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業七年,經手案件少說也就幾百起,安奕鳴還從來沒有在其他案件中感受過抄襲案這般的跌宕起伏,不否認與安逸是他親姐姐有關,他不可能沒有壓力,但更多的是案件本身的悲喜交加,安奕鳴都懷疑自己辦完這起案子會不會患上心髒病。
已經是晚上十點多,安奕鳴帶著林楓、武思思和其他幾位實習律師還在加班,倒不是為了抄襲案,而是一件已經磨了兩年的破產案子。
這起案子,衡鑫所分家時誰都不想要,一則是關聯公司合並破產,明明是兩起案子的工作量,卻隻能收一起案子的管理費,二則是破產企業實在是沒什麽資產,土地和房產全部抵押給了銀行,拍賣後的錢連職工工資都不夠,更不要說管理人報酬了。無奈之下,蔣明哲隻能找謝敏,最後這燙手山芋被扔給了安奕鳴。
中途接手,困難更多,安奕鳴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才整理好案情,又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和法院、審計、評估溝通協調,最後的分配方案卻卡在了審計評估費上了。審計部門獅子大開口和資產的極端欠缺,讓安奕鳴左右為難,無奈之下隻能是幾次三番約見審計所主任,這位中年油膩男兩眼隻向錢看,還有些埋怨衡鑫所竟然派後輩小生和自己堂堂大主任談費用,態度相當不友好,安奕鳴拿出做司法考試題目的細致和耐心,磨了一個下午才磨出了個彼此都還能接受的初步方案,無奈付款時間一言不合,數小時之功付之東流。
身心俱疲的安奕鳴等人,癱坐在椅子上,全都是生無可戀,連歎氣的力氣都沒有。因而,楊樂然推門進來的時候,會議室裏橫七豎八或坐或躺了五六個人,就連武思思這樣的美女都完全不顧形象,把身子陷在椅背裏,腿翹在桌子上,大長腿筆直好看。
“哎喲,嫂子。”到底是林楓雞賊,一眼就看到楊樂然手裏拎著的是外賣盒,跳起來雙手接了過來,“給我們帶什麽好吃的了?真香!”
風卷殘雲一般!
在場的人都餓了一整天了,看見好吃的眼睛都冒綠光,安奕鳴更是從機場直接到的辦公室,就是說他連早飯都沒吃,可他卻吃一口飯都吃不下,曾經有一度餓到能聽見心跳的聲音,過了那個極餓的點後,反而沒有半點吃東西的欲望。
楊樂然從袋子裏翻出一盒鮮蝦蒸蛋來,這道很適合孩子吃的菜,也是安奕鳴的最愛,雖然和他又黑又高的形象真心不搭,楊樂然小聲勸著,“吃一點嘛。”
安奕鳴搖了搖頭,拿過手邊的杯子,瞥了一眼杯子內壁的咖啡漬,他本來是不想喝咖啡的,畢竟是戒了多年的東西,但是他實在是太累太困,沒有咖啡因,能直接睡倒在地板上。前一天,安奕鳴還在一千多公裏之外的城市,足足開了七個小時的庭,庭後又驅車數小時趕到機場,等他把自己放平在酒店的**已經是下半夜三點,真不如直接進機場等七點的早班飛機來得順暢。然則長久不喝咖啡,猛得一碰,又是濃黑無比的美式,心跳加快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幾天睡太少的緣故,還暈眩了那麽幾秒鍾。
楊樂然好說歹說,又是哄又是罵的,安奕鳴才好歹吃了點粥,他的胃在喝完咖啡後的半個小時內鬧過一次,空****了大半天,吃了些熱的東西,身體和精神都跟著熱了起來,站起身,拍了拍手,說:“別熬了,都回家睡覺,明天上午沒開庭的就都不用過來了。”
嗷的一聲歡呼後,人群轟然散去,楊樂然陪著安奕鳴收拾完殘羹冷炙後才關燈關門離開,因著楊樂然對地下停車場不熟悉,衡鑫所位於大樓東區,她卻把車子停在大樓西區,兩個人走出電梯後隻能按照字母順序尋找停車位。安奕鳴一身疲憊,肩膀耷拉著,一隻胳膊掛在楊樂然肩頭,腳步趿拉凝滯,兩個人都走得很慢。
