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教授不能出庭對抄襲案有很壞的影響,雖說安奕鳴已經做足了案頭工作,還整理出兩部作品間相似之處的對比表和視頻,但陌生生畢竟不是原文抄錄,就算是拿論文重複率的方式去考察,恐怕也很難說清楚兩部作品間到底是否存在抄襲關係。最初安奕鳴的計劃是用這份對比表去打動法官,然後用專家去說服法官,如今專家這一環掉了,他的計劃就大打折扣。而且不得不說齊教授的加入對安奕鳴是有積極暗示的,齊教授在法學界很有聲望,尤其是在知識產權界更是獨領**,很多法官都是讀他的書、論文、報告去判案子的,他臨陣倒戈,對安奕鳴和所有參與這個案子的律師都產生了極壞的心理影響,甚至是泄氣。不過這樣的情緒並沒有蔓延多久,安奕鳴就重整旗鼓,並迎來了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的峰回路轉,而且是完全想象不到的轉個彎看到了陽光的電視劇一般的情節。
這一切都得益於楊樂然。安奕鳴一個大男人,又長了一張生人勿近的黑臉,走進電梯裏遇到同樓住戶,別人是熱熱鬧鬧聊著閑話,他卻是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冰冷的黑氣,誰靠近誰冰誰一下,除了裝修需要認識了樓下的賀翔夫婦,整棟大樓幾十戶居民,對他來說全都是陌生人。用安奕鳴的話來說他每天都會見到不同的、新鮮的陌生人,腦容量不夠就自動清空。楊樂然就不一樣了,雖然她並不擅交際,但因著麵慈心軟,與鄰居處得很不錯,還免費出借自家小店給某位鄰居搞了場家庭主婦大聚會。
楊樂然心細,活動時注意到某位大姐一直心不在焉,就多加了幾分關注,果然活動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這位大姐接了個電話,完全不顧主婦形象,和電話那頭的人吵鬧了起來。
吵架是非常有技巧的事,從一個人吵架時的言行舉止也很容易判斷出這個人的性格特點,有些人言辭不多卻句句砸在重點上是屬於一刀見血型,有些人看似火爆反反複複卻隻有那麽幾句話則屬外強中幹型,這位大姐顯然屬於後者,脾氣火爆,一點就著,是那種吵架當晚睡不著,一次次回想吵架的細節,罵自己發揮不好,如果下次肯定會如何如何,可真到了下次卻仍舊發揮得不好。這種人大多性格爽直,黑白分明,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
大姐並不住在同一個小區,而是左近另一處新建小區,大姐是坐地戶,拆遷得了兩套房,是該小區第一批住戶,剛開始小區入住率不高,地下停車位、車庫長期閑置,出售率也不高,業主們一般是把車子停靠在樓下通道處,因著人少,即便通道狹窄,也足夠業主車輛停放,然而隨著業主們入住,通行尚且不足夠,更不要說停放車輛了。那些已經購置停車位或是車庫的業務覺得自己吃了虧,紛紛向物業公司反映進出不便,物業公司便要求每位業務辦理入住登記,最重要的是登記已購置車位車庫業主的車輛號牌,並發放小區大門的接收器,以便更好管理車輛。這本是好事,壞就壞在物業公司向業主收費,一個接收器兩百元,兩百塊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不少業主圖個方便也就交了,可偏偏就有那較真的業主不交錢,說自己是小區住戶又有車位車庫當然應該自由進出小區,在車上安裝接收器是方便物業公司,畢竟挨個登記車牌號也可以,明明是物業公司的工作卻將成本分攤到每位業主身上,太不公平。