事態嚴重,他很有經驗,並不試圖掩蓋或是壓製或是和稀泥,在他這樣的法學教師看來,遇到性騷擾第一時間報警才是最正確的選擇,不過他還是在報警之前通知了校領導。警察速度很快,半個小時之內,分別給在場人做了筆錄,朱保安的手機也被做為證物封進了證物袋,之後的事情就按照程序一步步進行。警察離開前,林楓一再強調即便武思思沒想過要任何精神賠償,但是事情的處理結果一定要通知她。

其實,林楓沒想到學校會報警,警察調查時他一直觀察著朱保安的臉色,他臉色灰暗、萎靡不振,卻並沒有露出什麽惡狠狠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是愧疚,這多少讓林楓懸著的心落了地,不過他還是留了一手,所有需要留聯係電話的地方都協商了自己的手機號。

如此這般,耽誤了半上午的時間,連博和齊教授有課,一行四人便約在學校餐廳吃了個便飯等他,也就是這一個上午的時間,使得本來已經說好的事發生了變故——齊教授以身體為由拒絕了出庭作證的請求。

不過是半個上午的時間,又緊跟在朱保安事件之後,若是說與這件事半毛錢關係都沒有,安奕鳴幾個人就未免太天真了。武思思很懊惱,她覺得是自己的錯,如果她忍了,也許齊教授就會遵循之前的約定出庭作證,畢竟朱保安並沒有把她怎麽樣嘛,小姑娘後悔得幾乎是要掉眼淚了,楊樂然怎麽安慰也不管用。

倒是安奕鳴和林楓這兩位見慣了出爾反爾的大男人更鎮定,隻聽安奕鳴在電話裏說:“齊教授,您身體有恙,不方便長途跋涉,我們表示理解,絕不會強求您出庭作證,更會向法庭遞交詳細的說明。但是我還是想多說幾句話,我是法大的學生,您是我的老師,我是律師,您是法學理論研究者,不管是作為學生還是作為實踐者,我都尊重您,尊重您在法律理論界所做的所有努力,因為理論是實踐的發展根基,同時我也相信,作為實踐者的我們,也可以為法律理論提供足夠多的樣本。最後,祝您早日康複。”

這幾句話,安奕鳴說得不卑不亢,林楓聽得竟有些感動,心說師父你應該去參加演講比賽。

包間裏沉默了好一會兒,武思思小小聲地說:“師父,是我給你添麻煩了。”

安奕鳴還沒回答,林楓就大聲說:“怎麽能怪你呢?我才不相信他要做什麽心髒支架手術,擺明了就是學校對我們不滿,不許他……”

“行了!”已經是既成事實,安奕鳴不想追究到底是什麽原因,理論和實踐永遠是兩回事,“林楓,你先送武思思回家,我和謝老太談談。”

林楓不置信地眨了眨眼,說:“你不會還期待謝老太能扭轉這個局麵吧?謝老太是和連老頭有私交,不是和校長有私交,你以為陸明報警是為什麽?他是做樣子給我們看的,是為了堵我們的嘴不讓我們把學校的醜事說出去,要不他也不會幾次三番暗示不要公開,這幫行政人員,考慮的重點永遠是影響,而不是事實。”

安奕鳴拍拍林楓的肩,算是安慰他的義憤填膺,他何嚐不知道齊教授無法出庭的原因,又何嚐不知道學校的目的,隻是他習慣了。從業多年,安奕鳴遇到太多次這樣的事,齊教授已經算是客氣的了,當天落跑的證人何其多哉?他還遇到那種手握證據坐地起價的證人。法律規定證人出庭是義務又如何?難不成還能把證人拘傳到庭嗎?證人又沒犯錯!

林楓也籲了口氣,換了個話題,“聽說,某人今天跨進了人生的另一個階段,是不是該請客吃飯?”

“喲?被發現了,眼睛雖小,但很敏銳!”安奕鳴雖然一肚子愁緒不滿,但想到今天怎麽著也算是喜憂參半,遂開了句玩笑。

“這麽大歲數還穿情侶裝,要麽是母老虎強製壓迫,要麽是情況不對,顯然你們倆屬於後者。”林楓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事實上他是在楊樂然翻找東西的時候,眼睛地看到了一角紅色,沒想到一猜就中。

這種事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安奕鳴也大大方方承認,並立刻打電話到某海鮮餐廳定了位,武思思有一瞬間的晃神,緊接著是由衷的祝福,也隨著林楓嚷嚷要換一家更高檔的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