已近午夜,停車場裏空****的,每走一步都帶起一陣回音,盤旋著竄進耳朵裏,還有配合演出的燈管一閃一閃,還發出滋滋啦啦的電流聲,有些驚悚。
是楊樂然先發現不對勁的。大樓地下停車場以英文字母為標識劃分為十幾個區域,臨近午夜,小的出口已經鎖門,隔斷了原本的通道,要走到楊樂然停放車子的M區,就要先走到南側的E區,通過一道防火門,然後再向西才行。最初停車場出現第三個腳步聲的時候,楊樂然也沒太當回事,隻是她繞行穿插的行走方向,那道聲音一直都跟著,甚至還出現了第四道聲音,亦步亦趨,嚇得楊樂然汗毛都立了起來。劫財?劫色?或是其他?楊樂然摸出手機,絕望地發現沒有信號。
“奕鳴……”
“噓,別怕,到車那裏去。”
原來安奕鳴也覺察到不對,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都不應該在地下停車場動手吧?這裏的監控幾乎沒有死角,就算是裹成銀行劫匪,也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跡,難不成是監守自盜?安奕鳴被自己的想象力嚇了一跳。
車子就停在十幾米遠之外的地方,楊樂然握著手機的掌心一片汗涔涔,心已經跳到嗓子眼,她不是沒有經曆過危險,按說安奕鳴在她身邊會安心些,可相反的,她更害怕,怕安奕鳴受到什麽傷害。想到這裏,楊樂然更貼近安奕鳴,緊緊抓住他的手臂。
安奕鳴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摟著她肩膀的姿勢,斜著眼觀察身後的兩個人——男性,都戴著帽子,距離原因看不清臉,但看得清其中一位手裏拎著個棒球棍。他腦子飛速旋轉,如果報警,可能會失去和對方談判的機會,相比較打架,擺事實講道理才是他最擅長的,而且警察最少也要五到十分鍾才能趕來,這段時間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如果不報警,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抗下兩個人的揍,還要護住楊樂然毫發不損,學生時代的安奕鳴是打架高手,可他現在實在是累極了,而且楊樂然就在危險之中,他會分心。
不管了!安奕鳴在楊樂然耳邊輕聲了句躲進車裏後猛地回頭,直麵兩個人,大聲喊了句,“嘿,哥們兒,到停車場打棒球來啦?”
那兩個人也是一驚,腳步一頓,但均是不做聲,迅速走了上來,安奕鳴這才注意到兩人都戴了口罩,無怪看不清臉。
“停!”安奕鳴斷喝一聲還真把這倆人給喝住了,他抬手指了指紅光一明一暗的監控頭,說:“大晚上的,何必呢?”
兩人中的高個子冷哼一聲,說:“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安奕鳴一邊後退著把楊樂然鎖進車裏,一邊笑嘻嘻地說:“這是該怪狗還是怪耗子?”
難道不該怪閑事?
打架這件事,還真不能完全看武力值,當然有天天打架的熟練工,可在安奕鳴這種資深打架者看來,要想打敗對手,一不能慫,二不能怕痛,所以安奕鳴抬起左手架在身前,硬生生抗下一棍,右手毫不留情一拳頭砸在對方的鼻子上,鼻血瞬間就甩了出去。
不過安奕鳴也就帥了這麽一秒,下一瞬另一個打手從後方偷襲,一腳踹在安奕鳴身上,他踉蹌幾步,好險沒有摔倒,也就是這短短的幾秒時間差,他不得不同時麵對兩個人和四個拳頭,所有在腦子裏演練過的套路完全發揮不出來。又黑又高又壯的安奕鳴被兩個小個子打手完全壓製住,唯一能做的就是護住關鍵部位,並趁機回擊,安奕鳴下手很狠,全朝著對方的口鼻、肋骨、下身、腳趾這種脆弱的部位招呼。