物業公司更是硬氣,不買接收器的車輛就默認為不屬於本小區車輛,不許進出,哪怕業主在小區內已經購買了車位或車庫。業主們與物業公司的矛盾日積月累,越積越深,業主方說車庫車位屬於公攤麵積,任何一位業務都有權利停放車輛,房地產開發公司壓根兒就沒有權利買賣,既然不能買賣,就應該開放給業主停放車子;物業方說封閉小區就應當封閉管理,保安們不可能24小時靠人力識別本小區車輛,所以必須登記並購買接收器,否則即便有車位車庫也不許進小區。矛盾激烈時,業主采取把車子停在小區門口的激烈手段發泄不滿,警察多次出警也隻能解決一時,不能解決長久。於是到了前冬的供暖季,物業公司下了記狠招,不辦車用接收器、不交物業費的,就不供暖。原來隻是車輛管理問題,瞬間就上升到物業服務不到位的問題,業主與物業公司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物業費和供暖費捆綁銷售的物業公司不止這一家,大部分是因為供暖未移交供暖公司的緣故,當然也不排除刻意延長移交時間的惡劣公司,以代收供暖費的方式“要挾”業主必須繳納物業費。而大姐所在小區的物業公司更兼是房地產開發公司的某子公司,與開發公司之間有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業主們把對房價過高、房型不佳、外牆防水質量不好等等不滿而生的火氣一股腦全都發泄到物業公司身上,更是不願意交物業費,而物業公司堅決不單獨收繳供暖費,恰好又趕上了個十年來最冷的冬天,業主和物業公司矛盾一觸即發。
楊樂然聽完大姐的疑難之後,立刻給安奕鳴打了個電話,想著他或許有些舉手之勞,其實平日裏楊樂然是不願意告知身邊朋友安奕鳴職業的,因為實在有太多人想貪這一份舉手之勞,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那天她看到大姐結結巴巴卻又裝出強悍的模樣,心就莫名的一軟。
安奕鳴當然知道物業公司隻是代收代繳供暖費,也就是說物業公司與業主之間隻有物業服務關係,供暖合同關係是在業主和供暖公司之間,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法律關係,隻是開發公司、物業公司、供暖公司、甚至是水電煤氣公司之間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牽製,再加上人情社會的規則不清,這根本就是一團矛盾糾纏的亂麻。安奕鳴頭腦清晰得很,他知道眼下最關鍵的是幫業主們供暖問題,訴訟不是好辦法,成本和時間都消耗不起,所以他推開的第一扇門是供暖公司的大門。其實在這一團亂麻裏,供暖公司的身份是最尷尬的,作為國企應該以保障民生為己任,卻被以營利為目的的物業公司鉗製住以致動彈不得,安奕鳴的出現恰是給了供暖公司一個動手作為的台階,幾番協調,終於在供暖季到來後的二十天給小區業主們通上了暖氣。
當然,這不完全是好言相勸的結果,安奕鳴對物業公司說,原本業主們說物業公司服務不到位是沒有證據的,不代收代繳供暖費恰是坐實了這件事,未來即便物業公司想通過訴訟的方式追收物業費,恐怕法院也會“打折”,一個打折判決書就會引出十個打折判決書,屆時所有業主都不交費或者以此少交物業費,公司就隻能賠錢賺吆喝了,畢竟供暖費是代收代繳,物業費才是營業收入。這基本上等同於恐嚇了吧?物業公司和業主關係僵持著,日常工作就沒法推進,總要找個什麽借口緩和一下,加上供暖公司從中斡旋,也就隻能接受。
僵持了許久的事情就在安奕鳴的幾次三番遊說之下得以解決,看似駕輕就熟,事實上也是耗費了安奕鳴不少功力,他還建議如果真的對現在這家物業公司不滿,大可召開業主大會換一家公司,而不是采取堵門、報警等等激烈手段,既解決不了問題,還平白生了一肚子氣。
如此一來,鄰居和大姐都對安奕鳴心懷感激,就經常到楊樂然店裏閑坐,多少也就了解了抄襲案的事,她們便充分發揮家庭主婦們的主觀能動性,還真有某位主婦的表兄在中政大教書,恰好就是知識產權的行家裏手,更巧合的是他對這起抄襲案很感興趣,約了安奕鳴見一麵談具體案情,就在他坐到趕往中政大動車上的時候,安逸那邊又傳來另一個好消息。
安逸是在去年年底參加網站作者年會的時候認識了海城作家協會主席朱冰的,海城自古以來出名將,少有文人墨客,所以朱冰對同樣來自海城的安逸很是青睞,甚至要介紹安逸入作協,隻是安逸自由自在慣了,便婉言拒絕。就在前幾天,朱冰組織當地作家活動,安逸也在被邀請者之列,陌生生抄襲安逸案鬧得全網沸騰,很難不成為席間的話題。
作家嘛,尤其是原創作家,對抄襲是非常敏感的,各個痛陳抄襲毒瘤蔓延,傾軋原創本就艱難之路,當然也順便批評了公權力的不作為,尤其是訴訟成本高到令很多作者望而卻步的程度,一次次的容忍,就是一次次的縱容。聽安逸說到案子走進死胡同,這些個耍筆杆子的紛紛出謀劃策,當然策略也僅限於紙上談兵,倒是有一位頗有些名望的作家隨手發了個微博,引起轉發聲援無數,把原本熱度已經有些涼下來的抄襲案再次推到了輿論的風頭浪尖上。
一部手機,幾行文字,就能帶動一場網絡攻勢,包括朱冰在內的幾位年長作家紛紛感慨,網絡文學真的是以狂風驟雨之姿改變著整個文學市場,他們這些中年人已經不懂年輕人喜歡什麽,仙俠玄幻穿越宅鬥,聽都沒聽說過,更不要說每天寫出一萬多字,連續寫好幾個月的,一部小說少則幾十萬字,多則幾百萬字,甚至上千萬字,都是怎麽寫出來的,難不成屁股長在椅子上了?
年輕作家們則笑著解釋,排除天才型、勤奮型的大神級作家,網文作者想要日更過萬字,要麽找槍手,要麽依賴抄襲軟件,這種軟件也不知道是哪個生孩子沒屁眼的無良公司開發出來的,竟然可以搜索全網同類小說後重新排列組合成一篇新小說,可謂軟件在手、更文不愁。
眾人咋舌,感慨自己已經被時代拋棄了,倒是有位自媒體大號眼睛一亮,提及去年鬧得沸沸揚揚的大IP劇作者兼編劇抄襲一事,據傳這本最後火遍全網的武俠小說就是利用抄襲軟件抄了幾百本書,連金庸、古龍這樣的泰鬥都未曾幸免。一本書抄了幾百本書,真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位作家也得了個諢號叫抄襲小能手。就在小說改編電視劇播到一半,傳來了作者們聯名起訴抄襲小能手的消息,據說還得到了編劇協會的支持。大號的意思是作協不應該隻是口頭支持,也不能僅靠作家們個人力量,要聯合原創作家,造成那麽一股子聲勢,至少不能再由著陌生生的腦殘粉帶節奏了。大號作家也不僅僅是說說而已,當晚就寫了篇公眾號文章,點擊量迅速竄到10+,與微博文章遙相呼應,聲浪一度壓倒陌生生腦殘粉。
大V親自下場,可比安逸一個人的力量大多了,抄襲小能手案的律師、誌願者紛紛聯絡安逸,更有熱心人幫忙聯絡道國內某位著名作家兼編劇,以期獲得幫助,更幸運的是這位編劇同意作為安逸的專家證人出庭。
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一年後,當抄襲案塵埃落定的時候,安奕鳴和楊樂然才獲知原來朱冰是向楠的老師,雖說朱冰為安逸提供幫助與安奕鳴為向楠提供幫助沒有任何關係,但這也印證了這樣一句話——我之所以向你伸出援助之手,不是想得到你的一句謝謝,而是希望未來的某一天,你也可以向另外一位需要幫助的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