車外的男人們打成一團,被強行鎖進車裏的楊樂然第一反應是要推開車門下車,隻是安奕鳴身子抵在車門外,她手忙角落挪到另一邊打開車門,被副駕駛座椅上的某件東西硌到手,能聽到骨頭嘎達一聲響,也顧不得查看受傷與否,隨手抓過那東西,推門下車。
三個人撕扯在一起,全都見了血,安奕鳴半彎著身子,隻有招架之力,而那兩個人被鮮血刺激,越發的眼紅,下手越發的重,空****的停車場裏能聽到骨頭撞到骨頭的聲音。
不知道別人看到血是什麽反應,楊樂然腦子裏完全是一片空白,握著手裏的東西就撲了上去,打了一下後她才發覺手裏握著的是一根電棒,按下開關後能聽到電流撞擊的聲音,會不會死人?楊樂然腦子裏一閃而過的念頭,手下卻不留情,直接捅在打手的身後,滋滋數聲響過,這人哀嚎著倒地,安奕鳴趁機伸出腿,一記撩陰腳掄過去,另一位也嘶吼著蹲在地上。
“電,電棒……”楊樂然猶在猶豫間,安奕鳴卻眼疾手快抓起她重新塞回到車裏,發動、倒車、甩尾、加速,一氣嗬成,衝出停車場。
直到過了一個紅綠燈,楊樂然才哇的一聲哭了聲,安奕鳴強忍著手臂的痛,安慰說:“別哭別哭,皮外傷而已,來,我開車不方便,你給我姐打個電話。”
疼痛使人清醒,安奕鳴猜想這幫人應該是為了抄襲案而來的,就算他下午剛剛和審計所的人有過一場並不十分愉快的會麵,但大家都是文明人,不可能幹出這麽殘暴的事,倒是曾打來威脅電話的陌生人最有嫌疑,甚至他們就是跟蹤楊樂然而來,如果楊樂然不是來見自己,如果她來的時候夜深人靜,如果她是一個人離開……安奕鳴不敢想。
“讓她這幾天注意點,不要一個人出門,也別總定外賣。”安奕鳴左臂越來越痛,很有可能是骨折了,他瞥眼看到楊樂然一邊打電話一邊活動手腕,車子轉了個方向,朝醫院而去,“還有,打電話報警。”
醫院又白又亮的燈光並沒有給楊樂然帶來安全感,相反的,每一個看向她的目光都好像是別有用心似的,直到她坐進急診室的椅子上,才微微籲了口氣,卻一直都抓著安奕鳴的手不肯鬆。
值班醫生是位老先生,很有經驗,應該是看出楊樂然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先看了看安奕鳴青紫的臉,又看了看楊樂然哭紅的眼,問:“怎麽受的傷?”
安奕鳴剛要回答,醫生喝了一句,“讓姑娘說。”
“我們,我們……”楊樂然還是有些哽咽,“我們遇到搶錢的了。”
安奕鳴噗嗤一笑,虧她想得出來。
醫生有些不相信,追問:“搶錢?”
“對,是,是兩個人,我們打不過。”楊樂然伸手抹了把眼淚,“他的傷要緊嗎?眼睛,眼睛被打了一拳,會影響視力嗎?還有這道傷口,要不要縫針?會不會留疤?”
“大男人留疤就留疤!”醫生沒好氣地回了句,一邊清洗傷口,一邊說用溫和的目光看著楊樂然,說:“這是醫院,你不用害怕,跟我說實話,到底是怎麽受傷的?”
楊樂然因為受了驚嚇,完全不知道醫生為什麽一直追問受傷原因,安奕鳴心裏卻是一清二楚,說:“大夫,我是重量級的,她是輕量級的,這要是打起來,受傷的怎麽可能是我?我們真的是遇到搶劫的了,剛脫離虎口,就被您認定成家暴。”
“沒有沒有,他沒有打我。”楊樂然恨不得指天發誓,生怕安奕鳴被認定是家暴男醫生就不好好診治,“他就是看起來凶一點,醫生,真的不是壞人,我,我們已經報警了,要是不信……”
大約醫生的兒女與楊樂然年紀相仿,見她語無倫次的解釋,心裏湧起一股暖流,遞過一張檢查單,說:“先去拍個片子吧,你也要拍。”
半個小時後,左手前臂帶上外固定夾板的安奕鳴靠坐在楊樂然肩頭睡著了,警察一邊詢問一邊做筆錄,那位對安奕鳴印象很不好的醫生被叫進了手術室,門外有輪車經過的聲音,醫護大喊讓開讓開,楊樂然有了劫後餘生的錯覺,她回頭看了看安奕鳴半張著嘴睡覺的憨樣,伸手幫他擦擦口水,心想真好。